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六章 王者歸來(上)

載著福安的馬車走出不遠,便忙不擇路地鑽到一處林子中,沿樹與樹之間的空隙馳往深處。飛鳥和趙過追到跟前,覺得林子也方便掩護兩人的逃脫,也毫不猶豫地進去。他們沿著荒僻的積雪往上走,沒多久就找到馬車。

馬車已經停下,借著昏暗雪光,兩人隱隱約約地看到,窩到深雪里的馬車呈傾斜狀,一動不動,渾身晦暗不明,猶如一只噬人的巨獸。交換了個眼神,趙過下馬趟雪就上。

飛鳥來不及提醒,耳朵一豎,驚覺地把箭扣上弓弦,眼睛一眨不眨地游戈。趙過並沒碰到危險,不一會就拽出一條尸體,驚喜地喊:“他死了!”

飛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正要趕去,卻察覺到遠處的亮光,便用急促而低沉的聲音催趙過:“回來!姓朱的人追來了!”趙過似乎不情願,逮兔子一樣猛地蹲身,隱約現出一道寒亮的反光。飛鳥人馬不安,再催,才聽到趙過說:“阿鳥!我把他的頭砍下來帶走!”

趙過回來,手里果然拎了人頭,他麻利地一分首級上的頭發,系到馬上。飛鳥一邊輕輕地往里揮手,帶著他緩緩向里,一邊低聲問他:“真是福安?”

趙過保證:“化成灰我都認得!”他想讓飛鳥解釋,便又說:“奇怪!”

飛鳥盯著火亮處,低聲說:“恩!說不准是想嫁禍給我們。反正要殺他!阿過,你看我的箭法。”說完,他在眼側拉箭,等著第一個抵達的笨蛋。

遠處開始現出第一支火把,很快,又多出第二支……,趙過來不及數總共幾只。就見弦響,一人伏地。他也連忙取出弓,可還來不及掛弦,就見第二人翻倒。接著,又是第三人。他喉嚨急咽,聽得敵人雜呼幾聲,扭身後退,也射出一箭,卻只換來一聲疼呼。飛鳥告誡他說:“以後,你得再練練箭法。我有個阿叔。他可以不要任何光亮,聽腳步射箭!”

趙過應了一聲。催促:“咱們走吧!”

飛鳥搖了搖頭,說:“這片林子大得出奇,背後還有嶺,我們若是往深里走,天明也出不去!那時,敵人圍困林子。你我身上都有傷,想跑都跑不了。”接著,他吩咐說:“你用箭袋里的箭裝滿箭壺,手里多扣箭枝,咱們殺出去!”

趙過聽他的。立刻把馬鞍上披的箭袋打開,成把地填往箭壺,而後扣了三枝長箭,說:“你好了沒有?走吧。”飛鳥“嗯”了一聲,指了個方向,驅馬便走。趙過緊跟不舍。兩人一前一後。走了數步,繞著一棵大樹回頭,向來時的方向加快速度。

他們奔出林子,眼前多出十多火把。趙過箭已破發,“嗖”地射倒一人。而飛鳥卻只引不發,向驚慌四措地往一起集中地靖康軍士喊:“人太少了。你們就在這里等朱彰吧,讓他帶上我的愛馬!”說完,這才射出三箭,每箭都穿透一只火把。

眾軍士驚為天人,寒栗不敢亂動。

眼睜睜地看著兩人飛一樣遠去。

不大時,朱彰領著馬隊來到,聽這里的十余驍果木然回話。拽馬就帶他們去追。

天氣生冷,雪又揚灑。這些生人消受不得,卻又知道後果嚴重,不敢相勸,便靠稀稀拉拉的掉隊進言。


朱彰不加理睬,身側已只余十二、三人,他自己也凍得受不了,卻以頑強的毅力堅持,鼓勵眾人說:“回去,我讓叔叔給你們請功!”

