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 垂髫受教

飛鳥沒流一滴眼淚就摟著一只云吞獸上路了,讓人很意外。據花流霜講,那是因為他害怕一流淚就被人扣下云吞獸。眾人想想他平時對財物的熱愛和算計,紛紛默認這個事實。不過,不知道飛鳥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路上受寒了,一回到防風鎮就病了。

舊宅沒有生火,狄南堂只好暫時借住鄰居段大路家。他請來一個郎中檢查了一番,卻只得了些溫補的藥物。段大路夫婦的子女都已經成年,兒子也算出息,在關內混了個甲士長。內地打仗的人多為征調之人,不少士兵都是披幾張革片而已,甲士並不多,普通一兵若做了甲士長,必然勇武過人。現在,他們家只有個一個孫女在身邊照料著,竟然也沒有擔心飛鳥得的是什麼瘟疫之類的病,就讓他住進來了。

段大路的孫女叫段晚容,比飛鳥大三歲,然而相互間卻是矛盾重重。此時,兩人的矛盾還存在著。

飛鳥病懨懨地圍著被子坐著,懷里還抱著他的云吞獸。段晚容坐在一邊,說些過去兩人誰是誰非的問題。

“晚容姐姐太小氣了!”身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飛鳥只好取悅別人說,“我讓你抱抱我的寶寶好不好?”

云吞獸小的時候,樣子很像體型寬闊而又合口平展的小狗。事實上它難養也就難養在這里,小的時候身體小,牙口也不好,尖牙長起來而磨牙卻沒有,偏偏又是食草,不能吃水分不夠或者纖維太長的草,食量又是很大。段晚容不敢碰它,可看到飛鳥臉上的笑容,理所當然認為他在笑話自己。

“不就是一只小狗嘛!”段晚容不滿地說。

狄南堂看了兒子一眼,害怕他胡亂賣弄。誰知道飛鳥卻說:“是呀,我以後不讓它咬你,好麼?我們牽著它一起玩。”

“誰給你一起玩?”段晚容依然口氣不滿,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已經豐富多了。

“我把我阿媽臨去前給我的貝殼送給你,好不好?”飛鳥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塊貝殼。看來,這小子是哄死人不償命,狄南堂心想。這貝殼明明是他自己揀回來的,卻說是媽媽給的,而段晚容又不知道他有了新媽媽,只當是寶貝。

貝殼的外面好像浸了一層彩色的油斑,螺紋雀黃色,中心有紅色條帶。段晚容見它漂亮,又聽他說是自己阿媽留下來的東西,遲疑了一下問:“真要送給我嗎?”

“那當然!好朋友?”飛鳥把小拇指伸了出來。

段大路擺了酒,拉看不下去的狄南堂和余漢山到外屋里陪他喝酒去了。

“晚容姐姐!你喜歡上學嗎?”飛鳥問。

段晚容搖了搖頭,說:“伯伯說你是回來上學的,上學好嗎?爺爺說女孩子上學沒有用的!”

飛鳥往外望了一眼,低聲說:“我阿爸也說男孩子上學沒有用,我所以就偏偏上學,聽說好玩得很呢。知道不?鎮上有錢人家的孩子都上學呢,要是不好玩,為什麼他們都上學?”

他再次心虛地往外面看了看說:“不如以後我帶著你上學,不過呢,你要假裝是我的隨從,好不好?”

“可爺爺是不會願意的!”段晚容自然不知道自己一步一步被牽進了陷阱中,頗有些擔心地說。

“一切都是為了上學吆!何況以後你吃,穿,住,行,用都不用他們負擔了。”飛鳥掰著手指計算出來讓段晚容看。反正費用是他有錢的三叔出,而以後還會有人替他照料小云吞獸,做日常雜務等等,想到這里,他便不由邪惡地一笑。

“你笑起來好邪氣!”段晚容看到飛鳥那不正常的眼光。

“生病了,笑起來是有點吃力。”飛鳥面不改色地說,接著便開始了一段陰謀。這段陰謀的開始是從“頭懸梁”,“錐刺股”等勤奮學習的故事開始的。這樣的事例一旦說出來,便等同讓段晚容完全相信讀書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不然誰會把頭發結到梁上讀書,誰又會用錐子刺自己的肉?

