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九節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銜環持杆節

十九節

飛鳥隨田晏風從龍青云家的側門進去,來到一間暖屋。這兒已呆了六、七位大人。他們或坐或站,相互交談,喝茶,等著輪到時方邁步出門。飛鳥百無聊賴地占了個坐,見田晏風安排幾句,帶著自己的小厮離開,便沉不住氣地問旁邊的大漢:“阿叔!你來多久了?”

大漢是龍青云的哈哈珠子,不是飛鳥想象的——等阿爸一樣等龍嶺的來客。他一天到晚都在這兒呆著,有主掌戍衛的味道,聽飛鳥問自己,便嘿嘿一笑,伸出倆指頭說:“兩個時辰了!”飛鳥嚇了一跳,旋即一想:自己最起碼也要等到天黑,不如出去玩一會。立刻,他掀了捂得嚴實的棉皮簾子,跳到院子中來,從東往西走。

兩三步間,就能聽到不遠處馬廄旁的狗叫聲。

他找了一上午的好狗,一門心思都在狗上,此時見了,更是連想也不想,走去就招惹。不大一會,等鐵雪萼身邊的使喚人沿著一溜房子前的雪路來喊,那丫就見一個滿頭小辮的少年跑得像一溜煙,屁股後三、五烈狗箭一般地疾射,再後面,是又暴躁又後悔、大聲喚狗的狗倌。她因要去喊狄飛鳥而沒敢去看,只是加快兩步,來到飛鳥離開的暖屋邊。

幾個男人聽到狗叫出來看,跟著狗倌跑了兩步便猜了個差不多,告訴她,剛才來到的少年欺負狗,狗倌一氣之下放狗嚇他。

※※※

飛鳥腳底生花、七竅中喘出白煙,眼看就要被追在追前頭的狗攆撲到背,突然猛地回頭,在舌底綻開春雷般的大吼,一下壓去獵犬的氣焰。第一只狗滾退幾步遠,第二只連忙停下狂吠,第三只是被他欺負怕的,夾著尾巴,領著後頭的狗往狗倌身邊跑。狗倌耳朵打了一顫,卻又幸慶地問:他咋就嚇住狗了呢,剛才一撲就可以把他拽翻。

他再往遠處看,只見飛鳥伸臂抓拳,不給狗緩氣的機會,跺腳就追,等第一只狗的狗鏈到了腳下,伸腳踩上,手一抓到了離脖子幾寸的地方,一拎拽得結實。

那狗前爪離地,嗚嗚掙紮,可一拔動後爪,就勒得翻眼吐舌,只好吐出最悲慘的聲音,搖著尾巴兒示弱。第二只狗怕極了,斷了頭一樣撒腿降腰,三跳兩蹦到離狗倌前十幾步遠的地方才敢回頭。

飛鳥遙遙問狗倌:“一放就不是你們家的了吧?”

狗倌哪知道飛鳥小時沒狗玩,滿街捶狗,滿牧場逮狗,把大小狗等欺負得抱頭鼠竄,得了遠揚的賴名,現在,一些年齡差不多的孩子一聽說他到附近玩,立刻就把三五愛犬叫回家藏嚴實。他威脅說:“這是主人的狗,你敢逮跑,我就帶人到你家里要!”

飛鳥不吃這一套,緩緩放下狗脖圈,揍幾揍,拽了拴到路邊,吹著又細又長的口哨,又去攆狗。只只大狗跑得飛快,鑽到宅第門才敢露頭叫。狗倌只好氣沖沖地找他打架。

兩人撂了幾骨碌。哪次都是飛鳥把大幾歲的狗倌摁趴在地上,問服不服。狗倌用上牙齒也不是人家的對手,回去的時候都哭了。

他抹著眼淚進家,見幾個男人問“狗咬沒咬那小孩”,便跟他們說:“快跟我去攆他,他逮了咱家的狗,跑了!”正說著,鐵雪萼幾個娘們快慢不一地跑到跟前,聲色俱厲地吼他:“你膽子真大,敢放狗咬人。咬傷人了呢?”


