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 父子權力

僅僅幾年工夫,雪山族真的強大起來了,用不足千人的武士打敗了夙敵——強大的長鱗一族。至此,從那支雪山族在長魯山的居住地到防風鎮,小的山村當真都一一歸附。雖說各處來這里覲見他的各村長,族長口中說的都是些贊頌的話,然,年人到遲暮,在回首往事中,對成敗得失還是有辨別能力的。

而此時,此事中出了大力的狄南堂開始要求退卻。龍百川不准。

他是真的老了,身體也多病起來,很少再出自己的龍家大院。這天,他不知怎麼來著,突然來了興致,非要乘頂肩轎和大兒子一起去鎮邊看看。眾人違扼不住,只有由他前去。

原野草長,秋實就要收割。天氣也漸漸從熱變涼爽,陽光卻依然明媚。兩人在高坡之上靜靜地享用著這時近入秋的美景,心馳神飛。

“青云呀!你說我要早用他,今天會怎樣?”龍百川突然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或者說是大用他!”

“沒經過這麼多磨練,他也是少不更事!”龍青云努力不讓自己的父親有遺憾在,便勸慰他說。

在這處土坡上,龍百川讓人把肩轎放下,然後揮退他們說:“我好好看看風景,你們都到一邊去吧!青云,你留下!”

眾人退下後,龍百川舔了一下干干的嘴唇說:“你要給你妹妹找個婆家才是!現在也不圖什麼門當戶對了,只要她喜歡就行,也免得暗地里埋怨我!”

龍青云為難起來,他怎知道妹妹的心事,找了一個又一個都不成事,只是脾氣越來卻乖張。

“你准備把他怎麼樣?”龍百川問,“狄南堂!”

龍青云一開始還以為父親是問自己的二弟,明白他說的是誰後說:“他有自己的家業,我也不能強留。”

“沒他,你能斗過你二弟嗎?”龍百川微微一笑,看了龍青云一眼。

“其實我們——兄弟幾個,誰拿到這個家主的位置又有什麼不同嗎?”龍青云把狄南堂安排的話說了出來,“只是不能公開說這番話,身後還有一大批希望我登上高位的人,頗有點身不由己!”

“你看得很清楚!”龍百川點頭說,“有些不方便的話,你還沒有說出來吧。”

“父親!”龍青云嚇了一大跳,慌忙跪了下來。

“你起來,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龍百川說,“雪山族不能常時間握到外人手中。不過,狄南堂這個人也算識趣,你就給他個鎮上的職務,讓他回來吧!”

“在一些看法上,你很有眼光。”龍百川吃吃笑笑,“你以為是因為血統我才把位置傳給你的嗎?或許有些是,但不全部。依田先生的話就是,眼光獨到,用人得當,心胸寬廣。”

“老二和那麼多的大家子都有說不清的關系,自認為是賢德,將來定然損害我們龍家的利益;而老三呢?看起來什麼都好,背後的黑事一大堆!”龍百川說,“你勉強比他們兩個適合一點。老四有病,你以後要好好照料他,知道嗎?”

“不是我好大好猜忌,好殺好權力。這塊地方是危地呀,靖康強了,這里就是靖康的。靖康弱了,這里就被游牧人吃掉!你要重用狄南堂,他就是有點私心也無所謂。你要把這塊地整個抓在手里,無論將來誰強,歸附都是有籌碼在手的。我年輕的時候呀,就是沒有人教我怎麼做,好多事情都做錯了,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龍百川感慨起來說。

“父親大人!”龍青云激動不已,眼淚都出來了。

“田先生的話,我也是近來才聽得進去!要是早點開辦學堂,龍家大小都堪重用,我也就放心地去了。”龍百川的眼睛也濕潤了,顫顫巍巍地說,“人人都怕我,其實我只是個不知道怎麼好的無用老人,連自己女兒的婚姻都安排不了的老人。從今天起,你就是龍家的家主了,大小事情由你決斷!”

龍青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也許剔除掉外人眼中的光環,眼前的父親僅僅是個護家的老人。一直以來,他守護著一大堆子侄兄弟,直到如今年入暮年。

“看!這是一片多麼美好的土地?!將來,你定然會發現除了美酒和女人外,這片土地的好!”老人極目遠望,興致勃勃地說。

晚上回到家中,龍百川沒有露出半點風聲。著急的只有龍青云一個,狄南堂不在他身邊,他又不敢給其他人說,幾乎是一夜白頭。若真是白頭了,大概還是史上第一例吧——順境白頭。

第二天。龍百川聚集了所有族人,親信,鎮上大家的家主,各甲頭人(防風鎮每百戶為一甲,有頭人一名,但非常亂,大多是大戶家長兼任,僅僅有十八甲。),正式准備對外聲稱退位。眾人無不惴惴,既想如心中所想,又怕落空。龍百川在鋪石場講了一番話後,便揮退外圍的人,帶著一大票的人入了鎮廟。