段大路正在勸狄南堂和余山漢喝酒,講一些當年“提刀夜戰”的往事。突然,他的孫女從里屋里跑了出來。

“伯伯,‘頭懸梁’,‘錐刺股’是真的嗎?”小女孩撲閃著兩只大眼睛問狄南堂。

“當然是真的,怎麼?飛鳥給你講的嘛?”狄南堂肯定了飛鳥說的話,也肯定了段晚容心中的疑問。

“我也要讀書!”段晚容堅定地說。

“死丫頭,讀什麼書?讀書有什麼用?頂吃,還是頂喝?”段大路訓斥她說,“去到里屋陪你飛鳥弟弟去!不要在這里耍瘋癲。”

狄南堂並不知道是飛鳥在身後搗鬼,聽到段晚容如此堅定的話,內心隱痛。

“我可以做飛鳥弟弟的隨從去讀書,吃,穿,用都自己掙錢,什麼苦都可以吃,反正我一定去。”段晚容用更大的聲音來頂撞自己的爺爺,段大路的老伴也聞聲站到了門口。

“你這死丫頭,是讀書的材料嗎?”段大路站起來就想打自己的孫女,“有女人去讀書嗎?”

“叔!就讓她和飛鳥一起去讀書吧,錢的事由我出。這女娃能說出這樣的話,讀書一定有成就。”狄南堂拉住段大路的手說。

“是呀,我就是沒怎麼讀書,現在後悔死了!”余漢山附和說。

“若她是個男孩子還好,可她偏是個女的。識字的女子是嫁不出去的。”段大路拍著自己的大腿說。

“晚容,你先回里屋去。我好好給你爺爺講講。”狄南堂先把段晚容打發到外處,這才講出龍藍采的例子給段大路聽,當然他不會用龍家的名字的,只說是自己認識的一家人。

“街上開鋪子的也要算帳不?更不要說找個好婆家了。我看你就應下來吧,花費我包在身上了。”狄南堂諄諄勸導說。

“我還是找個人寫封信問問他父親!”段大路還是拿不定主意。

“找人寫信?”狄南堂面帶笑容地看著他,似有所說。

“噢!好,就讓她跟飛鳥一起去。”段大路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只是讓你出錢不行,你的錢也不是天上掉的。”

“叔,你這樣說就見外了。晚容比飛鳥大得多,和飛鳥在一塊不是在照料飛鳥嗎?我就好意思嗎?”狄南堂說,“只要她學有所成,這些算什麼?”

“聽說你現在在給龍家做事?”段大路本來就無意堅持出錢,別有用意地問。

“聽誰說的?”狄南堂不想讓他就藤摸瓜,反問說。

“茶館里都在說呢,你娶了龍老爺的干女兒,被龍老爺大用哪!”段大路咂著嘴唇說。

“龍家大爺拜托我辦了點事,沒有別人說的那樣!”狄南堂輕描淡寫地化解說。

“龍家大爺都托你辦事,還說不咋樣!”段大路抓了抓頭說,“我那兒子就要回來了,你給他安排個吃飯的地,好不?”

“盡力而為!”狄南堂差點喝不進酒了,立刻含糊過去。

“我以前就應該讓他多跟著你父親讀點書,他要不是認識幾個字,哪能做上小軍官?說出來還多虧你家!”段大路說。

狄南堂知道他是用著自己了,新舊一塊感激,表示他不會忘本。這才醒悟自己為何突然受到這麼好的招待,下酒菜有雞蛋,有熟羊肉,有燒牛肉,還有不錯的花雕酒。

開學的那天,飛鳥的病早好了,狄南堂帶他和段晚容參加開學典禮。

可他沒有想到,龍百川還會大費周折地舉行開學典禮,連很多無關的鎮民都來觀看。

典禮是在龍青云的出席下,動用了龍家大量的武士和鎮防軍舉行的。

隨著一聲悠長的牛角聲,四排騎兵被檢閱一樣走了個來回,彎刀如同掛月,隊列又格外地整齊。大家大多忘卻了寒冷,只是站著觀看。風雪灑在武士的肩膀上,頭盔上,有點綺麗的感覺。從整體上可以這麼說,典禮隆重而讓人振奮。

典禮結束後,一個司儀模樣的人開始宣讀學生的名字。學生的家長大多是鎮上的頭臉人物,他們聽到自己家孩子的名字後,便帶著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進入房子。狄南堂約莫一下,總共的學生大概只有五十來人,這在人口已經過萬戶的防風鎮是如胡椒面兒和面粉一樣比例,盡管一些龍家內部的子弟並沒有讀出來。想想龍百川本來也並非是為了開化民風的,便也不覺得奇怪了。

聽到司禮讀到飛鳥的名字,狄南堂和余山漢立刻牽著飛鳥和段晚容一起往里走去。一個武士攔了上來說:“先生,大爺有點事要和你說。”狄南堂讓余山漢帶著兩個小孩進去,自己則跟武士一起去見龍青云,不知為何,他心中有種不妥的感覺。

拐了一個彎,一個眉長鼻挺,只是有點陰沉的錦服的人站在雪地里,雖然身影很像龍青云,但狄南堂不用看就知道不是。龍青云步履虛誇,而這人卻是扣勁內含,他立刻便警覺起來,把目光投向那個帶他來的武士。


“你不用擔心,二爺只是問你點事情!”果然,武士受不了他眼神的逼迫,開口說。

“你知道嗎?你兒子將由我龍家下人照料。”龍青風說了句看起來無關緊要的話,然而這也是警告的話。你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問題,因為你兒子在我手上了。

“多謝關照!”狄南堂行禮說,“二爺有什麼要問我的?”

