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四 雨(3)

自從有市場起,城里的東市就偏重于牲畜之肉,皮毛和其他一些土特產。但後來城郭越來越到,從南到北數十里,市場職分已經模糊,小市也林立。現在的東市劃分出塊塊,有各式的作坊。飛鳥懶得下馬,隨著擁擠的人群邊走邊看,也不在意人們的遠避怒視。這一路是解暑用品和涼藥,有竹扇,有竹席,蒲席,有涼枕,有金銀花,竹葉,菊花,大青葉。

二牛的肉攤已經可以看到。他一身精壯的肌肉,穿著無袖小褂,脖子里帶了個毛巾,左手拿剔骨刀,右手拿剁刀,正配合著剔骨頭。有幾個婦人站在他案子前面,指著各處的肉問。他也不看,邊在大腚上運刀剔骨頭,邊撚熟地給人說話。

看來一個婦人是選中了一處的肉,二牛垛刀一輪,劃下一塊,另一刀子紮住一甩,就把肉掛到了稱鉤上。他把刀子剁到案子上,開始看稱算帳。旁邊攤子上的一個小伙子也是買肉的,一個勁地盯住二牛看,看來是嫌二牛搶了他生意。

飛鳥接近的時候,正聽到大牛給那婆娘說:“大姐,我帳算得不好,只能按整斤算。這是二斤二,我算你二斤,一個大錢四個子。”

婆娘笑了笑,誇了二牛一句,接著又磨要一塊五花肉,二牛給她切上一些,說:“大姐給一個半大幣吧。”

又一個婦人喊著要割點油,頗不快二牛的慢,自己想去抓刀子,卻拔不起來。二牛正要給她割,抬頭看到了飛鳥,用毛巾抹了一把汗,高興地說:“給哥哥幫忙來了?”

飛鳥扔了馬,慌忙上去給割油的大嬸笑,拔了大牛的刀子給她割,也用同樣的帳給她算。終于,案子前沒人了,旁邊的小伙子哼了一聲走過來,半羨慕半妒忌地說:“二牛,你咋抹了香油呢?每日我給你比著出攤子,就是沒你賣得快。”

飛鳥的“苯苯”不老實了,躡腳踏到那小子的攤子前銜了塊肉。小伙子自己擺著道理,說二牛今天又不對了,剛才那個女人明明是先看他的肉的。他說得口沫橫飛,連憤慨到討伐,絲毫也沒注意到自己的案子。

“小角哥!”飛鳥指指他的背後,想出去,卻被案子撐出來的棍子和小角堵住,不禁大急,說“馬吃你家的肉啦。”

二牛也看到了,也慌忙說:“快,快,趕開它。”

“是呀,馬是吃草的,連肉都吃。”小角再次影射二牛,“人人和你出一塊都干不下去,再這樣我也給你翻臉。”

“總不能別人看了你家的肉,我就不賣給他?”二牛只好一邊出去趕馬一邊說。

“那咋啦,還有,你不能總按整的算。”小角拉他回來補充。

“可是我不會算不是?”大牛看著馬吃他的肉干著急說。

“還不能剔骨頭!”小角繼續不願意,讓飛鳥都覺得過分。

飛鳥也不管自己的馬了,問他:“要不要我們豬都不殺?拿活豬賣?你不會學學二牛哥?”

“關你什麼事?”小角怒氣地說。

二牛也有些不滿意,問他:“也和你一樣往肉里注水?用老母豬當上等肉賣?經常燒飯的人一看都看出來了,注了水的肉還容易壞,這是不合規矩的。”

“規矩你媽的尻!”小角推了他一把,說,“我干我的干你什麼事,你在亂嚷嚷?!”

“二牛哥干二牛哥的又關你什麼事?”飛鳥立刻接上問他。


“小屁娃子,滾!”小角氣憤地給飛鳥一下。

“俺娘怎麼得罪你了?”大牛也因他罵人動氣,隨手把他掂了出去。兩人爭吵起來,旁邊出攤子賣雞的老漢正給人稱雞,聽到他倆個爭吵慌忙過來。

“小角,小角!你的肉被馬吃了——,對面一個賣涼扇的老太太終于注意到了飛鳥的馬,高喊小角。

小角和二牛正要動手打架,哪去聽這些叫喊,只當是誆他回去,率先打了二牛一拳。二牛按住他,想用錘子一樣的拳頭打他的頭又放了下來。老頭慌忙插在中間攔住,說:“你們還有親戚呢,這是干嘛!”

