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六 沃野人心(1)

天已經黑了好久了,飛鳥拎著分賬後走到自家門前。門外停了輛馬車,耳房里似乎有下人在,飛鳥輕輕打開了門閃了進去,盡量不要耳房里的人發覺。遠遠里,客廳有人說話,銅燈大亮。他感覺到家里又來客人了,就一邊往四周查看,一邊掂著沉沉的金幣溜著牆根往自己房間走。

走廊里有人低聲喝了一聲:“是誰?”接著是刀劍出鞘的聲音。

“劉五哥,是我呀!”飛鳥嚇了一跳,接著問他,“你怎麼不進房子里,晚上還在外面,不冷嗎?”

“陳哥安排我走動走動!”劉五哥從陰影中走了過來說。

飛鳥本來就弄不明白的還要守什麼夜,好像害怕賊呀偷呀不來一樣,不過他也習慣了。想了一下,他從自己袋子里抓出幾塊金幣說:“老,不,你考病了,還沒好嗎?這里有一些錢,你拿去給他買些好藥吃。”

“主公已經找了好多先生給他看病了,錢我不能要。”劉五哥依稀知道飛鳥的意思,閃到一邊說。

“啊?讓我想想該怎麼說。”飛鳥停頓了一下,費盡心思想理由才說,“少爺給的東西,下面是不能推辭的。否則不是不尊敬嗎?”

他害怕劉五哥又推辭,便解釋說:“這是禮,你懂麼?不懂?我懂就行了,你得照辦!”

“少爺,上次你已經給了我很多馬匹和其它東西了。”劉五哥感激地說。

“沒關系!我是怕三叔扣你的錢!”飛鳥把金幣塞到他手里說,“三叔吝嗇得很,他賺了我許多,連匹小馬都欠著我,害得我天天躲債。”

“少爺!”劉五哥叫了一聲,聲音有些嘶啞。

“噓!趕快起來,否則阿媽又知道我回來晚了。”飛鳥趕快拉他到一邊。

“冷!趕快進去吧!”劉五哥說。

“我走啦,千萬不要凍著。”飛鳥繼續躡手躡腳地前進。

劉五哥見他的樣子想笑笑不出來,只覺得嗓子哽得很,他握了握手里的一把錢。透過護手感覺出來的冰涼和重量告訴他,這是金幣。

到了自己的房子,燈也在亮著,飛鳥輕輕推了條縫隙,看到段晚容和飛雪在吃飯。白狼也被弄回來了,飛雪一點不怕地喂它吃東西。

“白狼很老了,它快要死了。”飛雪說。

“你怎麼知道?”段晚容小口小口地喝著東西問。

“它告訴我的呀。”飛雪說,“你看它的身體表面上很好,其實舊傷早已潛伏了。看!現在,它就在告訴我,它後半部腹腔被人刺傷過,很難受。”

“你怎麼知道?”飛鳥忍不住推開門說,他推開門的聲音嚇了飛雪和段晚容一跳,卻沒嚇住白狼,它早知飛鳥就在門外了,“誰把它帶回來的?他可是要看妻子的!”

“天神是予人力量和一切生物交流的。”飛雪摸著白狼說,“因為我知道它想你了,就帶了它來!”

“天神?我也知道呢!它微微向左壓擺,起來的時候會吃力,有時忍不住去看自己的腹部,而那里有一塊傷疤。”飛鳥先郁悶了一下,這才關上門,不相信地說,“我也是天神嗎?”

“哼!”飛雪見被他猜穿了自己的把戲,哼了一聲說,“這不是天神賦予你的本領嗎?要是沒有天神,你是怎麼造出來的呢?”

段晚容持平地說:“它看起來正當壯年,牙齒也很好,你們怎麼說他老了呢?誰說的在理,我就向著誰。”

“它暗紋增多,眼干而暗渾,腰部下沉縮起,眼脂增多,皮毛松弛。”飛雪得意地說,“而且面部有暗斑,肋下和背部肌肉萎縮,睡眠時間過長,反應開始遲鈍,對食物不專心。最重要的是它是配克獸,有著比普通獸類更長的壽命,除非很老,否則不會如此。”

“怎麼可能和我觀察的一模一樣?”飛鳥忘了坐下來,吃驚地說。

飛雪故作高深,摟了摟白狼說:“是不是呀?就連它的爪子都開始老化不長,有的已經開始脫落。”


“你輸了,小飛鳥!”段晚容嬌笑起來。

飛鳥想了一下問:“你知道什麼是配克獸?”

