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九節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九節

誇肖野龍損兵折將,越想報複越招惹反感。龍百川在龍青云的挑撥下,終于忍不住他的所作所為,將他的頭顱遞給狄南堂看,借機收買狄南堂,把試金石的事弄了個一清二楚。龜山婆婆去得很不是時候,當她自以為替龍百川找到了寶石時,恰恰堅定了龍百川讓中原來的田晏風主持大會的打算。

狄南堂平平安安回到了家。面對諾大的亂屋,最先想到的是兒子。他打算在次日攜過花倩兒去看望,但怎麼也想不到兒子竟跋涉回家。花倩兒憑自己的直覺認為他反感薩滿教,但這並不正確。他少年時也曾在野外遇到一名流浪的老薩滿,並跟從了好一陣,學得許多難以學到的東西,只是並不完全認同罷了,正如同他並不完全認同儒教一樣。

那天,他打算“想好再說”的就是讓狄阿鳥跟從龜山婆婆修行一段,但不讓他投入薩滿教。可惜的是,他沒能有機會去和龜山薩滿談談打算,安撫一下自己的兒子,這才讓繼承他性格的兒子在失望後亡命,走到沒人知道的地方。

當他和花倩兒准備了禮品,隔日去山上,龜山婆婆正頹然地臥倒在自己的小帳里,並沒有派人再找不見了的狄阿鳥。花倩兒並不知道她經受了什麼,只是臉色煞白地沖她嚷:“阿鳥呢!他父親來看你了,你卻把孩子弄丟了,你讓我怎麼給人家交代!”

“是他自己跑的!在山里呆了兩夜,非被野獸吃了不可。要是他阿爸不願意,你就從咱圈里撥點牲口給他阿爸!”龜山婆婆有氣無力地擺手,似乎什麼都沒放在心上。

花倩兒一聽就迸了眼淚,大喊:“你怎麼能讓他走呢!你憑什麼讓他留在山上,留了又為什麼讓他跑?!”

龜山婆婆也喊:“我讓他跑的嗎?!”轉而又罵:“你這該死的野妮子,咋不死哎!我怎麼收養里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那什麼寶貝,龍百川一看就撂了,回頭就說我年紀大,不讓我祭祀!”

十余年間,娘倆個第一次你一言我一句針鋒相對地攻擊,眼睛里都射著凶惡的敵視。等著急的狄南堂進來,卻是龜山婆婆一邊扔東西一邊哭,花倩兒一邊哭一邊還口,他想也沒想拉開兩人,要再找找看。

花倩兒偎依著狄南堂又哭,扯自己的頭發自怨,最後也不再給老人頂嘴就沖出帳包,去找不見了的狄阿鳥。龜山婆婆心中一片死冷。她哆哆嗦嗦地往一邊被褥坐,口中只是念叨:“沒有血脈,就是不親!養得再大也不親!一尋了男人就不要了娘。”

她用幽幽如豆點的眼神在帳中打量,龍百川給自己的打擊,孩子們的吵鬧在眼前紛遝而至。忍不住了,她又伏在被褥那里哭了一陣,支撐了半天站起來,不聲不響地往外走,走到外面摔了一跤,滾了一身土又掙紮起來,喊:“花衣裳!套馬車,給我套馬車。”

奴仆驚慌失措,覺得她行為反常,本不肯在這月亮都上梢的時候套車,但見她雖顯得糊塗,樣子卻格外地凶惡,還是按她的吩咐做。龜山婆婆上了馬車又哭,一個勁地督促趕車的女奴快走。

女奴只好喊她的弟子,而弟子們則尋花倩兒。花倩兒和狄南堂正尋著龍琉姝幾個問狄阿鳥出走的情形,再來看她,她已經督促著女奴走遠。狄南堂聽人說起龜山婆婆的異常,立刻便要去追。

花倩兒只當她給自己臉色看,還是要他找阿鳥要緊,不要管大人。狄南堂還是不放心,追到山麓邊趕上馬車,見自己叫不停,只好和馬車並行,掀著簾子喊:“阿婆,你還是回去吧。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我去找我的兒!”龜山婆婆轉臉看看他,看著前方,表情異常地堅定。


狄南堂糊塗了,耳邊聽女奴小聲地說:“她說的就是倩兒!”便連忙說:“她就在山上,哪也沒有去!她是怕孩子丟了,急的,你老人家還是回去吧,有什麼回去再說。”

“她不是我的兒,我去找我的兒去!”龜山婆婆冷靜無比地說,“她不是從我肚子里生出來的,養不熟!我去找我的兒!”

“那你知道他在哪不?”狄南堂連忙問。

“我先去鎮上問問,問問他舅舅。他舅舅怕族里懲罰我,給了別人,總能找到的。”老人說到這里,突然想到狄南堂和花倩兒的親熱相,心頭翻起嫉恨和厭惡,一邊趕他“滾”,一邊大聲地責怪女奴趕車不快。

眼看前面是沼澤,狄南堂知道沒法並排過的,只好跟了半路,折回山上。到了山上,花倩兒已經准備了火把。兩人打著火把沿狄阿鳥遺留的痕跡走坡過坳,判斷孩子是否碰到了野獸,可尋了一夜,既不見野獸吞不去的爛衣服,也不見那條有可能失去主人的狗,倒是找到一堆燒過的草堆,最終被一泡水尿澆滅在那兒。

他用樹枝在濕灰里攪了一攪,攬著花倩兒安慰:“尿少又不躁,是小孩灑的。這火肯定是他點的,他在這一夜沒有事,天明再走,半中午就能到河沿。只要順著河,說不定能摸回去!”

