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 病魔和藥魔(3)

老人的執拗給花流霜以感觸,她雖然不想入關,卻不是抵觸狄南堂的重國情節,而是為身家考慮。單單撇除和龍家的關系和龍青云的意思外,她還以一個女人的心思不想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更不想讓兄弟間都撕破面孔,分道揚鑣。思緒紛亂下,她不想聽下去,也不想想下去,匆匆離去。

烈格勃兒腰里別著把銅鐮,抱著一大捆鮮嫩的青草從外面回來,前去喂馬,她經過花流霜身邊問候了一句。本來牧場里的馬大多是喂精料來養的,可烈格勃兒卻總是覺得馬不吃青草會生病,動不動就從外面弄點草。

花流霜還了一句,卻奇怪她為何還有這樣的心情,便問她:“怎麼又去割草了?”

“二爺說馬還照樣吃草,水還照樣流!” 烈格勃兒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說給我的,就去割了些草!”

花流霜啞然,弄不明白烈格勃兒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也弄不明白狄南良是不是別有所指,若是,那他就是暗自告訴下人主事的人什麼時候都在,暗中表示家中將由他來做主。想到這里她打了冷戰,若是真有了這樣的心理,那可是兄弟反目的先兆,若是不把錢財人們的成分算進去,還有其它的原因嗎?具體又是什麼呢?她說不明白。

她想去找狄南良探探口氣,卻又找不出什麼理由,只好作罷,卻想不到狄南良卻先一步找了她。狄南良近來消瘦了不少,但精神熠熠,眼睛尤其深不能測。

“嫂子!大哥心意已經定了,我看是勸不住了!以前我總覺得大哥是個做大事的人,生意場上,沒有人比他更有眼光,更敢下手,不想如今這麼庸懦,跟個腐儒似的!”狄南良說。他更像是隨便的感慨,但要此時心境下的花流霜來看,他也是來探自己探兄長的決心的。

“不好說!龍爺怎麼看,有沒有給你提過?”花流霜反過來試探問。

“呵呵!有過一點,說是讓我勸勸大哥的!”狄南良回避她的目光說。

花流霜更警覺,若是龍青云要他勸的話,定然有回避的內幕在里面放著,而狄南良無論是給自己說時還是給狄南堂說時都是淡淡而過,看來應該是藏了什麼心思。“難不成他要給你大哥反目?”花流霜故意把口氣放平淡。

“去!他會給我大哥反目?他都打算讓——”狄南良輕輕一笑,嘎然而止,不再說下去。

“打算什麼?”花流霜自然不願意放過這個口風,迫問道。

“並為一家!對了,飛鳥怎麼樣了?我這個做叔叔的,竟然也不能好好看在身邊!”狄南良也平平地回了一句,轉過來說到飛鳥的病上,“只求他不要烙個後病!”

花流霜總覺得他藏掖了什麼,邊看著他又去牽馬叫人一同出去,邊想著是不是把自己的的顧慮和看法說給丈夫聽聽。

她這就去看蔡彩。蔡彩正嚼著舌頭給兒子說龍藍采的壞話,哭泣著說她有多難,兒子多不爭氣。花落開也不敢應聲,低著頭陪伴一臉青紫的母親坐著,手里卻擺弄著一把好看的玉石墜。

花流霜進來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蔡彩埋怨她說:“卻不想來了個凶巴巴的大小姐,你也忍受得了?”

“別說這個。你卻不想你差點害死我兒子!”花流霜不滿地說。

“他身上流的可有你的血?你當我不知道?何必為了妹夫遷就呢。我看把落開過繼給你好了,他雖然不成器,也是咱花家的種,人也孝順,還知道用自己的錢給母親買東西!”蔡彩邊說邊打算去從花流霜手里去摳那裝飾墜子。


“阿媽,我下次買給你!這個東西可不是給你的!”花落開緊張地拿著,站起來就往一邊躲。

“那是送你姑姑的?”蔡彩拿起手帕抹了抹疼痛的紅鼻子,還輕輕“哎呀”了一聲。

“我看是送給相好的!”花流霜看他的樣子便微笑著說,接著轉題,又說,“我看著飛鳥長大,知道你性子毛,雖然莽撞了事,卻不是壞意,你也給他二媽說說,免得她看你就生氣!你的‘兒子還是自個的好’的話別亂講,我還不知道你心底怎麼想的?他父親也不打算給他兒子半片磚瓦,不然是在害他。落開還是自食其力的好!”