飛雪愣了一下,說:“是呀,奇怪嗎?!”

“那你說說看!”飛鳥坐下來,把錢袋往餐幾上一放,金幣便很愉悅地唱起歌來。

飛雪看了段晚容一下,說:“是一種很特殊的動物,我干嘛要說出來?”

“我知道了!”飛鳥長大嘴巴,幾乎可以塞上兩個雞蛋,脫口而出說,“你翻看了我的筆記!”

飛雪狠狠地吃了一口肉,說:“是呀,看啦又怎麼樣?要不是我沒看配克獸那一段也不會露餡。”

飛鳥郁悶地說:“你們都偷看我的東西,我要藏起來!”

“我只是想知道你怎麼馴狗嘛!”飛雪說。

“那也不行!”飛鳥說。

“這袋子里是什麼?”段晚容打岔問。

“猜猜看!”飛鳥重新興奮起來,他忘了,剛才的響聲早已暴露真實所在。

“餅子?石頭?馴狗的鐵鏈?”段晚容故意說錯。

“不對!餅子?”飛鳥想起什麼來了,從懷里摸出兩個小油布包,接著打開一個,里面是兩個完好的點心。“你的!”飛鳥一人給了一個,“你的!”

“是糖葫蘆?”飛雪也裝馬虎,說得更假。

“猜不到吧。”飛鳥很滿意地大笑,得意地故意推了一推,說:“差不多五十個,給!晚容姐姐幫我收著。”

雖然是錢,又叮當做響,但是段晚容和飛雪顯然想不到會有這麼多。“你該不是撿的吧!”段晚容說,她解開袋子,探手抓來看,頓時吃了一驚,已經在考慮該不該去狀告飛鳥,這意外而來的收獲太豐厚了。

她懷疑起飛鳥也不是無原因的。往常,飛鳥即使去賭,也是帶一個兩個大錢去,回來也就是七八個大幣外加幾個銅幣。這會帶這麼多錢回家,她真不能不當一回事。

飛鳥一看她的樣子就明白了,撒謊說:“不是,是募來的,大伙都對這次群狗戰感興趣。”本來打死段晚容,她也不會相信這話的,可一想到今天見面的龍琉姝,她就拿不准了。

飛雪吃飽了,爬起來坐到飛鳥旁邊說:“我做你副手行吧?”飛鳥看她一臉期待,雖然不忍心拒絕,可還是搖了搖。飛雪看飛鳥不說話只是搖頭,放開飛鳥的手臂哼了一聲說:“你該不是要你的什麼琉姝姐姐做你副手吧?”

“這和你做不做副手有關系嗎?”飛鳥奇怪地看著預料他會有不良反應的飛雪。

“首先,補給交給晚容姐姐。建立狗園的事情,就由我親自帶人去干吧。至于收購送狗的事情呢?”飛鳥再次看了看飛雪,覺得她還是不能勝任。

“我可以呀!”飛雪自告奮勇地說。

“難道你可以牽著一群大狗嗎?你就全力輔佐晚容姐姐做好補給吧,收購送狗的事情就交給——?明天再想吧。”飛鳥說,“陪伴我馴狗的任務就讓風月老師來做,同時可以上課。不行,他還有事情要做。到底誰好呢?也到明個再想吧!”

