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章 楚弓楚得(上)

傍晚,夕薄漸開。沙礫遍地,草棵稀疏的沙蘭禿上沿著一條亮線半陰半兀,顯得愈發荒涼。一棵掛著布條的怪樹冷清地佇立著,伸著干枯的頭顱,似乎要看清目力難達的地方隱藏了多少條磨礪寒爪棱牙的荒原狼在靜悄悄地等待,因為它知道,只要黑夜一來,成為這片大地主人的就只剩下淒苦的荒原狼。

這兒也只有一些帶刺的駱駝草,過往的野物群和肆虐的狼群。

突然之間,一串馬蹄炸響,將樹上的烏鴉驚起。它們炸飛沖天,留下喋喋怪叫。

兩名爛氈騎士騎著快馬從北而歸,並沒有因樹上掛布而下馬停留,箭一樣地直馳。片刻之後,它們把哭一樣地叫喊撒入一片營地,打亂了驚夢一樣的歲月。只一聽到他們嚎呼而過,獵狗追咬了一半就不再發聲,女人們一聽就丟下忙碌的杆氈,用兩只大手捧在側肋,回頭去看自己的男人;孩子們也不這一時,忙著射老鼠,找狐獺野鳥;而男人們,紛紛從打獵回家的路上和家門轉折而隨,背起弓箭,兩眼潤澤,透出狼一樣的光芒。

這里就是佐羅人的新營地。

從兩年前起,奄馬河就不是東西部草原的分界了。以西的部族被狄南齊驅趕,紛紛西向,翻越武律山的余脈陰不爾罕,填補到阿古羅斯太陽部大規模遷徙後的空白地,並臣服在拓跋巍巍的鞍前馬後,成為阿部新朝的重要兵源。而也有一小部分桀驁不馴的部落,在大勢力中時戰時合,遠交近攻,最為典型的非佐羅部莫屬。

大首領巴伊烏孫在東部草原吃盡苦頭,因屢次被狄南齊打敗而元氣大傷,不得不遷出營地。為了能在慘狀中苟延殘喘徹底淪落為草原上的惡狼。改東侵為西擾,只掠奪不生養,流害千里。

年前,拓跋巍巍受大小部族首領所請,集結數萬人對他圍追堵截,卻因靖康形勢有變,沒能把這個為禍草原的惡狼碾成渣滓,只好任他帶領佐羅部的嫡親部眾北入大漠,到達骨伊人地東南的沙蘭禿,在那里設立營盤,掠奪達骨人的牛羊和女人。

但他們還活著,消失了一樣地生活著。

恨火與血淚交織迸發的生涯。總是被長生天拿來敲煎銅骨,煅造毀滅之兵。聽說他們費盡氣力、卻也無法報仇的強敵一夜間被阿瑪拉爾罕山的惡魔詛咒,被掃遍草原的北風吹逝,沒有人的心頭不燃起烈火,就連巴伊烏孫也不例外。

現在,該是把在災難強加到敵人頭上的時候了,他終于從這個天敵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發出被干沙襲染地嗓音,低聲而又激動地大笑。隨著悲嗚的心聲後,他的思想趨于冷靜,很快認識到族中兵員匱乏,怕入侵多鄰牧尼會遭到黨那人的聯合,便在靜站中吞吐野獸一樣的目光。

這個龐大家族的老少也不召自來,荷荷狂叫。幾名執刀人拔開胸膛,讓黃銅一樣的皮膚暴露到寒風中,提著一腔熱血在空地上莊重起舞,把長生天給予的氣力盡情顯露在“大儺”地狂野中。此時。就是連最年少的孩子也漲紅面龐,振潑胳膊,用沙脆的嗓子一波一波地怒吼:“報仇!報仇!”

而巴比格業已急步如勾,走在趕來的路上。他一見巴伊烏孫,老遠喊了聲“大哥”。跪倒在地,高舉雙手,發自內心地歌頌大神地母,冥冥神靈。巴比格站起來,穿過身畔激動的人,走到巴伊烏孫的面前說:“打羊的狼不能驚走羊群。我們勢力單薄,不能輕舉妄動。得等到一個好的時機,掏了羊心就走。”

巴伊烏孫含住陰桀的眼神。略有顧慮地說:“可馬上就要過冬了!”

