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七 一人不恤,天下皆賊(2)

忽一日又下大雪,沸沸揚揚,巨型的雪花竟然隱有撲簌之聲。

狄門外有人造訪,武士打開門見到一朱袍一青袍客人,背後是十多護衛,慌忙入內稟報。狄南堂出來,見是兩位欽差,只當他們來督促自己,見面就慌忙說:“兩位大人先請入內,兵馬已經收拾妥帖,不過四五日就可進屯牙,是下官的弟弟率領,我正要兩位大人趕到屯牙關,接應他們入內!”

楊達貴歎息了一下,慢吞吞地說:“我觀龍大人不打算去平叛,只是狄大人的一千人馬卻是不夠?”這樣的話再明確不過。

狄南堂知道龍青云把自己的人馬大多拉到馬踏鎮防變,突然聽欽差帶著他味說這樣的話,頓時嚇了一跳。自己和田夫子說說還可以,欽差有了龍青云不遵王命的話,意味著什麼?狄南堂慌忙引兩人往里走,同時解釋說:“這個時候無法發民出征的,現在整個防風鎮也頂多只有千余人馬!”

接著他又問:“難不成朝廷的形勢岌岌可危?”

“朝廷如何不去講它,可朝廷之命卻是不能說不從,這不是臣道呀!”方白說。

是呀,家和國哪個重要?以馬踏鎮的治安問題為由不抽調人馬勤王,這確是不該。何況,四鎮加上自己也未必湊不夠萬余兵士。狄南堂不由埋怨田夫子,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麼,為何不勸勸龍青云。

客廳到了,狄南堂請兩位欽差上座,自己也坐下來,說:“龍青云大人也憂心仲仲,多次問我該怎麼辦,就是這個樣的雪,也無法把發民之命說出口的。兩位大人的意思……”

“我們能有什麼意思?我二人見將軍忠勇,便來打探龍將軍的意思而已!”方白又噓了一口氣,格格冷笑幾下,然後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若我能戰場殺敵,如何也不會有苟且之舉的!”

狄南堂被說得面紅耳赤,借讓人擺酒燒菜來緩和,再無話可以接對。關外酒肉多粗鄙不經用,他見兩位欽差不知道是因朝廷之事提不起食欲,還是因為酒肉不合胃口,不怎麼動筷子,心中更不是滋味。好久楊達貴放下筷子,揉了一下發紅的手說:“我看讓將軍平叛的事兒也停一停,畢竟一千人太少了。”

狄南堂不動聲響,按住突突不安的心,問:“大人,一千人是少了,但既有王事,安能不用?”

“我這事兒可不是沖著狄大人的。猛人之仗,龍大人可是敗敵五萬余?”楊達貴試探到正題來,敲擊說,“這豈是區區數千人能做到的事情?”

五萬自然是上報時誇張一點的說法,狄南堂不知道他不信戰績還是不信如今只能一兩千人可用,為了不讓讓他們在這樣的疑惑中盤結,便說:“猛人來,五鎮個個自危,舉鎮全為兵,方小勝而已。如今我防風一鎮確實無幾兵力,其他幾鎮未知聽于不聽,唯有發令等待!”

“恩!”楊達貴含糊地過去了。其實他已經就此事問過田夫子了,田夫子別有目的,多講其它三鎮的不是,說鎮上不出兵平叛,也是借朝廷之力壓不住其他三鎮的。狄南堂又這麼一說,反倒正加重了田夫子的話。

兩人面色沉重,對視了一眼,有些不知道該不該順著形勢提出該提的東西。他們本就是試探而來,若關外真有十萬人馬樹在屯牙之邊,是誰都不會放心的。但來了卻被套住,其他三鎮蔑視朝廷,本著“犯我天威者,非遠必誅”的朝廷天威,不發討伐之命不行,發了反而真把幾鎮捏到一起來了。此時,他們都有送上門來的感覺。

“不知道朝廷在這里設郡如何?”好半天,方白才拿出一個不算合理而又是胡亂拈來的解決辦法,“關外之地久不經治,其它之鎮不伏王化也是教化不利呀!”

“不可!關外之地自治已久,猝然設郡,變數太多!”狄南堂誠懇地說,“若是朝廷形勢穩定還好一些,現在不是時機!”


方楊兩人不再就這件事往下,搪塞了幾句又胡亂吃了些東西,接著就告辭。狄南堂有些摸不到頭腦,更不知道狄南齊他們現在出發了沒有,軍部省兵文雖然拿到了,了入了關後又干什麼?他慌忙追出去問,兩大人卻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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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依然漫無目標地在草原上游蕩,手,腳身上都生了凍瘡,偏偏一張厚皮革一樣的臉窩在狼皮里一點事情也沒有。人人都稱為肥馬的“笨笨”也已經瘦了許多,脂肪全去。他們一路走來,也遇到過猛人的帳篷,但一家生猛貪圖他的馬匹,竟然去奪。飛鳥射了兩人,奪路而逃,再不敢胡亂見人家就進。

他們一人一馬都是路癡,經常性地迷路了。刮風下雪的時候就順著風走,有星星的時候向東走。一開始讓人奇怪的是,除了飛鳥偶爾逢到林地,山谷打點獵外,常常有意外的收獲,比如牧羊,狍子什麼的。幾天後,飛鳥也明白這些獵物是誰送的了,他開始請夜晚出現的白狼吃自己烤的肉,白狼先是一個,後來是帶著一個大肚子的母狼。

那時,它們會默默趴伏飛鳥旁邊,聽他自言自語地講東講西,聽他用爛鴨一樣的嗓子唱歌。有時候,白狼還會伴著他的歌聲長嘯,兩人關系與日俱進。可一旦飛鳥和白狼親熱,“笨笨”都會賭氣地扭頭不看。

