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五 祭祀(3)

龍青云偶有所覺地笑笑。舉目環顧四周,卻看朝廷的人一個也沒有來,便問吳隆起怎麼回事。

“大人還沒請他們來!不過不來正好,現在去請剛是時候!”吳隆起輕輕一笑,對朝廷的這種死抱禮儀嗤之以鼻。這樣的日子,朝廷觀察之用的官職怎麼可以掉以輕心呢?偏偏他們兩個擺著臭架子,這能怪誰!

“那好,那好!快去請,我們這就先去蒽楚湖,另外不要去那麼多百姓,免得傻不拉及地進了沼澤地!”龍青云說,“那邊也應該弄個差不多了吧,怎麼?我弟弟呢?他剛才還在呢?!”

“他?!”吳隆起搖頭表示不知道,但接著從龍青云身邊離開,去請欽差去了。

龍青云請長者宣布祭祀的地方,同時要人把場地騰出來,擺起箭靶,架起羊皮,供年輕的兒郎們春鬧。

大隊人馬還沒到,蒽楚湖里就熱鬧起來,來送飛鳥的人把那挑出來祭祀的地方站據了。不時,有供祭祀的人推這些少年去一邊。

段晚容在給飛鳥准備禦寒的藥物,雨蝶眼淚汪汪地給飛鳥畫臉。龍妙妙則在一旁教訓,說:“記著,不要給人家沒完沒了地說話,不停就打,誰怕誰?了不起呢!?”

撒達,撒不達兩條已經比半個小腿還高的矮狼,一站一臥,遙遙在草叢中看著。

龍琉姝止住她大放的不聽就打的道理,推她去一邊,拿了個護身骨綴給飛鳥。飛雪卻說自己哥哥已經有了,擋著不讓。

一只鸕鹚船斜里撐過來,風月先生笑眯眯地給飛鳥招手。

飛鳥給飛孝指指供案上的大羊骨頭,勾了勾手指頭表示自己要。飛孝二話不說,就跑上去搶,幾個維持祭祀的人大聲叫著攔,但接著犯了一群少年的眾怒。一個巫師的弟子被推倒,蔓蔓巫摸著山羊一樣的尖下巴,大聲跪求長生天來阻止。

終于,長生天還是看著一干少年弄了個羊頭回來給飛鳥。飛鳥止住塗抹顏料的雨蝶,拿起來往頭上戴戴,發現不合適,便要了飛孝的寶劍削骨頭的窟窿。羊頭終于被戴到了頭上,兩只羊角護住頭顱,段晚容偶然回頭一看,差點沒有摔倒。飛鳥完全成了一個羊怪,頭頂羊頭骨,身著緊身皮衣,臉色青花猙獰,手里拿了一個綁著骨頭的水靠。

他一口喝完一碗黑糊糊的東西,把渣滓用手指頭挑出來給段晚容看,質疑她過濾得有問題。好了,一切都好了。他笑眯眯地四處獻著笑容,在給遠處阿媽,嬸嬸招完手,趟水登上大鸕鹚船,接過風月先生的竹篙,四處搗弄。一群少年眼巴巴地站在湖岸遙看,個個神色萎靡。

雖然飛鳥一句話也沒有說,但大家都覺得他是在安慰大家。


“哎!你的音容留在春風中!”飛田流著眼淚使勁揉揉妹妹的頭,說,“悲哉,壯也!”

飛雪立刻把她推倒,龍妙妙不忿,橫插過來講理,但立即惹來飛孝。他一來,自然帶動了一大串弟弟妹妹,場面混亂,混戰在即。少年們拉架的也有,講道理的也有,只有飛田偷偷抹著眼淚退在龍妙妙身後,還擺著兩只小手說大家不要誤會。

飛鳥撐竹子很無經驗,而湖水大多是鍋底樣的,他橫一搗豎一搗,搖搖晃晃地把船搗到了一個搗不到底的地方。“完了!”風月先生坐在鸕鹚船上,邊說邊摸出一把漿,劃來劃去。

大隊人馬眼看就要過來,而岸上少年們的小糾紛也終于化解,只是案幾上卻再找不來替代的大羊頭。蔓蔓巫只能干著急,不得不提前找了個人去給龍青云說。

而湖中的飛鳥終于清閑下來,摸著山羊角爛笑不已。“你記住了,祭祀是大事!”風月先生靜靜地給飛鳥說,“無論哪一國,想要民意,天意,必不可少就是祭祀!若無法尊崇,別人就不覺得神聖!”