眾人加了一把勁,不久又木立一團,最終下馬奔走。他們奔了一夜,天明時又不見痕跡,只得回頭,卻不想回走數里,看到在山洞生火,歇息一晚的兩騎。

趙過飯飽,精神飽滿,一味扭頭贊歎:“阿鳥,你料得真准,他們真跑了一夜。”

飛鳥盯著迎頭歸客,低聲說:“此時,我肯定能把朱彰打成豬頭。這小子的拳真重呀,差點把我打成內傷!”

趙過見這幾人又驚又怕地看過來,扣箭引弓,笑道:“阿鳥,我給你報仇吧!”

飛鳥不許,說:“我自己的仇,我自己報!”說完,他下了馬,大步上前,高呼:“姓朱的小兒,你可敢再跟爺爺玩兩手?”

朱彰向兩側看去,往日的勇士都又餓又冷,弓都難拉,正要抖著渾身凍結的冰雪下馬,身下坐騎長嘶樹立,猴子一樣蹦跳。他兩腿已經發木,被馬幾甩,已一頭栽到雪地上,只好狠狠地抓把冰雪,眼睜睜地看著那匹駿馬欣喜若狂地奔到飛鳥身邊。

飛鳥盯著“笨笨”,卻也沒有泄憤,只是興高采烈地嚷:“媽的,養你勝養條狗嗎?看老子的運氣在了,就又回到?”嘴里是這麼說的,他心里卻不這麼想,只一遍一遍地撫摸“笨笨”冰涼的臉頰,暗想:人要是深陷不幸,連馬都不敢相信。

接著,他又高高在上,豁達地認為:自己也一直把龍琉姝當成阿姐看,若是一定要嫁給蓋世的巴特爾,自己也不是不能成全她。

一個地位不低的軍將自知力乏,咬著打顫的牙關,低聲下氣地勸降說:“若朝廷大兵一至,你有何處可逃?讓你跟我們回去,是為你著想!自古不乏受恩養地王侯,閣下又何必介懷?多想想,多想想!”趙過忙于射馬眼練箭法,已經連扣連響,讓空馬慘嘶。他聽得這話,深有疑問,哈哈大笑,喊道:“阿鳥和我都是英雄,有投降的王侯,卻沒有投降的英雄!有人敢給阿鳥玩玩嗎?沒有,就跪到地下磕頭,求爺爺饒命!”

朱彰爬起來,弓著背上前,盯著飛鳥看半晌,喝道:“來吧!照樣揍你個半死!”

飛鳥客客氣氣,又向先前一樣鞠躬,禮貌地行禮,說:“要是你能打贏我,我就放你們走。要是我能打贏你,我就要你們的馬和身上的盔甲!”他用手指頭點了一點,數到九。笑眯眯地說:“連你只有九人了。我便用你們這九副甲,為我阿爸報仇!”

朱彰把手扣在劍上,才知道自己缺乏經驗,劍已凍到匣中。他只覺飛鳥的提議是保存眾人性命的最好方法,便脫去沉重的盔甲,渾身木僵,面色發紫地站到雪地上。飛鳥不等他活動手足,就猛撲過去,到了跟前拽住就摔。

朱彰和他一搭,就知道他在用自己卸力用力的法門。便咬著牙和他相抗。

兩人盤腳數步,突然朱彰反手一扣。猛地推住飛鳥的腰盤,引手移腳。飛鳥感到身上湧來一股迅猛的力量,便使勁紮住前腿,轉移到側腿,側轉把腰撐成硬弓,反扣對方的臂膀。頂到肋下吐力,硬挺挺地把朱彰拔出地面,輪在空中而後摁下。

眾人但看他黑臉一皺,掀翻朱彰虎豹般的身軀,而朱彰慘喝一聲倒到地下,大多都已知道結果——少將軍的膀子被扭傷或脫臼。他們想去救,卻又怕趙過的弓,便喊道:“勝負已分,勝負已分!”飛鳥哪管什麼分不分,騎到對方身上。看准面孔,一直打到自己都慘不忍睹,這便下來,監督眾人脫甲。


眾人聽話地放好衣甲,兵器和馬匹。攙著朱彰就走。片刻,他們已被冷風吹成半人半狗狀,卻仍不敢相信這就是敵人的懲罰,便不時會不放心地回頭看,最終知道飛鳥和趙過收拾完兵器,趕馬遠遁。無不覺得撿回一條性命。

但他們未免過于樂觀!