這里陳列著眾多防風先人的牌位,除了龍家的還有其他幾大家族的,所以,通常被鎮民稱為鎮廟。

廟中熏香四起。廟祝們被提前知會過,將諾大的里舍早已清掃一空。娥琉色的蒲團列在大殿的前方,光線不知從那里投射來。

龍百川上前拜謁祖上。

眾人亦步上前,只聽到龍百川告天說:“第九代子龍百川今已老邁,大兒子龍青云可繼承家主之位。”

“什麼?”毫無半點風聲的眾人開始有些顯得有些忙亂起來,不少人都看向自己的主子。

“父親大人!大哥素來志不在此,父親怎麼會有如此決定呢?”神色異常的龍青風站到眾人前面說,口氣卻是委婉。

“那不是如了你的意?”龍百川冷冷地說,“拿下!”

宗室之中的武士聽到他的喝令立刻上前。

“慢著!”龍青風大聲問,“父親大人!你是不是糊塗了?”

“我看父親是被人脅迫了。”龍青水也站出來,惟恐天下不亂地說,“大哥,你怎麼看?”

“你們看像嗎?在列祖列宗面前,你們要犯上不是?”龍百川冷冷地說,“一並拿下!”而龍青云站在一邊,面色如常,看來一切都料想到了。

幾個猶豫中停下的家族武士再次上前,龍青風反手扣住一個,把他推往第二個人身上,然後借勢踢在第三人的脛骨處,一連串動作都一氣呵成,正是龍家的龍拿手。

“老三你呢?也不甘心就擒?!”龍百川獰然一笑。

一干族人心腹都目瞪口呆,龍青風大喝一聲:“你們發什麼愣?”一個武士趁他說話間拔刀在手,刀勢若虹。等到刀到面前,龍青風方潛身避過,身體前貼,一拳打在那武士的肋下。那名武士吐了一口血,萎靡在地上。

龍家的武士難道真是如此不濟事?龍百川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心中一目了然。

“不干事的退後!”龍百川大喝一聲。眾人雖有不少投靠到龍青風和龍青水兩邊,但家主還在,確實是兩難的事,在經過一番內心的掙紮後,他們大多還是退後了。只有少數幾個毅然站到老二和老三中間。

武士們看龍百川態度堅決,只得蜂擁而來,圍著上前的眾人。

“父親大人。你被奸人蒙蔽了!”龍青風之志不滅反強,在眾武士面前進逼說,“現在正是更正的時候!”

“束手就擒吧,二弟,三弟!”龍青云終究不忍心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大聲說。

“他憑什麼比我和二哥強?”龍青水也大聲責問。

“好,那我就告訴你!”龍百川大聲吐氣,震得四圍嗡嗡作響。在眾人看來,他的老邁病態都像是做給其他人看的一樣。

“假如他逢上今日你們的位置,他會犯上嗎?”龍百川抽出一個武士腰中的長刀,指著龍青風說。

“斑鳩大了就要啄他娘的眼,你們兄弟當真不簡單了。”龍百川冷笑著說,接著再次喝道,“拿下,膽于反抗者格殺!”

本來龍青風便是義氣之爭,龍青水在後面等著混水摸魚,如今見形勢已定,也只有俯首一途。眾武士壓著一干人等下去,龍青云也歇了口吊起來的心。

“你們都退了吧。我想和兒子在鎮廟里說說話!”龍百川說。

不少人心底有點幸慶,個個慌慌張張退了出去。等殿里沒了人,龍百川突然面色蒼白,吐了一口血來。“父親!”龍青云慌忙扶住他,“我去叫大夫。”

“你要讓人人都知道我離去之日不遠了嗎?”龍百川冷冷地說,“你的缺點就是不夠狠辣,不能決斷!”

“父親,不管怎樣,先讓大夫給你看看行不?”龍青云乞求說。


“我暫時還死不了!”龍百川眼中又突然露出萬般感情來,“我是要告訴你下一步要怎麼做,你給我好好聽著。”

“父親——”

“住嘴!”龍百川重重地說,“知道我為什麼要在毫無征兆下這麼做嗎?”

