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三 落(2)

王勳的打算很明確,就是聚集一點力量,突入朝廷勢力相對薄弱的勿母斯草原,在各不同郡縣間馳騁,甚至西進接近到西慶軍控制之地,以壯大自己。只是他遠遠料想不到朝廷的形勢已經暗暗變化。

這變化連方良玉都沒有想到,他一拿到這些便急沖沖地趕去見靖康王。宮廷石階鋪在宮門下,豪壯輝煌,方良玉今日走起來,卻覺得腳下的路顯得更遠更長,更高。他忍不住小跑了起來,直到到了合生宮外才停下,拾掇衣服,擺正腳步。

天氣好轉,靖康王這些天心情暢快,身體也好了起來,但遠遠達不到自己的要求。他坐在臥席上,半躺著讓人給他讀書,聽到方良玉過來,這才坐起身讓人著他進來。

方良玉問了他個安,卻發現靖康王立刻擺在心上。四世頗有感慨地用手捶著自己的大腿說:“這身體不行了,單是這腿就老不聽使喚,真不知道騎了馬會不會掉下來!”

方良玉搖了搖頭,連忙否認,在靖康王的示意下席地而坐,半臥身子就笑說道:“陛下!有一大喜事!西慶無憂!”

“是不是陳萬複死了?馬孟符有投降的意思。報喜也是報你拿不准的心思?”靖康王眼睛看著一個宮女奉了盤水果上來,嘴巴里卻說著另外一碼事情。

“是呀!大將軍剛傳消息來,也和我一樣只怕是詐。聽說陳萬複從倉州押過,馬孟符連去看一眼都不去看。否則,西慶皇帝要殺陳萬複,如何不解他兒子的軍權?就算是真的,那大棉子弟數萬,會從他?即使從了,我們又如何安排這些人?”方良玉說,“他遣有密使前來,陛下見一見,也好拿個主張。”

“恩!不要讓外人知道!”靖康王拿了水果扔給方良玉,說,“照樣把使節派出去,給西慶議和!朝廷不怕打仗,只是孤年紀老了,外局越穩,內局越穩。擬詔,叫清河王子回來,說孤想他了!這碩果是南方進來的,你嘗一嘗!”

方良玉摸不透他心思,看了下眾人,眾人很識趣地退下,他從懷中遞上一絹,接著說:“青花大營的事情已經查明,是接到了矯令,八王子妃是雪萊公主,他是斷然不會下令襲擊雪萊的。派往雪萊的使者還沒回來,但從那邊表面上看,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太讓人奇怪了,可能事就在春上。健布將軍五千騎兵星夜兼程,突襲了云中地的山軍,大獲全勝,現在薊河岳的人馬已經收縮,被他策反的幾路軍馬打算合圍,吃掉健布,然後搶占河口,接著合力屯于登州外!”

“恩!”靖康王展開細黃絹,看上面的筆跡果然既像又不像,便淡然一笑,問:“你懷疑是山上偽造?”

“臣是這麼覺得!”方良玉說。

靖康王呵了一聲,說:“山上只是趕巧了,若是它聯合外力,對自己反是損失!不管真假,你大可對此大做文章!至于健布,他若被吃掉就不是健布,何況他手中有虎賁軍!”

“那!此——”方良玉還有疑問。

“下詔,再次嘉獎大將軍王卓,馬孟符真降假降都要再打一仗吧,告訴他,輸了不要回來了!”靖康王指指方良玉捧在手里的水果,說,“別把賞的東西都拿回去供著,這也得能供不是?”

“是!”方良玉點頭許諾,接著說,“單看山上不思進取,只求自保的意圖,倒是他們勝了反而投降,敗了反生事呀!”


“我知道!那就看你的造輿本領高還是他們的造輿本事高了!等清河王子回來,孤要去岳山封禪,讓關親王監國。你心中有個底,一要激勵大將軍取勝,二要著手安排馬孟符降我事宜。關親王是我最小的弟弟,為人謙和,好好跟他相處!”

方良玉很吃驚,慌忙丟開水果撲身跪下,說:“陛下!臣本不該說什麼,只是山河路遙,陛下龍體要緊!”

“眾王室人等都要跟隨,不怕沒人照顧。若孤西行,遺詔自會有人宣讀!你負責軍務,丞相負責民務,都接連出錯。你已經罰過了,丞相還沒有,自個也無請罪的意思,就讓他回家養老吧。中樞省大臣,副丞相人等都碌碌,每人罰俸半年,減一級!兵部省策臣,食古不化,在西慶大軍兵臨城下尤拿爵位小事做文章,收監!稍後,我會讓侍中起詔,詳細談來。

“廷將軍,直州尉,城衛將軍均歸屬西門楊調度!收數處倉中糧食,不再對民發放。聽說那個太倉副令是個人才,升為太倉令!前線軍糧由你直接調度,不可怠慢!”

