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二 志在千里(1)



狄南堂對這件事有種無力感。部落人口牛羊馬匹的表輕易便可謄撰,可經略將軍是全權受理事務,跳不過不說,不經商量就奏報也顯得不義。

他安排了飛鳥些事情,就從老宅心神不甯地出來了,這是自危的預感,他自個都感覺到自己對龍青云是一種威脅,龍青云定然也一樣,兩個人日後怎麼樣相處,確實難說得很。

花流霜看出了點什麼,問他。他也不說,只是一個人想怎麼做妥帖。到晚上,飛孝幾個人下學回來,一進家就嚷著餓。狄南堂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來。

田晏風妻子早死,本來取了個小,但牽連事發後也散了。他有二子,大子不及成年便夭折了,這二子雖在關內混得也並不如意,卻不願意到關外來,覺得一出了關外便要遭受風雪之苦,真的與前程好夢斷關系。

人說人生有三大不幸,莫過于少年喪父,中年失妻,老年膝下無子奉養。田夫子占了一大半,身邊除了一個本家遠親外,再無一個家眷。他曾多次催促兒子,可兒子日日年年,卻終不見來。龍百川見他後,給他糊弄了幾間房子,後來為了顯示自己禮賢下士,就整出了一塊地,好好紮了個大院,就在龍家後院邊的西北,銜尾胡同里。院子大了,房子也多,可到處都空蕩蕩的,更脫發顯得他孑然一身,身無長物。

這個年里,田夫子也算取了補罪的功績,本來是可以節回鄉的,可在龍家厚待下,卻是怎麼都張不了口。

他自視很高。三兄弟爭嫡時,龍青云給他送過仆役,卻被他他嚴厲地拒絕了。如今龍百川亡故,龍青云給他添了兩個仆婦,尋了個小厮照料他生活。誰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里,那兩個女人一不小心用他的書引火,被他知道後趕走了。如今,也就是一個遠方侄子,一個小厮在身邊。他那個本家遠方侄子約莫二十三四歲,又憨又老實,在地下摔一摔都摔不出一疙瘩的話,平日里侍奉著老人,照料茶飯洗刷扶等事情,周到是周到,就是無那巧勁。田夫子見他老大不小了,早想張羅給他娶房媳婦,因為忙,卻也一直掛著。

傍晚又起雪了,狄南堂頂了個斗笠過來,扣了半天門也不見動靜,只好站在外面大聲喊。

風雪正緊,聲音在大院子里也不見個信。好久,小厮才聽到,跑過來開門。他一見是狄南堂,也不說話,慌忙往屋里跑,邊縮著頭跑邊喊老爺子誰誰來了。接著,一個年輕人扶著捂了個嚴實的田夫子出來。

“怎麼來著?房子里沒生爐火?怎麼比去外面還穿得厚實?”狄南堂見無人來接他的馬,自個扯了進去,尋思著放到哪。

“爐火又滅了!”小厮是鎮上破家了的孩子,終究做不到察顏觀色,又補充說,“馬棚里一直沒有生火!”

“你該不是來看看爐子生火了沒吧!”田夫子冷呵呵地說。

狄南堂知道他還在為前些天的事兒,給自己落臉色,自個笑笑,邊去拴馬,邊熟撚地安排小厮取柴火和木炭。這關外架火生火極講究,塞得多了起煙,少了一不在意就續接不上。火塘只是冬天燒,一年過了,往往里面走變。居家過日子的,到冬天先整牆,若是有哪家火塘不好,男人們就地在房子里重新砌。狄南堂知道這一定是爺仨伺候不了這爐子,才這付模樣的。他拴好了馬,起身進屋子。屋子里已經嗆得不行,狄南堂邊和幾人說著話,邊看與牆連通的爐子。

爐子里塞得都是碎木頭,冒出青煙,看來仨人正忙著生火。

“煙囪堵了!”狄南堂只瞄了一眼就說,“小福兒難道看不出來?”

“他知道,可是不會弄,從上面也捅不上!”田夫子搖頭說,“我想到明個尋個人來看!”

狄南堂笑笑,給他整爐子,邊整邊說:“弄個牛糞爐子備用著,不行就燒那個!”

“我甯願凍死,也不去燒那個!”田夫子無好氣地說,“難不成明年春上,我和小福一塊背個簍子去拾糞便?”