“出其不意!也是為了把二弟三弟保護起來,讓他們與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脫離關系。其它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龍青云說。

“也是為了讓你那兩個兄弟好好看看,他們忠心的手下是怎麼對他們的!這更是釜底抽薪之計,接下來即使有小亂,也在合理的控制范圍內。記住!你要先立威!殺掉今天跟著你弟弟犯上的人,用你的人殺,全家一個不留。”

“是!”龍青云低著頭說。

“然後暗示其他人,接著讓他們當眾議論怎麼處置你兩個弟弟!”龍百川淡淡地說,“讓你弟弟也當眾聽著。”

一只香爐不知道什麼原因倒地,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香灰撒了一地,余煙更多地散開,殿中似乎彌漫起淡淡的失落。龍青云突然有些空虛,靜靜臥伏在地上,聽父親說話。

“哪那天你有空了,就尋個晚上,和他們好好談一談。你們兄弟談些什麼,我就不管了。總之,放了他們。”龍百川神態有些傷感起來,鎖住眉頭說,“田先生說我還有三年,其實自家事自家知道,我只有三個月不到的陽壽了!”

“以後,有什麼難處理的事情,就請教田先生吧。”他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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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牆里側,劍影縱橫。一個小一號的少年跳起來腰身一擰,緊接著,手中迅疾的長劍幻出劍影,劈在一截棗木樁上,發出“啵”的一聲。不過,劍刃似乎是響聲發出之前劍刃才劈實的。

這一式劍法是飛鳥自創的“平沙掠雁”,據他說一旦練成,先是很多劍彙成一劍,然後劍身上的力氣卻集中到一點爆發出來,讓人無法阻擋。每次余山漢聽他這樣說過後都明著笑話他,誰都知道劍法中劈字是最粗俗的,繃而易折的道理幾乎人人都懂。可飛鳥偏偏不用刀來練,說是先劍後刀才符合次序。

十二歲的飛鳥已經長高得太多了,頭發梳成小辮子,有時挽在頭上,有時垂著,任何時候都是一付得意洋洋的樣子,他那本來很大的眼睛大概是因為喜歡眯著,竟然越來越長。此時他正以一付雕像的姿勢背對著曾經劈過的木樁。

“怎麼樣?是不是天下無敵了?!”他收起自己的姿勢和劍來,昂首挺胸說。

一旁的余山漢和段晚容上前檢查。“劍入五分有余,力道夠大,若我說的不假,劍身已經被崩歪了。”余山漢專業地為他評價,一點也不給他面子。飛鳥抽出收起來的劍,仔細一看,劍身果然彎了少許,人頓時矮了一截。

“你說這一劍是彙力之劍,應該是幻而後合的。可事實上,你的劍卻顫了三次砍入木樁的。看!前兩劍淺淺的痕跡還在。”余山漢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指正他說,“而且力分者散,怎麼會有你說的合?”

飛鳥像害怕他說謊一樣,自己趴上去又摸又看。很快,人又不自覺矮了一截。

“你可是說你了,你的一劍會很輕松地把木樁劈開。現在呢?只進了五分!”段晚容嘲笑說。她已經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雖然有失嫵媚,卻也清秀可人。一旦嘲笑起別人來,就會流露出一種獨特的氣韻,很可能是嘲笑飛鳥養成的。

飛鳥臉上肌肉僵死,努力支撐著成為忍耐性的笑容,可不多久,還是灰溜溜地開溜了。

“每次都死要面子,說自己要創出不尋常的刀劍手法。大叔教他,他也一付不屑一顧的樣子。”段晚容背地里攻擊他說。

“少爺只是說他不想被往常的劍路束縛,印證!”余漢山背地了替他遮了一下羞說,“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十二歲有現在的成績,也算是佼佼者。”

飛鳥自小對武技就不熱衷,可近來卻反常起來,每天練習不輟不說,都有練功成狂的味道。這在余山漢眼里,是有點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感覺。可以這麼說,飛鳥堅持的晨練不過是後母用強的後遺症。他雖說也時不時地裝模做樣地跟余山漢比劃上一陣,卻從不像沒現在這麼拼命過。

余山漢實在想不明白,這幾個月里,飛鳥為何脫胎換骨。

“奇怪的是,他近來竟然熱衷武技起來。”余山漢終究還是不相信太陽能從西邊出來,趁段晚容在場就問出來。

聽到余山漢的話,段晚容歎了口氣說:“被人欺負的唄!”

“欺負?”余山漢的印象中似乎沒有人欺負過飛鳥,都是他在欺負別人,“誰?”

段晚容看到他一付捋袖子的模樣,笑過後說:“你沒發現他一個月前眼圈是青的?鼻子流過血?也是,他那幾天說流行互臉,于是一直帶著,你當然看不到了。”

“到底是誰?”余山漢嚴肅起來。

“是誰都沒用的。龍二小小姐終于找到在少爺面前能以制勝的辦法了。”看穿他意圖的段晚容,大感興趣,揮舞著一只手臂來說明,“神拳難防!”

