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十一節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十一節

和馬義兩個分別後回家,飛鳥和飛孝表面若無其事,實際卻頭腦發熱.,到處給人講要打大仗了,連學堂都放假許多天,非是從啟蒙班上幾級起都得去戰場。花流霜見慣不怪,反為他們渴望戰爭的心理高興,心想:兩哥倆好不容易湊到一起,又難得碰到這樣的動靜,不結伙作怪一番還真不正常。

余山漢也有事沒事地坐在井邊,在一塊光滑的青石上磨劍。他已非昔日阿蒙,更知道猛人是雍人的仇敵,時而會在磨劍時半粗半文地感歎:“寶劍夜鳴,英雄旦起!”直到寶劍青芒奪魄,刃如細指時,飛鳥和飛孝才忙著提醒,再磨,劍都磨壞了。

他只好不再磨劍,拽住在三人眼前走過的風月,問道:“風月先生。你說說看,這一仗能不能贏?大猛鐵騎果真天下無敵呼?!”

“無敵就無敵,還呼?”飛鳥連忙點給飛孝看,為這人的激動發愁。

風月等他放了手,整整衣服說:“不好說的!”說完就邁著腿,揚長而去。

飛鳥也不吭不響地拽著飛孝,迎面見到花流霜,立刻學著余山漢的腔調說:“阿媽。你說說看,這一仗會輸嗎?大猛鐵騎果真不堪一擊呼?”

“不好說的!”花流霜也這般應了一聲,轉而讓余山漢去找找狄南堂問問,怎麼兩三天都沒有忙完,是不是又要領兵作戰。

飛孝看花流霜回頭去看賬本,立刻用飛鳥的口氣說:“不堪一擊就不堪一擊,還呼?”

飛鳥轉了身,彎了腦袋,接著又要了他的腦袋,低聲說:“看到了不!連余阿叔都動心了。無敵就無敵,還呼?!”

飛孝點點頭,肯定地說:“是知道殺敵一人,金幣一枚呀!我們是真去吧?!”

飛鳥等的就是這句話,說:“他們打仗,咱們撿兵器,剝馬皮掙錢吧!要是你肯聽我的,就真去!”

兩人商量一會,一回頭,見花流霜回了身,在門口邊看他們鬼祟的樣子,嚇了一跳。花流霜邊攆他們,邊警告說:“又商量什麼壞事?昨天誰在飛田的奶茶里放了辣椒水?告訴你們兩個,她只喝了一口,口里叫著好喝,卻要若無其事地灌你的寶貝馬和那條快死的老狗!要不是飛雪給她打翻,不是她灌死你的狗,就是你的狗咬傷她。”


“什麼?!”飛鳥傻眼了,看著阿媽進屋,這才轉向飛孝。飛孝低著頭承認:“我讓阿雪放的。她不像是我們家的女孩子,嬌生慣養的,連辣椒都不吃!”

飛鳥想了一下,眯起眼睛,萬分嚴肅地說:“我得找個人照顧哈達達。它太老,不能離阿田近了!”說完,這就牽著飛孝行動。

到了晚上,花流霜聽雅塔梅和原寶日香談論飛鳥的老狗,這才知道飛鳥把狗托付給了她,開始覺得奇怪。一怪百怪!也就從這一刻起,她才真正注意到哥倆的行為——這兩三天里,只要吃飯時飛孝一激動要說話,飛鳥就往他嘴巴里放肉;只要出門時飛雪一跟,他倆就變卦……

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余山漢回來收拾東西,告訴她說:“這一仗凶險,主公要用到我,我回來收拾收拾,說一聲!”

難不成,他們學堂真要十一二歲的孩子上戰場?花流霜想到這,自己都覺得荒唐,便啞然一笑,准備到晚上親口問個原由。她四處散散步,養養神,又開了幾弓,正回頭啜了口奶子,飛田帶了一大把麻花回來,把手里團著沾滿油水的錦囊遞到她面前。

只一拆,她就顏色突變,連忙問飛田:“你的阿哥呢?他們兩個呢?”