“要不要我帶它在腳上?”飛鳥問,“我已經夠尊崇了,都成犧牲了!”

風月歎了口氣讓飛鳥坐下,給他一只木槳,讓他也劃。飛鳥漫不經心地抹著水,突然發現這深底的鸕鹚船竟然和剛才亂撐竹槁一樣,在水里打著轉轉,左右搖晃!

“恩?!奇怪!”飛鳥又使勁地劃了兩下,轉得更厲害。

“兩只船槳便這樣,那千只萬只呢?眾人如沙,唯有祭祀,禮儀,道德方能凝聚一心,無可不往。所以自古君王無有不重視祭祀的,祭祀的是長生天,那便成了長生天的旨意,以後可不要胡鬧!”風月淡淡地說,掬水一捧而笑,“你看龍大人,想想,他為何千心萬苦大費周折來祭祀呢?”

“我知道了!”飛鳥點點頭說,“那巫師呢?他就說把我投下水就沒事了!”

風月先生輕輕一指,一頭不小的魚突然從湖中跳出來,然後撲通一聲又掉進水里了,在碧波中蕩漾成大大小小的圓圈。

飛鳥惋惜起來,大聲問風月怎麼不提醒他帶把弓箭,接著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老師,你干嘛說得這麼神秘?”

岸上,祭祀卻沒有因為羊頭骨不見而推遲。

吳隆起也借此在龍青云耳邊密密切語,說:“在靖康,巫卦之人乃九流之末,為帝王用。廟堂都是禮儀,也是為帝王用。若巫師代天,那將軍代什麼呢?不如——”


龍青云看了看蔓蔓巫,第一次發現他是如此地卑微,連那尖尖如山羊,掛著稀須的胡子都是奸人相,不由冷然輕笑。蔓蔓巫卻跳得歡暢,先是圍繞龍青云後是圍繞朝廷的使者,接著繞重要人物這個大圈,最後跑到氈子上喊著山族人混合猛人語言的話。

龍青云碰碰吳隆起,點了點頭,接著小聲地問:“狄大人怎麼沒來?”

“他病了!可能前日淋雨了吧!”吳隆起說。

“不!他不是一個因為小病就不來的人!”龍青云頜首,吳隆起順著他的意思去看,是狄家一群焦心的家眷。

“難道他只是用什麼事都沒有來安我的心嗎?”龍青云痛苦地猜測。

吳隆起又趴在他耳朵邊低低地說話,不想蔓蔓巫突然斜著沖了過來,大概對他小聲說話不滿,意圖從兩人中央穿過。吳隆起一下讓開,乳白色的奶子都噴到龍青云的身上,脖子處。龍青云臉色數變,把手按在劍柄上。這是什麼意思?你也太無禮了吧!龍青云心中大怒,但還是立刻恢複了平靜。

蔓蔓巫似乎也覺得過分了,他于是又噙了一口,四處亂噴人,也好顯得這是祭祀中的一環,眾人看龍青云身上滿身都是,也不好躲藏,只得任他噴,直到看奶子沒了才安心。

祭祀終于要完了,蔡彩哭得傷心死了。大伙都紛紛勸她,錚燕如最無心計,她剛有什麼要說,但立刻被花流霜捏了一下。

“我可憐的外甥呀!”蔡彩開始甩起了鼻子,眾人都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隨著她的一哭,蔓蔓巫開始跪禮,然後退到一邊。龍青云上前單膝蓋跪地,雙手展托。其它鎮的人也紛紛跟著上前如此跪下,只有李衛和宣撫使不知道怎麼好,只好四不象地跟著學。龍青云說了句“長生天在上”,接著接過旁邊一名巫師弟子的酒撒在地下,接著等倒滿酒後,說,“長魯神山在上”,然後再次拉個弧線,潑酒于地下。接著又祭拜土地女神,祭拜太陽,月亮,讓它們保佑關外子孫,風調雨順,牛羊繁衍等等,這才站起來將酒朝四方人示意,一飲而盡。