“我大哥為什麼沒有去往天白山?”龍青風問。

狄南堂知道面前的龍家老二對自己的勢力很有自信,意思是說我大哥爭不過我,為何不走?還有一層意思是,我大哥為何把那里的事務都放心地交給你。

“這?我也不太清楚,你大哥相信我吧。”狄南堂知道由自己的口中說出龍大不與之爭嫡,反而讓人不可信,“或者山區太苦!”一瞬間他掌握了如下幾種可能:一,龍二的目標已經轉移,但不放心的他通過自己震懾一下老大,不忍兄弟相殘;二,龍二側面探問一下自己父親的意思;三,有自己兒子為質,他是在警告自己。

“告訴我大哥,不要貪圖別人送的美酒和女子,給他這些的人說不定是在害他。”龍二淡淡一笑說。

看來自己安排龍青云的主意不錯,龍二只當是妄想伸頭的門閥主動找龍大。

在龍二走後,狄南堂見到了龍青云。

“我二弟都問了你些什麼?”龍青云問。

“問你怎麼不走。”狄南堂回答。

“都是我把你牽扯了進來。”龍青云有點歉意地說,“不過很快他就會忽視我們,老三已經開始有小動作了!我把門下的武士解散入鎮防軍這一招管用,連父親都在問我為什麼,我自然說了一番為大局著想的話。”

“我也從中獲利不少!” 狄南堂說,“你千萬不要這時候得意,等上一會,你去見二爺,擠點眼淚出來讓他不要讓你走!”

“其實只要老二許諾給我一處宅子在這里,每月領些錢,我其實並非一定要給他爭才行!”龍青云說。

“這句話不要給別人說,你下面的人跟你是為了什麼?一旦你有這樣的想法讓他們知道,他們中恐怕會有不少人靠出賣你來換利益。”狄南堂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還是好心警告他說。

飛鳥和段晚容被帶到一個房間里,那里坐了一排的人。每個孩子無論是學生還是伴讀都要給一付畫磕頭,然後給老師們拜禮。段晚容有點害怕,緊緊從後面拉著飛鳥的衣服。

飛鳥見那付畫上畫了一個給胡子很長,長袖半揖的老人,記起自己家也有一幅這樣的畫像,雖然磕頭非他喜好,他也還是在家一樣很自然地磕頭起來。磕了幾個頭,飛鳥這才發現和自己一起磕頭的兩個小孩已經換了方向,在給高矮胖瘦不等的先生們磕頭,他想補又害怕比著他人吃虧,于是慌忙跟著他們退到一邊去。先生們也都並不在意,大概見他衣服破舊,磕頭磕錯了也懶得管他。又在三輪磕頭過後,拜禮這才結束,先生們紛紛退了出去,留下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房子里。

飛鳥繞行一圈,看到一伙人在歪著頭看他,再一看其中有自己見過的龍妙妙。于是,他非常愉快地上前打招呼。他到那里需要穿過站立的小孩和牆上掛幅下案幾中間的空隙,而案子上正供放著蘋果。經過時,他毫不客氣地拿了一個蘋果。

段晚容只以為是學校發的,也學他拿了一個塞到口袋里。

“喂~!”飛鳥一邊給龍妙妙打招呼,一邊在衣服上擦了擦蘋果,放到嘴邊咬了一大口。

“你偷吃蘋果?”一圈小孩紛紛譴責飛鳥。一個十來多歲的男孩說,“這是供果,吃了之後要掉耳朵的,爛肚子的!”飛鳥吃的高興,自然不在乎掉什麼或爛什麼。心里卻在說,我正在換牙,掉牙齒最好。身後的段晚容卻緊張得不得了,卻又沒有勇氣把蘋果拿出來放回原來的位置去。

龍妙妙帶著兩個女孩瞪了飛鳥一眼,大力往一邊走去,幾個女孩也跟著她往外走。片刻之後,她帶了一個一名胡子老頭過來,把正和一大群男孩子講得神采飛舞的飛鳥揪了出來。

這清瘦的老人田晏風可算是當代名士,靖康北部大儒,因背了一宗官司背井而來,受龍百川禮聘做了這里的主務。當然可以這樣說,龍百川在做一些事情上是很有自己鑒定的手法的,關內有人托他照顧這老人,他只是見到一輛裝滿書的大車,就斷定田晏風的為人所長了。

