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四章 高顯巨變(下)

飛鳥由兩個武士壓著出門,一眼就看到胡郎中眼中的驚慌,就地哇啦幾句,提前串供,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啞巴一說。武士見他鳥語說也說不完,沒了耐心,前後一拖,曳著就走。

對面雪地上雜有狗頭小辮,披頭亂發的大漢,卻是一番森嚴的氣象。但飛鳥想多望望都不行。為了多看兩眼,為了自己的安全,他邊抗拒邊賣弄一樣哇哇亂叫,似乎跟兩人爭執什麼,又似乎再說:急什麼?卻依然被拖了幾里地才慢下。

易容之道並不玄乎,但大多不過是喬裝打扮,把直挺挺的人裝駝背了,把年輕變老,在不經意間混淆你的視聽,走不過細辨。即使有出自能工巧匠的精巧面具,也做不到和正常膚色肌肉無二,更改變不了臉型。

胡郎中是外科高手,能一反常態用到巫術里的幻面。他在飛鳥的眉側粘眉根,讓眼窩顯得極深,而後又用粗重不同的桑汁和粘膜勾畫顴骨,用薄殼墊底的烏拉鞋改變身高,讓人的視覺產生偏差,極難識破。飛鳥在盆水中看過的,但仍然沒有不讓吳隆起看穿的自信,心想:看錯這個吳隆起了,這家伙根本就是條不吃外食的忠狗,只要再用不著的人,根本不給情面講。什麼病馬?非是看穿了,要架我到沒人的地方。

要跑嗎?阿叔怎麼辦?他躑躅了一下,一想自己真見過不少馬病,決定破罐子破摔得了。

他悠游了一陣,似不知道的目的地被拖到馬廄,連忙站直身子,用大眼猛掃,卻發現一群病馬和幾個愁眉苦臉的牧馬人。

這些挑選出來的役馬都是穿行山林、沿河奔騰時最精神抖擻的。看著它們病成這樣,手一把心一把的牧人都是真心。都捂著厚實的皮衣,坐臥到廄外面地雪台上守著,看著。他們一看來了個郎中徒弟,卻沒有意料中的欣喜,先後拍打屁股走去一邊,只留下一個牽馬的。

“瘟疫!”飛鳥閃過一個念頭,“他媽的。竟然騙我說是一匹!竟然讓我聽成了‘一匹’。”

他在眾人的注視下逛蕩幾圈,突然動手去解纜在馬廄的擋風氈。兩個年齡大的牧人極不忿,一先一後夾到他跟前,前一個惡狠狠地頂到他前頭。後一個扯了他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纜繩。雖然都沒有說話,但吃人的恨意暴露無遺。

飛鳥給跟著自己的倆武士攤手,再次嗚哩哇啦。有人勸阻過于激動地人,讓他們少與聾啞人一般見識。眾人稍息,一個極有經驗的老牧人問武士,說:“風一吹就發抖!沒有他這樣看馬病地。”

他想了想。找出一匹馬,用手敲敲馬肚子。飛鳥一聽不正常的怦怦聲就知道是結症,老人是拿這馬試探,這就上去墊著手打了幾下,找出症結所在,而後回頭用拇指和食指相捏,來回搓動。

“他要什麼?”一個武士問。

“幣!馬還沒看,就想著拿幣?”老牧人用跟耳朵不太好的人說話口氣,大聲地喊,“先——治。治~好~了,不少你幣!”

飛鳥連連搖頭,又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一個長度,然後捋出胳膊,作了個往下插的姿勢。老牧人一回頭笑了。接著又沖著飛鳥嚷:“不是幣呐!那是~啥?”

飛鳥實在沒法,在地上去寫“針”字,可一彎腰,卻又怕了,就用指頭畫了針的模樣。老牧人看懂了,卻笑呵呵地逗這個殘疾人。說:“人家都用掏。你卻要那小金發絲,真是跟你老師一個樣?來跟我學。什麼都不要!”

飛鳥還了個抓屁股的姿勢,然後又做了個肚子疼得樣,表示這樣給馬帶來的傷害大,害得周圍的人都流笑不止。老牧人不理他,掀開馬尾巴,正要擼袖子,一旁傳來聲音:“去!把人家的金針拿來,讓他試試看!”

飛鳥扭頭一看,是吳隆起,嚇了一跳,心想:他怎麼這麼快就跟出來了?武士跑步去拿間,吳隆起走了幾步,卻細細問老牧人這批馬的病情,極為憂郁。旁邊的武士問他:“吳先生真是個怪人,昨天晚上那麼大的風波都不問,幾天里卻來看了十來次。”


“朝廷壓不住他們眼中的蠻荒之人,就會重視我們龍家,看起來亂了,其實給朝廷的壓力也大了。我不問也有人給我講。而入冬時分,馬病泛濫,看似小問題,卻也不小。”吳隆起長歎道,“馬是重要的軍資,也是我的的半壁江山,若十去二三,豈不是凶上加凶?”