“哦!”余山漢也泄了氣,“被女人打的,也怪不得要拼命練功。”

“不過我看他功夫再好也沒有用。”段晚容歪著頭歎氣,說,“他能當眾打龍二小小姐一頓嗎?我看定多是不讓龍二小小姐的偷襲再次成功罷了。”

“偷襲?”余漢山有點釋懷起來。

“對!上課的時候,坐在我們右面的龍二小小姐突然轉身打了他的鼻子。”段晚容敘述說,“接著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不下十拳,部位都是少爺那平日不愛保養但挺在乎的臉上。”

“怎麼能這樣?這龍二小小姐也太霸道了吧。”余漢山頗有些生氣。

“那也怪少爺自己,他沒事拿出了別人作弊的東西。”段晚容無可奈何地說,“他們的恩怨結得早了!不過奇怪的是,我們飛鳥少爺每日一付不和她計較的樣子,竟然突然揭露別人作弊的事兒。”

“這有什麼奇怪的?我知道她在作弊,只是打算要挾一下她——來爭取點利益,誰知道?唉!”換掉臭汗衣服的飛鳥出來聽到了,接著段晚容的話說,“遇女不淑,我有什麼辦法!”大家看他的表情,竟然一分恥辱的樣子都沒有,還有點理直氣壯的反嘲諷味。

“不過現在我明白了!原來,對一些問題來說,這樣最有效!”飛鳥說,他做出很嚴肅的樣子,揮出去打了一拳。

余山漢不得不推了他一把,說:“好了吧,你!”

段晚容卻不管他如何總結經驗教訓,接著又嘲笑說:“沒面子就沒面子了,偏偏還做出吸取教訓的樣子,這樣能彌補你被打得,幾乎無人認識的形象嗎?”

“本來就是嘛。好在這幾天都沒有課,我還是去遛‘笨笨’一會去!”飛鳥回了話,這就又一次開溜。余山漢跟上去,給他說些這幾日里的事。

“我也要去!”段晚容慌忙在後面追趕。

“笨笨”終于長成了小馬駒大小的樣子。飛鳥騎在它身上,邊走邊摸它剛露出頭的小角。(云吞獸的角結在皮里,只是一個小凸起。我忘了在什麼地方看到的了,古代的千里馬都是這樣的!就是腦門有什麼肉瘤什麼的。)即使是養馬高手狄南齊之流都想不到,他竟然沒有玩死小云吞獸,還在缺乏牧場飼料的情況下把它養得又壯又高。

當日,不管飛鳥怎麼要求,挑給他其實還是圈中最沒有希望活成的一只。否則以云吞獸的貴重,大伙誰也不願意他在手邊跟小狗小貓一樣地團著玩。可現在?云吞獸竟然長得像小馬一樣了。這已經是事實的事兒頗出大伙意料,狄南齊還經常在他回牧場的時候撬他的秘密呢。

“少爺,我們不是遛馬嗎?怎麼淨往人多的地方走?”余漢山邊走邊問。騎馬走在不太寬闊而人又多的街道上,這確實有點跋扈的味道。

“大叔你不懂了,這叫耀街!少爺害怕他的光輝形象不能讓更多人看到。”段晚容說,她用纖指理了一下頭發,一付你不知道吧的樣子。

“這是什麼日子?”飛鳥打量著時不時四處游弋的龍家武士,有些奇怪地問自己。

“大概是龍家娶親嫁人之類的事情吧。”余漢山也覺得奇怪。

“是不是有禮品送就有吃的賺?”飛鳥問。

“。。。。。。”余漢山只好閉嘴。

人市就在眼前了。

這是一個被柵欄封起來的半圓型場地。經常,會有一些人拐子在這里出手從內地騙來的農民,當然也包括從游牧人那里得來的俘虜;甚至獸人,如果真捉到了的話。但大多數還是內地被拐騙的農民,游牧人的俘虜出手的不多,因為他們是勝利部族的財富。


熙熙嚷嚷的街道在人市前穿過。一個面前攤著破琴的男子坐在對面的牆角,破琴的更前面——接近路道的地方,還擺了有個瓦罐。他那帶有白發的長發從面部垂下,讓人看不清他的年紀和相貌。不過,從坐在那里的身型和姿勢來看,年紀不會太老。此時,他摩挲琴弦,展露出來的手指長而健。

人市中叫賣聲音鼎沸,外面的柵欄的邊上也圍著一群喧鬧的人,隱隱中有哭泣聲傳來。幾名看人市的漢子大力地分開眾人,飛鳥幾個這才借機看到里面。那是一個漂亮的少女蹲在那里哭泣,她身邊擺了一個卷著鋪蓋的尸體,露出的腿腳上還追逐著兩只蒼蠅,衣料很不錯。

走在最前面的看護大漢黑黑壯壯,裸著長毛的胸口。那撮黑毛讓飛鳥忍不住看向余山漢,他覺得相比較而言,還是余山漢胸前的更多更粗。余山漢卻不知道飛鳥怎麼想的,只顧跳了下馬來。

“干什麼呢?要賣人的話要麼到青樓,要麼交錢進去!”大漢底氣十足地說。

“黑老三,這小女子身無分文交不起稅。”在那女子身前,一個穿著粗水綢的胖子扭頭回來,笑著個那漢子說,“等我盤好價錢,把稅扣掉可好?!”

