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三 落(3)

第一支馬隊帶了多輛馬車,跑起來怎麼都沒後面的馬騎快,慢慢地被追上了。馬隊的人圈成一圈,樹起刀槍。眾人看到後面的馬隊最終堵到前面,似乎在大聲說什麼。飛鳥看了幾眼,見馬車邊有抖飛的大旗,旄節,頓時覺得有點怪異,像是朝廷來的使者。他想了一下便給早就換了本地衣服的谷木說:“勇士!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谷木看看完虎木涼,發現完虎木涼根本就沒有看他,只好轉頭看哥薩蘭。哥薩蘭知道他害怕,無奈地輕噓了一口氣,看往其它處說:“主人的命令就是射出的箭,好的獵犬應該習慣去追!”

飛鳥奇怪地笑著,看著谷木說:“怎麼?你不願意去?那誰願意去?”

“我去!”哥薩蘭大叫一聲,挽馬走了出來,說,“是要給他們說話,還是看一看就回來?”

“帶谷木一起去,要是他們沒有敵意,你就站在那里,說是迎接車隊的少年,龍大人一會就來!”飛鳥說,怕他們說話說得不熟溜,不放心地補足安排,“迎——接!算了,不用說了,我最後去了說!”

哥薩蘭答了一聲,打馬上去。谷木回頭又看了一眼完虎木涼,見他仍然不看自己,心里有些失望,正要走,聽到飛鳥說:“只要有惡意,你們就趕快回來,不能受傷!”

一點錯也沒有,來的是朝廷的車隊,李衛和田文駿也跟著宣撫使在。他們行走至長河後,通報了聲,沒停歇就走了,走了幾十里便被馬隊跟梢。這些漢子說是請他們到長河做客。田文駿心中有個數,讓李衛不許,說這是明劫朝廷使者,為大不敬。

李衛雖然是枝末小官,宣撫使也不大,兩人一合計,只是跑,不敢回頭,不敢主動給予打擊。可最終還是被追上了,有了現在這樣的對壘。

怒馬嘶騰,煙塵不散,不少馬匹因為陡然轉彎,而前踢仰天。一名年輕的羊皮男人喝止眾人,從馬隊中走出來。他大概有二十一二歲,骨棱棱的臉孔,雙目射出精光,雖然胡須還不是很濃,但神態卻是慓悍,身上內穿破鐵甲,外面是羊皮,顯得又粗魯又無畏。他走到最漂亮的馬車前大聲地說:“我是長河福祿的兒子福猛!阿爸讓我來招呼你們到長河鎮做客!”

李衛有些怕,在窗口捅著宣撫使答話,宣撫使對此地一無所知,只是不想無來由地得罪這不知是誰的人馬,出來說話:“這位大人,我等都有朝廷之命在身,實在抽不出時間去看望你父親大人!”

“我阿爸說了,好處不能每次都讓龍家一家人得,朝廷不能這樣厚此鄙彼,今天你不去也得去!”福猛大喝,神情獰然,這已經讓宣撫使夠冒汗的了,他扶著額頭,做出忘了什麼的樣子緩和,卻瞥向馬車旁邊騎馬的李衛。

李衛咳了兩聲,出來點頭哈腰,正要說話,陡然不妨福猛拾馬過來,寒刀出鞘。只一閃,那寒光就掛掉了李衛飄在冠下的頭發。李衛冷不防,一個跟頭掉下馬,爬著往里走。護送來的備州兵丁看他的樣子慘不忍睹,都把臉扭到一邊不看。

“哈哈!哈!膽小鬼,回家找你阿媽去!”福猛大笑,歸刀回鞘。那些和他一起來的,看起來穿著雜亂而難看的武士也都紛紛仰頭大笑,怪叫。兵丁們摸不透他們到底要干什麼,都再次握緊手中的兵器,等待不時之需。

田文駿從自己借李衛錢買來的破到極點的馬車上下來,推開兒子拉扯的小手過來,站在李衛的面前,眼睛直射福猛,聲如洪鍾地說:“你等不管是何許人!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公然虜劫朝廷使者,恐嚇朝廷命官!”

“我只是叫你們去做客?講什麼我聽不懂,去給我阿爸說去!”福猛臉孔動了一動,想起叔叔老是說的“謀反”字眼,換成溫和的口氣說,“我阿爸烤了最好的羊肉,准備了最好的酒來招待各位大人,敬請大人們跟我去!”

正說著,遠處響起馬蹄聲,兩個少年扯抖著跨下馬匹,神速奔來,口里只喊著“接”字。到了跟前後,他們一句話也不說,兩馬交錯,一個站到一邊,留出道路。

“誒!問問,他們干什麼呢?”福猛哂然而笑,給身邊的武士說。

兩個少年因為靖康話不熟,只是默然立在馬上,相互看瞪眼,任別人問就是不吭聲。


“我們答應他們吧!”爬起來的李衛偷站在田文駿的身後,膽怯地問。

“不行,朝廷知道了還不要大伙的命嗎?被幾張臭馬刀就威脅了。”田文駿回頭小聲地給李衛說,“你看宣撫使大人不是一動不動坐在車里嗎?就是要去也要讓他說去,將來辱沒朝廷臉面的事讓他背!”