巴比格點點頭,向北看去,把手放到身上摸索,接著執了根羊毛給巴伊烏孫看,信心十足地說:“入冬的時候,免不了地!”

巴伊烏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寒芒掃視向北,緩緩地點點頭,嘴角帶上一絲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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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冥冥中感覺得到敵人的腳步。

靖康遣送的部族陸續放歸,不聲不響地回到只剩老弱病殘的營地,好像重未離開過一樣,在第二天出現在家奴和牲畜面前。

可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瞬間就變成敵人朝廷的鷹爪,翻臉去拿昔日的獵人!此時的下野草原被一種可怕的靜謐彌漫,預料中的洶洶危機一觸即發。

尤其是留在靖康隨員地別乞大薩滿久里阿。他受了靖康的封賞,頂了一頂靖康大冠獻殷勤,尖嘴利齒,竟使得靖康的信使、游繳帶著更多的軍情和策略,馬不停蹄地奔在屯牙以北的道路上。

他在回到牧場的第三天就欲擒故縱,拿著堂伯參與家事的出發點,向他要求一場盛大的發喪。狄南非既然拿了維護血統的招牌,自己知道,不支持就把自己推到名不正言不順的尷尬處境,眼看白玎沙冷視答應,只好放棄勸他不可招搖發喪的打算,繼而說服錚別格兒。

一時之間,牧場又草率又盡力地准備喪事,就像完全忽視了侵身的威脅一樣。

但也正借助于這種大張旗鼓,飛鳥跳過三嬸的阻撓,聯絡首領和舊人。

離開牧場到北面敖包陵的行程已經臨近。剛和胡掠斯的人接觸過,他這就去找自己的二姨嬸,要她帶著小阿弟,一起離開這受三嬸掌握的地方。

飛鳥來那兒時,幾頭跑的張奮青剛走,趕了對空。他就見楊林一個斯斯文文地站在朱玥碧面前和泥巴,成了個老實巴腳的泥水工,而新嬤嬤蘇索索正把著飛鳥那只有個小名阿狗的阿弟來往運草,看護在一旁樂呵呵地笑,不禁好奇地問楊林:“你在干什麼?”

蘇索索嬤嬤見飛鳥帶著趙過來,一邊慫恿著阿狗叫“阿哥”,一邊說:“俺不懂。這好好的牛糞馬糞燒著不好?!卻是要壘火道。”


朱玥碧秀氣里一笑,低著頭往屋子里去,等著飛鳥跟她進去。

飛鳥卻沒有立刻過去。而是瞧著一窩剛和起來的冷土問楊林:“你壘過沒有?!”

“沒吃過馬肉,總見過馬跑吧?”楊林沒抬頭答了一句,手里的鍬刀卻機械般和動,暴露出重重心事和不安。

“別和了!我們馬上就走了!”飛鳥反省自己的口氣,覺得自己沒有嘲笑的味道呀,心想:這家伙又想家了。說完,他這就抱了自己的阿弟,聽著他“咿呀”地說話往屋里走。趙過沒張奮青那種觀色力,“呵呵”傻笑著往泥水里吐了口吐沫,在楊林掄拳頭時跟上飛鳥。一道往里去。

朱玥碧見了飛鳥進來,又抬頭見了趙過。本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

飛鳥就不放心地問:“怎麼了?”

朱玥碧不自然地笑笑,說:“還是等你操勞完喪事再說吧!聽說你堂伯還知會了鎮里的親戚朋友,不知道他們都來到了沒有?”

“我沒讓他去!保不准和鎮上生沖突,說了反害人家!”飛鳥帶著牢騷說,“通知的都是那些首領。有的請了也不來。我現在才知道三叔勞苦,那一個個都不是認理的人。明里都勸我走,說留了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暗地里都備著家伙,不知道准備向誰動手。”

朱玥碧又笑了一笑,低聲說:“你二叔從來不給女人家講這些,說是女人聽多了就不安分。你還是別給我說了!”

