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八節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銜環持杆節

十八節

眾少年把大小馬兒拴滿廊廄,憋著要宰人的勁進的酒樓,他們只等探風、請假的回來言一聲,便一摔酒碗去和敵人拼命,不免把自己想得威風,做得氣概。掌櫃的見這群刺頭牽馬帶刀,不苟言笑,偶爾搭話也嗡聲粗氣,雖招惹不起地擺出酒肉,卻把易碎之物統統收起。他是大人,深諳拖延之道,又身在暗處,應對上的後手極多,遇到吩咐,鄭重得像是其中一員。

飛鳥讓他擺上一案,獻上少牢,他便讓人去殺羊,頭也不抬地送羊頭。飛鳥說,需干戚舞,他便一頭汗地張羅塊地方……

眾少年只以為父祖打仗才這般森嚴,哪知自己也要玩一回,漸漸沒了耐心,只派年齡小的配合。

探風的回來,描繪軍士立砦游弋的場景。眾少年立刻又碰頭商議,建議推倒院背的土牆,殺將過去,可這又需要夯岔氣牛腰盤的軟木錘.

飛鳥便又拜托給掌櫃。掌櫃快架不住了,但還是殷勤而去。龍血恰在給幾個小的孩子說話,見他下了樓找到一個伙計,低聲說話,又惶惶紮到門口,往左右看,只以為擾到生意,害得人家背後嘀咕,回頭就去提醒飛鳥。

探子用筆杆抵頭,憑著印象苦想,飛鳥則不時提醒他,問圖中心的左邊和右邊,前面和後面。他一彎筆,又要畫,卻是再也畫不出來,告饒說:“阿鳥!差不多了吧!”從外面進來的龍血把他嘔心瀝血的作品拿到手里,一看上面的“豆腐塊”(牆)、“叉叉”(人)和“長木板”(路),就忘了要提醒飛鳥的話,只是狠狠地敲他的腦袋,要求說:“這什麼東西?你就見著前門的人?怎麼可以只畫了倆門崗兵?”

探子又用筆戳頭,委屈地說:“其它人都在走路,我知道他們要站在哪?”

龍血一把扔了他的紙,叫嚷道:“再去!這不是考驗阿鳥耐心的嗎?”他左右走了兩步,一想,王本還沒有回來,不太對,就跟飛鳥說:“王本不會出賣咱們吧?”

飛鳥說:“可能正在田先生那兒挨訓。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他去?我看這樣吧,我們就不等他了,等錘子一到就出發。”

龍血點點頭,卻又問:“我們都騎著馬,打了牆,馬怎麼辦?”

飛鳥又坐下了,躊躇地搖過頭,說:“是呀!不過,咱們都是好弓手,就三個人一隊,兩人用弓,一人用矛,往一個敵人身上招呼!”

龍血又一下為難,說:“可矛是大兵器,沒帶!”

正為難著,他看到退回來的探子,問:“你咋回來啦?莫不是要探到半夜,害我們去打夜仗?”

有一個少年贊成,說:“不是怕馬馳不進去嗎?咱就打夜……”話還沒說完,就見探子連連擺手,先一步奔到捂嚴實了的窗戶口才倉惶大叫:“我剛出門,就看到田先生和楊彪,他們還帶了許多拿兵器的大人,不會是來抓我們的吧?”

“別嚇唬人。不可能,他就是抓我們,也不會帶著兵吧!”幾個少年都不信他,一發勁,就朝那個可憐的探子拋骨頭。探子左拍右擋,雞舞解釋,卻百口莫辯。突然,門蓬地開了,十多個亂雜雜的阿弟們蜂擁而入,個個都在喊:“不好了。田先生!”

“怎麼會?”飛鳥傻呼呼地來回看,不敢相信地問眾人。龍血彎著腰出去,還沒到外面就聽到有人大聲問掌櫃:“那些娃子呢?馬都在下面,你可不要狡辯!”


龍血一回頭,哭喪著臉嚷:“是真的!阿鳥,我們跑吧!”

“王本!你這個害群之馬!”飛鳥一下火騰騰地站起來,“跑什麼?都回去,我就說我讓你們來的!不就是喝個酒嗎?”

幾個少年氣憤地喊:“媽的!這次王壬一也護不住他,非好好地教他怎麼做人!回去坐好,咱還喝咱的酒,怕個啥。不就是去殺幾個中原人?”說到這,他們又改口:“跟著阿鳥喝酒還能被抓走?要是這樣,看我阿爸願意?!”

正說著,楊彪已來到門口,把大大小小堵了個嚴實,威嚴地大喝:“都把兵器交出來!”

不知誰喊了一聲:“不交!”大伙紛紛附和:“就不交。拿兵器咋啦?!”楊彪見他們不聽話,一個一個地往外喊人。眾人犟驢一樣出門,卻出去一個,被大人收出兵器摁蹲下一個。不一會,就聽大人時不時地喊:“這乖的,帶個木刀?!”“媽的,這個帶的也是木刀!都瘋了,小羊一只,帶著木刀去殺人!”

有的孩子立刻大著嗓門爭辯:“你給我把刀呀!”