“他偷吃蘋果!田爺爺。”龍妙妙一指飛鳥說,四周的孩子們頓時圍了上來。

飛鳥拿著啃剩的半個蘋果,四下打量田晏風。

“你不知道供品是不能吃的嗎?”田晏風看他年紀小小,斷定他是渾噩不知事,這才不知輕重吃了供品的。

“這蘋果是別人送給你的嗎?老爺爺?”飛鳥很禮貌地問,手里的半個蘋果做出交上來的動作。

田晏風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人老則忌提一個死字。而飛鳥卻把蘋果問成是上給他的供品,老人恁是這麼好的修養還是哭笑不得。

“不是,是送給那個老爺爺的!格聖你知不知道?”田晏風指著畫里的人說。

“那你怎麼相信這個誣陷人的小姑娘,怎麼就知道那個格聖老爺爺不是把這個蘋果送給我吃的呢?”飛鳥反問。

田晏風這才知道自己小看了面前又大搖大擺去啃了口蘋果的小孩,你明知道他做的是錯的,偏偏你指責不出他錯在哪!田晏風驚訝他的回答,問:“你叫什麼名字?父母是誰?”

飛鳥心中覺得壞了。若說他還有害怕的人的話,一個就是花流霜,接著就是自己父親。此時,他第一個反應就是,面前的老人要去告狀。他打了個哈哈說:“雖然我替那位老爺爺消化了東西,做了好事,可也不用留名呀!”說完轉身就走。

“田爺爺,你怎麼要他走了呢?他是在說謊。”龍妙妙大急。

“等上課的時候,我打他板子!”田晏風無奈地說,心中卻已經留意了飛鳥。

終于到了開學典禮結束的時候,有人大叫飛鳥的名字。飛鳥看余山漢和一個陌生人在一起,便迎了過去。田晏風也在一直留意這個語出驚人的小孩,見有人叫他,走了過去。

“請問哪位是他的家長?”田晏風問。

“老先生有什麼事?”余山漢有點磕巴地問。

“此子不俗,若悉心教導,則可堪大材!”田晏風評價說。

“多謝先生。少爺確實如你說的,沒有人比他聰慧!”余山漢高興地說。

“可放任他,卻是大大不妥。你不是他的父親?”即使余山漢不說“少爺”兩個字,田晏風也看出他不是飛鳥的父親。

“不是!是不是他又惹什麼禍了?”余山漢吊起心來。

田晏風微笑不答,半天後才說:“你應該告訴他父親,要他多管教才是!”

飛鳥倒不怎麼害怕事情被余山漢知道,問他說:“阿爸呢?他回去了嗎?”

余山漢謝過田晏風,這便邊走邊給飛鳥說:“大爺已經走了,我們到新住的地方去吧!”

田夫子看著飛鳥三人背影,微微搖頭。“田師!剛才那小孩你認識?”一個相對年輕點的先生走了過來問。

田晏風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新住的地方是龍家的一個小別院,已經有兩名使女負責打理這里。飛鳥看到這里明窗亮幾,非常滿意,樂顛顛地跟著到舊宅搬東西。余山漢早雇了人,搬來飛鳥的寶貝和舊宅的書,當然還有被飛鳥起名為“笨笨”的云吞獸。

“飛鳥弟弟。”段晚容突然叫住飛鳥,從口袋里翻出一個暖熱的蘋果說,“我見你拿里一個蘋果,還以為是學堂要發給我們的呢?就也拿了一個。”

“那你就吃吧!我已經吃得飽飽的了。”飛鳥奇怪地說。

“可它是供品,要掉耳朵,爛肚子的!”段晚容擔心地說。

于是,飛鳥又啃了一個大蘋果。如此冷的天氣,他吃了兩個特大蘋果,到了晚上,當真鬧肚子起來。“早知道——”飛鳥的下半句話已經淹沒在茅坑當中。

新成立伊始的太合學校,新生一共五十八人,其中十八人是龍家子弟,各按年齡編排,分四個年級八班。對外稱共開數學,行文,政史,部軍,武技等課程,事實上都是每班都是從句讀和簡單數學開始。飛鳥就是啟蒙甲班的一個,很碰巧地和龍妙妙進了一班。這里很多小孩都有伴讀,甚至有人有兩個以上,所以啟蒙甲班的八個學生就有了二十二人。