“那姑爺的錢都給誰?南不成給南邊走路的?我怕的是你,將來姑爺老了,你指靠誰?”蔡彩加快聲音爭辯說。

“你出去,去看看你表弟!我給你阿媽說會話!”花流霜打發花落開說。

花落開點頭出去。花流霜見他走了,自個坐下來半提醒說:“這些話給我說說就算了,叔總親過舅,要過繼也輪不到我們落開,更不要說鳥兒還在。你別看老二在家多溫文,出了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你知不知道他在關內怎麼殺人的?一個合伙做生意的不守信用,他當著人家的面綁了人家兒子,只一刀就掏了心出來,轉身喂了狗,把那人連嚇帶心疼地給看死掉了!”

“你別嚇唬人?”蔡彩抖了一下,“關內的官怎麼不抓他?”

“沒憑沒證,誰怎麼抓他?何況他結識的都是些大人物,誰又敢抓他?你看他身邊的那些個人,哪個對他不是必恭必敬的?鎮上能鎮住他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龍爺,一個是他大哥。你沒什麼事別亂給人嚼舌頭。說東道西的會惹禍,你妹夫他都打算拋了家業入靖康,說是去做官,其實是想眼不看為淨!”花流霜輕輕地說,“這男人間的事,你一個婦道人家不要攙和,這傳家的事,你更也不要攙和,我哥沒有說過你?我還記得你說我花遏哥的不好,花逐哥要割你的舌頭。”

蔡彩被翻了老帳,老臉掛不住,突然一把鼻子一把眼淚地哭起來,說自己命苦,說自己好心沒好報,說自己養兒子多不容易,說自己給花家留了根。

花流霜無奈地歎氣,站起來要走,卻見蔡彩突然又叫她。“你們去了關內,可不能拋了我娘兩個!”蔡彩拉住她的衣服說。

“我原本打算給你足夠生活的錢,可怕你有了錢就去賭!”花流霜回頭沒好氣地說了一句,接著就走。

飛田正在給花落開說話,那個玉石墜子卻拿在飛田手中。花流霜路過時一眼就看到了,有點怪侄子不成器。他都十八歲了,卻還是只去接觸那十來歲的孩子,這又不知道有了什麼事來求飛田辦。不過她的責怪接著被憐憫代替,他跟著自己的母親流浪多年,到處被同齡人,甚至更小的孩子欺負,也難怪久來懦弱。

“飛田!你又給哥哥胡鬧什麼呢?”花流霜隨便問了一句。

飛田繃住嘴忍笑,伸小手舉起那塊玉墜說:“看!好看的石頭,里面還有雞血一樣的東西呢!”

花落開在一邊張惶地目視飛田,花流霜說了幾句讓他上進的話趕他去抽時間認字,自個牽著飛田走。

“不要騙你表哥,你飛鳥哥哥知道又接著騙你東西!”花流霜說,“到時因為你有錯在先,誰都幫不了你!”

“我哪里會騙他?風月老師說:‘無魚在缸(無欲則剛)。’”飛田大為不滿地甩甩頭,“按飛鳥哥哥給我說的意思就是,不要想拿魚放在缸里養,那樣,魚遲早會死的,子說,缸中死魚(綱釋愈余——杜撰,意思是越是有明確的法紀,越是有可鑽的空子)。”


滿懷心事的花流霜頓時被她逗笑,說:“你哥哥又騙你啦!”