一天,在一處雪窩里。

飛鳥注意到白狼的脖子上有一塊小小的骨飾,便湊過去看,竟然看到一些不認識的文字。

“你曾經被人養過?”飛鳥大吃一驚。

白狼不會回答,倒讓飛鳥自由發揮,想起傳說中的狼神。但他立刻否認了這種荒誕的想法,而是想到獸人。虎克曾經給他講過一些關于獸人的事。他隱隱覺得這和虎克所講的生命獸相符。

生命獸又被獸人叫配克獸。一個獸族人,至他生下來的那刻起,就要找一個與本族相符的配克獸。等幼獸被抱到跟前,他們就共吃飯,共睡覺。若是配克獸死了,那主人就重新以它的兒子為配克獸,若主人死掉,通常他的配克獸都會選擇死亡,但也有例外,那些非常顯貴的家族,配克獸要活下來,認可他的繼承人。

對獸族人來說,他們的配克獸不是他們養的寵物,也不是打仗沖鋒的替死鬼,更不是神物。所有的獸族人都相信,它們是自己的另一個化身。獸族這樣的文明讓他們在人類的眼中成為異類,更讓自己帶有一些配克身上才有的品格特征。比如虎克,他的配克獸是一只第一代做配克獸的老虎,他也就有了夜里亂跑的習慣,而且夜間視力好得可怕。他的配克獸被獵取他的人類殺掉了,他從此也就郁郁寡歡。有一次,他與一頭和他的配克獸長得差不多的老虎親近,差點被吃掉。

後來,他告訴飛鳥,配克獸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非要有靈性不可。那些顯赫的家族,他們的配克獸固定而靈性漸長,子孫自然不愁無配克。也正是這樣,獸族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有配克,盡管在這個神奇的過渡里,父母從孩子一生下來,就為他尋找本命配克,但這種比例依然很低。

在原則上,男子選取的配克獸都是肉食動物,以狼,虎,豹,熊,鷹,和馬,牛為主;女子則選取溫順的動物;而奴隸則選取狗,野豬等看起來不雅的動物。一旦男孩子的配克獸在觀察下和本人不合或者靈性不足,則就地取消兩者的資格,否則必有危險;女子雖然沒有危險,但帶著一只沒有靈性的配克也是非常恥辱的事情,它常常會讓求婚的男子以此推知本命人的風采,所以女子也同樣需要合適的配克。

飛鳥想不到自己真的見了一只配克獸,他只是奇怪它為什麼不遠萬里來到了這里做了狼王。“他是什麼人?”飛鳥看著骨飾問,“一個將軍嗎?那天我看你帶狼群攻擊我,隱隱有打仗的味道。”

白狼傲然而立,迎風而嘯。

飛鳥聽不懂,只好算它肯定地回答了。獸人的國度太神氣了,他決定回去以後一定要學習獸人的文字風俗,免得弄錯了白狼的身世,也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白狼好像已經脫離了狼群,否則飛鳥越走越遠,它已經不可能每晚都出現,可它依然每天出現。甚至漸漸的,他白天也帶著一只懷孕母狼跟隨飛鳥。


不知道多少天後,飛鳥見到了一個大牧地,出于雪原的煎熬和毫無目的的游逛,他還是很想去問一問自己到哪了。有了前車之鑒,他下馬,留下“笨笨”和兩只狼,一個人進去問路。

在暖熱的帳篷里,他見到這里的主人。

“到下野草原?”一個沒有牙齒的老牧人說,“這里已經是了。”

“可我沒有翻過山脈呀!”飛鳥奇怪地說。

“是呀,有山相隔,可是不是每處都有山的,孩子!”老牧人熱情地給他倒了一碗馬奶酒,看著他讓他喝下。

“那到防風鎮怎麼走?”飛鳥急切地問。

“向東南走,不太遠了,騎著馬頂多二三天的路。”老牧人指著奶酒,示意他再喝,“你一個孩子是怎麼過來的,到處都是雪,沒吃的,沒喝的。”

“我有三個同伴?”飛鳥喝了一口奶酒,感覺到香甜了整個心底。

“老阿爹,你家的奶酒真好喝。”飛鳥誇獎說,“你們這是哪,您又是什麼人?我會記住您老人家的。”

“孩子,嘴真甜!我們這里是納蘭部,我是牧羊人卡達達衣,別說什麼記住不記住的話。這是我們黨那人的待客之道,帶點奶酒上路吧。”老人給他遞了個酒囊,沖著自己的妻子笑了一下。

“納蘭部?天哪!我嬸母就是納蘭部的。”飛鳥高興地說,“她的靖康名字叫錚燕如,族名叫什麼來著?壞了,好像除了飛孝的舅舅沒有人喊過她的族名,可飛孝的舅舅叫什麼?”

老牧人笑了,說:“想不起來就算了,我們和鎮上的人通婚的人太多了,好多人都搬去住了。”

“啊?那我--”飛鳥認親要好處的想法破滅了,只好說,“老阿爹,再見了,我還要趕路。”

“帶你的伙伴來,在我家住上幾天?”卡達達衣的老伴說。

“它們是兩匹狼,一只吃肉的馬!”飛鳥看著熱炕,奶酒,油茶,想住都不行,只好希望老兩口同時接受三個同伴說。

“這孩子,胡說八道,不住就算了,干嘛還要撒謊?”卡達達衣的老伴不高興地說。

飛鳥急得幾乎要發誓,可偏偏他們都不相信。飛鳥只好掂了些人家的心意離開了。“草原上的人太善良了,鎮上的人奸詐多了,可他們好多還要到鎮上去住。”飛鳥一邊走一邊總結,說這話的時候早忘了和生猛發生的不快,不但有得了好處賣乖的嫌疑,還有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