第一節課就是句讀,一個姓孟的本地老先生反複地教幾個簡單的字讓大家練。段晚容很認真地一筆一劃的練習著些,而身旁的飛鳥描了幾個字後就打了個呵欠睡覺了。不知道是不是嫌跪趴在桌子上不舒服,他竟然窩到書幾下面睡了。先生第一次上課,也不知道哪些是學生哪些只是伴讀,他游走著指導學生寫字發音,對于飛鳥睡覺的舉動卻不知看到了沒有,也不理睬。

很快,龍妙妙就舉手站起來了。“老師,有人在睡覺!”她指跟一個小貓兒一樣圈著的飛鳥說。

飛鳥不知道夢到什麼了,咋巴著嘴唇,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

段晚容趕快推他。飛鳥口里說著聽不懂的話,翻了個身,把書幾都推出了好遠。

全部孩子的視線全部都集中了過來,先生快步走來。

“起來!你!”先生推了飛鳥一下。

也許是覺察出氣氛的不對吧,飛鳥揉了揉眼睛,爬了起來問:“放學了嗎?”說完就站起來要走。

老先生是文明人,雖然怒氣還是只敲了他一記,說:“到前面來!”

飛鳥終于發現是怎麼回事,其他孩子都笑了起來,龍妙妙還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跪下!願打還是願罰?”孟老嚴肅地說。

飛鳥又打了一個呵欠,結果自然是換來更多的笑聲。“爺爺!能不打不罰更好!”飛鳥繼續揉著眼睛說。

“要叫先生或老師!知道嗎?”孟老更正後接著說,“你上課睡覺是很蔑視聖人的行為!因為是第一次,我只罰你把今天學的字每個抄一百遍,聽到了沒有?”

飛鳥算是明白了什麼是學校,點點頭回去了。

“倒黴!”飛鳥自怨自艾的嘀咕著趴在那里寫字,潦草到只能他才認識,但也在下課前寫完了。

“恩!不錯。”孟老捋著胡子邊看邊說。

“明天教什麼字?”飛鳥有了主意,問。

孟老指了一指面前的一個關于啟蒙的書說:“明天往下進行!”

“這本書,我家也有一本。讓我看看一樣不一樣,好不?”飛鳥請求說。孟老點了點頭,把書給他說:“少年時勤而好學,長大方有成!不要再上課睡覺了,知道嗎?”

飛鳥邊心中狂喜著翻著書,聽都沒聽就點頭同意。

接下來是數學課,先生比較年輕,他是龍家的門客,只是把數學的基本計算方法講上一下就開始布置作業。這倒投得飛鳥的心意,他邊玩些小動作邊輕松地應付老師的作業,倒是再沒有睡覺。

回到家後,飛鳥找來了無所事事的余漢山,兩名使女和在練字的段晚容,拿出一本書來要教大家讀書。大家有些莫名其妙,一開始都不怎麼睬他。

他勸余山漢說:“余叔叔,我教你讀書吧,否則你在家整天練功夫也不是辦法呀!等你識字之後,閑得發慌的時候,你可以讀些書,有很多書都是關于打仗部兵的!”余漢山覺得有道理,便點了頭。

于是余漢山被騙。

他接著給兩名使女說:“兩位阿姨,你們晚上來一起玩寫字好不好?”使女覺得很新奇,雖然沒有欣然答應,但在他左右磨蹭下也都笑著應承了下來。

最後,他給段晚容說:“要學習好,就要學在其他學生前面。我每天多教你幾個字,你再教余叔叔和兩個阿姨!”段晚容半信半疑,但也很快在飛鳥的威逼利誘下答應了下來。

說完後他不忘補充“笨笨”一句話來:“你要吃東西的時候還去找晚容姐姐!”

之後每天上行文課飛鳥都胡亂讀其他書,玩畫畫,做小動作,流著口水睡覺。可每次一旦被先生抓住,他都在下課之前完成所罰的字,雖然筆跡各不相同,但也讓先生無話可說。沒課的時候,他就跟著余漢山裝模作樣地練習武技,每天的吐呐倒沒有放松過。但每次按花流霜的方法行運全身後,他都像蛤蟆一樣在地上憋著氣半天亂叫。

終于,余山漢一天忍不住奇怪地問:“少爺!你趴到地下叫得跟狼嚎一樣干什麼?”

“這個你就不懂了,先天真氣修煉大法!”飛鳥趴在地下,屁股朝天地說,“沒聽說過內練一口氣嗎?”

“內練一口氣?那是指提上一口氣,氣透玄關而已,哪有像你這樣跟狗叫一樣?”余山漢給他更正說。

“啊!是嗎?”飛鳥張大嘴巴爬了起來問,“那我就當練習唱歌了!”