方良玉答了一聲,心中忐忑,拿起水果出去。他本質疑甚多,但即刻把所有的事情聯系了起來,知道默許的繼承人已呼之欲出,天翻地覆就在尺寸之日了。他沿著宮廊踏足高軒,接著就往高牆上架起的石道走,遠遠看到關親王秦台迎面過來。他抬頭看看,卻發現剛三十三歲的秦台一臉沉穩,身體寬渾,花黃衣服長伏按貼于身,軟冠在頭頂隨走動抖顫,果然有靖康王當年的風采,甚至就連眉宇體型都比王子們更像靖康王。

“方相!”關親王給他打招呼說,“聽王兄說糧食不夠了,停住不發,我查了一下,卻不是如此,你不如跟我一塊回去,再向王兄進言!”

“朝廷備著點糧食總比不備好!”方良玉抱著水果拜他。

“這也是!”秦台點頭,伸手拿了方良玉手中的水果,自個掰了一半,把另一半還給方良玉,說,“王兄吝嗇,這樣的供品不讓自家兄弟吃,卻賞給自己的股肱大臣!呵呵!”

他大口咬著吐皮子,邊笑邊向前走。這讓方良玉覺得他更有味道,自個向前走了幾步便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看之下,卻見他突然回來撿自己丟棄的水果皮,看自己在看,慌忙又站起來回頭走。方良玉心里覺得好笑,忍不住自己咬了一口那叫碩果的水果,果然甘軟可口,一直甜到心里。

關外。

積雪消融過了,大地上先都是泥水。但幾乎讓人無處可去的日子正在過去,防風鎮也是一樣,開春在即,因為天氣好,路已經有了眼,半干半濕。不少人家都忙著為開春預備,只有一些家境好點的少年們還在忙著玩耍。

半中午的時候,飛鳥很威風地帶著幾個猛人少年騎馬出去打獵。他們帶了弓箭,刀子,繩索,槍,使大馬故意趟著因推堆在道路中間而未化完的雪泥水,在街道上狂飛而過。道子兩邊到處都是不滿聲,人人都在問這是誰家的少年。飛鳥邊說自己是鳥將軍,邊一無所忌地向前跑,還用長槍去挑經過的土牌坊。

長輩們回去後,幾個猛人少年跟飛鳥不幾天就熟和了,相處得還好。完虎木涼提議的這次打獵,說是讓飛鳥見識見識他們猛人的弓馬騎射。飛鳥本來一大早就想去,但考慮到飛孝知道了會不去學堂上課,這就在半中午才出門。

春天打獵,獵物又瘦又小,還敏感得要命。但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完虎木涼對打獵並無經驗,而飛鳥整日忙著讀書,只是想著出去玩耍一番,並不報什麼希望,立刻便同意!花流霜見他近來收了不少心,胡鬧的事情少了許多,也就點頭同意,只讓他們到鎮南邊的林子,河邊,天黑就要回來。

天藍藍的,漂浮的白云像是大棉花,春風過耳,嗚嗚作響。幾人都暢快無比地穿過人家的莊稼地,四處找尋獵物,可惜的是,連最常見的兔子都不見一只。眾人沿著河堤狂奔,大聲地罵兔子,罵野雞,罵老鼠。突然,他們看到遠處的水面上游著不知道是野鴨還是鴛鴦的東西,這就大喜地奔過去,取箭上弦。


“住手!”飛鳥突然大喊,叫眾人停住,同時擺著胳膊示意讓人向上游走。

“怎麼?你可別說你一個人射!”完虎木涼看著已經受了驚,在水里向對面跑的獵物,不滿地說。

谷木已經拉滿了弦,射了一箭,不過什麼都沒射住。于是,他便笑著說:“射!大家一起射不好嗎?”看來,他當飛鳥要耍勁先射。

“掉在水里,你兩個下水去撿!”飛鳥也不譴責他們現在就胡亂放箭,也不笑話谷木的箭法,只是指指那清蕩波浪的河水說,“快快!現在就脫衣服!”

兩個人都閉了嘴,谷木收起弓箭,只是大聲說:“我們只是打獵,不一定非要把獵物撿回來嘛!”

哥薩蘭比較穩重,說:“先看看它們會不會飛,然後再想怎麼趕!”