那女娃衣服雖然還不錯,但好多處都爛了,年齡也不過十四,五歲。她臉色蒼白而瘦,眼睛腫脹,模樣卻是嬌媚可人,讓人格外疼惜。那叫黑老三的顯然認識胖子,慌忙說:“錢哪能交給我呢,秋爺你說笑了,交也要交給我們爺。”

“看到了不?跟我,一個銀幣!稅由我給。”胖子呵呵一笑,用自己肥胖如團的手摸了摸女子盤結的頭發,接著順著後頸往下摸去。少女的眼淚奪眶地流著,卻一動不動,任姓秋的胖子輕薄。

“爺!”那少女突然抬起頭來,一雙淚眼楚楚,她說,“一個銀幣不夠埋掉我叔叔的!”

“管你叔叔干嘛。你跟上我,以後吃的喝的全部呢?我都得包,這個算過嗎?”胖子突然把手伸進少女的胸部,少女慌忙掙紮著躲避,卻還是沒有逃脫胖子的手掌。飛鳥靜靜地看著,突然聽到一聲琴弦響。一陣激烈的琴聲突然炸了出來,圍觀的眾人,包括里面的胖子都張惶四看,那少女也乘機擺脫胖子的肥手。

“去,我以為什麼呢?一個瞎子亂彈琴。”人群中有人說。大伙鬧和著又都轉過臉龐。

“不如我們將她買下吧。”余漢山不知道觸動了哪根弦,請求飛鳥說。

“好!”段晚容也有點不忍地說。

“吃的,喝的,用的,穿的!”飛鳥掰著手指算起賬來,“我們不一定能負擔得起!”

“哎!好啦,錢迷,大不了用我阿爸給的零用慢慢補你!”段晚容生氣地說。段晚容的父親段大勇已經從關內回來,被狄南堂雇去走護,收入也不錯。

“這倒不是啦,只是算算。” 飛鳥不好意思地說,接著轉頭大喊,“我出兩個銀幣。”

“小弟弟,那個上有毛嗎?”黑老三做了個不雅的動作問,接著仰天大笑。

余山漢丟開馬匹,一腳撐在那黑漢子的肚子上,把他踢倒在地。眾人慌亂著後退,黑漢子的幾個手下慌忙去扶,他們看了余山漢幾眼,都沒敢發作。鎮住全場後,飛鳥借機擺出譜來,裝模做樣地走上前去。

他輕輕拿過少女頭上別著的發簪,任女子如水一樣的頭發滑落。段晚容對飛鳥的舉動大為反感,哼了一聲。

“發紋,條理疏透,柔軟若緞!”飛鳥歪著腦袋舉著手,一付橫殺出來吃豆腐的樣子,不過他年紀小了些。

他邊左右走動,再次很識貨地:“只是這一頭秀發便值我的兩個銀幣,胖子,你懂得——欣賞嗎?”

“你是哪家的?”秋胖子狐疑地問。

“我們少爺是——”余山漢比較直坦,正要說來,被飛鳥打斷,看來他對少年人玩大人游戲很感興趣。

“若一個銀幣買個寶貝,你未必知道什麼叫寶貝!”飛鳥做出看扁胖子的樣子,還拿著不雅的表情表示輕蔑。但在眾人眼中就成了另一碼事,面前的少年談吐倨傲,每一舉止每一動作,無不讓像是出身于豪門。那一只云吞獸也更引得周圍人紛紛議論,至少馬身表的皮毛如緞似綢。一下子工夫,無人不去猜測這是哪家的少爺。

飛鳥環顧了一周,接著給那女子說:“你站起來讓我好好看看!”

少女遲疑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飛鳥眯長著他的眼睛,冷然評論:“聲遼而磁,身軟欲流,美腿修長,起而欲飛,一定可以練習歌舞!”

眾人聽飛鳥用還有些稚氣的聲音評價著面前少女如何性感,個個都覺得不可思議,瞪大眼睛重新打量那少女,隱隱竟然發現真有飛鳥說的那麼回事。少女在眾人的目光中又流了淚,低下頭去,任頭發遮住面孔。

“嬌柔身纖,風儀款款,我見尤憐!”飛鳥又說,“雖待賣而奴,卻不避眾人,定然生長于大家。若娶她為發妻,出入哪里都不寒磣,留在家中,必然超持有道。”

飛鳥見人們四處議論,四處問人:“有願意娶的麼?!”