這樣混了幾個月,無論是過年回家還是狄南堂來看,也都沒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次年的行文課更改了,膽大的他竟然在普遍換老師的時候,把自己的好友“螞蟻”和“屁牛”找來頂替他上課。自己則除了感興趣的課外便翹課在家,並且開始脅迫和一個和使女眉來眼去的余漢山。當然,余漢山並不怕他的胡亂脅迫,而是秘密知會了花流霜才妥協的。

花流霜在飛馬牧場大刀闊斧的整頓進行得很順利,統計出來的人數遠出人的意料,人口有四千多人。內部的住戶搬遷也沒有多少人有怨言,幾日下來,牧場內部只剩下武士和工匠。在花流霜原先的計劃中,會有一些人不願意受到牧場方的約束,在組建民官上會有抵觸,更不要說對飛馬牧場均攤的勞役了。她和狄南堂對接下來怎樣安撫和退一步的打算都想得一清二楚,卻想不到,接下來實行時卻並非那樣難,大多數人都默默地接受了,沒有人因此離開,反而更堅定地住下來。

集中教育也開始了。狄南堂通過自己在內地的商行物色了不少落拓的文人和武士。冬日,大家都比較清閑,居民和孩子少年們一起被集中訓練。花流霜見抵觸輕微,便近一步把女人們也集中了起來訓練,被狄南齊他們戲稱為得寸進尺。當然支撐整個整頓的費用開支雖然不很巨大,也讓狄南堂在關內的錢莊又背上一筆債務,但他還是非常堅決地支持花流霜。

“一直以來,除了南良外,能倚重的人沒有幾個,也都在關內的商行里。飛馬牧場如此以來才真正開始贏利,預算明年的贏利除了馬匹的輸出外,也包括羊皮收購,共養,共擔飼料的運輸費用,還減少一筆勞務開支。你不要有負擔,這樣做再對不過了!”這是狄南堂一直安慰花流霜的話。

平日里狄南堂似乎什麼也不管,可一旦一些跟隨很久的舊人對花流霜有抵觸的時候,他便從中協調起來。就連一開始支持花流霜的狄南齊有時候也會因為一些問題而提出疑問,狄南堂的做法是給予中肯的評價。

“三弟呀!你不要只看到眼前。”

“你大嫂剛入我們家就已經如此辛勞,多尊重她!”

“這個問題嘛,我去說說她!”

久而久之,狄南良笑稱自家三弟是“奔跑的告狀人!”而狄南堂被弟弟稱為“怕老婆!”

內地物色過來一個叫司馬唯的人,因為一個機會深得花流霜的賞識起來。她竟然不顧狄南良和狄南齊的反對,依照司馬唯提出的建議,要建立高層決策圈——商閣。

于是,兩天後,高層家庭會議就這個問題討論起來,其中自然也有飛馬牧場的掌櫃,二掌櫃,狄南良的副手和被花流霜帶來司馬唯。很不幸,坐在長案兩側的眾人還沒有表態,這個提議已經被狄南堂否決了。

“商閣的組建是必要的,在眾產業中有必要計算出協調獲利和最大獲利。”花流霜爭執說。

“這個事稍後再講!”狄南堂面色深峻,大手一揮打斷她的話,接著饒有興趣地看了司馬唯一眼,面無表情地說,“現在講這個太遠了。”

眾人相互對看,花流霜氣鼓鼓地坐在那也不再說話。場中的氣氛不太和諧,尤其是司馬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尷尬到了極點。

“司馬先生下去吧!”花流霜為他解圍說,又看了狄南堂一眼,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這次的會議只是粗略地講了一下目前各方面的狀況,接著大家就都散了,只有花流霜和狄南堂兩個人還在。“我等一會要去看看野外地龍的情況!”狄南堂試著改善一下氣氛說,“一塊去看看好不好?”

“不好!”花流霜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多磨練磨練吧。霜兒,不要意氣用事了!”狄南堂走過去抱她,卻被她推開。

狄南堂正想說些什麼,外面有人催促他。“不要小孩子脾氣了,好不好?”狄南堂安慰她一句,這便向外走去。

冬日的一處龍谷,雪因為大山的阻擋而不是太厚。眾人紛紛利用留在眾地龍身上的暗香找尋地龍,狄南堂輕輕走到一處窪地,翻動著凍雪。狄南齊從一側騎馬跑了過來說:“大哥!北處的山檻處被撞翻了,看來食物缺乏了。”

“恩!”狄南堂問,“開了多大的豁口?還是全倒了?”


“八十尺!”狄南齊比劃了一下,跳下馬說,“接近于全倒,這是以前沒有碰到過的奇怪事,地龍全走完了?”

狄南堂往四處看看,又走到一處地方拔了拔說:“來之前測冰多厚?”

“河冰一寸五!”狄南齊說。

“已經差不多到他們冬眠的時候了!”狄南堂眉頭緊鎖,“把你的刀給我!”