狄南堂笑笑,知道這並不算迂腐,關內人普遍受不了燒拉的東西,盡管里面也可以架木炭和木頭。他忙乎了好長一會,把什麼都弄好,見田夫子張羅了些酒菜,就席上炕。

“你該不是有什麼事情吧?”田夫子喝了兩杯,舉頭問狄南堂。沒有前日事情的時候,兩個人雖然相處頗好,但還沒有互相拜訪過,田夫子見他來,自然有種無事不會來的意思。

狄南堂也無從客套,就事論事講了起來,細細說了一番猛人中流傳的白馬傳說,接著便就著切牛肉,邊吃邊說:“這是猛人最尊貴的獻禮,還說要把幾個伯克子弟給我兒子做阿克。我思衡了一下,覺得這不是我等可以受得住了,便來找先生討個主意。”

田夫子立刻停了酒杯,輕輕放下,摸著胡子沉吟,喃喃地說:“來得好快!始料不及呀!”

燙過的酒瓢氤繞著大麥酒燙過發出的酵香味,田夫子挪了挪身子,不知道被酒熱得還是太意外了,他脫去外面罩著的厚袍子放在一邊,捋了下胡子,說:“我只望來年春天朝廷嘉獎的使者到了,我帶著他們去看,讓他們問及此事後大做文章,妥當安置,卻想不到這就來了。經略將軍代表著朝廷,獻也是要獻于龍大人,可--”

正說間,福兒從外間進來,田夫子立刻停住了,招手要他過來,給了他點錢說:“家中酒不多了,你看出去能再沽點上等的酒不?”

福兒驚訝,張口就說:“怎麼會?昨日個--”

“你這小子,不想去不是?”田夫子板起面孔叱呵,揮著手讓他走。

“當然不是。”福兒又委屈又抓狂,想找個人證明看,便沖著外面喊,“豐哥!”

“你們一塊去!有好的下酒菜也要點!”田夫子不給他申辯的機會,只是打發他走。

福兒前腳離去,田夫子便俯下身子說:“龍爺嘛,未必認朝廷的身份,我也只能試著說服一下。”說完後,他端正起來,起手寫酒,大聲說:“前日我當賢弟懷有私心,心中不免有些鄙視。不想老眼無珠,竟然認不出磊磊丈夫,我敬你一杯,切不可與我著行將入土的人一般識見!”

狄南堂覺得受之有愧,不好意思地說:“我確實未想那麼遠,只是怕中了猛人的挑撥!”

“挑撥?我也想到了!”田夫子頜首同意,說:“但不像,在外人看來,彼與彼同朝為官,尊卑有序,切想不到去挑撥!只是,我更願意你替朝廷受下。我建議龍爺甩手把猛人踢給你,那也是尋思過的,這完虎家族根大,部眾眾多,難保春上不人數陡增。猛人與鎮人成仇,你有了他們也好制衡龍爺!”

“朝廷頒布王命,給完虎力官職厚爵,在長月或者備州興建府邸,恩賜仆役最好!”狄南堂說,“就算不承認他的汗位,這一部之長也不能在我這樣的芝麻官下吧。不然,猛人多了反把我家給吃下去了!”

“你我論這樣的事情難,不說其他,只經手龍爺就難說通。我還是主張在這里設郡,把龍爺調去關內!”田夫子又拿他那兩全其美的主張說了起來,狄南堂見人人都這麼說,也無心去駁斥了,便反過來給他敬酒。

兩人吃到夜深才散,狄南堂的馬早凍得嘶叫連連了,夜雪沉重,不停地撲簌下落。

一到了晚上,飛鳥又回到新宅加班加點地謄圖。圖大多是風月指點的,但他也樂得上天,覺得自個連城鎮都能設計了。他邊趴著裝模作樣地勾點,邊在嘴巴里吟著別人聽不懂的話,段晚容上午回了半天家,倒是在他身邊心神不甯地想事情。

“飛鳥少爺!你知道是什麼是喜歡嗎?”段晚容問。

“知道!”飛鳥說。


“你有沒有喜歡過人?”段晚容問。

“這太多了,我很忙,一大堆名字說起來很麻煩的。”飛鳥邊翻書邊糊里糊塗地回答,“你也看看我畫的圖,這可是將來防風城呀,將來我們都住里面。這里,對,這里是你家,喜歡不?”

“你娶了老婆後還會和我在一起嗎?”段晚容又問。

“當然會!”飛鳥拿出一張草圖給段晚容說,“你看看嘛,提些意見。”

段晚容有些頭疼地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和空隙,好半天才說:“看不明白!”