飛鳥反省一下,覺得自己沒有講什麼不能聽得話,憨憨一笑,說:“我阿爸什麼都給我阿媽講。不講就不講了。你得准備准備了,明天一早就帶上阿弟跟我走,到北面的阿烏里山下去紮營。”

“我……,我還是不去了吧。”朱玥碧吞吞吐吐,結結巴巴地說。

“為什麼不去?!咱家的人缺一個也不行。”飛鳥說,“怎麼了,你說。”

朱玥碧說:“我病了!”

飛鳥左看右看,心中突生不快。又想起那衣服下的紅綢,真想現在就掀她的外衣看,但還是忍住了,只是催促著問:“什麼病?”

朱玥碧不吭聲了,又緊張又安地搖頭。飛鳥只是沉著氣看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對這個二姨嬸反感。正想下死命的時候。里屋里跑出她的姨母。她一個勁地點頭哈腰,嘴巴里卻說:“女人病,說不出口的。這天冷,一吹就犯。”

飛鳥倒不知道有什麼女人病,連屋子都不能出,丁點也不信,便失望地說:“那我把阿弟帶走好了!”

朱玥碧臉色蒼白,大叫一聲站了起來:“不……!”

“噢!”連趙過都覺得煩透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禁歎了一氣,轉到一邊找了個蓋布的座位坐,坐上後感覺什麼咯屁股,但也懶得去拿的。

她姨母渾身冒汗地盯住趙過,這邊快快地飛鳥解釋:“他這麼小的孩子離得了娘嗎?!病好了就去。怎麼會不去呢?!這不是不給你說,女人的事就是多,你將來娶親了就知道了。”

飛鳥想想,覺得晚一點讓張奮青和楊林帶她去也好,這就說了幾句讓她安心的話,起身離開。他們剛出門,朱玥碧的姨母就一個箭步躥到趙過坐的地方,摸出一搭拉青金塊穿成的項鏈,事後驚險歎惋。

朱玥碧悶悶不樂地盯著她的背,埋怨說:“什麼時候了!你還抓住這個不丟!”

“我不是怕鳥爺爺發現!”她姨母轉過身,掩上門回來,稍有後怕地說。

朱玥碧捂住鼻子,旋了個身站起來,抽泣說:“可我這心里堵,就是想哭!”

老媽子擠著干橘子一樣的眉心,耷拉著眉角歎氣,盡心竭力地勸導:“哭什麼,哭什麼?就是不為你自己想想,也要為孩子想想。人家是什麼人?那是武律汗也惹不起的大人物,能護著咱狗兒長大。他堂伯都說得清清楚楚,人家自從見你一面,那是茶不思,飯不想的。你可是一個破了身的人!他姓夏侯的一倒,誰管咱娘幾個!”

“阿鳥不管嗎?”朱玥碧問。

“那我可給你說。那鳥大爺和他二叔一個性,殺人眨都不眨眼,還被朝廷追,那是亡命天牙(涯)呀。你看看。那個年齡大的奴隸,耳朵都缺了半個。”她的姨母說,“你不怕我還怕呢!就不說這個,人家不娶親,要你?!”

朱玥碧說:“我知道。可就是心里堵。我怎麼看,都覺得誰對阿狗都沒他對阿狗好。”


“好啦,好啦!這婆家也是家。你姨嬸是過來人了,心里也難過,可也不是什麼過不去地坎。你當年迷上他二叔的狐媚勁都上哪去了?別愁眉苦臉的。我去讓那叫楊林的後生去弄點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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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林哈著貓咬一樣的紅手,一刻也不肯停。他見從飛鳥懷里下來的阿狗抓住阿哥的腿不讓走。被蘇索索掂到一邊去,怎麼都覺得這紅臉老嬤嬤的動作粗魯。蘇索索卻不知道楊林在心底挑毛病。一邊坐到一邊刮羊皮,一邊用兩只胳膊圈著憋勁抓撓的孩子在身邊,指著一旁的羊角說:“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巴娃子的骨頭,不怕風吹雪打的尖石頭。用來做什麼?可以做草鄰阿黑巴特爾的弓背,讓只娃子握在手里,什麼都不怕……”

楊林不快地接話:“那不就是羊角嗎?看你給孩子說地啥?!一會是骨頭,一會是石頭?!”