飛鳥心想:此地馬匹的抗災能力不及草原。以這般勢頭,馬匹十去二三還是保守可能,即便如此,也會使普通人生活窘迫,讓此地一蹶不振。

他勾著頭,站在馬匹旁捏按馬腹,暗自溫習。

不大一會,武士就把針拿到。七八人,十多只眼,交叉射過飛鳥的眼手。飛鳥一緊張,接針時便把針身壓彎,只好再擰直,再捏。終于把捏針完成提筆樣,他用另一手楂著,眼眯眯發緊,瞳孔放大,似乎要看到馬皮的每一個毛孔,又像要盛住麥芒一樣的針尖,且不被它傷到。

眾人只見他的手突而停在空中,接著凝晃抖動,而後配合著咬牙,狠心撚了下去,一撚再撚,再一看,幾乎一楂地針身入進半楂,都吸了不少涼氣,怕馬吃不住。

但那馬卻不覺得,只欠了欠蹄,嘶嘶恢恢地吐了一聲。飛鳥放心了不少,撚動片刻,又在側溝下了兩針,而後取針。誰知剛取針出來,馬兒就漸漸臥坐,似乎是被針紮壞了。飛鳥的汗水頓時爬去鬢角。他不敢擦,怕擦出顏色,卻又想知道吳隆起的反應,就盯著他不放。

吳隆起嘴角掛了一絲惡笑,預示他就要揭破飛鳥的真面目。

老牧人狠狠地喝馬起來,那馬卻扭曲不動,眼睛里透出幾分痛苦,他大為激動,喊道:“這是匹好馬!以前我騎它出去,有個人要用八匹馬來換。你卻三針紮癱了。人家都是拿刀槍殺人,你卻拿這頭發絲!”

飛鳥笑不出來,只等著被武士押走。吳隆起卻止住眾人各式各樣的動作,眼睛盯著馬背,老牧人一回眼,也發覺馬兒的尾巴動呀動地。終于,那匹馬又猛一撐蹄子站了起來,張嘴就鳴,老牧人怕它亂舞亂跳,伸手上去挽缰。而後大揮胳膊:“去掀掀尾巴。小心!別被它踢著了。”

一個年輕力壯地馬尾巴頭沖過去找姿勢,卻不敢近前。

只好趁馬掀尾巴時遠看。突然,一股熱辣辣的氣浪迎面噴射,他一個屏息,頭發都被吹起了幾絲。

“呀嚇!”他大叫一聲,一留意,發現馬屁股仍在抽搐。不禁喊出聲,“它要拉屎了!”

飛鳥心里又有成就感又高興,差點要喊出聲,讓人去給它塗油已來不及,幾塊白屎伴隨著血絲而下。在馬兒又痛苦又舒服地叫喚聲中,吳隆起緊緊地盯著飛鳥看,終于說:“你說這些瘟馬能好嗎?”

在飛鳥點頭後,他微笑道:“到底是璞能專攻。果然是青出與藍而勝于藍。”隨後口氣一壓:“沒有騙人?”在得到飛鳥的再次點頭保證後,他說:“那好。你就住下來,細細診治馬病。千萬不能推搪我,一出門就溜之大吉,要是這樣,你就等著給你師傅一家收尸!”

想不到這家伙還這麼惡毒,飛鳥恨恨地想。吳隆起只當他答應了,喊個武士送他去和胡郎中彙合。眼看對方已遠走。背影晃動,他又喟然歎息:“奇淫巧技終會害人!”

剩下的武士不解他的意思,覺得該褒揚才是,溫溫吞吞地問:“不是說馬病也是大事嗎?怎麼又說他不好。”


“你真沒看出他是誰?!”吳隆起冷冷地問。

“是誰?”武士先應話,而後恍然大悟,贊歎說。“真想不到!”而後又問:“那我們要送他去朝廷,還是——。若要抓他,怕回頭來不及!”

“想抓他什麼時候都來得及。他真能心黑手辣,自保而不擇手段,日後定能干出一番大事。”吳隆起失望地搖頭,“但他做不到。有時,我真不知自己是喜歡他,還是想拋棄他!”

“我看不見得。”武士笑道,“老胡是四爺的影,說要他的命,四爺不怪死你!”

“那我們打賭,看他明天會不會扛上皮褥住進來?”吳隆起淡淡一笑,調侃說,“可你得保證不能和別人說起,特別是你兒子,他和這小子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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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見到胡郎中的時候,他已經坐立不安,聽飛鳥細細一講,臉色煞白。他“咦”地一敞牙花,激動地說:“你是不知道。龍家已經找我去看了,我卻束手無策!這麼一來,怎能不招惹懷疑?”

飛鳥傻了一下,連忙又解釋又安慰:“他們沒發覺,還說弟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阿叔看過我的醫術了嗎?三針下去,馬屁都紮了出來。”

“結症用針,這確實能唬住人!”胡郎中笑道,“不如風平浪靜後,你就跟著我學醫。什麼恩仇,放他一放。中原人不是說嗎?不為世之良相,願懸壺濟世!”說到這里,他已經眼淚斑斑,想必前半句用到飛鳥父親身上。

“其實,我用手把著馬肉,覺得肉一跳動,穴位就找准了!”飛鳥轉移他的話題,後怕地說,“也怪,正好在人家要逮我的時候放了一個屁!”

