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四 長劍兮(2)

“龍大人,慢走!”田文駿喊著跑了上來。

龍青云站住回頭看這個頭發還濕著的發抖文士,問宣撫使說:“他是誰?”

“家父諱為晏風!”田文駿又大喊,“他現在可好?”

李衛驚愕地往前跟,當他們是舊人,覺得田文駿果然在此地果然有些道道。

“是嗎?”龍青云停住,滿臉喜色,走馬回來,沖著田文駿看了又看,說,“原來是自家人,快快,一同入內!”

田文駿近前更仔細地看龍青云,看他兩撇秀氣的胡須卷在唇上,沒有一絲自己想象中的英色,倒是親切十足,突然想起自己這許多年的辛酸坎坷,忍不住淚流滿面。

“你哭什麼?不是回來了嗎!”李衛從旁說話,把田文駿給喚到正題上。田文駿立刻介紹並示意宴席不可少了他,便說:“這位李大人是在下的至交,邦河王子身邊的紅人!”

“噢!”龍青云不理睬,下馬拉著田文駿就走,田文駿大急,怕他得罪這個刻薄人物,便停住又說:“這是李衛李大人,也是朝廷的官員。”

李衛獻笑,舉手而拱。吳隆起倒是聽得明白,卻也干著急。

“噢~~!”龍青云又恍然了一句,接著還是拉田文駿走,不搭理李衛。李衛尷尬地站到一邊,扭捏出笑容,心里卻不是滋味。

“對!對!”宣撫使倒是被提醒了,過來扯住李衛說,“這才是欽差,一同入內!”李衛火無處發,甩掉他大步走回人堆里。

龍青云揮著走,叫著“走走走”,看都不去看李衛一眼,走遠了後才問宣撫使:“他是欽差?那你是什麼?”

明月堂中早張羅了宴席,鎮上王,李,費,錢等家都有重要人物來作陪,飛鳥的兩個叔叔也在。飛鳥小心地看著他們,慢慢地走,只想著龍青云能擋著他不被發現。

偏偏龍青云讓他坐了身邊,讓宣撫使坐了另一上席,這才指指旁邊的人一一介紹。飛鳥沒有心思看牛羊燒肉,只是邊看向他看來的兩個叔叔,邊看空著的一個位置。

到狄南良給他笑笑,他才放心去捏肉。

“開宴吧!”吳隆起走到龍青云身邊躬身問。

“我妹夫還未來!去,你訂一份井中月的上等酒菜,給哪個叫李什麼的欽差上去。要多定一些,等上一段時間,慢慢地送,酒宴結束,那里才能剛剛一半!”龍青云輕聲說,“然後你陪陪他!另外,讓人給我先生的兒子在內堂接風洗塵,要什麼給什麼,明白?”

“他要了不少金子!”吳隆起有些不高興地說。

“加倍給!”龍青云揮了揮手,看狄南堂進來了,便揮手讓他坐,兩下也再不介紹。

龍青云舉杯開宴,酒過三杯,他拍了拍手,有女子入內歌舞。眾人早就等得來不及了,這邊就著酒肉,邊用眼神心牽美人。

不一會,狄南堂也來了。飛鳥假裝沒看到父親,轉著臉在一旁埋頭猛吃。“吃那麼快干什麼?看歌舞!”龍青云遞給他一杯紅酒說。


對面的宣撫使看了飛鳥的紅酒,看了看他撕的肉,再看看自個案子上的濁白酒和不能下咽的,冒著血絲的肉,眼饞死了。他哪有心去看這一群又黑又不懂裝扮的女人的歌舞,不由低聲歎氣。他抬頭看看堂下,男人們個個身體肥偉,有的穿著皮革,有的穿著絲綢,面目猙睚,吃法粗魯,更不敢說自己的酒肉不合口味,也裝模做樣地吃了幾下。

狄南堂早就看到飛鳥,也沒怎樣,再怎麼說,龍青云也算是飛鳥的舅舅和岳丈,不是不能來,而僅僅是不該來。大人宴席,擺個孩子在上面確實有些不象話。他打量了猛吃以避的飛鳥幾眼,低聲給兩個弟弟說話,再次給他們安排行期,不讓他們再漚在鎮上。

狄南齊用手撕了一大塊肉,汁水四濺。他說:“大哥,我知道牧場里還有事,可龍爺不讓回,說這里也有更重要的事,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看龍爺要向其他幾鎮動手了。”狄南良笑著說,“不然為何讓我從外面走大筆兵刃回來!”

狄南堂心中有數,也歎了口氣,想著走私的字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席上龍青云突然生氣,揮手停了歌舞,大聲問宣撫使:“怎麼?歎什麼氣,說來聽聽,萬事有我做主!”

“只是,只是——”宣撫使皺巴著面孔,弄不明白歌舞聲聲,龍青云怎麼能聽到他歎氣的,自然不能說餓了很長時間了,而面前肉又腥又不熟讓人吃不下,便小心翼翼地說,“只是路上有些不順!”