“骨頭。”蘇索索看也不看他,卻繼續給阿狗念叨,“巴娃子骨頭不硬,什麼硬?!巴娃子的骨頭就是這角頭。”

“咕——咕!”阿狗轉回頭想看楊林,卻隔了蘇索索的背,只好回頭去摸蘇索索手里的刀,大聲地說,“牟多。”他這幾個字奇怪萬分。但蘇索索卻聽得明白,他說的是“刀”,只不過“刀”字卻是用不怎麼成熟的東夏故語發音的。

阿狗說完這話。就把手放到頭上,怯生生地看蘇索索,怕換來別人的呵責。蘇索索一笑,說:“牟多!阿哥的牟多!”

楊林納悶,心想:這孩子倒是和這老女人好上了。話也肯多說。以前就是不說話。他覺得是教孩子說話的時機,斜里過來,蹲在蘇索索旁邊,指住刀說:“刀!”

阿狗看看他,搖搖頭。

“說。”楊林督促,“刀!”

“說!”蘇索索鼓勵說。

“牟多!”阿狗開了口,卻仍這麼說。

蘇索索呵呵地笑。不等楊林再教,就說:“誰說他不會說話?清楚得很。說的是黨那人的老話。”接著,驚訝萬分地問:“誰教你的?你怎麼會說的?!”

“牟多!”阿狗咯咯地笑,非常得意。

朱玥碧的姨母出來喊楊林,聽阿狗在那大喊“牟多”,當即揚了手,大聲說:“打!盡跟人學蠻子語!”蘇索索大為反感,回頭瞪她一眼,問:“你要打誰?!不讓巴娃子說話的就是你。你看我怎麼給主人講!”

老女人膽怯,伸著脖子解釋說:“我不是。他——他這是。”一咬牙,她把過錯推出去,說:“這是他阿媽安排我的。他長大了盡說他阿媽聽不懂的咋辦?”

楊林覺得不說蠻子話好,幫腔說:“那是!何況他有‘中原病’,總有一天會去中原的。學了一腔蠻語,將來怎麼辦?!”

“他沒病?什麼病也沒有,就是骨頭瘦!”蘇索索悶著臉說,“去中原干什麼?去中原也是去狩獵打仗,搶女人回來過!”

朱玥碧的姨母不滿地括手,給楊林擺道理,擺到最後就罵:“你看看!這說地。我聽著就不舒服。搶你閨女,搶你媳婦,弄到屋里搞!讓你搶!”

蘇索索如何不知道別人罵自己,當即回頭站起來,指著朱玥碧姨母的鼻子說:“你再罵!”指人鼻子是她的最大憤怒,朱玥碧的姨母不知是否清楚,覺得楊林支持自己,一味地圍著圈子往死里罵,罵得朱玥碧都出來問怎麼回事。

蘇索索打狗還得看主人,便給朱玥碧說:“她罵人!”

朱玥碧姨母見外甥女也出來,氣焰更加囂張,硬是點搗到跟前。蘇索索渾身發抖,用粗硬的大手信勁掂了她,甩手扔趴在地上。朱玥碧沒想到她力氣這麼大,怕姨母摔傷,回過頭嚷:“你誰都敢打了你!?你也不管是誰都敢打。”

楊林手舞足蹈,上手抓住蘇索索的胳膊。喊:“你咋沒大沒小地?!”

蘇索索氣勁上頭,喊道:“你還不是俺汗搶回來的女人麼?!把小主人養成個啞巴,金貴你不是什麼都順你!”

楊林只好使勁推了她,卻不想蘇索索身沉步牢,踉蹌兩步,撚身一按地又站起來。這時,正好張奮青和女巴牙車嘉絲先後進門,他們倆連忙到跟前,各自拉攬。這時,朱玥碧坐在地上的姨母驚恐地大叫:“你們快奪他手里的刀。紮哪了可咋辦?”