“怪什麼?是你第一針下的地方不對,出手太緩,馬吃疼往肚里吸氣,後兩針過深,而屁股上的肉抽得太厲害,還不像我們人憋出一股勁放個大響?”胡郎中說,“這是我在你阿爸面前試過地,你阿爸把它記錄了下來。說起來,還是你阿爸在保佑你!”

“阿叔!你說學醫要學多久?怪有意思的。”飛鳥問。

“小成要個三五十年!”胡郎中訓斥說,“干什麼事都不能問多久,喜歡就學,厭棄了就放棄,做什麼都不會有成就。”

飛鳥被訓得舒坦,點點頭解釋:“阿爸也是這麼說我的,說我什麼都想學,怕是什麼都學不好。

我就想問問看。能不能空出一點點時間學其它的,比如彈彈琴,讀讀書!你說現在,人人都覺得不問多久,不問多難的人笨,有時候都跟故意說我一樣,害得我也有了疑問。”

胡郎中不過是讓飛鳥不敢小看醫道,笑笑點頭,告訴他只要學醫的時候一心一意,完全可以學別地。他們走了一路說了一路。到家剛下車,就見小師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沖出來。大聲哭喊,再看,一群弟子帶著不敢相信的眼神,都投往一名坐在地下的弟子看。

“他——。他小小一個年紀,就想要我從他?”胡郎中的女人扯了他的胳膊,回頭往那名不知道怎麼好的弟子身上指。


那弟子正是上午閹狗少年。他苦苦一趴,遠遠里喊:“不是這樣的!不是我,是和他,和她的娘家人!”

“看看!他怕你殺他,都誣陷我!”女人一把鼻子一把眼淚地揮著,讓其余弟子在心底恨那不知道怎麼好的小弟子。

胡郎中當即勃然,疾步走到那弟子前,腳踢拳打,口中兀自道來:“我對誰也不及對你,當你是兒子一樣。你卻趁我不在做這種事!”

“師傅!”弟子摟著他的腿大哭不止。卻再不知道是讓師傅饒了自己好,還是否認好。它師娘猶挑撥,說他怎麼侵犯自己的話,手先摸哪後摸哪。胡郎中越來越氣,卻也打累了。終究還是愛著弟子,就看看又不知道拉好還是不拉好的飛鳥,惡狠狠地說:“先讓他餓著。”

“不能再把他留在家里,不然——”小師娘又哭。

胡郎中卻不再說什麼,帶著飛鳥進屋子。走著走著,他怕飛鳥尷尬。就說:“女的年輕,男的血氣方剛。我當他是自己親兒,總不舍得因一個女人就怎麼樣他!有啥就有啥了。無非是想鎮鎮。”

說完,他安頓一下飛鳥,看看被堵在門牆後地楊雪笙和睡倒一片的少年們,頓時有點住不下的味。飛鳥就和他商量,讓楊雪笙留下,自己摸去以前的宅子住,也好去看看余山漢的新妻和雨蝶。胡郎中想想,這兩個人都沒有把不緊風的理由,比住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好多了,就答應下來,說:“你余叔的那養女來過幾次,都是給她小母看病。我也去過,咳!世事難料,她小母那麼好的人小產,硬是壞了氣血,又知道些不該知道的事,三天兩頭暈過去!我看是病入膏肓了!”

他和飛鳥計較完,又去問弟子出診情況,到黑仍見受罰的小子跪在雪地上,膝蓋下起了冰坨,心頭一軟,把他叫進師娘屋子,自己坐在床上說:“阿甯!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完婚了!但這是你師娘,咱放地人不太講究,這我知道,但你就不替你師傅想想。說不好聽的,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卻要睡我的女人,說得過嗎?只要你改,給你師娘認個錯就行了!”

“我——!”弟子委屈地抬頭,眼睛滿是淚水。

“怎麼?還不肯!”胡郎中黑著臉問。

弟子只好磕頭認錯。胡郎中極力讓自己的女人接受,而後又說:“阿——恩,咱客人格里高今替你師傅擋了差,要到龍家去治瘟馬。明個你收拾收拾,和他一起過去,你也得師傅我的幾分真傳,輕來小去不要讓人家動手,知道了嗎?”

“嗯,”黑甯格擦擦眼淚,點了點頭。

“去吧!”胡郎中也不顧女人又哭,揮手讓他走掉,回頭又訓自己的女人,“早給你說了,別時不時地穿上中原的絲布睡衣,別動不動就在弟子面前脫外袍,你就是不聽。人家都年歲不小了,能不當你在引誘人家?”

“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早知道跟他睡好了?”女人捂臉大哭,卻突然換了一個響亮亮的耳光。她愣了,抬頭問:“你為什麼打我?”

“不要讓我知道你外面有男人!”胡郎中怒氣騰騰地說,站起來走掉。

女人被嚇得又呆又傻,立刻坐立不安地爬起來,似乎想做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