狄南齊解下配刀遞上來,一臉崇拜地看著他。狄南堂邊往下刨土邊說:“八十尺的缺,所有地龍都離開了,而且不是覓食離開的!”

狄南齊點了點頭,卻不敢用牛角召眾人回來,惟恐引起附近的雪崩。

“這幾天的風向記錄了沒有?”狄南堂又問。

“盤風左動北偏西一碼半!”狄南齊慌忙回答說。

“立刻測量側谷邊雪積差!”狄南堂又吩咐說。

忙了半晌,眾人陸續都回來了,看來一點都沒有錯,此地地龍走的一個不剩。狄南堂面無表情地站著,狄南齊也不說話,面色相當難看。

“還要看另外幾處嗎?”一個捕龍武士問。

“不用了,那幾處都沒有事!”狄南堂噓了口熱氣說,“這里我一直在擔心,還是沒能早點發現,有一些大概還在周圍!”

“到底怎麼回事?”狄南齊眼中滿是焦慮,用力跺了幾下腳下的地面說。

“就是,到底怎麼回事?”又有人問。

“地寒浮動。”狄南堂憂心地說。

“那是什麼?”一個靠得近的捕龍武士問。

“又稱為地脈玄陰。此處四周山地如同一個杯罩,將此谷地地溫抬高起來,寒氣只能從地下侵襲而來。但地氣的運動是雜亂的,在若干年才會積累一次地下低溫,這次就是。地龍在前些天察覺到了異常,搬遷而去。”狄南堂解釋說。

“這下虧的可大了,都是食肉龍,吃了不少肥羊的!”狄南齊拍著腦袋說,看來此次足夠他心疼的了。

“少說廢話吧!我們順著它們走的方向看看,也好捕上還在附近的地龍!”狄南堂說。

“早就要少養食肉龍,你就是不聽我說。豈不知道,食肉龍只有軍隊里用,賣不好賣,消耗又大!”狄南齊埋怨說。

“怎麼這麼說,內地的貴族很多人都喜歡養它們做寵物。雖然它們因為捕食困難幾乎滅絕,可在一般人眼里卻是龐大凶狠。正因為這樣,需求才多。說實話,其實飛馬這幾年都靠它在撐著,只是進項上,我們被落日吃掉了一部分罷了。”狄南堂邊上馬邊說,“食草龍事實也都只是用在軍隊里,尋常人家誰有功夫把它馴得服服帖帖,耕地拉物?”

“就是,那龐大的龍騎兵,不都是食肉龍?”一名捕龍武士說。

“其實把食肉地龍用到戰場上才是失敗!”狄南堂笑了,“這都是那些貴族的一般錯誤性認為而已,這個道理我兒子都知道。前一段時間他在畫冊里畫了個龍騎兵追敵的畫,卻發現龍騎兵怎麼都追不上敵人,還讓敵人從後面繞了上來。純純從咱們商人的角度看,你們想想,建立一只龍騎兵大隊要花費多少錢?其中補給需要多少肉類?若是夏天還要現宰的。”狄南堂的這些話和前代兵法大家孫成武的觀點不謀而合,卻只能在這里和手下們閑話一二。

“主公,丟了這麼多,你一點都不心疼?”又一個捕龍武士小心翼翼地問。

“呵呵!從咱們手里丟掉和讓人搶走不一樣。好了,大家找找看,有誰發現一個半個的,回去後有獎勵!”狄南堂強力感染大家的不快。

到了很晚,大伙才帶了三只快死的地龍回去。可一到牧場,狄南堂就發現二弟面色有些不對。原來北方庫勒族下書信前來勒索,說牧場搶走他們大量的族人,要求交給他們一千頭羊,二百匹馬,否則三日後前來給飛馬牧場一個教訓。

“現在牧場實力大大加強了,大不了出錢要黨那納蘭部來助戰,有什麼怕的?”狄南齊的話絲毫也沒有讓狄南良的臉色好看多少。

大家都勞累一天回來,狄南堂也並沒有把事怎麼掂量就回去了,進了家卻不見了花流霜。“你大嫂呢?”狄南堂奇怪地問。然而沒有人回答,包括正裝著忙事情的趙嬸和錚燕如。

“莫不是大嫂和人私奔了?”狄南齊開玩笑地說。

在狄南堂殺人一樣的目光下,他慌忙住嘴。狄南良卻動了動嘴唇,什麼話也沒有說。

“告訴我,怎麼回事?”狄南堂一把抓住狄南良的衣襟。

“走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只帶了一些干糧便出牧場了。”狄南良終于忍不住說了出來,“其實大哥也沒有必要生氣,天下好女子多的是!”

