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四 長劍兮(1)

漸漸行路中,一行人才發現自己受騙。

路上的住戶明顯地多了起來,到處聚集著三三五五的矮泥房,在薄陽西斜中披上紅霞,散落于前面的近處,遠處。

這哪里是無人家,找不到河上浮橋的模樣?

飛鳥如同不知道別人心中的憤怒一樣,在前面示意他們過河。宣撫使見他招手更不忿,何況還有自己被人家拉箭瞄半天的事。他偷招李衛過來,憤憤然說:“李大人,你看這?拿下他們幾個,送給龍大人治罪?!”

李衛也因被唬而心中不平,早就想發火,但深能認人的他有自己的真理,只是輕笑說:“廖大人,你不覺得他的膽子太大了?冒充龍大人,欺詐朝廷官員,甚至用弓箭對准大人您,我看不會是平常人家的孩子!都等見了龍大人再說吧!”

“停下!”若有所思的宣撫使用溫雅的嗓子喊了一聲,這就又老謀深算地說,“我看地方已經不遠了,使一人跟他們先走,我們是朝廷欽差,這個排場還是要講的!”

李衛大聲叫好,這就喊一人跟飛鳥去。備州人近塞,人稀地大,民風也彪悍,這些兵丁大多是備州遼陽郡當地子弟。他落了威風,人人都在心中看不起一付武人模樣的他,只是慢吞吞地過去,走了好半天也未到河邊。田文駿慌忙下來喊他,說還是自己去好,李衛看得出別人故意怠慢,立刻同意。田文駿要了匹馬,拼命爬了上去。

他們正說著間,幾個男人騎馬從鎮上的方向過來。他們神色都很不善,尤其是看到馱著野牛的哥薩蘭後,立刻快速地移了上來。

“好小子!我們在牛馬市上等了快一天,可等到你們了!”一個漢子辨認了半天,橫笑不已。

“怎麼了?大叔?”飛鳥快快迎了上去問。

“你說什麼?日##,你們怎麼射了我的牛的?”漢子暴然狠喝,說,“怎麼射怎麼賠!”

“野牛!”哥薩蘭說,“人人都可以射!”

那漢子伸著身子就去打他巴掌,被幾個漢子攔住了。一個說:“這是家牛,野牛有這個樣子的嗎?看你們都是不大的孩子,只要你們的父母賠了牛就算了!”

幾個少年人面面相覷,飛鳥的臉立刻就紅了,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

“野牛發黑,矮,瘦長,尾須多!”漢子感覺他們是真不知道,于是便解釋說。

“我——其實,仔細看看,是能認得的!”飛鳥想起那兩只馬拉的馬車,慌忙說話,“我賠一匹馬好不好?”

馬比牛貴,漢子很高興。飛鳥立刻回頭,沖過浮橋去要許諾的東西。幾個男人跟了上來。田文駿努力上馬中,一個缰繩拉不好,那馬驚了,朝河岸沖去,後面李衛大驚,追了上來。

“小心!小心!”田文駿大喊著朝迎面的人沖去。

飛鳥見田文駿抓住馬棕毛張皇而叫,向自己沖來,不慌不忙地拉馬。那“笨笨”竟然突然騰空,斜著向岸上跳。同時,飛鳥突然取了套索,身體後仰,甩了出去。一連串動作電閃一番,馬飛人豪,正好套上馬頭。飛鳥只是感覺了一下,只是立放繩子轉馬,不敢硬拉。

還好的是田文駿的馬還沒太快地跑起來,飛鳥夾緊馬腹隨即轉馬收繩。但已經晚了,後面的男人怕同伴避不開,抽刀掏了馬匹脖子下的腹地。那馬悲嘶一聲紮了下去。田文駿一下子被甩掉到了水里,幸虧他只是剛爬上去,腳沒穿到蹬子里,不然定然腿斷腳折。幾個漢子相互叫著停了馬,但立刻看到對面虎視眈眈的一百好幾號人,便對看了一眼走了去。


田文駿掉進了冰冷的水中,慘不忍睹,幾個漢子根本不理他。飛鳥跳下馬大喊著叫他們幫忙,一個漢子低聲說:“關內人,不管他,你說他們欠你的馬?那就算了。我們也不要了!”

說完,幾個漢子一錯身就出了橋,一邊走一邊喊:“是他沖撞我們的,找死怪不得我們!”