飛鳥很滿意逮來的大狗,再想想可惡到竟敢放狗咬他的狗倌,就決定占為己有。

他吹著口哨,扯著狗進家門,來到“雪地虎”身邊,發覺“雪地虎”只低聲叫了兩下,並不去撕咬,便蹲在那里琢磨。想了一會,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只要不沖自己和“雪地虎”叫的狗,它都不咬。他解決了這個難題,心里卻又在打那狗倌的狗主意,暗想:龍妙妙家的狗真多呀,我明天還去轉,見著就抓回來。

做近一步的決定後,他便要回去做准備。還沒進屋,聽雅塔梅說阿媽在找自個,就去陪阿媽。

自他回家起,花流霜還沒有逮著空多疼疼,而他也終歸不大,在阿媽那磨唧了一下午,過足孩子癮,才繼續自己的逮狗大計。

他翻出自己采集的圓葉黃,藥藤根,等飛雪、段晚容、花落開到家,就讓他們幫忙磨面。到晚上,余山漢去學堂領回飛孝時,他已拿到了兩包青灰面。

飛孝經過田晏風的教訓,已知道沒有要殺中原使者的事兒,心里總覺得對不住阿哥,聽阿哥吹噓自己差點被逮進大牢,聽話得要死。

飛鳥這就把他和花落開叫到沒人的地方,掂出兩包毒野物的藥面,和他們商量。飛孝是沒說的,花落開也覺得刺激,三人一口就說定,說走上馬就走。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龍血,王本,齒刀鷂子等七八個少年就在月下的雪地碰頭。

龍血摸著飛鳥的藥,怕不頂用,問他:“藥魚還行,藥狗也行?”

飛鳥自信地說:“當然行。我都把牛六斤家的狗藥倒過。只要在狗食里一拌,就保證能藥倒狗。不信,你嘗嘗,保證你在地上趴一夜,怎麼擺弄都不醒!”

龍血猶豫不定,最擔心飛鳥讓自己去放藥,直到飛鳥和他耳語數句,才點點頭,咬著牙說:“我豁上了。只要不被白胡子的大狗倌認出來,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要去狗尸體,放到他們再也看不著的地方養。”

片刻之後,他就帶著狄飛孝去了龍妙妙家,進了門,親熱地給和問自己的大人說話:“阿爺,他家的母狗發了春,想找個好伢狗!”

大人給他指明去處,又說:“去看看,答林不厄今天放狗咬人,要不是我說情,非受罰不可。你去,就說是你這個爺點的頭,讓他挑只名犬!不過,可得先說好,我家添了不少牛羊,狗崽子有我的。”

龍血“哎”了一聲,晃幾晃就往狗圈跑。飛孝攥著自己腰里的藥,樂滋滋地攆上他,低聲說:“快,帶我去找食盆。”龍血把手伸出來,像四周看了看,說:“你去挑狗!怕沒有機會,給我一包藥。”

飛孝這就塞去一包。兩人正鬼鬼祟祟,看到一臉不高興的答林不厄。龍血一說來意,答林不厄就請求說:“今天跑來一個小孩,逮走只狗,還打我。你要是幫我出氣,要幾只都行!”


龍血比比個子,說:“眼睛很長,穿了件胸衿邊鑲毛的暖袍,手脖子上沒打箭袖,裹著黑貂皮,上面翻的毛有兩指頭長?”

答林不厄補充說:“還有一頭小辮,賴賴的,快和我差不多高!一點也不像咱這兒的人。”

龍血點點頭,糊弄他說:“南黑水來了幾個土里伯闊(類似出丁大人的小首領),肯定是他們帶來的野小孩!他特別賴,還特別有勁,前天把我阿弟打哭了,我正在找他。找到了就替你報仇。”

答林不厄心里高興,這就一路走一路叫狗,把種類、年齡,利害程度一股腦地說給他們聽。

一圈一圈走過,他停到一只白身黑花的長身巨狗身邊,讓龍血和狄飛孝看它的尾巴。兩人這就看去,發覺它的尾巴有點像獅子,不禁驚歎。答林不厄得意地說:“這里的二十三只狗,數它最厲害。主人也最喜歡,動不動就帶上打獵,所以不能借!”

飛孝二話不說,立刻借著黑暗摳藥包,看准它的食盆,用手掩著灑。答林不厄見他反應奇怪,問他:“怎麼了?不相信?!”飛孝連忙否認,一不小心說了憋在喉嚨里的話:“就二十三只?太少了!”