“你說什麼?”狄南堂終于控制住了情緒,把他放開,看他仍然有支吾的神色問,“還有什麼?”

“司馬唯也不見了!”狄南良低著頭說。

飛孝,飛雪和飛田從外面回來,立刻被趙嬸拉到一邊,大家都等著狄南堂即將突來的怒火。“噢!什麼時候?”狄南堂反而語言緩和了下來,接著又問了一些關于花流霜走時的細節,又問了些關于司馬唯的話,這便不動聲色地吃飯起來。

大伙都有點戰栗,雖然狄南堂的脾氣出了名的好,可誰都知道他對花流霜的感情,尤其是這種被拋棄的事,誰都拿不准他會不會爆炸,誰都不知道。並且,那個奸夫竟然只是一個其貌不揚的關內男人,和花流霜認識了沒有多久。讓人猜錯了,相反,狄南堂卻若無其事的吃飯,只是喝了很多酒。

在狄南堂回房間後,大伙聚了起來開始私語。“怎麼辦?我怎麼都不相信大嫂會走,定然是今天和大哥頂嘴,一氣之下走了!”狄南齊說。他們兄弟兩個和老大年齡相差很大,自小父親有暗疾在身,一直都是狄南堂整日管教他們。畏懼心理都是有的,就連一直粗放的老三也不例外。

第二天,狄南堂也一直無事,只是布戰之余派人四下尋找。這天,他一天又是喝酒無數,很多人不知情的人都奇怪起來,在他們印象中狄南堂雖然不是滴酒不沾,卻也不是這般牛飲。

狄南堂到現在為止,還是不能相信花流霜會舍他而去,然而卻忍不住難受。在安排了一些事務後,他讓老三送了幾壇酒來,就坐在閣樓最高處。現在,在連鴿子都因為寒冷收起來的地方喝酒,酩酊大醉下可想而知。

第三天,他病倒在床上,大家又逢敵人下書前來,都不知道怎麼去勸他好。狄南堂仍然不相信花流霜會離他而去,然而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向沉穩內斂,心志堅定的他有了這樣一天,僅僅是不能堅持自己的看法而心神失守。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突然覺得有人在摸他的臉龐。“霜兒,是你嗎?”狄南堂覺得有一滴熱糊糊的眼淚滴在了他臉上,他立刻坐起來。

“你這個笨蛋!干嘛把自己搞成這樣?”花流霜笑又笑不出,哭又哭不出。

果然是妻子回來了,果然是,狄南堂忘記了一切,把她緊緊摟住。“我知道你不會走的,但我忍不住擔心,是不是氣量太窄了?”狄南堂輕輕地問。

“不是!”花流霜不知道說什麼好,當日她前去安撫司馬唯,卻發現人去房空。出于愛才之心和對冬日雪原凶險的了解,她什麼也沒有想就追了去,卻想不到會讓一直以來泰山崩頂而面不改色的丈夫方寸大亂。

狄南堂像沒事一樣恢複自己的形象,從床上下來說:“我還沒有時間給你說明。不是我認為你的做法不妥,而是現在不能按他說的那樣辦,我這所閣樓是干什麼用的?那個司馬唯可以提,但你卻不能糊里糊塗地提。當著這麼多人還有外人在的時候提了出來,我怎麼說好?”

看了一下還想給他爭辯的花流霜,他繼續說:“這些年來,外面的掌櫃有多少人拿份外錢,你知道不?建這樣的一個商閣,需要把各種帳目,大的開支核實才行,籌劃的過早等于讓幾處產業分崩。還有就是,商閣建起來由誰坐鎮?我又抽不開身,你和南良又都還不行,兩下紛爭的事情怎麼解決?最關鍵的是,現在的生意是多發生意,各處有各處自己的不穩定進貨出貨方式,一旦建起商閣,有可能打亂這種局面。把生意只控制在主條主向上,除了有大量獨擋一面的人才外,還要生意夠大。”

“這麼說,就任人胡亂往自己懷里拿錢?任生意做不大,沒有主做方向?”花流霜振振有辭反駁說,不過口氣已經心虛多了。

“水至清則無魚!何況現在只是起步時期,凡是不能過急。掌櫃們都有自己的高明之處,他只有賺錢了才自己攏錢不是?我就只看他的才能,暫時不管他是否規矩!”狄南堂咳上幾下說,“我不能在這點上露半點支持你的風聲,否則會人人自危的!”

花流霜心疼地上前摟著他,心中豁然。

“你還嫩呢?”狄南堂捏著她的鼻子威風起來,“讓別人去追司馬唯其實就行了,就他恃才這一條也要經過錘煉才可以大用,怎麼能這樣去鼓勵?!”

“可是自己追才顯得誠意嘛!”花流霜嬌嗔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