少女本來容貌就可以,如今被飛鳥這麼一抬,越發地出眾。段晚容瞪大眼睛,忽略對飛鳥舉動的反感,上下打量起來。

接著,她暗暗又有些怪飛鳥苯,哪有買東西的把賣的東西誇得舉世無雙。

“胖子,讓于我怎麼樣?”飛鳥逼人地追問,“若是日後有飽飯,有女用,那就更漂亮了!配有她的人手頭至少要有千金,你有嗎?”

秋胖子被唬住了,但有些落不下臉,反問說:“你有嗎?”

“沒有!”飛鳥回答了個讓眾人意外的答案,環顧了一下眾人,包括陰晴不定的黑老三一伙,說,“我最高出五百個金幣,誰能出比我高的價格我就讓他,否則也別在這之間爭價錢,免得傷了和氣。”

“少爺!”余漢山大吃一驚,剛想說話就被飛鳥抬手打斷。

段晚容也吃了一驚,直到弄明白飛鳥說的話後才釋然。秋胖子想說話,卻也是干動嘴巴。不管出多少錢,也都是楚弓楚得,我的奴婢的本來還是自己的。這個邏輯不難上心,但和大伙一樣,他被這種出口的氣勢壓倒,反複掂量自己是不是能與面前的小子爭得起。

“那!付給那小子稅錢五個大錢。”飛鳥淡淡地給余漢山說。余漢山摸出五個大錢(一銀幣等于十大幣,一百小幣)扔給黑老三,卻片片掉在地上。“告訴你們爺,管好自己的奴才,免得碰到得罪不起的人!”飛鳥刹有其事地教訓黑老三說。

“姑娘,我們走把!”飛鳥邊說邊給段晚容打了個手勢。段晚容盡管一肚子不滿意,還是很配合地上前挽住那少女。

那少女應該對飛鳥的印象還好,也不再論什麼價錢。余漢山讓少女先走,自己抱起鋪蓋放到馬上,大步跟隨。他是死人堆里爬過的人,倒也不怎麼在乎什麼忌諱。身後人們議論紛紛,秋胖子突然在身後大聲問:“公子高姓大名!龍家的人嗎?”

飛鳥根本不去理睬,他走到對面吟游者身邊的時候,俯身問:“先生一曲多少錢?能隨我來嗎?”

“出多少錢有多少錢的琴曲!”那白發黑袍的吟游者沙啞地答了一句。

“恩!走吧。”飛鳥沒有停下來,邊向前走邊說。

吟游者站了起來,抱起古琴就跟上,連瓦罐也沒有拿。有好事人上前一看,里面還有三個小錢。

段晚容不知道怎麼回事,無法解釋自己的悶悶不樂。買回姑娘也有她的主意,兩個銀幣也就是四五張生羊皮的價格,貴是貴了些,但飛鳥估計過一段時間就忘了要。也許,那後面跟來的神秘吟游人是她不高興的原因吧,她自己這麼想。過了一會,她丟開買來的少女趕到飛鳥的身邊,板著面孔說:“小色鬼,這下可如你意了。”

“啊哈~!我剛才的表演還行吧?!要是那胖子知道我家什麼都不是,非把腸子氣炸不可。還有,你的零用錢以後都是我的嘍!”飛鳥樂滋滋地說,“昨天時間沒有浪費,《聊廂素》里的話好不好理解不說,還真的頂用,竟然一說就能哄住人。至于以後嘛,反正吃飯也不用給錢,包在學費里面了。埋掉他叔叔嘛,就讓余叔叔去辦,這也就行了。她以後就穿你的衣服,我虧得還不是太多!”

“你~?”段晚容突然明白了過來,自己埋怨自己說,“原來你扳著手指算計的是這個?倒黴,都是自己給自己惹的禍!”

飛鳥一攤手掌,做了個要錢的動作,撥撚著手指說:“你可不要反悔噢!”

段晚容咬著嘴唇,怏怏地拿出錢,重重地拍在他的手上。“好了,以後再讓我給你做作業,門都沒有!”段晚容小聲地嘀咕說。

飛鳥一愣,慌忙把手里的錢分出一半去還段晚容,說:“這樣可以了吧!”

“不要!”段晚容揚眉吐氣地說,“以後作業要付錢!”

