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二十節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二十節

聽白碧落臉色煞白,努力描述一路的情形,王芳草像是受了極大的侮辱。

她自己分不清東西不說,又不容男人多講下去,沖在花倩兒前頭,用指頭點住狄南堂喊:“就是你!就是你搶的!你個王八蛋別不認賬!”說完踮腳上前,掄臂去打。花倩兒是女人,嘴里叫著“冷靜”,借方便上去摟摁,不讓事情擴大化,卻被王芳草幾撈,抓了一手脊檁。

眾人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般肯定,就像是照面一樣。善大虎一個勁地大笑,高嚷說:“俺哥幾個被龍老爺子請去喝茶!這不是賴人嗎?!初出來跑生意,啥事遇不上,就這點出息?!”

趁著善大虎的聲音,狄南堂干脆還是大聲說明狄南良的去向:“我不會搶你家貨物。老二也不會動你家分毫。我兒子丟了,他反閑下心去搶你家的東西?他有更重要的事入關去辦,還是我讓去的。”

花倩兒記得他曾和錚燕茹說他不知道老二去哪了的,心中微微一怔,隨即聽狄南堂又大聲說:“想必不少兄弟都知道,我和甯古塔族的誇肖野龍結了仇,是得龍老爺子幫助才報得仇。但之前,我並不知道老爺子會替我討公道,眼看雙方遲早要起沖突,就讓我二弟去了中原,想憑借官府上的關系,找個說得上話的人來這斷斷是非!也是怕弟兄們不知輕重,口風不緊,我才給旁人說,說他是和我賭氣,一走了之。”

“誰信你!”王顯半信半疑,但轉不過朝廷的人怎麼來斷是非,大聲問,“你說,朝廷的人來了,就能替你出頭?”

“是的。當然,還是要通過龍老爺子。我有朝廷的許可權。按朝廷律法,任何人不得阻礙拿到許可權的人開礦,一旦我二弟打通關節,官府自然會派人前來,要龍老爺子配合官府的人給我公道!”狄南堂說,“他剛走,誇肖野龍就夜入我家,可見形勢緊迫。要說這時候還去劫你家的財物,他是不是連自己的兄長,妻兒都不要了?要是還不相信,改日,便有官府的人和他一同回來。”

幾個能轉過道理的人聽出點味道,王賀更和自己的兄長王顯低聲論說,四處一片啞然。花倩兒這才知道狄南堂並不是全指望龍老爺子,而是早早地籌劃,就是老爺子真是為了“試金石”,真是選擇“誇肖野龍”不選他,只要拖到日子也一樣安然無恙,心中自豪一片。她真想脫口告訴抱著白碧落當寶貝的王芳草:我會和白碧落有染?!恐怕也只有你當他是寶貝!

果然,她覺得王芳草不再掙紮,也不再抓撓自己,而是蒙頭蓋臉,嚶嚶大哭,自然知道里面混雜著惡毒的妒忌和難言的失落,更覺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出氣過。

“周圍的響馬沒有不買我二弟,三弟帳的。只要不是青虎商會在暗中下手,貨也不是討不回來!頂多給點獻山的大禮!”狄南堂說,“放心吧。”

王顯有點不知道怎麼收場好,倒是他父親笑著圓場:“我和你父親也有交往。放往常,王顯怎麼也不會懷疑南良,這事趕巧了!來,進去喝杯茶!”

“兒子找不著了,改日吧!”狄南堂推辭說。

王顯耷拉著頭,掛不住地說:“我沒有抓他!”

“我知道!”狄南堂說。

見他說完就趕兄弟們回去,一點也不催問,王顯反有點不自在,問:“你就不讓我說個明白?”


“說什麼明白?!我家的房子都沒燒著,還不夠明白?!我也就是心里著急,問問你們昨晚去,見我家孩子回來沒有!想想,他跑了上百里回家,一看,人沒人,院子里堆了片火把。再去二叔家,還在燒著,還不嚇壞了,不知道躲哪去了!”狄南堂說。

“那他也不想到我們家看看?”挨門的兄弟帶著埋怨和不可置信說,“他才五歲,真從七尺沼澤地里一個摸回麼?!”

“屋里有他掉的東西!”狄南堂摸出來,自己看了眼,猜測說,“可能半路上碰到人了,讓人送他回來的!這孩子太野了,幾里外都有認識的玩伴!”

“走!走!”王顯越想越不是滋味,總覺得人家這麼信任自個,自己卻差點鬧出事,揮了揮手,帶人就跟上去,看有反應不過來的人問干什麼,橫眼冷喝,“你說干什麼呀—?找孩子去呀。放出話,就說南堂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誰敢動他根毛,那就是跟我王顯過不去!財貨沒有了還可以再掙,人沒了可不成!”