他還沒來得及說其它重要事情,更沒讓眾人獻上前日的虎魚龍,一個巫師子弟就高喊祭品投河。龍青云一下上火了,但祭祀之上,他也不敢有半分異動,只是朝湖中看去,在一個手勢下,飛鳥如同乳燕一樣投進了河里。龍青云的眼淚差點出來,他嗓子哽塞著繼續講北地得到神佑之事,接著讓人獻來那怪物魚,讓人放歸于湖,再接著宣布五鎮為一的事。

他被悲意弄亂章法,怒火燒得激動,卻越來越發無法平靜,突然大喝:“諸位兄弟,長生天在上,龍青云當永不負各位!”然後橫手推開一個巫師弟子,然後自己抱了酒來,抓起刀子狠地劃出了血。

眾人目瞪口呆,本來是別人效忠于他的宣誓,根本不需要他這麼做,何況誓言還沒有宣讀。但接著,大伙的情感立刻就被感動替代,接次上前拉出血來,滴落酒中。李衛也想湊個熱鬧,卻被龍青風推去一邊。


吳隆起看亂了章法,只得按亂的做,他見眾人都歃血盟誓了,就安排一個武士,上來分發碗碟,另一武士上前抱著酒壇挨個倒酒。眾人都捧著碗中的血酒,一字跪開,大聲說:“我等欲尊龍青云大人為主,有誰背叛,長生天不保佑他,主人可以將我們的頭顱割下,放于祭壇,來實現今日之言。有誰不聽從他的命令,他的馬鞭便可責打,他的鋼刀便可殺伐……”

完了,眾人舉酒一飲而盡!隨來的百姓們隨即歡呼,跪拜著,在一聲引讀下,眾人跟著高喊:“長生天的恩德,子女永遠銘記在心。神山的庇佑,眾生永不會忘信。龍將軍是那神山上盤旋的海冬青,就是一百年,也能追鳥入林!”

祭祀到此已經算是過了,只是那湖神呢?龍青云倒忘了祭拜。蔓蔓巫又開始搖其手鼓,跳到一半就被吳隆起叫住。

“巫師大人!這湖神怎麼說?這我們到了現在還都沒個信!”吳隆起呻然冷笑,言語緩慢而陰兀,紮中蔓蔓巫的心房,“他是答應漲水了呢?還是沒答應呢?這孩子也投了,不能沒個信不是?”

“是呀!是呀!”龍青云立刻卸磨殺驢,面無表情地說,“你去問問吧!”他一擺手,兩個武士立刻上前拿住蔓蔓巫。

龍青風看蔓蔓巫在大叫,慌忙給一個巫師弟子打眼色。可那個巫師弟子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好久才說:“這湖神不是人人都能見的!”

“是嗎?”龍青云裝著糊塗,說,“難道你能見得著!兩個一塊去是比較穩妥!”

兩個人都拼命地掙紮,其它弟子都戰栗不已,渾身發抖。立刻,又有武士上前把蔓蔓巫和剛才那個弟子一塊綁了,兩人撲打著手腳,能動的地方,大叫救命。吳隆起冷哼揮手,武士摸出臭皮革堵了他們的嘴,然後兩人抬了一個走到湖邊,甩了半天投進去。

其它人都不太清楚是為什麼,都詫異地望著龍青云。龍青云傷心地說,“為眾人請事,不得已!”一句引出了一片哭聲,但肯定不是為蔓蔓巫而哭,誰知道一個神棍的親朋好友在哪?!

眾人都不離開,站在湖岸等消息,卻不知道湖中正有人在笑。“巫師被投湖了!”風月好像在自言自語地說。隨即下面顯露出了一個羊頭骨,正在一個鸕鹚船的深槽里嗆水泡。

等了一會,風月遠遠注視竊竊而語,低聲哽咽的岸邊,輕輕地說:“差不多了,把那把破劍拿出來,我們回去!”

不一會,船不遠處的水里翻騰了幾下,有眼力好的人都已經看到,把心提到坎子上去。飛鳥的羊頭便在這時露了出來,先是扔出了一個長身的魚到鸕鹚的船上,再就是一把破劍。眾人紛紛拜倒,叫著長生天和大神。

飛鳥爬到了鸕鹚船上,差點把船弄翻,齜牙咧嘴地難受得要死,因為一條怪魚咬了他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