“今個大爺攔了,就算了。明個你再這樣,看我怎麼你!”小角指住二牛的鼻子說。

二牛歎了一口氣,沒有吭聲。飛鳥大不忿,站出來說二牛哥不給他一般見識,說真打他還不行呢。買雞的老頭比較一看,立刻同意飛鳥的看法,叱喝小角回去,也說二牛不給他一般見識。小角側站著,一手叉腰,繼續罵,連二牛的媳婦都配了幾人去睡覺。

大牛不吭聲,找個地方坐著喘氣。飛鳥也坐了過去,只是說小角無賴。“小崽子。”小角被他說得生氣,上去抓他頭發。飛鳥伸腳踢在他腿上。摔交中有一招,就是踢腿掂,也就是在對手過來的時候,兩手抓住他的肩膀猛帶,突然出腳踢在他的小腿或者腳拐上,又叫“大坡腳”,踢斷人腿都有過。飛鳥本能地踢中小角踏前的小腿,根本不是有意的,力氣也不到,但他穿的新千底鞋,糨布被納得結結實實,襯過去就是一層皮。

小角抱腳叫喝,更生氣了,拿起鐃鈸一樣的拳頭去打飛鳥。飛鳥慌忙站起來,被他打中在胸口。二牛吼了一聲,站起來推了小角一把,一下把他推了好遠。

“礙事不?”二牛慌忙問飛鳥。

“他還不一定打得過我呢。”飛鳥揉了一下說,突然他傻眼了,那小角竟然抄了案子上的剔骨刀上來,他推開二牛,連忙說:“殺人償命,你不知道麼?”

老頭剛以為形勢緩和了回去,突然又見小角摸了把到,大聲叫著:“小角,你干什麼?”

市場的人偎了一堆,看人拼斗。

“二牛,還有你這小子。以後給我規矩些,老子的刀子不是吃素的。”小角拿著刀子指著兩個人,聲竭地大喊。

二牛猛地跨過來,一拳打在他臉上,問他:“你捅一捅。”

小角抱住臉往後退,接著被二牛按在案子下面。眾人都圍近看,覺得二牛非被他捅傷不可,飛鳥卻看得清楚,小角竟然丟了刀子高聲叫饒起來。

二牛放開手,看住鼻青臉腫的小角說:“回家給三嬸說說,看我該不該打你?”

賣雞的老頭又一次跨過來,抱住小角的腰,推他回去。小角又厲害了起來,指著二牛叫他等著。二牛和飛鳥對看了一眼,眼中都是輕蔑。“笨笨”也不知道偷吃了多少肉,這會躲到一邊神情自得地看小角隨便收拾一下東西,獨自離開。

眾人評價了幾聲,開始散場。二牛也收拾了一下東西,用布蓋住,喊正教育“笨笨”的飛鳥去吃飯。背後跨幾個道,就是面館。等飛鳥拴好馬,兩人這就過去。吃飯中,飛鳥摸出一張圖讓二牛看。

“我看了你的刀,覺得要是去打仗,你一手拿著短斧,一手拿短刀,就這樣的。你看好不好?”飛鳥伸開圖讓大牛看。


“那寶劍呢?”二牛一愣,問。

“騎兵多用刀劍,步兵即使用劍,也用雙手劍。兩邊打仗——”飛鳥拿了兩個放醋的小碗擺到一起,開始講了起來,“步兵多是用長兵器刺,搏殺時多用砍,刀斧一類的兵器更頂用。可你那把寶劍太綿,適合做游俠時來撩,帶,抹,卻不適合上戰場。”

二牛點了點頭,說:“那我也做騎兵吧。”

“那好!你每天抽點時間用我的馬練騎術。”飛鳥說。

“可我要賣肉。”大牛發愁地說。

兩大碗面很快上來,飛鳥幫他計劃著怎麼能更快把肉賣完。二牛邊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夾給飛鳥邊點頭。飛鳥看了一下自己的碗里全是二牛的哨子肉,慌忙給他還回去。大牛聽他說到要人訂肉,不由停了下來,想了一想,說:“對,我會騎馬了,就提著肉給酒店送肉。”

“干脆我們合伙開個店鋪,專賣肉,好不好?”飛鳥問,“把大尹子雇過來看鋪子,我們自己去送。”

“肉賣不完呢?開鋪子不能斷肉。”二牛成熟地說,“我媳婦也可以看鋪子。”

“恩!把活豬現殺,羊,雞,魚,牛肉都可以有。另外把當天剩的肉賣給賣包子的,便宜一點。”飛鳥拔著寬面說,“一開始大概需要二十多個金幣吧,我要我阿媽資助,閑著的馬匹也可以用。我家現在也沒錢,用死錢養活一家人很困難的。”

二牛點點頭,也要回家給老婆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拿出一半錢。兩人謀劃著大計,相互高興得不得了,二牛還叫了點黃酒,邊喝邊說:“真有你的,從今開始,我就不用和大伙擱不和了。”

飛鳥掰著指頭數可以用到的人,飛雪,自己,阿媽,二牛,二牛媳婦,大尹子等等,二牛又添了兩個小舅子,但接下來兩人犯了愁,肉店一天賣的能夠這麼多人的份嗎?