眾人這才注意到。阿狗提了蘇索索丟下地戧肉層的短刀,怕怕地看著亂斗的人,想哭又不哭。張奮青手快,提步上去,一把搶下刀,嘴里叫著“乖乖”。

眾人忘了吵鬧,盯了阿狗,見他又拿了羊角咬。這才反應過來:他不是因為眾人打鬧才拿刀,而是想看看羊角多硬,能不能用刀割動。


蘇索索眼看朱玥碧的姨婆搶了阿狗,左疼右親的,只好走到一邊去,心里悶悶的。朱玥碧也有氣,趕她說:“你給我回你家去。我的孩子不讓你養!養成啞巴也不讓你養!”

張奮青兩下緩和不得,看蘇索索這就走,只好去攔。楊林卻見不得張奮青軟骨頭樣勸解,毛躁地說:“讓她走,讓她走!一根羊角,硬說是人的骨頭,孩子還不傻掉?!”

張奮青白了他一眼,見蘇索索負氣走出去,連忙再追,出了門見她在掉眼淚。知道她是真疼阿狗的,想想剛才一圈人對付她一個的情景,只好說:“先別走,我去找阿鳥說說!”

“是得說說!”蘇索索說,“他們非讓孩子說中原話,害得他不敢吭聲。里面都是中原人,俺一吭聲就是錯。你給他說說。看看能把孩子抱俺家里養不?!我今天先回去看看。改個再來!”

張奮青想想在回來的路上碰到阿鳥時。阿鳥大步如奔,心急如火的樣子。不知道這個時候該不該去添亂,只好點頭說:“也好!都是為孩子好,怎麼就有這麼多要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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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飛鳥戴著包有龍棘皮的狼嘴形的盛冠,披著白綾,腰下掛上火鐮,短刀,斧鉞頭,牛角,飾物等等,帶領司馬唯等人家,強行駕馭車隊出牧場向北進發,在夜晚時到達阿烏里山。

阿烏里山起勢很緩,山上無林,亂石少,猛獸難以藏身,東西兩側都是肥沃的草場,彼身又靠矮勒的山架構成幾處死谷,經過稍一加工,就可成為部分馬群冬日棲息之地。掌風俗的伯爺爺已找薩滿祭師商議過,又參考自家風俗,壘起敖包,監督人們建了靈棚,掛起風馬旗。

司馬唯等人一來就占據靈棚,按照飛鳥要求的那樣,把牧場籍人核實,並負責財物的再統計,最是忙碌。而飛鳥則在胡掠斯的陪同下,前去祭壇。

胡掠斯被飛鳥以祭師的名義召在身邊,雖然老骨頭已經不行了,佝僂得厲害,思路卻依然清晰,不斷地把自家人的心態講給飛鳥,說:“族里男丁大部分都走了。各家族心里都虛得很。他們不想再大規模遷徙,但又怕牧場一倒,沒人和自己親善,想聯絡也速錄南下,讓他們打通納蘭部族的營地,和我們遙相呼應,要和你三嬸走近,結成暫時的聯盟!對你,也只有同情的份。”

飛鳥一直一來都被前所未有的重擔壓著,又提前接到胡掠斯給過的訊,並沒有覺得特別出奇,只是點點頭,逼問胡掠斯:“那你呢?”

胡掠斯不語,好久才開口:“你阿爸對我們恩重如山!若扶你稱汗,再好不過!”

飛鳥見慣這些人心口不一的說法,心中雖然歡喜,但並不全信,只是冷冷地笑。胡掠斯見他這樣一哂,只好老實一點地說:“也速錄汗盤踞了東部和北部,何嘗不是縮在那兒?他打了幾次仗都不敵金留真,的確是想南下,呼募豪傑伯克,壯大實力!?可龍公實力尚在,背後又有靖康朝廷撐著,正面可以支持納蘭部,背後可以像當年那樣,翻越大長魯山麓,直擊拜塞。我敢保證,他只會借我們個膽子,讓我們自己打通納蘭部!所以,我個人,我的家族,支持你!”

飛鳥放心不少,要求說:“那,給我一些巴牙怎麼樣?!”