龍血立刻替答林不厄解釋:“龍妙妙家養的狗多了!你沒和他阿爸一起打獵,去了就知道,跑得到處都是!”

飛孝不甘心地問:“那它們在哪呀?”

龍血猜到幾分,心想:你嫌少?!知道是我藥青云阿爺的狗,阿爸不打死我才怪。是阿鳥放牧要用,用羊給我換,我沒得選才來的,你竟然還嫌少?想到這,他就不耐煩地說:“其它狗養在鎮邊的狗圈里,養在牧場里看羊。大監周圍的狗多不多?也是他們家的。這些,都是好狗,趕快挑吧,挑好了我們走。”

答林不厄卻想和他們多說一會話,帶著他們來回溜達,還留他倆一起吃了肉再回去。

龍血雖知道他想讓自己找阿鳥報仇,但心里還是有愧,一看飛孝灑過藥,這就帶著一條黑狗走。

走了約摸半刻鍾,他們又回來了,說:“先放這吧。聽說這陣子狗病多,怕挑著有病的了!”

答林不厄聽得有氣,爭辯說:“聽誰說的?狗病,沒一只狗有病!”正說著,他聽到一只狗有氣無力地吼吼,連忙跑去看,一看傻了眼,那狗的腿蹬著、蹬著不動了。

他翻過去就又搖又叫:“大黃沙!”

飛孝憋住笑,說:“還沒病!告訴你狗病多,很多狗都拉出去埋了!”

答林不厄還不信,說:“准是今天來的那小孩打的暗傷,發作了。”


恰大人們沒事,湊著來看。他們扒了只狗圈看,又拔了只狗圈看,又拔了只圈,卻只見狗兒一條又一條地趴著,動也不動,眼看飛孝牽回來的那條也走路不穩,一頭栽下去,這就大驚失色地喊:“答林不厄,你快出來看狗,怎麼了?!”

答林不厄爬出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條獅豹狗,因跑得太猛,差點栽到狗圈里去。他眼看這條狗也趴著不動,走也走不動路,就放聲大哭,接著抱著頭蹲下,低聲地吼吼:“這可怎麼辦呀?!我可該死了!怎麼一眨眼功夫全倒了?!”

大人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味問他喂什麼不該喂的東西了沒有,見答林不厄又驚又怕,用頭抵圈痛哭流涕,又回過神來想:吃能給它們吃什麼呢?這肉都是生殺的,就算不是,那也不能清一色全倒,即而,他們在龍血的誤導下,驚恐地想到了一種可能:狗瘟!

龍青云的哈哈珠子勸他說:“別哭了。哭也哭不活,這非是厲害的狗瘟不可!一刻也不能留,讓龍血幫你,拖到鎮外野地里,挖坑埋掉。別怕,這事,誰都料不到,我替你瞞著龍嶺!”

答林不厄哭道:“那‘黑白花’,他明早還要牽著遛!”

飛孝也裝模作樣地勸:“快去吧。處理得好了,才能補過。”

這話很得大人同意,他們紛紛說:“你傻了!要真是今天逮狗的那小孩帶來的狗瘟,全鎮的狗都遭殃,又不是光你這幾只。快!不然,還真出大事!”嘴里這麼說著,他們都不敢下圈,怕把瘟帶回自己家。

就說:“龍血,你和你的伙伴下去,回頭把衣裳燒了。我們湊錢給你們買新的。”

龍血這就下圈,掇狗往外遞,飛孝則把它們並齊了放好。他們又要了個板車,放了榔頭,龍血主動請纓:“我那還有幾個伙伴,多出幾身衣裳,我們去把它們埋了!”

大人邊遠遠地送,邊警告說:“記著,回頭就燒衣裳。不然,最先遭殃的就是你們家的狗!”

龍血和飛孝遠遠應著,卻歡喜得要死,一驀身,你拉我推地消失在黑暗中。

不時,遠處響起一群少年的笑聲。

當晚,龍血送完贓就回家。但他萬萬不會想到,第二天,大監里的狗也被大片大片地藥倒,獸醫,獵人都驚慌失措地應對,鎮上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