兵丁們都呆了,一種別樣的感覺湧了上來,但沒有人敢動,畢竟在人家地頭!李衛也知道鎮子近了,這些人又個個彪悍,根本不會給他欺軟怕硬的機會,更不敢吭聲,只是喊著隨行人去看。田文駿的妻子坐在套騾子的馬車里,這就嚎了一聲跳出來。

飛鳥拖不動馬,見田文駿不停喝水,就解了槍給他,把他拉了上來。

“帶我入鎮!”田文駿一爬上來,感激的話一點沒說就嗆了口水說,“我要先通知龍大人!”

“還是先換衣服吧!”飛鳥見他瑟瑟發抖,便說,“我替你!”

田文駿再來不及說話,飛鳥上馬就走了,對岸觀望的少年隨著他一擺手,歡呼著轉頭而去。

“你呀你!”李衛見了濕淋淋的田文駿不知道說什麼,田文駿知道他埋怨自己讓他丟臉,讓他為難,只是說著歉意的話,讓李衛再給一匹馬,再去。

“還去個求!”李衛罵。

田文駿直盯盯地看住他,突然覺得原本到現在的愧疚和不安都消失無影。李衛見他眼神怕人,冷哼不止。

“呵呵!哥,你消消氣!”田文駿立刻給了自己一巴掌,換了一付面孔說,“我讓那少年去通知了,我們先過河吧!”

“恩!”李衛還是比較看重他的,說,“換身衣服吧,然後說說我們該怎麼辦?是見面就宣旨,賞賜物品,還是過後見了兩個人物再說?”

“見面就宣比較好!”田文駿邊哆嗦地向里走,邊打發跑過來的老婆孩子,同時說,“為什麼呢?朝廷言語含糊,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賜給誰的!我看另一人也是龍將軍的人,宣給他一人就成了!”

李衛想不出毛病,反大加贊賞,卻不知道田文駿別有用意。

馬隊,大車再次前進,堆放賞賜金銀的長廂車沉重地走在浮橋上。

不一刻,天色就昏下來,鎮子外牆也已經出現在眼前。眾人知道不能進去,便在那里等著。鎮邊的人不少端著木飯碗過來看。

“那小子會不會去通知?”李衛有些急燥地問田文駿,想著一路碰到的人都如是野蠻,心里多少不看好這位龍大人。

“我看會,差人不可多次,否則有失體統,還顯得驕橫!”田文駿換了身衣服,站在李衛和宣撫使身邊說。

“對對!這正是我要說的!”本來就拿不定主義的宣撫使連連點頭認同。


又過了一會,天已經黑下來了,一隊手持火把的馬隊出來,開始向兩邊列隊。“來了!”李衛邊整衣服邊給宣撫使說。

馬隊分開後,龍青云帶著飛鳥和吳隆起出來。田文駿自然不願放過鑒他的機會,立馬就著火光打量他。

他明顯有些溫文,體形消瘦,身上也穿著內地人穿的絲綢,不過卻是馬褂,有點像關內高閥里無所事事的貴族。田文駿看不清楚他的具體相貌,想象一下也覺得是那種帶著英氣的秀。龍青云卻不知道,他騎在一只青色大馬上,未近前就在微笑,還和飛鳥說著話。

李衛也在看,宣撫使也在看,他們不曾想到的是,就在剛才,飛鳥正和龍青云大講自己得了一輛馬車,如何如何的好。

“下馬!給我一塊去!”龍青云邊往前看邊給飛鳥說。

“我阿媽讓我早點回去呢!”飛鳥用袖子擦擦鼻子說。

“不是讓你的隨從去叫你父親了嗎?我也剛給你叔叔們說了,等一會到我家喝酒,沒事的!”龍青云邊下馬說,“不然,我可不替你要馬車!”

“不要就不要了,阿爸在酒席上看到我的話,又慘了。以後,我保證的話就沒人相信了!”飛鳥依然不願意。

“我讓你的隨從們給你阿爸說了!不礙事!”龍青云邊說邊按住他的馬頭。

“飛鳥少爺?!不礙事!”吳隆起知道龍青云的心思是想讓他跟著長見識,也不太合適地勸。

這邊等著龍青云上前的人有些納悶,李衛低聲說了一下,田文駿連忙大聲喊:“對面可是關外經略將軍龍嗎?朝廷欽差在此!”