“那家姓丁的劍鋪生意好不?不如我們在他們那訂菜刀?連菜刀一塊賣?”飛鳥又生了主意,但隨後又給自己否決掉,畢竟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利。

吃了飯,飛鳥和二牛又商議了好一陣子,這才散掉。飛鳥回到家好一會,正給阿媽講自己和二牛合伙開肉鋪的時候,大牛卻推著獨輪車回來了,車上是剩的都是肉,大牛還提了一大片給飛鳥家送了過來。

花流霜吃了一驚,問他怎麼回來這麼早。風月也聽著飛鳥的話,只當是飛鳥叨咕的,便看著他疑惑。“怎麼回事?”飛鳥也奇怪地問。

“小角找了幾個無賴去。我不想和他們糾纏,就早一點回來了。”二牛說,“我媳婦也說這樣不是個事,就真想開個鋪子。”

“我阿媽說我阿爸是朝廷的人,不讓經商。”飛鳥苦惱地說。

二牛笑笑,把肉給飛鳥。他走了後,花流霜便同意借給二牛家點錢,飛鳥無事了可以去幫忙。坐著陪飛雪玩的龍藍采突然說自己不舒服,花流霜也就留了個把子,要帶她去看先生。飛鳥和飛雪也要去,龍藍采罵著他們兩個,問他們看先生有什麼看的,叫他們在家讀書。

大概到了傍晚,花流霜和龍藍采才回來,都面露喜色,還買了許多吃的,見飛鳥和飛雪就問他們是要弟弟還是要妹妹。飛鳥埋頭苦思弟弟好還是妹妹好,飛雪則問飛鳥。

“都好!”兩個人最終得出結論。


花流霜給他們一人分了點吃的,讓他們騎馬出去練習一下騎射。兩人這就多帶了一匹馬出去溜達。半路里喊來了飛鳥口中的大尹子,卻想不到又多出一個不認識的伙伴,就扶大尹子上馬,自己帶了一個去城東的空地。

城東有一大塊荒地,還有幾處樹蔭。大尹子驚了幾次馬後,才帶幾人到那里。少年們下馬,架樹枝垛,接著往複練習武技。太陽漸漸下山,很多人都出門在這里走動。看幾個少年吆喝著玩,都停下來看。

飛鳥躺在馬身上睡覺,讓飛雪監督兩個少年用他的兵器玩。“苯苯”不滿飛鳥叉在它脖子上的兩條腿,不一會就四處撒蹶子。飛鳥放下頭,倒看背後的人。

“飛鳥!我會射箭了,我射中樹了。”大尹子高興地喊。飛鳥招了招手,要來把弓箭,逢上空中掠過的鳥就射,一直射了手中扣著的箭才罷手。大尹子四處跑著幫他揀箭,卻見一只大鳥上釘滿了箭,不由扯著嗓子驚歎飛鳥厲害。

幾個遠處的人都遠遠接近過去看。

飛鳥等他到身邊,把弓交給他說:“看到了吧,這樣才叫會。”

“小孩!”一個少女穿了一身白衣服,跑到飛鳥邊推推他。飛鳥看了一眼就掉下馬去,他揉了揉頭上沾的草花,慌忙爬起來。

這是個一身白衣的可愛少女,粉紅色的皮膚幾乎彈指就破,眼皮亮晶晶地塗有螢粉。飛鳥看到的是她修長的脖子和倒著的面孔。也難怪看了就掉,她有點像龍琉姝,但比龍琉姝更嬌柔,舉止有著說不出的無力和纖柔。

“你喊我哥哥干嘛?”飛雪跑過來問。

飛鳥拿出自己的零食,傻傻地遞上去。少女宛然一笑,如同蓓蕾徐放,春水蕩漾。她點了一下飛鳥說:“我也想玩玩你的弓箭。”

飛雪立刻把自己的遞過去,說:“給!”

少女摸了摸,靈動地跳跳。後面兩個女伴遠遠跑了過來,口里叫著小姐。

她哈了一口氣,只是開了一下弓弦就哭了,連飛雪的弓都掉了。飛鳥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手里的零食,轉手給了大尹子,拿過別人的手去看。原來,弓弦劃破了她的手。

飛雪看了看飛鳥給人家吹氣,很不情願地揀起自己的弓,低低地叫了聲“嬌氣”。少女哭得更厲害了,旁邊兩個女伴一邊推飛鳥一邊說飛鳥欺負她們小姐了。飛鳥摸著人家柔柔的小手就是不舍得放開,嘴巴里說著:“我看看就好了。”

少女抽了幾下鼻子,抽出手來打了飛鳥幾下,接著含著眼淚怨飛鳥說:“都怪你!”

飛鳥連連點頭承認,飛雪氣憤地踢了他一腳,轉身到一邊生氣。大尹子嚼著飛鳥的零食,喊另外一個伙伴過來。“那不是給我的嗎?”少女伸手給大尹子要。

飛鳥捏了幾個干梅子放到她手里,只知道笑,心底老是想,琉姝姐姐要像她一樣可愛就好了。少女嘟著嘴巴看著手里的小梅子,不高興地說:“我以為是什麼呢。”她毫不客氣地丟了梅子,轉身摸進旁邊女孩的口袋,摸出許多吃的,丟給了飛鳥一個小柿子干,接著倨傲地看住眾人。

“我姓狄,叫狄飛鳥!”飛鳥邊說,邊又去牽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