李衛暢快地點頭,慢慢走近自己的馬,四處諛笑著拉自己的馬到一邊去。正在這時,又有兩個少年拍馬急速而來,喊著“接”字,到了跟前和前兩匹左右照齊,也是什麼都不說了,讓一圈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什麼人?”福猛皺起眉頭,內心想著事情。

“大概是接我們的人來了!”田文駿小聲說,他這個向導很是丟人,來往也得問路,一日差點帶著人馬走到沼澤地里。要不是他死死巴結著李衛,眾人早把他當成騙子,捆起來就打成豬頭了。但李衛就是相信他,覺得離鄉多少年,在這荒地間認不出路也是合情理的,這會聽他這麼一說,也來了希望。

不一會,又有兩騎過來,其中一個少年穿著像關內人一樣,只是領子和帽子是毛皮的。他晃著彎刀,叫著往前跑,邊跑邊問:“前面可是朝廷的大人?!”

“防風鎮的!爺,我們走!”一個武士提醒福猛說。

“我們干嘛要走?怕姓龍的?!”福猛一個不願意,把聲音說高了,自然是先壯自家威風的。這不是怕不怕,而是該不該就此事撕殺。

田文駿這邊個個喜形于色,宣撫使站在車上,用手扶著車門,探出身子在車夫的一邊,大聲回應:“前面可是龍大人的人?”

飛鳥也不答話,到了跟前穿過前面四人擺出的烏龍,大聲說:“誒!大人,這些人是你雇的護衛嗎?”

福猛猶豫不決,大聲說:“老子是長河鎮的福猛,識相的滾開,我才不信呢!防風鎮只剩下你們這些崽子了嗎?”

“你是何人?這是迎接朝廷大人的禮節,禮你懂不懂?啊?!”飛鳥直著身子,墊起腳來問不遠處的福猛,把人家問得一臉愣水。他跳下馬,邊沖福猛亂說,邊從馬隊中穿過,跪在馬車面前可是大放恐嚇之詞:“我是龍將軍派來接大人的前鋒,咳咳!大人放心,將軍大人說了,他在十里之外等著大人,要是有人敢對大人不敬,威脅大人的安危,無論是誰,他都用馬刀來迎接!”

福猛心中有些問號,考慮著能不能因為這樣的事給龍青云翻臉。他看飛鳥跪得很像回事,也從馬上下來,很不情願地跪下,順著飛鳥的話說:“我!”

剛說一個字,就被飛鳥堵了話,飛鳥小聲說:“還不走?朝廷的大人最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發怒!上次,將軍大人的——的,干兒子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將軍大人把他的腿打斷給朝廷的大人看,結果活活疼死!”

福猛自然不信龍青云會這麼做,但想起田文駿剛才的厲聲厲色,反過來一轉念,真有些忐忑,賠不是說:“小子不知道‘吏’的厲害,大人原諒我,我這就走!”

“原諒,原諒!讓我們去做客嘛,有情可原!”宣撫使擦著汗,連忙笑著回答,“壯士請起,小壯士也起來!不如我們一塊去見見龍大人!”

飛鳥心中大急,怎麼都覺得面前長須男人可氣,他站起來冷冷地給福猛說:“是呀!將軍大人也在等著你呢!不去不行!”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我?!”福猛心中膽怯,他也不知道龍青云有了朝廷的支持,會不會沖最小的長河鎮率先翻臉,拿他們這些人開刀,便說,“大人,我要回去!給阿爸說一說,他還在等我的消息呢。我們稍後去見大人,好好請罪!”


說完他揮了揮手,一群男人這就說走就走。福猛騎上馬後,飛鳥也還大聲不叫他走,還回身上馬,喝令眾人一邊通報龍將軍一邊去追!

李衛喝令不住,眾兵士跟著飛鳥假意追趕一番。那福猛心中有事,拼死也不敢停,打馬狂走,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中。

“你們是從朝廷來的!”飛鳥回來了,摸摸馬車,和二叔帶回來的馬車比較看,覺得還是二叔的馬車好。

“小壯士請引路!”田文駿邊扶李衛上馬邊說。

飛鳥很滿意地大笑,過來看看李衛,好奇地說:“剛才掉下馬的是不是你!?”

李衛大窘,說:“馬鞍子踩空了!”

“看我!”飛鳥在馬上翻了幾個身,說,“怎麼都不會掉!”

田文駿覺得他有點不凡,便試探問:“你的騎術這麼好,是誰教的!”