“哥哥的病什麼時候能好?!他送了琉姝姐姐一塊很好看的小石頭,我也想要一個。”飛田說,“飛雪也想要。”

“很快就會好的!”花流霜不願意在小孩子面前談論病情的凶險,接著問她,“你怎麼知道你飛鳥哥哥送了別人石頭?”

“妙妙姐姐說的,她說琉姝姐姐把石頭當寶貝,她也學樣把石頭嵌到銀子里帶到耳朵上。”飛田說。

“噢!是嗎?”花流霜又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難道你表哥也送你石頭,讓你裝飾耳環?這麼大看你要多重的銀子,說不定把耳朵都給你墜掉。”

“他才不會那麼好的!他是讓我送給琉姝姐姐的。”飛田樂孜孜地表示這不是自己的難題,而是別人的難題。

花流霜一下停住了,用狐疑的目光盯住飛田看。她知道這可不是小事情,花落開也長得儀表堂堂,比著年紀小一圈的飛鳥更容易贏得少女芳心,而一旦扯出話題,即使飛鳥小,不懂得什麼,那狄南良也容不下,即使他容得下,龍青云也容不下。這當然是有點杞人憂天,她心里擔心倒不多,但就是不舒服,尤其想到蔡彩提到的過繼,忍不住覺得那是鵲巢鳩占的味道。

“去!不,明個你把石頭還回去,就說你琉姝姐姐不要,還要用你琉姝姐姐的話來告訴他,他再胡鬧就割他的舌頭!”花流霜安排說。

“為什麼呀?”飛田問。

“不要問,你記住,不要亂說。”花流霜也不知道自己說的管不管用,但還是安排說。

是不是要勸狄南堂,等飛鳥好了,先把龍家小姐要過來,這樣家中捆了兩個龍家人,總不會出什麼事了吧?花流霜自己安慰自己說。她遠遠看丈夫出來送伯父走,心頭又是一陣亂麻。

她站著等丈夫回來。好長一會,狄南堂這才回來,見到花流霜在看他,笑了笑。

花流霜問:“你心里是怎個想的?能給我說說嗎?”

“你擔心我,還是擔心我們家?”狄南堂問。

“都不是,我總覺得——,總覺得他二叔有些反常!”花流霜說。

狄南堂率先進房子,花流霜知道他有話要給自己說,也趕快進去。

兩人沉默了好久,狄南堂這才說:“你和兒子都是我的命,比我的命還重要!”

“要不要把琉姝娶進來?”花流霜問。


狄南堂笑笑,說:“現在沒人能為難我們!”

“龍爺也不怪你負義?”花流霜問。

“會的!但他是個做大事的人,不會因為心中的小憤而去做錯事。我擔心的卻是第四個人!”狄南堂胸有成竹地說。

花流霜見他有如修仙得道一樣,雖然理解不透,但還是在心中嚼味。

“我嫂子母子怎麼辦?給他們點錢財,讓他們在這里安個家吧,我們什麼人也不帶,一家五口回去。”花流霜說。

“為什麼不帶他們?放在這里你放心?”狄南堂愕然。

“不然,我還有更不放心的。”花流霜說。

兩人密語很久,都是說些還家的話,接著忽聽到飛鳥房中的琴聲大作。

“他好了?怎麼會這麼快?”狄南堂差點沒跳起來,但接著又失望地坐下,因為他已經聽到琴音的流暢,不是飛鳥的斷斷續續。

風月老師略微帶著哽咽的聲音揚起,他在彈唱一首古老的曲子。

“馬厭谷兮,士不厭糠籺;土被文繡兮,士無短褐。

彼其得志兮,不我虞;一朝失志兮,其何如。已焉哉,

嗟嗟乎鄙夫。”

“風月老師是奇人,他難道知道我兒子再無痊愈的一日了?”狄南堂盡管覺得那不像是喪音,但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男兒終于也有彈淚的時候!

士子命運多是坎坷,真正沉浮隨心的有幾人!

花流霜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