“哎!我還沒答應負責你的補給呢!”段晚容說。

“恩!好吧,為了你們將要建立的功勞,一人獲得一個金幣的酬勞,怎麼樣?”飛鳥又使用了自己的金錢戰。


“那都補給什麼東西呢?”段晚容仍然不太滿意,斜著眼睛問。

“肥羊和熱水,要活的。”飛鳥說。外面有人敲門,段晚容起身開門,見是帶了烈格勃兒的花流霜,便慌忙迎她們進來,然後收拾桌子上的殘飯。

“阿媽先坐著呀,我幫晚容姐姐收拾一下。”飛鳥說。

“阿媽,這位姐姐是誰呀?”飛雪問。

“她叫烈格勃兒,是阿媽的親隨。”花流霜不好意思說是丫鬟的。

“親隨?”飛雪問。

“怎麼?阿媽就不能帶親隨嗎?”花流霜問。

烈格勃兒扣手行禮說:“小姐。”

“好啦好啦!好吃懶做的丫頭。我們收拾好了,去,提這些東西去廚房去。”飛鳥抗議飛雪的偷懶行徑說。

“我來!”段晚容說完就提著東西往外走。

“這是什麼?”花流霜彎腰翻看放在氈毯上的一袋錢問,翻開後一愣,“怎麼這麼多金幣。”

“哥哥在外面募的經費,晚容姐姐保管呢。”飛雪說,“飛田不是把這件事說給所有人了嗎?”

“募來的?飛鳥!你從哪募來的?”花流霜坐到椅子上問飛鳥。

“哪都有,張三一點,李四一點。”飛鳥轉著眼睛說。

“說謊了不是?不說其他的,單單看全部都是整個的金幣,也不會是募來的。”花流霜說,“不敢說實話?”

“是贏——回來的,阿媽,你可別生氣!”飛鳥見隱瞞不住,只好老老實實地說。

“從賭場里面?”花流霜問。

“恩!”飛鳥生怕讓段晚容回來扯出其它事情,更是好好地坦白。

“沒有錢不會找我要嗎?賭場的錢會那麼好贏?”花流霜看飛鳥怕怕的樣子,口氣緩和了不少。

段晚容回來一看形勢,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幸災樂禍地站到一邊。“兒子也沒有想過贏錢,只是過去給人家談點事情。一個凶巴巴的男人非要和我賭,我就一不小心贏了他個精光。”飛鳥眼淚西西地說。

“是嗎?你倒有本事,你舅母每次都輸得要賣兒子。說說看,你去談什麼事?”花流霜說。

飛鳥真正擔心起來,說:“一些小事,阿媽就不用知道了吧。”

“開盤口的事吧。”花流霜果然一說就中。

“這,這,呵呵,我只是去給老朋友提了點建議嘛。”飛鳥結巴地說。

“沒有的事!”飛鳥揪帳地看著段晚容。

“你可不要懷疑我,我什麼也沒有說。”段晚容立刻給自己澄清。

“好啦,飛孝自個說的,龍家有人來了,正和你父親在客廳喝酒呢。”花流霜直接說出來,免得他疑神疑鬼,“飛孝自個跑去進言,說什麼是軍練的一種!”


“他——”飛鳥張口結舌,佩服飛孝比他更干脆,直接找了龍家的人說,便問,“阿爸沒有打算怪我們兩個吧!”

花流霜和飛鳥窩在一起說話,而客廳中也有人在說話。這時,誰也不曾料到客廳中的話題開始走向不明!

一開始,狄南堂見龍青云帶著吳隆起親來,簡隨輕身,都不敢相信!他讓整家人都翻箱倒屜來招待,覺得難得有這樣的日子。

原本他以為龍青云只是就田先生的話來安撫他的。可現在,狄南堂端著酒杯,怎麼也舉不下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不自覺地把吳隆起的“關外千里,稱王也不為過!”的話琢磨著。

那話像是附身而來的妖魔,從他的腦海針動一樣來去,讓他真想攤開來說。“你要我明天主動提出,放棄天白山區的礦業,移交到龍家之下?”狄南堂看住吳隆起確認說,“我這都是在州中備過事的,一旦收了資,就要上交朝廷!”

龍青云點點頭,晃著酒杯說:“還是那句老話,朝廷什麼也沒有做,我們不能什麼都給它!眼下草原太平,銅鐵器不禁。若以鎮上的名義鍛造,那可是很賺錢的事,我們干嘛放棄?來來,喝杯酒,你我都是親家!”

“開鐵煉銅,采金銀,這本不是一個商人應該做的事情。此下,防風鎮正值用錢關頭,還請狄大人成全。”吳隆起也放下酒杯,擺出鄭重的樣子說,“何況,你也只能把原礦交到關內,無錢可賺!”