“那我們也沿著河走!”花倩兒試著判斷,心中又燃起希望,立刻就要沿路去追。

“這都過了一天了,誰知道他走到哪了?”狄南堂說,“回去!你睡一覺。到了天明,我騎上馬沿河沿走一遭,看看喊喊!他帶了條狗,只要不遇到過大的猛獸,應該不礙事!”※※※

就在這個半夜,狄阿鳥已經乘在剛認識的阿哥身後,連夜回家。

領著“哈達達”,帶著那名立志要做一名響馬的樸實阿哥,他提溜著幾包東西往家撒丫子奔,可遠遠一看,那里卻在起煙,立刻又把吃奶的勁都加上。急急忙忙到了家,只見院落里散了一堆熄滅的火把,其中兩只帶著死火的掄在柴房附近,已經有越著越大的勁頭。他含一眼的淚水,一腳一個踢開,哭喊著往堂屋里沖。門卻是鎖著的,任他弱小的身子怎麼撞都不動。

好不容易,少年幫他把門撞開,把翻成透心涼的屋子展現在他面前。這一刻,狄阿鳥啥也聽不進了,揉著眼睛,跑了這屋跑那屋,邊跑邊哭,邊哭邊問:“我阿爸呢?我阿妹呢?!阿奶呢!”

“我也不知道。”少年說,“和我家一樣。要不是的話,我也不會跟人家去放羊,養活斷了腿的阿爸!我們一起投靠響馬子吧,你先替他們拾柴火,長大了再說。”

狄阿鳥滾在地上叫喊,立馬又爬起來,什麼也不說往外跑。少年又跟著他追,追到他二叔家,卻也沒有人,房子被燒成灰燼。

夜晚陰風陣陣,土路旁宅都關得死死的,讓人心里發慌。“哈達達”對著院子狂吠。狄阿鳥反在擦眼淚,給少年說:“我還有一個三叔,我阿爸和我二叔一定找他了!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那就先跟我去投‘一卷風’吧。”少年說。


“可我還不知道誰燒了我們家房子?”狄阿鳥又說。

“沒關系,找到‘一卷風’,讓他給咱們報仇!”少年又說。

“到哪能找到‘一什麼風’?”狄阿鳥又問,“聽說他殺小孩!”

“他殺的都是別人家的小孩。咱們是去投奔他的兄弟呀!”少年說,“他們的馬隊每年到這個時候,就會在峒林坪里招新口,我好不容易才知道的。雖然你年齡小了些,可也能給我做個伴。別忘了,你還欠我兩只羊,可是說得好好的!”

“我不去!”狄阿鳥想了一下,說,“我阿爸找不到我怎麼辦?”

“你阿爸死了!”少年說。

狄阿鳥大怒,轉身踢他,發覺他在馬上,踢不著,就趴到他腿上去咬。還沒咬到,少年就彎腰把他拽上馬,威脅說:“不走也不行。快!叫上你家的狗!”

※※※

次日,狄南堂回去,早早就有鄰居告訴他,王顯帶人燒家子,被人勸阻才只點了狄南良家的。狄南堂謝過他們,帶著花倩兒回家,在被撞開的門前找到一把小牛角號和一塊半生不熟的肉,嘗嘗是狼肉,當即想起山上的人提到的死狼,不禁變了臉色,扭頭給花倩兒說:“阿鳥可能回來過了!”

兩人又急慌一團,也顧不得歇一會就四下問人,隨後想起王顯,立刻便去找他。

王顯的貨果真被人半路劫去,正發瘋一樣要找狄南良,見狄南堂來要孩子,紅通通地眼睛打亮,怒不打一處來,不由分說就喊人。他雖是暴躁脾氣,耳邊又有白碧落推卸一樣的挑唆,實際卻想要出貨後再出氣,並不想要人性命。但一吐氣掙臉面,局面就不受控制,大群的親族擁了一堆,個個凶神惡煞。

可他們王家也是老兵鎮上的,其中更不乏和狄南堂有往來的,到了跟前還是問怎麼回事的多。王芳草帶上白碧落擠上,眼瞅花倩兒也在,身邊的男人反複要給自己的哥哥說辯白的好話,以為好欺負,硬推白碧落上前,讓他指認對方,也好點響劍拔怒張的局勢。

誰知白碧落眼見班烈,丁大山等人也聞訊趕來,兩邊不像審問狄南堂,反都沖著自己,威脅著自己快說,不放死話說“是不是”就自己遭殃,上前吭哧半天,硬沒有說出個道道來。反是狄南堂反過來勸眾人不要把他喊糊塗過去,讓他慢慢說,在哪搶的,怎麼搶的,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