“這——”胡掠斯猶豫了一下,說,“只怕不能幫你什麼,家族也沒什麼男丁留下!”

一句話就讓飛鳥不多的自信受挫。他知道在牧場中的考慮有些想當然了,胡掠斯也不甚看好自己,而自己要上幾十上百人,根本無補大局。他心里跟吃了蒼蠅一樣,遙遙看往遠處,覺得祭壇上那圈羊油火燈像鬼火一樣跳動,多出許多悲觀,又一次逼迫胡掠斯,惡狠狠地盯著他說:“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扶助我,不能只憑嘴巴。”

胡掠斯避開他的眼神,頹然說:“我部兒郎本來就是外人。加入你們同親操戈之列,成了倒好,敗了豈不是連骨頭都沒有?我心里的確想幫你,可怎麼幫!其它家族又怎麼願意我把禍事牽到他們身上!”

飛鳥黯然,心里再也沒有借助猛人的力量,四兩撥千斤,作為說服他人的籌碼的打算。他知道再逼也沒有用,只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感激說:“你能來就讓我感激了。真要是不願意,那就不願意了。我又不是用來打仗,不過是要個召開會盟的籌碼嗎?”

胡掠斯心中愧疚,再次勸告:“你還是避一避,遠走高飛吧。等什麼時候翅膀硬如磐石,再回來。誰的心都不是石頭,那時你只需振臂一呼,勇士就會云集。不像現在,危機四伏,沒人相信你能強大過你的叔父!”

飛鳥搖了搖頭,冠冕堂皇地說:“舍棄自己如同績麻一般的部族百姓,不顧他們性命,就那樣一走了之,豈是一個草原巴特爾所為?!我毋甯一死,哪怕被你們綁了,送給靖康朝廷,也不會輕易離開!”

胡掠斯怔怔地站著,不敢正視飛鳥,側耳聽腳步帶動地霍霍聲,和短刀鐵器撞擊的響聲,心中突生憧憬,自覺見到了百世難遇的英雄。他越來越激動,忍不住停下,拜倒在地。飛鳥心中一喜,回頭等待,卻聽他悲聲勸阻:“我若在幾十年前遇到你就好了!可現在,你就相信我,遠走高飛吧!咱們草原人的王國就在馬背上,你的馬能走多遠,你的王國就有多大,哪里不是天之驕子躍馬之地?不然,你叔叔累下的冤仇都集中到你的身上。靖康朝廷,反目的東夏人,放地人,無人會放過你!”

夜風轉大,入骨的刀子一樣刮著。飛鳥又一次失望,但胸中卻又一次不屈不撓,他咬動下頜,鼓起腮幫上的筋健,奮聲說:“我要求你!給我你的人,我保證完完整整地還給你,我現在就劃撥財物給你!我只要一百人!”

說完,他回話也不等,帶著趙過,大步登山。夜中山嵐如奔放雄獸,在幾個薩滿搖著手鼓和鈴鐺似愁似念中發出嘩啦啦的天籟。遙看圓形的祭壇,敖包周圍的圓輪圈,飛鳥突然氣餒,刹那就要撲去痛哭。他強制住,忍住冷意,突然間不想再下去受累,就給有一陣子聽不懂他說話的趙過說:“你回去弄點暖皮氈子吧。我想在這里守靈,祈求長生天,阿爸,叔父保佑我能順順利利!”

“我和你一起吧!”趙過請求說。

“恩!”飛鳥說完就踏上陵壇,靜靜坐下,發抖著抬頭,遠視,俯瞰,以一顆虔誠之心聆聽教誨,心中大叫:長生天呀。把你的神力賜給我吧。阿爸,你告訴我該怎麼好吧?!

氈子外是無悲無喜的天空大地,而里面則是兩顆悲痛無奈的心。寒氣,霜花撲遝而來,將兩個發抖的人埋沒,長生天,大神,父叔也以一種不可言明的神力下和他們交流。夜中,司馬唯幾人來勸,只換了一句淡淡的“知道了!”

一夜狼嚎,戰馬蕭鳴,長江大河豁然從頭頂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