飛雪搖了搖頭,一改精神渙散的樣子,飛快地搖頭:“剛才在街口的麻花鋪。他們讓我先吃完糖葫蘆和麻花再回來,不然就把我擰成麻花。”她打著胖嘟嘟地小手,胳膊交叉出麻花樣,可憐兮兮地央求,一看就是怕花流霜讓飛鳥和飛孝知道,其實她還沒吃完麻花。

花流霜蹭地站起來,氣沖沖地嚷她了一句:“吃,好好的吃!”就跨到院子里喊人。眾人應聲而來,轉而吆喝著去找。

※※※

防風鎮這邊已來不及等待朝廷詔命。

北方部族的快騎飛馬趕至,猛人竟不是可顏呼圖哈拉氏拉扯的親族所部,而是以蔑乞兒拖拖部為首南下,它們兵分三路,一路是一些屢次被打敗的殘敵,他們從蔑乞兒拖拖部所在的草原東進北下;一路由金留真汗配合,以一個萬人隊奔襲數千里,直指奄馬河域;一路沿山脈直指阿馬拉爾野甸。

幾個中心人物在草繪的地圖上一點,就把西路金留真汗的威脅排除,覺得他不過是做了個合兵的姿態,根本不切實際;再往東看,那些被屢次敗退的山族、游牧聯兵更多的是想奪回龍氏向黑水下游吞噬的跳板要沖,只有中路直逼的蔑乞兒人才是真正的威脅。

眾人看了良久,不一會就把目光集中到狄南堂那兒。狄南堂見龍青云汗涔涔地催問,立刻擺手讓信使到跟前,問道:“他們向我們開戰的理由是什麼?”

一臉土塵的使者遲疑,片刻後回答:“他們說我們背叛自己的主人,投靠了狼主,要讓狼主知道誰才是天上唯一的海東青。”


使者退下後,余山漢突然插嘴說:“蔑乞兒拖拖部是完虎骨達的嫡系後代吧!”

眾人都對他在這等氣氛下胡亂插話不滿。狄南堂則是意外,脫口而出說:“你怎麼知道?”

余漢山笑道:“我留意到的。我們家的先生給阿鳥講過海兒汗!”

狄南堂點點頭,即刻把思路走向另一個方向去。完虎骨達創建的帝國消失了,可他的後代在草原上尊崇的地位還在,應該來說,他們已經多年未打過仗了。而這次,除了蔑乞兒拖拖部自己的理由,很可能也是土耳庫部族的借刀殺人之計。

尊顯完虎骨達的金留真汗四處拉攏,四處打仗,卻一直不敢朝完虎骨達的嫡系開刀。所以完全有理由這麼認為,是他在背後蠱惑,勝則蔑乞兒拖拖部大損還招惹了靖康,敗則不得不全面投靠他金留真。

在沉默的氣氛里,余山漢坦然說話:“我覺得他是對先人留下的威儀特別重視才不得已對我們用兵的!”

田夫子對兵家大事不敢自信,在一些首領人物和龍家嫡親那兒要了一陣想法,皺了一下眉頭說:“敵人勢大,我們能不能假意歸附,等著朝廷的救援?”

“不行,事情還未必是表面那麼簡單!”狄南堂有什麼預感地說,“這依然是對朝廷的試探,背後是土耳庫部。我們敗,土耳庫部順義南下,我們勝,則猛人草原會在幾年內統一。”

田夫子摸了一下胡子,神情肅穆地點頭,接著用心地看狄南堂用手在山巒間摸出的一條線。首領人物也紛紛點頭,個個說:“可以從這條路奇襲敵人,那些沒有大腦的猛獸定然不防。”

狄南堂搖了搖頭,說:“奇襲在原野行軍的敵騎?!不,這幾乎沒有可能。若沒有足夠的兵力在正面迎敵,就沒法遏制敵人的兵鋒,未戰便已先壞。我主張把自發作戰的戰士作以編排,繞到敵後,即可用為奇兵,又可牽制敵人。”

