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五 祭祀(1)

夜色中,狄南堂和蔓蔓巫都趕來了,就著火光看那蒽楚湖的水位,並找來居住這里的鸕鹚人問話。過了一會,武士們圍起篝火,蔓蔓巫開始圍著篝火占卜,接著帶著弟子們起舞。手鼓和鈴鐺交織密響,和那怪物魚一張一合的嘴巴,眼睛一樣,顯得神秘而詭異。

吳隆起還是無法明白為何人們都大驚小怪的,既然狗人從來沒有南下成功過,那他們就不會給這里的人造成威脅。何況拿水位和其南下相聯系,想想就夠荒唐的了。他坐在篝火邊看那被捕捉住的怪獸,更是覺得難以置信,哪有魚類可以離開水的?可它的腳下明明是魚鰭和蹼趾,按大伙的說法,它是脫離水活了那麼長時間,那怎麼可能?

他看狄南堂走過來坐在一旁,便走了過去問:“這條怪魚怎麼可能離水不死的!”

“它本來就不是魚。湖水在去年入冬前突然回落,它就留在沼澤一樣的爛泥里,吃泥巴里的鰍類。冬天冷了,它就往泥巴里鑽,後來便冬眠在這里,陷入深度冬眠。就在不會醒來的時候,被他們幾個給折騰醒了!”狄南堂說。

吳隆起想想,確實也有道理,便又問:“狗人會來?”

“是的!”狄南堂推掉兒子遞來的烤肉,笑著問,“怎麼?”

“這狗人說的是獸人?”吳隆起問。

“不是!他們在猛漠之北,隔絕于雪山,針葉林,窄海裂。一旦這里的水位下降,那里海裂中的水位就上升,狗人就有可能沿冰南下,有條件南下。”狄南堂找了個棍子拔了拔火,問三個少年,少女,“你們知道嗎?記住!決不能讓狗人越過海裂。”

“為什麼?”吳隆起問。

“我知道,我知道!”飛鳥慌忙舉烤肉回答。

“吃你的烤肉吧!”龍琉姝推推他。龍妙妙則專心烤自己的肉,對旁物都不斜視。

“那你說說看!”狄南堂倒鼓勵起來。

“恩!”飛鳥立刻點頭,連龍妙妙也抬頭看。飛鳥笑了一下,很有樣地說:“因為他們的人都因為太冷,冬眠了!一出來就不冬眠了!”

剛說完就一圈喊打和笑聲。

“他們沒有武器!拿的都是木棒,骨頭,石器,和冰,偶爾才有棍棒!一但他們的人趕著狗橇,帶著狗熊和一種怪鳥入居此地,連彪悍的山族勇士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狄南堂說,“而他們深懷著仇恨,擄掠,殺戮!”

吳隆起總是覺得游牧人強大,卻想不到狄南堂卻拿了山族人比較,便問:“和游牧人呢?哪強哪弱?”

“當然是我們山族人最強!”龍妙妙手執烤肉,眯稀著眼睛,下唇擠在上唇上,凶神惡煞地說。

“兩者差不多吧!但山族人沒有馬,沒有足夠的食物,他們一族人才有十余象樣的武士,整日逐獵于山。”狄南堂,“身上穿的是皮革和竹片,樹皮編制的護衣!而狗人卻人多,更猛壯,一些人最擅長的就是空手扭掉別人的腦袋。”


“龍慶!找木頭試一下!”龍青云不知道怎麼聽到了,喊了一個武士演示。

那個武士來到場地,先是給狄南堂點頭致意,接著雙手慢抬,猛然扣扭,面前什麼也沒有,卻響起聲響。他走到旁邊一棵干樹那里,突然又猛地搬扭,半碗粗的干木當中立斷,發出很大的聲響,此時正逢到蔓蔓巫四處噴水,兩種聲音不可思議地彙合,詭異之極。

吳隆起開始想象那是自己的腦袋,不由心驚肉跳,問:“難道狗人個個都能這樣?”

“怎麼說呢?”狄南堂笑笑說,“這是缺乏武器鍛造出來的技能,手就是武器,雖然在武人那里不算什麼,但想這麼隨意,卻不常見!”

吳隆起慌忙叫那個武士過來,去看他的手,兩只手肥大,手指粗大,耩子在背部也是。武士笑笑,說的話是猛語,他聽不懂。狄南堂卻笑笑,拍拍他。

蔓蔓巫結束了儀式,跪倒在地,用一種死人般的聲音給龍青云說話。

“他說什麼?”吳隆起看狄南堂的臉色不好看,飛鳥和龍琉姝,龍妙妙相互交望,便問。

“他說,要能選出童男,童女祭祀湖神便能將湖水複漲!”狄南堂邊說邊沖龍青云走了過去,“這不行!”

龍青云猶豫了一下,也連連搖頭說:“是不能,誰無父母?”