“說的是長河鎮那幫小子嘛!?他們也恁大膽了。誒!你說,這叫什麼?”龍青云拍著案子大聲地問,飛鳥在席上偷樂。龍青云能知道,那自然是他的功勞。

宣撫使見唯一看起來和善點的龍青云突然動怒,有點心驚,拈著胡須躊躇了半天,才說:“不敬,大不敬!”

“好!”龍青云轉臉回來,大聲問,“你們說該怎麼辦?打狗還得看主人不是?何況是靖康來我們這的欽差大人。都說說怎麼好!”

一個不知道是不是授意過,還是被掃了興致的臘家漢子陡然站起來,舉了一塊肉,半咀嚼著說:“那還了得,打!”

“哎?靖康大兵數都數不完,要我們獻殷勤嗎?!”龍青云又生氣,揮揮手,一仆人趕快把這些歌舞女叫走。

宣撫使知道事大了,若是關外人人都知道了,那朝廷至少要表個態,便咳了兩下。狄南堂有些黯淡,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要說什麼。果然,那朝廷使者不得不說:“龍大人為朝廷鎮守北地,朝廷受了侮辱,其實也是龍大人受了侮辱。本地大小事務決斷于龍大人,在下為龍大人著想,朝廷也要給龍大人臉面,這也就是龍大人所說的,打狗——還得看主人!”

“好好!我等只要朝廷一句話!”龍青云起身向宣撫使說。

“龍爺,此事還是從長計較!”狄南堂輕聲說。

“不行!打了朝廷的臉就是打了我龍某人的臉,打了我龍某人的臉就是打了朝廷的臉,何況他兩邊的臉都打了!”龍青云激昂陳詞。宣撫使心里藏著事,喝了幾杯酒又被他說得熱乎,想著此人雖然粗魯,卻還是忠義之人,便起身長揖,說,“龍大人盡可放心,我這就上書朝廷,告辭!”

說完起身,大袖擺動,穿堂而去。龍青云假意留他,自個讓人先吃,並特意讓站起來的狄南堂坐下,自己送了出去。兩人在外面客套了許多話,龍青云這才回來。

“怎麼個從長計議法?”龍青云一回來就問狄南堂。

狄南堂雖然知道事情已經算是定局,可還是不得不說,放下杯子說:“五鎮人數雖然有多有少,來回結怨不休,卻並未怎麼撕殺打仗,是因為什麼?!”

龍青云回到席位上,倒杯酒,放在嘴唇邊,但立刻被吊起性子,便問:“為什麼?”

“但一鎮打另一鎮,其實是一鎮的一部分人打另外一鎮的全部人。我們雖然有了馬踏鎮,但人心依然未穩,獨孤家的人還潛藏其中,一亂就重新又起。現在動別人是在損自己,我以為打不得!”狄南堂顧不得其他,只怕他一個不謹慎做錯決定,近一步說明,“何況其他兩鎮的態度呢?唇寒齒亡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關外以前還有三個大鎮,都是妄動刀兵而亡,不能不借鑒。”

龍青云聽得入神,杯子傾斜,紅酒滴流都不自覺。飛鳥幫他拿了杯子自己喝,邊喝邊搖著袖子去拿肉,說:“舅舅,阿爸說得對,什麼大不敬,人家只是開了個玩笑,他自個受不了,連我用弓箭瞄瞄他,他都心驚肉跳的。”說完他知道漏嘴了,肉都顧不得拿,只是看狄南堂。


狄南堂沒有心思去怪他,只是又說:“讓他們來給欽差請罪就行了!”

“可,可我話都扔出去了,難不成做說話不算的人?你說,靖康會不會支持我們?”龍青云想想在理,忙不慫地問,接著又說,“你怎麼不早點來,給我講講不就行了,現在晚了!”

“是呀!是呀!”其它大家的人都紛紛附和說,“那說出去的話就是射出去的箭!”

狄南堂心中有數,知道大伙都因打退猛人而膨脹他心,搖了搖頭,表示朝廷不會管這樣的事的。

“那樣吧,我們明里拿出動武的樣子,暗地派人讓他們來請罪,加上我們從中斡旋,這樣應該就能,就能讓朝廷的人自己說不怪罪的話!”狄南堂想了一下說。

“好!大家繼續喝酒吃肉,也沒什麼難的嘛!”龍青云大笑,指著其他人說,“那你們看呢?”

酒宴吃喝完畢,眾人都散了,龍青云卻不要飛鳥走。狄南堂看他喝醉了,也沒有辦法,只好看他帶著兒子入了內堂。龍青云看田文駿正帶妻子,兒子吃肉,便笑著扯著還拉了一大塊肉的飛鳥上去,噴著酒氣坐在他身邊,拍著他的背說:“我都想替你父親教教你怎麼做兒子,你父親都想死你了!”

此話又觸到田文駿心底脆弱的一環,他幾乎又要流淚,慌忙轉身,跪在地上說:“父親多蒙大人照料,要是大人不嫌棄,我願意跟隨大人,一輩子拉馬備鞍。”

“不用啦!”飛鳥也醉意熏熏,傻忽忽地把手里的肉給他說,“快去看田老師,把這也給他,要說是我給的!”