“這是城牆,這是引水渠,和護城河連在一起。城市采用勾回複合式,分內外兩城,大約可以容得下十萬戶人家,駐軍最大可以達到十萬。西門連通北部山脈走廊,和城外大營遙遙相對。若猛人攻打,只能從正面和東面圍攻,山里的物質可以源源不斷地運送。”飛鳥指著圖紙介紹說。

“十萬戶要多少人?最起碼也要五十萬人口,建這麼大的城市呀?”段晚容被勾起了點興致,張大嘴巴問。

“人多了不好嗎?”飛鳥用呼啦著厚圖紙說,“小的難度太低了,窩才!”

“那人呢?”段晚容看著他說。

“人?”飛鳥也郁悶,故意裝馬虎說,“什麼人?知道了,對!猛人,見過不?個個都牙齒很白!”

“不要打岔,我說的是築城的人和住進去的人。”段晚容久被騙成精了,根本不偏題。

“啊!我給阿媽去看一看,看能不能給龍大人去建!”飛鳥邊說邊溜,擺明了避開回答不上來的問題。

他出了門便被澆了一臉雪,可還是來回在掃過後又落雪的地上左右踱步,猶豫著,自言自語說:“阿媽要是問我的話,功勞就都變成風月老師的了,還是不去了,將來畫好了再去!”

走了幾個來回,他歪頭又說:“都是風月老師的意思,可他沒有動手,又是我提出來的,我不是還有功勞的嗎?不管了,當成將來給田先生解說的練習吧!”

“阿媽!嘿嘿!”飛鳥背著雙手,吐著舌頭用頭頂開門,走進房子,一見花流霜就傻笑。

“怎麼了?乖兒子,讓阿媽抱抱!”花流霜正在看帳簿,見他這樣,攤開雙手示意讓他投過去。

“這麼大了,別人看了不太好吧!”飛鳥把頭探了出去,看看沒人,這才關上門鑽到花流霜懷里。

“手里拿的什麼?給阿媽看看!”花流霜摟住他說。


“不行,除非你不笑!”飛鳥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不笑!”花流霜點了點頭答應下來,可見他這樣越發地想笑。

“我想在西北處建一座新城!”飛鳥攤開第一張圖紙說,“風月老師就幫我琢磨,並監督我畫了張圖紙!”

花流霜粗略地看了一下,和段晚容一樣不太明白,飛鳥便趴在桌子上給她解釋起來。花流霜親了他一下,問:“就這些?”

“就這些!”飛鳥說。

“你明不明白,建城不是說說那麼簡單,要征調勞役,開山取石取木,入關取磚,蒸土,夯土,勾引河水等等。”花流霜微笑著說,“我寶貝兒子要親督建城嗎?”

“不是,沒有人在意我說的話。”飛鳥的失望之情讓人看得不忍心,但他立刻就信誓旦旦,說,“我敢保證,按我--說的,風月老師的方法建城,四萬勞役不要一年就可建成。”

花流霜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笑了,接著故意為難地問:“是嗎?即使是四萬勞役,一年支出的費用呢?”

“???。。。。。。”飛鳥啞口無言了,干扁了兩下嘴唇,不得不說:“原來這也是建城的步驟呀!有機會再想想!”

“你惹了誰,人家老找你表哥麻煩,你明個跟他一塊去看看。學堂到現在也不休個年假,真不知道怎麼回事!”花流霜說。

在飛鳥允諾後,兩人輕輕地說會話。不一會,飛鳥就地打起瞌睡。

一身風雪的狄南堂推門進來,看到飛鳥正打著瞌睡,還在花流霜懷里死撐,便說:“飛鳥,回去睡吧!”

“恩!”飛鳥站起來就往外走。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身上還有酒味!”花流霜邊幫他脫外袍邊問。

“去和田先生說了會話,他年紀大了,這些年了,也還是過不慣關外的日子!”狄南堂籲了口氣說。

“老聽你和飛鳥提起他,不如讓他搬來一起住。”花流霜說。

搬過來?把龍青云最親近的人拉過來住?狄南堂苦笑著搖搖頭,說,“以後再說吧!”

飛鳥回去後,段晚容早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連口水都流在手上。飛鳥扳著她,給她擦著口水,然後拖她起來到自己床上。因為活動了一陣,他又不瞌睡了,便又回到書桌前假裝用功,但很快,他還是在瞌睡中溜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