龍血拉著飛鳥到牆邊,一腳把窗戶蹬了,卻喘著氣說:“一喊一個人名,要不是王本這小子出賣的,我把頭都割給你。”

飛鳥這就拉住鑽了半個頭出去的飛孝,喊:“那我們還跑啥?!跑得了嗎?出去,挨了訓,也好找王本問個明白。”

正說著,楊彪大喊:“狄飛鳥,你也出來。田師等著你呢!”

狄飛孝立刻拍著大腿喊:“壞了。這是要單獨抓領頭的!”

※※※

一隊少年被大人押著回學堂,一路都在猜:“田先生不是要把狄飛鳥送到鎮上吧。這下事大了,怕是要被關進大監!”龍血和年齡大些的少年們反複商量,覺得不能讓飛鳥一個人擔罪,紛紛說:“我們都說自己要去的,誰不說,就是條長兩只尾巴的黑狗!”

這時,田晏風也在另一條路上誇飛鳥,問他:“你怎麼知道寫上‘喝昨日未喝完的酒’的?我幾句就唬住了王本,他現在我家里,一把鼻子一把淚地寫保書!”

飛鳥嘿嘿地笑,謙虛地說:“鼠學打洞,狗學搖尾,有阿師的!”

田晏風說:“誰告訴你們龍嶺要他們性命的?”

狄飛鳥奇怪了一下,問:“難道不是嗎?”

田晏風搖搖頭,說:“龍嶺不計較,反安排狩獵,讓他們知道我人馬的強悍。我覺得他是這樣認為的,這兩人之所以輕視咱們,是不知道咱的人英勇善戰,不然就不會胡亂招惹。再說了,朝廷正在打大仗,龍嶺能會沒有以勤王之勞換得金銀賞賜、高爵地位的意思?”

飛鳥笑笑,拽出贊歎:“五千蠻頭兵,一路就嗬嗬地沖,非把大棉的敵人嚇壞不可!”


田晏風搖搖頭說:“你這樣的小娃子才這般誇口?知不知道什麼是夜郎自大!五千兵,那在天子眼里,就跟面粉上粘了芥末一樣。咱朝廷地擁數州,東西數千里,帶甲百萬,猛將如云,即使大棉人趁朝廷南征星夜時猝然動手,也是動用全國十五到六十間的男人,讓青壯婦女都去運糧?!我看,他們後繼無力,不免一敗!”

飛鳥張口結舌,卻依然嘴硬:“可我五千蠻頭兵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漢!”

田晏風笑道:“你快忘自己是什麼人了?還蠻頭兵?什麼叫蠻頭兵,饅頭兵?!”

飛鳥說:“真的。我阿爸說,中原太平無事,人人以斗勇為恥,武風靡弱,所謂帶甲百萬,都是沒見過戰爭的百姓,他們披甲幾年,便又卸甲歸田!當年備州之戰,十萬營救備州的大軍經不住三千生猛鐵騎沖鋒,一路潰敗。虎嶺之戰,……。”

田晏風氣沖沖地打斷他:“你阿爸並不常在中原,哪知良田遍野、阡陌交織之雞犬相聞?天下太平,本是萬民之福,在你阿爸嘴里,竟像恥辱一般。那西定末期和我朝能比嗎,那時君昏臣庸,內有外戚外有強敵,國庫中無糧無錢,才……”說罷,他拱手而歎:“當今天子,既有赫赫戰功,又仁慈愛民,豈是你這樣的小娃子……。不要對國家大事喋喋不休了!”

飛鳥爭得興起,卻又說:“可我阿爸……”

田晏風知道自己架不住他的“阿爸說”,只是不想讓孩子的心底進入中原羸弱之想,便黑著臉問:“你去過中原嗎?都是你阿爸說,什麼時候成你說了,再講給阿師……現在,你就琢磨琢磨你阿師的話,兩軍相抗,是蠻漢使力之地嗎?”

飛鳥搖搖頭,卻說:“《西定史》是這麼載的,我讀過!我家風月還特意講,說君是君過,在河邊放羊的人也有過。”

田晏風懵了,問他:“什麼意思?”

飛鳥得意地看他一眼,說:“除非他是百世不出的巴特爾,自己犯錯,帶動所有人犯錯!否則,就不是他一個人在犯錯,鄙夫野老也有自己的錯。國家羸弱,也是整國之人羸弱……”

田晏風呵呵笑過,說:“怕也只有你家那老頭這般講學。放羊鄙夫能有什麼錯?他說的也對,可那是天下士子的錯,是各個豪傑的錯,和放羊人沒有關系。放羊人只知道吃飽不餓,明白嗎?”

飛鳥一想,就把自己對號入座了,大叫:“不明白,我就喜歡放牧。”

田晏風氣了,照他的腦殼就是一巴掌,說:“你這個傻孩子,爭不過了就吐狂悖之言!我看你放羊去?”

飛鳥看他真動容了,吐了吐舌頭,轉而問田晏風:“阿師。你帶我去哪?”

田晏風笑道:“帶你去見龍嶺。這次冬獵規模不大,合著讓中原的官員看看你們的利害,王本就是怕去不成,這才認認真真地交待自己的過錯,保證以後不犯。你敢指揮嗎?!”

飛鳥得意地保證:“這有什麼?龍沙獾的大權一半歸我!春上還多打了幾筐魚呢,好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