飛鳥又是一愣,可還是把錢收了起來。為了省錢,作業以後自己做!飛鳥在金錢面前暗暗下定決心。

晚上,在飛鳥的動員下,大伙准備了些供品。余山漢和飛鳥一起動手幫那女子埋掉了叔叔。接著,飛鳥出了一個小錢讓吟游者在墳頭彈了個斷腸小調。這把少女自己認為的全打亂了,可她看看比黑老三更有一付凶惡相的余漢山,半句不滿的話也沒敢說,只是伏在墳頭嚶嚶哭泣。

“大叔,你要不要做個兼職!”一曲終了,飛鳥問那個神秘的吟游者,說,“你吃的,住的我全包,但你要教我彈琴。很劃算的嘮,不教我彈琴的時候,你還可以繼續去擺地攤,吃的住的不開支了,錢還照賺。這樣一年半載後,大叔就可以自己蓋房子娶老婆了,娶年輕的小老婆!”


段晚容拉拉飛鳥的衣角,用只有飛鳥能聽到聲音說:“這樣的話,你也好意思說得出來?”

夜風吹得吟游者的長發四下飛舞。在火光的映照下,一張蒼悴發白而又有皺紋的面孔呈露在眾人面前。他沒有飛鳥想象中的老,鬢角里還被烙著印記,此時正微微前傾地坐在那里。瘦身影長的他,顯露出一種不得不說的寂寥,亂發飛舞著,衣襟飄然,真猶如世外之人。

“好!”他沙啞地回答。

一早發現他鬢角處刺青的余山漢驚覺,不由發問:“你是什麼人?”

“一個被刺配的流浪人。”吟游人淡淡地回答。

余山漢已經不是以前的余山漢了,連狄南堂見了他都忍不住誇獎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他自然不相信面前的陌生老人會因如此苛刻的條件留下。

“為什麼毫無報酬便同意我們少爺的要求呢?”他逼迫說。

“有那麼複雜?!”飛鳥在一旁有點發愣地說,他已經為少女無完無了的哭泣糊塗了一陣子。

“人心難測!”相反,這句話不是余山漢回答的,也不是段晚容回答的,而是出于那神秘吟游者之口。這大大出于幾人的意料。

“反過來想呢,就是我也未必帶什麼歹意。我流浪了太久了,想接受一下別人的熱情,這本身是沒什麼奇怪的嘛。”吟游者音色中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大家都有意聽他說了下去,“若我只是找棲身之所的話,不會拒絕,你們公子剛才那番話打動了我的心;若我是為了賺錢呢?你們公子也給我計算了,有吃有住比較劃算;若我是為了傳播我的歌聲,你們公子又表示願意跟我學琴,一人傳何如多人傳?”這一番侃侃而談的話合情合理,大伙真無什麼可以反駁。

接著,那吟游人口氣一轉,輕輕歎了口氣說:“就看你們願不願意接納一個不願意說出過去的人了。事實上你們公子並未問買來的少女是什麼人,什麼經曆,也未問我,只是問我願意不願意他的建議,我喜歡他!”

這一頓搶白更誇張,在不給答案的基礎上,我去留完全就是一個字,看你接受與否。

飛鳥輕輕鼓掌說:“只是這些話就表示兩下劃算,你們還有疑問嗎?沒有?我們就回去!”

第二天依然沒有課,飛鳥帶著余山漢和段晚容到處找七弦琴買。“為什麼要七弦琴?我們關外的‘胡擊’,‘胡笳’,‘琵琶’和馬頭琴不好嗎?”一個樂器匠強顏挽留說。

“是呀!”段晚容附和說,“我看也沒有什麼差別嗎?絲竹重器,淵源相通,非找古琴又何必?”

“萬一那人要挑剔我的不是怎麼辦?真是沒腦!雅上上。邊女撫胡笳,牧童吹豎笛,笙瑟伴樂人。士大夫素琴高遠,閨幽人琵琶落珠。”飛鳥一臉無奈地說,“自己多努力點就會少讓人沒面子。不過買個琵琶也好,省得那個買來的少女無事可干!”

“反正我說不過你,那現在怎麼辦哪?”段晚容埋怨說。

“一個地方一定有,就是別人不一定賣!”飛鳥說著說著語言不流暢了,“是,是——”

“你說嘛!”段晚容催促說。

“歌舞坊和青樓!”飛鳥偷看了一下一邊問皮具的余山漢低聲說。

“你個死小鬼,你去過?”段晚容驚呼起來。面前的飛鳥雖然比同齡高上一點,卻也還是十二歲,若說去過那種地方,自然非常讓她意外。她說完後,這就去拎飛鳥的耳朵。

“觀摩觀摩而已,誰不知道那里最掙錢?我們把那個叫雨蝶的少女訓練一下,掙的錢你和我一人一半好不好?”飛鳥被掂起了耳朵,只得邊解釋邊巴結。

“這樣太殘忍了吧!”段晚容不敢相信地看著他說。

“我們只讓她彈琴給人家聽嘛!”飛鳥勾勾手指讓段晚容靠近說,“不過,你要去歌舞坊去買琴。”