“青云,你的意思呢?”狄南堂沒有理他,盡量平靜地問龍青云。

“狄大人想必喝醉了,一不小心叫了龍大人的名諱。”吳隆起委婉地指責狄南堂的不敬。

龍青云擺了下說,示意讓吳隆起閉嘴,想了一下說:“想來這些事我們龍家也沒出什麼力!”接著他看向吳隆起,自然是讓吳代為解釋。

“貿易不過多了道手而已,比你開采經營的成本只低不高。這不光是我的意思,也是龍大人的意思,希望狄大人見諒。”吳隆起見自己被狄南堂看不起,不恙地解釋說,“我打聽到狄大人在北地開礦,工錢,兌價糧食都和關內官礦自由工無太大的差異,加上路途,也僅僅持平或者略低而已。”

連這些都知道,看來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倉促計劃的,而是有先有後,一步一步周密安排過的,狄南堂心底犯起酸甜苦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了一下。

他不是不想交出不賺錢的礦藏,只是有一些顧慮罷了。如今龍家派人來要,他心中反有一絲無法平衡。

對吳隆起的言外之意,他領會到一點。賤工出貨,賤價收購,其後用持平價賣給自己,讓自己在諸國中去賣。“想不到吳大人也精通生意,那我狄南堂失敬了!我倒想知道吳大人的意思。”狄南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商人不能經手這些,地方上自然也不能,但龍青云卻有硬要接手的意思!

這些本在田夫子替自己說過話後來的,針對自己的可能可以排除。可龍青云究竟在打算什麼呢?他對龍青云的決定有些擔心,更有些失望,便一那之間認同了田先生的話。

“山族人無非是為了吃飯而已。而且到時,五鎮罪犯,俘虜和草原上各族奴隸,盡可買來一用。”吳隆起微微一笑,似有成竹在胸,瘦黃的臉孔泛起神采,說:“價低賤貴與否,取決于抬,無人抬價,東西就不會貴。”

“不是沒有其它商人到此處貿易牟利,吳大人就不怕山族人的民心,也不怕爭不過人?”狄南堂沉沉地問,“何況這些礦場,不少是我和山族共同開建,吳大人怎麼處理呢?”

“貿易指定,非法商人得到懲處,山族人懂什麼?狄大人不是吝嗇自己在山族中的一些名聲吧?”吳隆起言語謙和,背後卻是剛針一把。

“恐怕專營後,專贏的商人們忍不住非法哄抬價格,導致黑市橫行!至于自己鍛造,冶煉是好事,卻不可能一崛而就!”狄南堂生氣了,但還是忍住怒火,純純假設說。

“狄南堂,你在北地賺的還不夠多嗎?非要陪上身家性命才肯罷手?”吳隆起高聲說,接著大概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了,微微和善一點來緩和,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你又何必如此執著,連主下之義都放在了一邊?”

狄南堂看向龍青云,心中五味更是起落。

讓他沒想到的是,龍青云突然暴起,拿著盛滿酒的杯子朝身旁一桌的吳隆起掄去,“他媽的!沒大沒小!”龍青云大聲叱呵說。

酒杯是金屬的,流線而去,從身上彈到地下,清脆地響了一聲。吳隆起先是疼了一聲,又被波了一臉的酒,愣愣地一動不動!狄南堂也愣了,驚呆于當場,好久才說:“這些礦都是小礦,圖圖開罪了朝廷!猛人以前的大礦多已經崩塌,目前這些都是雞肋,放到要溫飽的山族人那里是個營生,我並沒從其中賺過多少錢!”

“五鎮是南下通道,無論草原上哪族人崛起,勢必必取。山族人不靠的話,還有誰可靠?說得明了些,鎮上大部分人的血管里都流著的是什麼血?如此對待山族人太狹隘,目光短淺,必生禍端!”狄南堂垂下目光,低聲說,“要是大爺要,春上就可以接手!”

他偏移目光盯住酒杯里燈火的泛動,又懇切地說:“我不懂賤工開物是不是?但這樣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