※※※

任他們再怎麼找,也不能找出狄阿鳥來。

狄阿鳥和那個羊倌少年正在離鎮二十多里外的棚頭里窩著歇息。往來這里的有馬客,有趕著去鎮里的,有接或拐來或搶來的奴隸的,是典型的龍蛇混雜之地。羊倌少年鎮定自若,把刀子放在桌子上,也不要碗水喝,只是用眼盯著剛從內地帶來的幾個蓬頭農家女身上。一個干這行的老伢子見他一個勁地看,就斜坐過來,問:“小子!有錢不?沒錢的話,拿馬來換!”羊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朝馬看看,不舍得,畢竟他是要去做馬賊的。接著,他又朝狄阿鳥看看,碰巧狄阿鳥端了一碗水,走潑了半碗,邊走邊賣力地嚷:“阿哥,你喝甜水不?我給阿爺要的。”心中又不忍,干脆就說:“這丫的都不好看!”

狄阿鳥聽人論價,再渾也知道在人販子窩里,端是大氣不敢出,辛苦巴結羊倌少年,剛給推著水車的老漢要了碗甜水,立刻跑去給羊倌喝。

“好看的,有哇。你要得起不?”人販鼻子一掀,接著瞄上眯眼看羊倌喝甜水,用舌頭舔手指的狄阿鳥,問,“他可不是你親阿弟吧?!我也沒兒,不如吃點虧,尋個貌美的和你換?怎麼樣?”

“不行!”狄阿鳥立刻直身怒對,接著轉身看向羊倌。

羊倌少年不知道人販子是從這碗甜水中看出來的,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我親阿弟?”

“我也就是猜猜。像他這樣的小子,現在還好,過上兩三年,能吃得狠。我看你帶上他,討不上什麼好日子。”人販子挑了挑眼,為人著想地評價。

這倒說到羊倌少年心坎上了——這家伙的確能吃,昨天拖著他是為他好,日後拖著他,誰知道“一卷風”會不會要他,萬一不要他呢。狄阿鳥發覺他在猶豫,連忙張大嘴巴來回看,試圖挽回:“巴特爾是要說話算話的。你說你要帶我去找‘一卷風’的,不去,不去你就不是巴特爾!”

說到“一卷風”時,兩個馬客轉臉看過來,一個面頰滿是胡子的彪漢眼睛里滿是詫異,接著又多了點笑意,最終干脆換了方向坐,靜靜地看笑話。

“你吵什麼吵?”少年羊倌扭頭看住狄阿鳥,氣不忿地說,“他要是嫌你年紀小呢?非要我扔下你呢?你哪點都好,就是不知道好歹,昨天你家房子起火,我拉你,你還不走。你家仇人追上你怎麼辦?他沒有兒子呀——”

“那你不能拿我換女的。他說他沒有兒子就沒有兒子了?我說我沒有阿爸就沒有阿爸了?人販子都是這麼說的。你也是什麼都好,就是笨!”狄阿鳥還口說,“說不定就在這坐上一會,就碰到認識我的阿叔,你要走就走吧!別拿我來賣!”

“那我走了,人家還——還能捆著你走呢!”少年羊倌說。


“我怕還能打狼。”狄阿鳥一扯脖子,解下狼尾巴,揉了揉按著凳子伸出的狗頭,“我還有‘哈達達’!捆我——?好像我怕一樣!”

少年羊倌聽過他吹牛,給他一個“吹吧”的表情,人販子卻摸了摸那尾巴,另一個人販子嬉地一笑,走過來摸摸,驚訝地說:“還真是狼尾巴!”

“這樣吧。就讓你看看我的誠意。”人販子咬了一咬牙,從懷里的袋子里摸出一小塊銀子,說,“你就放心把他交給我。我真沒兒子,有了兒子,我再不干這買賣。”接著,他轉過頭,用手去摸狄阿鳥的頭,又說:“孩子,你看這好不好?我先帶著你去找你阿爸,找不到就養著你,將來你給我養老,給我媳婦你娘養老!你們都說說看,除了自己養,誰舍得花這麼大的本錢拐個孩子?”

周圍的人販子紛紛說是,一個勁說狄阿鳥擔心過頭。狄阿鳥嘴里說著大道理,但心里也不堅定,聽他要先帶自己去找阿爸,一下猶豫不決起來,眼睛眨了又眨,最後反看向少年羊倌。少年羊倌心里酸不溜丘的,但想想自己要做響馬的打算,還是問:“你願意跟他不?”

“我——”狄阿鳥沒了主意。

“小子,不要信他!”旁邊滿頰胡子的馬客站起來,冷笑著往這走,“我敢說,這塊銀子是假的,他們都是這樣騙人的!”說完,他已到跟前,擰了人販子讓他去一邊的手,直到那人販子咧嘴叫疼,才去捏那塊銀子。

但他反複一看,在嘴巴一嗑,卻異常驚訝。

“是真的是假的?”被他掰了手腕子的人販子神氣地說。

“你快放開他,不然別怪我不客氣!”羊倌少年摸了自己的刀子,皺著面孔說,“他養了我阿弟,就是我鹿巴的——什麼呢?阿叔!”