蔓蔓巫又繼續說,狄南堂則突然回看飛鳥,又走了回來。龍琉姝和龍妙妙也看向飛鳥,飛鳥則一臉哭喪相,四處尋求幫助。

“怎麼回事?”吳隆起發現剛才和諧的氣氛不在了,人人都沉默不說話,面色難看。

蔓蔓巫又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帶著弟子們在篝火中燃起火把,拉出馬匹走了。龍青云則看著湖水,歎了口氣回來,回頭叫他,那巫師也不停留。

“呵呵,呵呵。他是開玩笑的!”飛鳥先四處獻笑,這才說話。

“一千童男一千童女?!打了仗就會有!”龍青云把手按在狄南堂身上硬氣地說,“誰家的孩子也不用!”

“不!只是孩子們未必可以漲出湖水!”狄南堂說,“要是大爺非要這樣,不如讓他一個人去!”龍琉姝和龍妙妙先連連點頭,但接著搖頭。

“是呀,是呀!不,不是!”飛鳥的笑簡直和哭一樣,眼睛不看眾人,反看那怪物魚,淒慘地大聲說,“先教我游泳!”

吳隆起詢問了半天,終于弄明白了,原來蔓蔓巫師要用二千童男童女祭祀,後來說不這樣也行,找個命貴的孩子進去一下,還點了飛鳥的名字,說他可以去湖神那里問問,性命也不會丟的。

“我疼愛鳥兒,視為己出,打一仗,什麼都有了!要是不能和其它鎮人開戰,就打黨那人!”龍青云站起來,說了聲,“回!”


吳隆起奇怪,他奇怪巫師怎麼知道飛鳥的名字,可在當面也無從說起,只好跟著舉著火把帶怪獸回去的武士們回去。

狄南堂帶飛鳥回了家,一路上都是歎氣聲。“知道嗎?就是打仗也不能做人祭!”狄南堂回頭給飛鳥說,“那會讓人仇恨,會讓黨那人因仇恨重新強大起來!”

“知道!”飛鳥很沒心情地說。

好久,狄南堂才慢慢地說:“我改天找個人教你游泳!”

飛鳥低著頭抽著鼻子拉了好遠,只是跟著父親慢慢地走,連“苯苯”都在彎腰低頭地邁步。難不成真要去見見那湖神?飛鳥大懼。

回到家,狄南堂並不吭聲,只是告訴別人,說飛鳥要什麼給他什麼。當天晚上就有了宵夜,連飯菜質量也突地好到天上。越是這樣,飛鳥也越發愁,茶飯不思。

第二天,狄南堂去看了看飛鳥,見他開始大吃大喝起來,有些黯然,出來後眼淚就出來了。他心事重重,萬般矛盾地走著,抬頭便看到了狄南良。

“怎麼能這樣?”狄南良惡聲問。

“什麼怎麼樣?”狄南堂一臉無事的樣子回答。

“琉姝小姐還在藍采嫂嫂那呢!那就打一仗吧!”狄南良憤然說,“這是別人設計的圈套,是圈套,要的是我侄子的命!連大爺都在懷疑,那蔓蔓巫師也太准了,什麼都一清二楚!即使狗人南下也沒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黨那分枝足有百部,打一仗?呵呵!”狄南堂大吼,“你打得過人家?!狗人成千上萬,你也打得過人家?!”

“尤其黨那人知道是這個原因之後,立刻便成聯盟!招惹禍端,你以為人家就是好欺負?”狄南堂反問說,“你妻子是哪的人?他們是不是人?其他各鎮上的人是不是人?”

“別人家的孩子是人!我家的孩子也是人!”狄南良也吼了起來,大大小小的人都從正堂里出來,連龍琉姝和風月老師都在,大伙都在看,神色黯淡。

狄南堂看了一下,幾乎一家人都在,擺了擺手,自個往房子里走,平靜地說:“只要他會游泳,那也無事!何況大爺說不定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一家人相互看,但立分大小兩撥,一跟狄南堂,一跟飛孝去飛鳥那里。

不管怎麼樣,春祭還得如期進行,畢竟狗人只會在冬天里南下,去年的冬天,狗人大概在為聚集部族作准備,今年才會開拔而來。那時,除非猛人有了新的凝聚勢力,否則必然不敵。大批的狗人一但越過海裂帶紮根,恐怕不光是猛人的災難。

龍青云決定不管以往恩怨,派人通知猛人。而後,他接受吳隆起的建議,在春祭的時候要關外各鎮的大人物全都來此議事,一邊演示強大的軍威,一面好言拉攏,通過朝廷和狗人雙重的壓力來凝聚五鎮人;再就是知會朝廷,收集狗人之證據,以求朝廷更可能多的支持,減少建軍阻撓。至于蔓蔓巫的說法,他只當是其中最下等的一個建議,何況這不是只有防風鎮人,無論征戰還是祭祀,那也不該是一家的事。

聽李衛說邦河王子已經在路上,將在春祭後趕來後,龍青云便開始打聽秦綱的喜好,樂趣,心性。最讓他高興,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宣撫使的彙報文書竟然被田文駿騙到手里,龍青云讓吳隆起拿著這封朝廷對不遜勢力用兵的書信去說長河之虎福祿。