“大人!我還有話要說,生怕說晚了!”田文駿揮著手叫兒子,老婆到一邊去,說,“朝廷要在這里設郡,希望大人早作打算。聽說大人打敗了猛人數萬人,既然有這個實力,切不可苟且偷安!”

龍青云心中震駭,酒醒了一半,坐在一邊半天除了“怪不得”三個字再不能說其他話。“打的是猛人中最疲的一支,也是靠運氣!”飛鳥扳著腳坐在龍青云的身邊伸著腦袋說,“你這家伙怎麼著?難道你想謀反?”

田文駿身子一震,說:“我這條命是公子救的,我父親是托龍大人的福才能有性命,若是大人也認為這樣妥當,不妨把我交出去,讓朝廷治我泄露機密的罪責。”

“那你當我們是什麼了?說就說了!”飛鳥再次代替龍青云回答,“下次不說不就行了嗎?”

龍青云反應過來,咬了牙齒繃住嘴唇,然後問:“還有什麼?”

“馬!朝廷要馬,大規模建馬騎兵,剔除龍騎!”田文駿說。

飛鳥又不可適宜地插話說:“那他給我們建城不?給我們修渠不?”

龍青云點了下頭,連忙說:“對,對,我問的也是他問的,還有什麼遷徙什麼的,你都說說。對了,還有,我們這里的人怎麼安排?!”

“明升暗調入關加封。此事是邦河王子主事,那個李衛就是他派來勘測地形,找地方屯軍的!在下竊以為大人應該主動提出設郡,請求不入關,帶軍伍抗游牧人。若是主動提出,無論從心氣上還是從放心程度上,都讓朝廷無法反對!”田文駿努力顯露自己的識見說,“屯軍定然先多後少,畢竟補給困難,只要將軍集合五鎮之力,不必放在心上,反可大為利用!”

在龍青云思量之機,田文駿又說,“屬下竊以為將軍對李衛安置不妥!”

飛鳥打著哈欠,靠著龍青云說:“妥的,他們回去就要打架!”

龍青云驚訝,回頭捅著飛鳥問:“你說什麼呢?你怎麼知道?”


“他沒吃東西,他吃的都是好東西。他回去正好看到他吃好東西,兩人一說話,那就是他說他受了禮遇,他說他受了好處,你說是不是?我看一定!”飛鳥醉眼迷離,哈著酒氣又說,“不過還是設郡好,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後干什麼事也方便!”

田文駿心里苦笑,朝廷還想二桃殺三士,卻想不到人家不大的小孩都看出來了,隨手一揮就還了一個。他再看飛鳥,已經酒勁上來醉倒,說起胡話來,一些猛人獸人的詞亂冒,他聽不懂,只是覺得都是含糊不清的話而已。

“好啦,好啦!睡你的吧!”龍青云拍了他幾下,回頭給田文駿細細密談,說到宴席上的事情,田文駿猛然開笑,說:“那位大人說得好,在下都沒有想到。其實完全可以用朝廷之命壓,借用屯牙之勢,讓其倒到我們這里!”

龍青云不太懂,便問。

“明里說朝廷讓我們討伐,背地里密使人讓他們投靠我們,然後不了了之,讓他們一家家的大戶人搬遷過來,合力共管長河?就行了!若是不行,大人可借朝廷之命抽調各鎮青壯組建軍伍,軍伍在手,那五鎮其實已經是龍大人的了!”

“長河之虎善戰,無人不知,只要他投了我,其他兩鎮就無什麼了?只是這朝廷之命恁聽我的話?”龍青云有疑問。

“只要有錢,只要說辭得當,李衛他什麼事都會給大人辦的,眼下趁他信任我這個機會,都容易!何況若關外設郡順當,他邦河王子便可有資本問鼎王儲,他不會不動心的!”田文駿腿有些酸了,忍不住動了動。

“看,看!坐,坐就是!關外不是靖康!”龍青云笑著推他,接著又說,“你父子都是我龍青云的大恩人,我再給你說下去,恐怕耽誤你父子敘情,這樣!明天,明天再說。來人哪?”

看外面沒什麼動靜,龍青云吼了一聲:“快來人!”

頓時,一個仆人慌里慌張跑過來躬身叫主人。

“人都哪去啦?”龍青云問。

“恩——”仆人猶豫不覺。

“說,快說!”龍青云不耐煩地說。

“大多數在收拾明月堂。剛才——”仆人再次猶豫。

田文駿插不上嘴,坐下來揉著腿,斜眼看那仆人。

“說!快說!”龍青云督促說。

“聽說是這樣的,有人欺負二小姐了,她帶人去找飛鳥少爺算帳,不過她不知道飛鳥少爺在這里!大小姐去攔,但攔不住!”仆人低著頭說。

“哎呀!人家和她鬧騰,她找鳥兒干什麼?”龍青云大不忿。

仆人為難不已,低著頭說:“這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聽說他們是一家人吧,可能是想找個出氣筒就——!”

“好了,好了!你安頓一下鳥少爺休息。再在明月堂找個人送田官人!”龍青云安排說,“等那丫頭回來,讓她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