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一 我家有男初長成(3)

飛鳥家的舊宅。

主房扁平帶草簷,往兩頭逐漸高去,如同燕子一樣展翅欲飛。

據說防風鎮早先的房子都是這個模樣的,那時撐牆的梁架不行,房子中間壘堵很厚的牆,把不太牢固的梁架安上,然後用竹木相互套著撐起兩個小簷子。這樣一來,就能把抬頂的壓力全承受在中間的牆上。這種老樣式的房子補土困難,現在鎮上的房子再不用這樣了,只有很少幾家例外。飛鳥家就是!如今房子被雪一壓,中間囤了個結實,兩邊簷子伸著黃褐色黏土的背面越發地顯人耳目。

廳室是在左邊,取了房子的尊位,此時正一下子點了兩盞燈和一個火爐,整個大間房子很亮堂。

風月閉著眼睛打瞌睡,飛鳥一邊抓頭皮,一邊畫東西,他剛想抬頭看看,便被身後的段晚容逮個結實。她用手指對准飛鳥的頭,重重地敲了一下,發出“嘣”地一聲。

“哎呀!”飛鳥只好又趴了下去。

雨蝶本來也想敲,可看這一下敲得太狠了,就把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來。

“我已經畫好!”飛鳥不敢抬頭,只好低著頭喊叫。

風月突然醒了,咳嗽了兩聲問:“父親又叫什麼?”

“考!”飛鳥飛快地回答,然後把手蓋到頭上。

“父親的考呢?”風月又問。

“父親也叫他考!”飛鳥說,“祖父!”

“錯!”隨著風月樂呵呵地笑聲,背後段晚容的重擊又來了。

“不叫祖父叫什麼?你一天到晚叫我背這個,煩不煩?什麼‘先生為兄,後生為弟!’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飛鳥抗議說,但看大伙都不理他,歎了一氣,拿著手里的紙到上面去。

“天地倫理宗親先有!國家秩序,禮節後有!”風月漫不精心地說,“是你說什麼都要學的。入廁,說話,吃飯,穿衣還在後面等著呢!反正有錢領,我不在乎你學得快還是慢!”

郁悶的飛鳥頓時頭重腳輕,差點沒有暈了過去。他把手上的紙張遞上後,便坐回去,眼巴巴地等著評價。

這紙上是一副螞蟻線樣的圖,風月挪過來拿在手里看,只瞥了兩眼就說:“毛牆太厚!”

聲音剛落,段晚容的拳頭又來了。

“不能打輕一點嗎?我的頭是磕核桃的石頭嗎?”飛鳥看風月幾乎沒看,不由又疼又急地說。

“糧倉太靠外!~”風月先生不理他,彈了一下圖紙繼續說。


段晚容又要動用‘栗子’,飛鳥怪笑著,連忙回頭說:“先不要打!”

“你自己說為了督促你學習,我們可以把你當布庫練習,怎麼?這就反悔了?”段晚容睜大眼睛,嘲笑說。

飛鳥站了起來,大聲地抗議:“我已經把糧倉畫到城市的最中央了,還靠外?要是再靠外往哪畫!老師在故意為難我!”

風月仔細看了一下,果然發現自己看的那個地方是個垛樓。他摸了摸胡子,抬起頭來笑眯眯地看著飛鳥。

飛鳥站住和他對看,只等他說自己看錯了。他想得美美的,只要老師一說看錯了,他就有了借口,可以要求點時間出去溜達。

“確定?”風月很有預謀地說。

飛鳥有些狐疑起來,但還是堅定地回答,說,“當然確定!”

“國王陛下呢,請問他住哪?”風月拍了拍手,微睨地看著飛鳥,揶揄地笑問,“內城正中心被用去了,國王住哪?”

飛鳥伸著舌頭沉吟一下,理直氣壯地說:“國王不一定非要住中心。要是他非要住,就讓他睡糧倉吧,只要不影響取糧食的交通就好!”

“國王又不偷吃糧食,住一住無所謂的啦!”飛鳥伸頭四看說,他見眾人沒人說話,只覺得自己駁得他人說不出話來了呢,不由得意洋洋,說:“你們覺得呢?”

“那國王非殺你的頭不可!”雨蝶輕聲說,言語伴隨著一串小銀鈴一樣的笑聲。

“重畫!”風月把紙張還給飛鳥說。

“母狼要生狼崽了!我一定要去看看!”飛鳥不願意地說著,還是怏怏地回去坐下。

“又不是你生孩子!”段晚容說,“著急干什麼?”

飛鳥埋頭不說話了,突然又一次把手蓋在頭上抬頭,防止段晚容的敲打,接著眯著眼睛,嬉笑說:“窯子里又來了一個紅姑娘,連余叔叔都有些忍不住了,這些天老不在家。”

風月先是一動,接著呵呵地笑,說:“冰天雪地的,紅姑娘從哪來?一聽就是騙人的!”