眾人相互交換眼神,在龍青云點頭後紛紛點頭。于是,幾只大手都摸在那條路上。

他們鑒于形勢緊急,無不覺得散兵出發得越快越好,最好能在半路上編排。

被鼓動起來的散兵接到的命令雖是分批出發,但個個都爭先恐後,能走早不走晚。花流霜招來別住的門戶武士,和段晚容到西門外一看,送親的,笑鬧的,圍坐著賭博的,人頭挨人頭,馬尾對馬尾,足足排了幾里,遠非指頭可以點數。

在眾多人群中想找的一兩個小孩是非常艱難的事情,段晚容和雨蝶摸黑順火看得眼花,來回走了幾趟後和花倩兒等人碰頭,在他們身邊看一看就失望地搖頭。無奈之際,他們忽而看到一個頂著八角草帽的糖葫蘆人,眼睛都倏地一亮。


段晚容立刻跟上,讓糖葫蘆人開道吆喝:“龍爺給戰利品了,年齡小的獎勵糖葫蘆!”

不一會,果然擠來個後面跟了大人的頭盔少年,眾人一看不是飛鳥,心中略為有些失望,但還是問了一問。那少年卻將眾人引到站了一大堆少年的暗地里。眾人過去再找,便看到了飛鳥的小馬嘶喚熟人。

被逮到的時候,飛鳥和飛孝的樣子簡直讓人笑死。飛鳥的頭盔太大,被去掉了一大塊然後擠合到一起,扁扁的。小云吞獸的腹部上覆蓋著一塊木頭做的盾牌,旁邊別了只他自己做的弓等等。而飛孝帶著他自己的雙手劍,長槍,馬鞍的蹬子被截斷了一截重新接上,大概是怕不好看,那時還正彎腰摸來摸去。

他們的皮甲都是別人的,大包干糧是借龍沙獾和龍琉姝的錢買的。

龍沙獾的父親希望自己的兒子善戰,要帶他到正面戰場去,沒有來,“屁牛”和“螞蟻”被家人扣掉,飛鳥關系要好的也就龍血一人。花流霜見他們三個這邊站著,對面全是一些帶著家族安排的大人或門戶武士的少年,不禁想到什麼,但還是厲聲怒喝:“都給我滾過來!一個個成了什麼樣子?!”

龍血見勢不妙,立刻向對面溜。飛鳥低聲叫了他一聲,心兒撲通、撲通地跳,下了小馬恭恭敬敬地走到前面,不等阿媽教訓就筆直而莊重地跪下,口中振振有詞:“阿媽在上,受兒子一拜。請恕兒的不孝,兒子身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不怕敵人的刀劍,不怕流血飛箭,情願戰死在沙場,也不願意被敵人的馬蹄踩過家園。”

接著,飛孝學著他的樣子跳下馬,徐步走回來,跪下語訥一陣,說:“侄兒不孝,情願……,沖鋒陷陣,掩埋尸體和白骨,成為一個真正的將軍!”

一大圈武士圍上,龍琉姝幾個也從對面移動腳步。

略顯傷感的夜氣里,手持著刀劍來聽一個十多歲的孩童都豪言壯語,信誓旦旦地想著家園,誰又能無動于衷?一名上了年紀的阿爹情不自禁地舉起雙手,把長生天的祝福低呼送上,更有人主動承擔照顧孩子的責任。花流霜忙不過來地應合,身後的逢術已跳下馬站到前面,激動地說:“讓我也去吧。我決不讓任何人動小主人一根汗毛,除非敵人從我尸體上踏過去!”

七年過去了,逢術已經變成一條毛發濃重、臉色古銅的大漢;當他安靜地站在親人面前時,那雙犀利眼睛也許不讓人覺得什麼,而一旦躲在濃眉底下收斂,便會流露出無所畏懼、毫不留情的獸野氣息。

他的勇武已盡人知曉,熟悉的長輩爺們無不說是狄南堂栽培得好,也只有趙嬸才記得他和五歲的飛孝對峙時的情景,會在牽著他的手時提起往事。花流霜相信他的承諾,見幾個門戶武士紛紛下馬,思衡片刻,挑出多得人緣的陳良,請他和逢術一起。

簡單安排了幾句,她彎下腰,怒氣沖沖地問阿鳥:“什麼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