“你這小子真傻!”大漢洪鍾般大笑,放開人販子,指著少年羊倌說,“他是看你阿弟能賣個好價錢!你阿弟又懂事又可愛,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放到草原上,收養這樣的孩子是能得長生天福佑的!他只要換上兩匹馬,到中原就能翻倍。倒是這幾個中原人的丫頭,奶不會擠,羊肉吃不慣,沒五谷就會生病,又不會說能讓人聽懂的話,沒胸沒屁股,除了光棍,有誰願意出好價錢?他趟幾趟,又能碰到幾家光棍?還不得和勻了賣。剛才你沒聽他和靠柱子那個說嗎?咱換兩個,勻和勻和!”

“不是猛龍不過江呀!”那人販子冷笑,他正要黑下了臉,發覺大漢的馬刀帶著跨鞘,馬靴雕花,似乎惹不起,改為和氣一團,說,“不過。爺,您還是看走了眼。不瞞您,有人在這里放了話,要找個像他這麼大的孩子。我出了錢,帶給人家看看,即使不是要找的,人家也會補償我的!”

“可你不知道這孩子是找‘一卷風’的嗎?”大漢冷冷地問。

“‘一卷風’總不能專門養這麼大的孩子吧?”人販子反問,“我知道。您是跟他有點關系,可這嚇不住我。有龍老爺在,鎮上啥時候怕過這號人?”

“丫的!”羊倌看清了人販子的面目,實在忍不下怒火,繞了桌子就去扯那人販子,卻被大漢攔住。大漢沖人販子喝了句“滾”,回頭給少年羊倌說:“既然你要找‘一卷風’,我就得給你立個規矩,不能在這里尋事。怎麼樣?小子,願不願意跟我走!我辦完了事,就帶你去找‘一卷風’。”

“行。可我阿弟怎麼辦?”少年羊倌問,“他家被人燒了,阿爸也不見了,‘一卷風’會給他報仇嗎?”

“找到我阿爸就行了。他長著胡子,有兩個眼睛!”狄阿鳥飛快地補充。

漢子大笑,抱了狄阿鳥起來,問了他一遭事,見他也說不清楚家為什麼被人家點了,便逗他說:“你看我有沒有胡子,長了幾個眼睛!”


“你還真像我阿爸!就是胡子長得不對。”狄阿鳥說,“我阿爸還有名字呀。”他在大漢耳朵邊說了阿爸的名字,見大漢的面孔不太對,在心底猜想:壞了,他一松手就會把我摔到地上。想到這,他便往地下看,覺得地面頗高,只好一個勁地傻笑。

“你二叔呢?”大漢問。

“他家也被燒了!”狄阿鳥安心了一些,卻又難過地說,“可我不知道我三叔家的房子在哪,也許也被燒了吧。”

“是誰干的?”大漢問過之後才想到自己問過類似的話了,就說,“不要怕。你阿爸不會有事的!是他讓你找我的嗎?”

“找你?”狄阿鳥疑惑。

大漢抱著他就走,另一個馬客連忙跟上他,並喊上那個少年羊倌。四人一出門,大漢才說:“我就是‘一卷風’,不是你阿爸讓你找我的嗎?”

“不是,也是。是鹿巴。他說你能給我家報仇!?奇怪吧,不奇怪,你喜歡替人報仇,他聽說的。”狄阿鳥老老實實地說,很怕“一卷風”突然生氣,決定殺個小孩,“我反正也想找你,做個小響馬!”

大漢氣結,不覺得狄阿鳥是慌里慌張,想到五歲的孩子說明白不容易,就不再追問,把他放在鞍前,向鎮上馳去。

※※※

狄南堂又一次得蒙龍老爺子邀見。不過,龍百川這次客氣得多,他和龍青云反複交換意見,笑了又笑,讓人摸不到頭腦。狄南堂卻心不在焉,又疲倦又無耐心。看他老是這樣,龍百川雖然不太高興,還是做出謙和的樣子,問:“你能識得討厭的猛文,是吧?我這里得了副羊皮卷,你讀來聽聽罷!”龍百川拿了張暗色的羊皮,交由下人遞了上來。

狄南堂愣了,讀出來?他粗略地看了一下,說:“這是介紹咱們這的,用大量的篇幅介紹帝神高陽,還有一些是講這里的各族!”

“那!這個——”田晏風說自己不懂他族語言,要推辭主持阿瑪森,臨時起了點變卦,龍百川真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好,尤其是想問及自己現在也不精通的土語時。他看向龍青云,示意自覺和狄南堂有共同語言的龍青云來說。

“我父親要開個不小的盛會,邀請各族各部的首領都來參加,想讓你來安排——安排。儀式什麼的都有人來管。就是我家的一個族枝,他們的土語連我都說不流暢,總不能讓老爺子親自接待。我聽人說你和他們有過來往,就幫我龍家一個小忙!”龍青云說。

“龜山婆婆不是——”狄南堂想了起來,順便提到。

“她人老了,不行。今找她糊塗了的哥哥說了會話,又來找我要兒子。”龍百川反對說,“放到她手里不行。我這里有了起色,很想把破亂的族枝拾起來。她不行。青云說你行,我也覺得你行,你就大著心按你的想法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