“啊!好呀!這還不算什麼,他們都可以!”飛鳥邊說邊回頭,說,“不會騎馬還叫男人麼?噢!對了,至少也要會騎驢子。”

田文駿也不會,自然窘迫不已,督促李衛走,自己回自己的馬車。

“想不到龍將軍竟然知道我們來!出了鎮子來接我們!”李衛笑著說,“這太隆重了!”

“他?告訴你們,他沒來!”飛鳥邊點頭說話,邊不忘讓人去馱野牛,看天色不太早,他突然想起自己老媽的話,大聲說,“我要回家了。聽阿爸和先生說朝廷那里很好,人人都講忠義氣節,我也想去看看,可是我真要回家了。”

“慢慢!”田文駿先是一愣,接著明白了怎麼回事,大聲叫他,“你要給我們引路,到了鎮上,我們會讓龍大人好好獎賞你的。”

飛鳥眼睛一亮,看看哥薩蘭幾個人,問:“偶爾不聽一次話不要緊吧!”

哥薩蘭幾人都沒什麼說的,點頭同意。飛鳥回頭再看看那宣撫使坐的大馬車,動動心思說:“這輛馬車好漂亮呀!我叔叔就有輛馬車,他常常說那是別人送他的!”

宣撫使本是玲瓏之人,看天色也不早了,遠遠也看不到幾戶人家,很快許諾說:“我讓龍大人賞你馬車怎麼樣?”

“這一輛最漂亮,他賞不來的?唉,我還是回家吧,他要是給我牛羊怎麼辦?我家全是牛羊!”飛鳥假裝發愁,解開自己的水袋邊喝水邊說,“沒得養,總不能每天還親自去放牛放羊?”

“那好!就送你這一輛!”宣撫使咬咬牙,立刻答應下來。


飛鳥看他橘子皮一樣的臉孔很白皙,上面滿是不忍心,便想著再敲詐他,又說:“這?馬車有了,可這種帶橫木的車沒人會駕,我將來接老婆要用,你看能不能——,算了,算了。就是你送了,我也無法用不是?”

宣撫使被纏得頭大,招手叫李衛到身邊,探頭出來,小聲說:“你看呢?!你不是有個向導嗎?”

“大人!你許了東西,那給不給不是另一碼事嗎?入了防風鎮,咱們被龍將軍接去了,他總不會讓咱們隨即下車,扯走馬車吧!”李衛說。

飛鳥看他邊隨馬車走,邊和那邊的人嘀咕,知道他吝嗇,心中反更想敲詐他,又說:“哎,這前面有條河,只有一座竹橋,找不到呢?我也不知道等一會能不能找到!”

哥薩蘭低聲說:“怎麼會呢?”

“騙他的!”飛鳥慌忙邊用眼神制止他,邊說。

“答應你,連車夫也給你!”宣撫使同意下來,狠狠地說,心中簡直火冒三丈。

飛鳥這才有點滿意,邊走馬邊唱歌,偶然停下來還偷問幾個少年有沒有見過這樣的馬車。幾人都搖頭,紛紛請求將來坐坐試試。

“只有既勇敢又忠誠的人才配坐馬車。谷木,你覺得呢?”飛鳥問。

“我?!”谷木有些眼紅,說,“只要要我坐坐,以後你箭指向何處,我就指向何處,永遠做你最忠誠的烈犬!”

“好!”飛鳥立刻取下弓箭對准宣撫使,眾兵士大驚,大聲呼喊,紛紛停下聚攏過來,帶弓箭的紛紛把手中的弓箭對准飛鳥。谷木猶豫了一下,也立刻取弓對准宣撫使。那宣撫使腦門熱汗直流,生怕飛鳥射他,口里只是說著:“小英雄!小英雄!”

“你們干什麼?”一個軍士率先大聲問,“你和我們大人說得好好的,難道要做箭刺猬嗎?”

“這是本地的友好習俗!大人送了我馬車,我就以這樣的風俗迎接他!”飛鳥邊說邊開弓,谷木受他鼓勵也立刻開弓。飛鳥滿意地停了,接著又突然又拉弦。宣撫使早就大驚,喝令著眾人收起弓箭,不要觸怒了小英雄!

“看大人多勇敢!”飛鳥邊拉著弓邊給谷木說。

“要不要我射?!”谷木心腸一硬,突然覺得沒什麼怕的,于是便大聲地問!

士兵們聽不懂他的話,但看他面容抖動,就知道不是好事。李衛和事地越過馬頭說:“這不是說過了嗎?只要送我們去鎮子,厚賞不會少掉!看,那邊那個就是你們這的人,說不定還是親戚,何必兩下要箭拔怒張的?算了,算了,趕快趕路吧!”

飛鳥看谷木的表現還算滿意,主動還笑,眯著眼睛說:“禮節嘛,對勇敢客人的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