“人家是女的耶!”段晚容不依。

“第一,錢是我出;第二,正因為你是女的,別人才會賣給你。一盒胭脂,你去不去吧?”飛鳥說完便轉身買琵琶了。

“我不會自己買嗎?”段晚容生氣地說。

“記著你的零用錢都是我的了!”飛鳥提醒說。

“你只花了五個大幣的稅錢,我昨天就給你了多少?”段晚容腸子都快氣炸了,提高聲音大聲說,引來四周人的注目。

“那你去歌舞坊不是半個子也不用花嗎?”飛鳥說。

段晚容最終還是在飛鳥的威逼利誘下進了歌舞坊,出于飛鳥所說的某種特殊原因,身為武士的余山漢雖然不恥可也沒有反對。

半老徐娘的阿母趕了出來,她一見到和歌姬聊天的段晚容,就別有用心地上前問:“小姐,你有何貴干?”

“我想,我是想,我來看看!”段晚容按照飛鳥說的,努力把自己造出即羞澀又有所求的形象。

“有什麼就直說吧,都是姐妹們在,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阿母態度好好地說,同時還抖了一下滿是香粉的羅絹。看來段晚容給她的印象很成功,她已經開始用挑剔的眼光四下里打量著段晚容本人:一身青紗羅衣,下面是雪白的蓮裙,腿很長,腰很細,容貌佼好,談吐姿儀都很有味道。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一捧便可紅的姑娘!阿母心里開始琢磨。

“我只是會彈古琴,彈得還很生!”段晚容一邊低下頭,一邊臉紅了起來,其實心底正在偷罵飛鳥。

“沒關系,進來後可以慢慢學!”阿母說,“先彈一個曲試試好嗎?”

段晚容覺得丟人,頭越來越低也顧不上答話。阿母自然是覺得她羞澀難當,趕快讓一位姑娘拿了把琴來。

不一會,一個歌姬捧了一把不錯的琴放在段晚容面前。這是一把不錯的琴,上等的桐木,表面是度過的清漆,段晚容心中更加不平衡起來。該死的飛鳥,你要學琴,我卻要這麼丟面子地來給你討。想歸想,她還是在拇指下附了個銳利的刀片,阿母和眾歌舞姬都退後聽她彈奏,因為距離的原因誰也沒有注意到這等細末的動作。

段晚容生澀地撥動了幾下,一根弦便砰的一聲斷了。“對不起!”段晚容像小鹿一樣地後退,臉色張惶,事實上是為了收藏刀片。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阿母輕輕責備說。

“我把它買下來!”段晚容說,她心跳個不停,生怕被人識穿,“我現在在給人家刺繡,把錢一點一點給你,好嗎?”

“不用了,你賠我一根弦的錢就行了。”阿母還算公正地講,畢竟大頭是人家姑娘本人嘛。

“我還是想把它買下來,稍後能熟練彈奏了就來——”她把後面的話很自然地省略,說話聲音又細又低,“家中還有爺爺奶奶和弟弟要供養,一來就要拿到錢才行!”

“你真是個好姑娘!”阿母由衷地說,又害怕把琴價高報了嚇退了人家,便說,“十八個大錢,也就是一個銀幣八個大錢,我另外再送你一套琴弦!”

看著似乎猶豫不決的段晚容,阿母歎了口氣說:“阿母給你說,這個要讓人從關內帶過來,此地哪有賣的?阿母收個原價就行了,要是你手頭不寬裕,把你在哪住告訴阿母,阿母讓你先欠著!”

“我這正有兩個銀幣,全賠給阿母就是。”段晚容慢吞吞地拿錢出來,又很感激地說,“謝謝阿母!”

“謝我做什麼?你來了還不是一家人麼。要是有什麼需要姐妹們指導的,過來說一聲就行了,明白嗎?”阿母熱心地安排說。旁邊的女歌姬男樂師也紛紛過來表示,其中一個男樂師還不停地在她身上蹭,段晚容由此在心中把飛鳥殺死了一百回。

等段晚容走去一盞茶的功夫,閣樓里的才女秋素素下來了,她聽說此事,淡淡一笑說:“阿母,你受騙了。”

“胡說八道,怕人家來了拉走捧你場的人吧!”阿母搖搖頭,有點不滿地說。

“若她是窮到要來供養親人的女子,如何會有整個的銀幣在口袋里,而且有足夠的錢帶在身上?那些錢應該是拼湊起來什麼樣都有才是,還說不定要回去取。二個大錢在秋熟的時候至少可以買上八斤米,或者是二十余斤玉米,會當零頭給你?若解釋為心中慌張,忙著開溜便合理多了。”秋素素給她分析說。

阿母的臉頓時難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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