接著,他又說:“我們分出人從水淺的地方過去,這邊喊打,那邊沖出來把它們向南趕,要是會飛,我們就追能飛的。撒達和撒不達來了就好了,就不用愁怎麼撿它們的尸體了。不過,無論怎樣也不像現在,要在水里撿不上!”

其它幾人紛紛保持異議,爭得不亦樂乎。飛鳥想說句話,插了幾次嘴都沒插進,只好任他們爭,看著最後的幾只獵物也在眼前消失。它們有的飛了,有的爬去對岸,扭著身子來嘲笑他們。

“嗨!你們都是這樣打仗的嗎?”飛鳥郁悶不已,說,“克羅子部的任何人都比你們強一百倍!”

“那個雜種部落!?”完虎木涼大放獗詞,“殺他們如同殺豬,怎麼能跟我們相比呢?”

一群獵物就在完全看不到了,讓他們很是尷尬。飛鳥開始指著前面笑,這讓完虎木涼有些臉紅。他說:“你不信來著?真的是豬一樣苯!我前年就射殺過幾十個他們族的人!”

飛鳥一聽就無話,只是說:“相信,相信,不過豬可比鴨子難打吧!可是我們的鴨子全跑了!”

幾個人都不服,要求再找再試!

“改日我帶我弟弟妹妹來,讓你看我們是怎麼打獵的!哪還用說話,喊叫。恐怕你們連匹野羊都追不上!”飛鳥異常地郁悶,打馬就往上游跑,接著就把花流霜安排的話拋到九宵云外,打馬踏水過河。幾個猛人少年臉上都掛不住,相互看了幾眼追在後面。

完虎木涼邊追邊說:“我不信有人比我們還會打獵!”


剛趟水過河,幾個少年就真的看到一只野牛,這就高喊著趕了上去。飛鳥倒跟在後面,高聲說:“我想看你們能不能套活的!”

“怎麼可能?野牛說不定比馬力還大,怎麼能抓活的!”特羅花多邊說邊一箭射中野牛的屁股。

野牛發起狂來,狂奔不止。幾個少年拼命跟在後面用刺槍刺,用弓箭射,連野牛打了個彎的好機會都被他們錯過了。他們五個人擠扛要抓,馬匹幾次都要擠在一起。中間的人往往被迫下,不得不慢下來,接著再從邊上進,卻又很快把其它人擠到中間。

飛鳥樂呵呵地看著,拉不多遠地在背後刺激他們,說:“這就是猛人的鐵馬銅弓?殺豬跑鴨?一頭小野牛快追到關內了嘍!”

哥薩蘭見幾人配合不好,干脆就自個退出來,跑向飛鳥那里。幾個少年見他跑了,也都突然跑了回去。野牛地帶著一屁股箭一溜煙跑遠,等幾人再想追,已經來不及再調轉馬頭了。

“我們再追!”飛鳥邊跑邊喊,自己一馬領先地前沖。突然,他看到前面有兩隊馬隊在視野遠處出現,生怕野牛被人占先,掛身取箭,人俯在馬上開弓便射。

遠處那野牛翻身倒了,飛鳥故意大聲問後面陸續過來的人:“怎麼回事?它中風了嗎?”

“我們射了那麼多箭,它力疲了!”谷木沖到前面邊跑邊喊。風聲吞沒了他的後半句聲音。但前半句聽得清楚的哥薩蘭剛才隱約見到飛鳥射了一箭,這會不禁有些臉紅。他靠到飛鳥身邊問:“少首領是怎麼一箭就射倒的?”

“我射倒的嗎?不是野牛中風了?!呵呵,去看了就知道了!”飛鳥邊擺馬上前,邊招呼哥薩蘭說,“薩蘭哥哥,你看那邊是怎麼回事?”薩蘭是他在這幾人中唯一叫哥哥的,當然不只是年齡的原因。

“後面的馬隊應該在追前面的,眼看要追上了,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從惡狼中搶下肥羊,這是長生天的厚贈!”哥薩蘭說,“不過看起來他們人多!”

“不怕!我們不夠勇敢嗎?”其它三個猛人少年大聲反對。

飛鳥愁死了,生怕和他們在一起呆久了,自己也會頭大無腦,他邊叫住哥薩蘭邊讓幾個人這就上去搶東西。幾個少年看越來越清楚的馬隊馬車,每邊都足有上百人,立刻不吭聲了。谷木也開始拖著野牛回跑。

“我們要離開!”哥薩蘭擔心地說。

“這和草原不一樣,我們先看看是怎麼回事!”飛鳥只是瞄住谷木拖回來的野牛說,“大不了把我們的野牛送給他們,找個高點的地方,看看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