“好好!馬上!”龍青云邊說邊看飛鳥下來。

等飛鳥下來,一大一小兩個人都似模似樣地舉著差不多的慢步上前。龍青云拱手稱呼,但立刻便被飛鳥小聲矯正:“錯了,另一個手應該在上面!”

正是宣撫使下車,笑吟吟地回話時,龍青云唱戲一樣,換手再拱而推,又一次更正稱呼。宣撫使只得吞掉自己的話,再次從頭回話。

“請安!”飛鳥再次小聲遞話。

“請安?給誰請安?”龍青云愣了一下。

飛鳥一付孺子不可教也的樣子,單膝跪下,自個說:“恭請聖安!”

宣撫使想也沒想就回答了套話,但立刻發現是飛鳥在說,龍青云在傻愣,自己也手忙腳亂起來。上次難道不對?龍青云想問宣撫使,但還是覺得太丟臉了,看飛鳥跪下,立刻把他拽起來。

“不用跪的!”龍青云說。


李衛一個眼色打過來,宣撫使立刻便唱:“聖旨到!”

這些都是在遼陽換的兵丁,根本無法應付。幾個慌張出來,擺案放炮。

“干什麼?”龍青云納悶,記得上次沒這樣,便說,“年早過了。早知道,我要人提前准備!”

眾人都發暈,只有田文駿卻見田青云雖然不合禮度,但舉措都很自然。他更發現了一個細節,那就是龍青云無意下跪,還把身邊那個奸詐少年也拉了起來。他用心地看著龍青云的一舉一動,只等著聖旨一去,他就上前問父親田晏風怎麼樣了。

一篇又臭又長的加官進爵的聖旨被宣撫使小心地讀著,大意是封田青云為關外侯,將在備州給他興建府邸,然後說了一下游擊將軍和龍青云在一起的賞賜,含糊無比,只是把總體賞賜喊了一通。完畢後,宣撫使上前把聖旨給龍青云,龍青云一手拿過,轉手給了飛鳥,說:“一人一半。”

田文駿驚駭,他知道這是朝廷二桃殺三士的用意,故意將賞賜含糊,卻想不到龍青云這樣就轉手給了身邊那小子一半。當然,他原先故意建議當其中一人面宣讀旨意也是別有用心的,見到這樣更在心中琢磨龍青云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我阿爸肯定不要!又沒說誰多少!”飛鳥也低聲給龍青云說。

“請進去!”龍青云說,正說著,看到兩個士兵各捧了一個托盤過來,一個里面是一匹蟒緞,一個里面是一把上等的寶劍。宣撫使抖抖曲袍,揮手後擺,示意說:“這是其中的禦賜之物!因為初來,賞賜巨細並未全帶,現在僅帶四萬金幣和一些茶葉,酒,其中一萬金賜予兩位將軍,其它三萬犒賞得勝軍民!”

“啊!”龍青云和飛鳥對看,自然不是為了眼前的寶劍和蟒緞。

龍青云先拿起寶劍,入手沉重。他信手抽了出來,寒光頓閃,青芒立現。一張牙舞爪的蒼龍,沿著劍身盤繞舒卷,隱現不定,伴隨著低低的龍吟似乎穿流游走。田文駿又發現了一個細節,就是龍青云沒看一眼鞘上裝飾的黃金和寶石,信手抽劍,注意在劍上。

“好劍!好劍!”龍青云輕聲贊歎,轉手給了飛鳥,說,“給你弟弟怎麼樣?”

“不過劍鞘歸我!”飛鳥抵抗不住誘惑,動著嘴唇,眼睛睜得大大地,金子全在眼睛上央現。

“要鞘干嘛!”龍青云和上後給飛鳥說,“再好看也是鞘!”

“我今天射了別人的牛,要賠人家!”飛鳥拼命抱住長劍說。

龍青云叫了一聲,一個武士過來接過蟒緞。宣撫使本知道朝廷賞賜是不能轉手的,但一路上遇到的都是野蠻人,他也無話可說,只是看著飛鳥,突然發問:“這位,這位是龍,龍公子?”

“差不多!”龍青云應了一聲,繼續要可惜著馬車的宣撫使往里走。

“啊?是舅舅,怎麼說差不多?!”飛鳥邊有疑問,邊抱住寶劍跟著走。

眾人一路過去,一個武士在吳隆起的吩咐下去安排他們住所,讓兵丁們首先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