段晚容噓了一口氣,無奈地搖頭,飛鳥怕自己又要挨栗子,站起來走出去,到風月先生耳朵邊說話。段晚容和雨蝶愣愣地看著,只見風月先生臉上的笑容越笑越燦爛,頭也越點越多,都知道又要壞了。

“恩哼!一壺酒?不行。”風月不滿意地嚷了出來,看段晚容和雨蝶都在看他,立刻背過身子和飛鳥說話,“把狼崽送我一個!”

“啊!這樣呀!”飛鳥拿出一根手指頭往前伸給風月看,說,“不是我給不給你,那是老白夫婦的兒子,他們要願意的話,我這一關也放行。恩!想要別人的東西,要先獻一份心不是?比如代替我端茶倒水,怎麼樣?說定了呀!”

飛鳥剛說完就扭頭跑,卻正撞到一個人懷里。他抬頭一看是自己阿爸,只好抓頭笑笑。狄南堂給風月打了個招呼,這就牽上飛鳥。他剛從猛人那回來,聽人家點名要連飛鳥一起見,便過來提前說說,統一一下思想,免得飛鳥到時說話不得體。


他身體開始微微發胖起來,這也難怪胖男人多的猛人認他。他邊說著“你過來!”邊提著飛鳥出了門。

飛鳥被他提住後背的衣襟,只當是自己惹了什麼禍,回頭拼命用眼睛向風月老師,段晚容求助,可以沒有人理他,大家都還了一個就該這樣的笑。

“阿爸!就是我犯再大的錯,你也不該這樣提著我嘛!”飛鳥實在覺得沒面子,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給父親抓只小鳥一樣拎著走,而且當著風月老師等一圈人的面。他當時一愣間他沒想到,這下真的想到了,頓時人憤慨起來,說:“我也是有尊嚴的嘛!”

“噢!”已經到了門外,狄南堂把他放了下來,細細端詳,看他個子又竄了一截子,頭上的垂髫辮子有些難看了,這會還很鄭重地彎頭整衣服,笑了一下,說;“我兒子長大了,抱沒得抱了,也不讓父親提!”

“這倒不是!”飛鳥有點不好意思了。

“猛人部落為什麼把自己的子女給你送阿克?你在猛人營地里做了什麼?”狄南堂問,看飛鳥一團迷糊,拼命地往暖和的房子里鑽,伸手把他抓了回來,又給他講了今天發生的幾個事情。

“啊?送我的?又不能干活,我還有花錢養他們,不要!”飛鳥說。

“以後他們也是我們一家人了,和你在一起對將來有好處,只是更像是送人質,你看呢?”狄南堂說。

“啊!我看?人質嘛,送了就要收,不然人家就會覺得危險!”飛鳥張大嘴巴,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送我?三叔家的飛翎太小吧,龍大人呢?沒兒子!那你有兒子,他們給錢不?給錢我就要!”

狄南堂本來就沒有問他的意思,僅僅是統一一下思想。

結果,他見飛鳥回答啼笑皆非,對人質的看法倒也點出了正題。不由有點驚訝,他說:“你吐不出不帶錢字的話嗎?最怕你見了人家胡鬧!”

“給錢我就不胡鬧!不講也得要錢不是?”飛鳥堅持自己的真理,說,“總不能讓我自己掙錢養活一大堆人吧?!”

狄南堂暈倒,見避不開錢的問題便哄他說:“錢是有的,但卻不給你,免得你亂花!”

“那他們是誰家的阿克?”飛鳥郁悶地問,“誰的?羊羔在我家,人家來喂食,那長大了是誰的?我就知道小狗就認喂它東西吃的人!”

狄南堂吃了一驚,再看飛鳥,發現他頭微微抬著,撇著嘴巴,眼睛眯著,皴皺了的臉上一付事不關己而又故作得意的模樣。

他琢磨了一下,冷汗都流出來了。這猛人到底是誰家的羊羔?在誰家里圈著?誰在養?如今白馬到底獻給誰?毫無疑問,猛人現在仰仗的是自家,那麼將來猛人更多的族人聚集後呢,他們到底是哪家的?龍青云是說把猛人給了自己家,說是這麼說,自己還能不把這些事情通報他?一旦通報了,這不就等于種了更深的禍根?很難說猛人大雪天里送獻禮不是高明的離間之計,自己竟然因為他們簡單的一句話給蒙上了眼睛,竟然真覺得他們入了牧場就是一家人。

“怎麼了?難道我說得不對?”飛鳥問。

狄南堂應付地應了一聲,卻又在自想事情。要是不知會龍青云呢?就等于自己受用了人家的臣服,盡管道理上說得過,可將來也難免不招惹忌諱。他想了半天,事情漸漸透徹,可解決的辦法卻是沒有。若是這會兒說不要這萬許猛人的話,就意味著讓捉襟見肘的鎮上負擔開支。說是要了,就是還了回去還是招惹忌諱,真是兩難。

“我的兒子長到了!”狄南堂摸著飛鳥的頭說,長長地籲了口氣。朝廷!除了朝廷外,猛人是無有歸屬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