這些,都讓這些自以為聰明的中原人做夢也想不到。他們以為自己的深謀遠慮必然不是這些野蠻人能明白的,可卻不知道自己正傻冒一樣地做了一把石頭,給龍青云拿來攻玉。這個他們輕視,暗地里偷講其陋習的粗魯番子,反而反過來套住了他們,犧牲的只是號稱供馬的十匹不花錢的好馬和二,三百匹中下馬匹。

田夫子卻察覺到了點不尋常,只是沒有著力的地方,連派人送信都無可信之人。他知道原本借用龍青風的心腹不能送這樣的書信,只得每天和兒子吵架。父子兩人根本沒好了幾天,就開始因政見不合而矛盾深重。

田夫子只好偷著去見李衛那兩名使者,在接連被擋了幾次後,確實見了一面,卻想不到那里早被發現他意圖的兒子提前塞死了話題。剛說了一兩句話,人家就有重要的事要辦,只給他說有什麼事給結拜兄弟田文駿說就行。

這日子已經算是開春了。石犁和木犁被人用馬牛拉著耕地,肥厚的黑土被一埂一埂的翻來,開始了春作。

這不是收獲的季節,秦綱帶著一顆收獲的心踏上了去防風鎮的路途。他手里拿了幾份情報,都是黑放人如何思慕朝廷教化的文書,一份還是需要翻譯的猛文,據說是龍青云流淚涕泣下找一個能用猛文書寫的半文盲漢子寫的,里面誠懇之及,連寫不出字的蛋蛋里都是眼淚,是龍青云從一拉著李衛的手就開始的眼淚汪汪。

朱天保多次要他慎重,怕是黑放人試探的書信。頭天,秦綱還拿著這幾份情報,只輕輕地說了聲自己知道了。但次日,他接到朝廷一封密報後,主意立刻改變。

這就要說到朝廷中的形勢。

當時,靖康王要東巡,在岳山封禪。

這長腿的消息一夜便走,朝野沸沸揚揚。封禪是功德事,如今天下紛亂,東巡又勞民又傷財,而封禪因敵國入侵而無可封之功,自然民怨沸騰。各大員臣子,副丞相兼禦史督丞,禦史紛紛聯名上奏。奏折都被留中不發。直言不諱中有一人,便是金領禦史包喜,他竟然闖宮闈,撞景陽鍾,大叫昏君誤國,老糊塗。

龍顏終于動怒,將其用牛車拖于東市上,差人尋來當時在東市的青壯打他巴掌。百姓體恤其忠直,凡抽調之人,無不泣而輕觸。默認的監國關親王秦台跪于宮門前長達兩個時辰,靖康王才念于昔日情分,將其革職,永不錄用。

此事還沒有完,靖康王突然將其余黨一網打盡,將這些人收監,無明無狀,連個理由都沒有。說是刑部省問話,可問著問著就出不來了。終于,靖康王堵住了天下悠悠人口,舉親族,坐龍舟東進,隨行軍士一萬一千人。

龍舟到了慶德,靖康王突然偶感不適,住進了慶德的追德宮,除去老大外,一干兒子紛紛鳳落此地。接連十余天內,關親王秦台整頓獄制,放出囚禁的官員,收拾民心,追回包喜,因靖康王有永不錄用的先批,關親王授其田園在京外養老,接著殺掉太倉令,另換新人。

秦綱知道了這個,如何不急。別人都說靖康王老糊塗了,在慶德睡醒就數兒子,問別人自己有幾個兒子,接著還不知道從哪里拉出來了個腐儒,每日給王子們講詩書,弄得王子們見面就是用千字文以對。身為長子的他,萬萬不信自己又敬又怕的嚴父會老年癡呆,尤其在這節骨眼上。何況就在這樣的日子里,朝廷形勢逐漸好轉,他絲毫不信除了自己的父王,誰有這翻天覆地的本事。

比如關親王的雷厲風行。那自然是有結恩就有惹禍,不時有人騎馬入慶德告其不法行徑,靖康王卻忙著每日一個兒子一個兒子地數自己到底生了幾個兒子,還一不小心把廢王儲老八的妃子弄了個里通外國,貶王儲庶民,將王子妃在宗室責打一頓,理由是其同犯。

就是這靖康王數兒子的日子里,大將軍王卓一路斬將奪地,拿回龍重關。馬孟符因斷絕補給的假降快要變成真投降,健布大捷,薊河岳自盡,其子入朝等等。連雪萊在初春里的宣戰,也是十日後走到半路退縮回去。

他實在想不通,一個年老發瘋的老國王在上面坐著,天下形勢反趨于穩定。對于現在的監國,他的小叔叔,如何能一當家,就天下大好?!別人,包括朱天寶都在相信,但他偏偏不信。

形勢若此,他如何不急!取了北地,那就是把身上的瑕疵抹掉。在兒子和叔叔間,他絲毫不相信自己沒有一點希望。大車轆轆作響,碾著他的焦急和憂慮一路壓過去。黑放,我不得不不立刻拿掉你!他按劍而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