四處茫茫雪地。眼睛都沒處放,有馬,馬能識途,可以馱著他們回去,沒了馬,該往哪兒走?他們焦躁,腦子無法思考,只想掙著僵硬的身子加快速度,沒走多遠就你拉我扯地跌到,在厚雪上擠成一團。他們聽著呼嘯的風聲,無不抬頭看天,學著當地人的言辭求饒:“長生天在上,若能得歸,必殺豬宰羊孝敬您老人家!”

長生天漠然。他們漸漸感到一身恐懼,干脆也不再攙扶,用盡力氣,向前奔跑,趴下,奔跑,再趴下,見實在走不出去,便聚成一堆,聽天由命。

過了一天一夜,吳隆起才派人找到他們,這時,九人凍死兩個,剩下地渾身凍傷,捂活過來只想回家去再見見親娘。

朱志羽備受打擊,一看過侄子的膀子,就不知是幸慶還是悲傷地喊:“人丑了不礙事,沒廢就好!沒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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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彰等到四五天才能下床。

他站在院子里,只覺得臉上疼癢難忍,而眼睛會在明亮淨潔的陽光中跳動流淚,便收起吐納地沖動,握起拳頭,問一問什麼時候可以報仇雪恨。

不知什麼時候,親丁告訴他說,福堂和福滿都已來到,正在客廳等他。朱彰這就來到客廳。兩位客人見到他便肅立行禮,但他們目光卻疑惑不定。朱彰知道他們在看自己的臉,差點轉身就跑。但他還是忍住了,低聲問:“兩位福大人有什麼事,找我叔叔便是。”

福堂比福滿年長,起身說道:“已找過了,談論了少將軍的終身大事!我和阿弟一是給你說說此事,二是想問一下少將軍,我侄兒的頭顱可曾見到?”

朱彰聽叔叔講過,福祿有意把自己的小女兒下嫁,此時也無推辭之想,只是說:“我見狄飛鳥從者馬上吊有首級,卻不知道……”下面的話,他忌諱不言,只是問:“可有那小子的消息?我也在載在他手里,這張臉,怕是要毀了!”

福滿淚花花地說:“還沒有他的消息!”

福堂卻按著不太通事故的弟弟,上前看一看,安慰朱彰說:“少將軍不要擔心,褪皮後臉龐會有疤痕和新皮,但不至于太顯眼!您請放心,只要有他的消息,我福氏鐵騎便傾巢而發,絕不讓他活在人世!”

朱彰心中一熱,歎說:“怕是我們都低估了他。便是不殺我等,就讓人琢磨不透!”


他送走福氏兄弟,轉而又去見叔叔,這才明白福堂特意強調福氏鐵騎的深層含義,原來高顯人怕朝廷的人馬來攻,已把他和自己的叔叔保護得好好的,只等形勢再緊張時拿來試刀。

他回顧身後如狼似虎的大漢,發毛地停了幾停,鑽到叔父的官衙,已可以看到叔父滿頭的白發。朱志羽面對他的責問,悲觀地說:“你我人頭說搬家便搬家!以我看,殿下連他女兒的命也不要了……”他給了自己一個巴掌,說:“怪我,我不該向朝廷要兵,現在兵馬臨遠,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換我領兵,我也只會要上面的消息,而不敢輕退!”

朱彰見他後悔地看著自己,心頭異樣,便說:“叔父大人,說什麼都晚了。我看,還是想法把禾郡主送出去!”

朱志羽怒道:“她一走。立刻便會開戰!我是明白了,讓她來,是因為龍青風的兒子們……可惜呀,龍青風不死,必不是這番局面!”

朱彰是武夫,見叔父就這般後悔來去,心中焦躁,深怕泰禾禾那金枝玉葉般的人兒受到不應有的委屈,一味地推敲叔父的“一送出去就開戰”。朱志羽轉了幾轉,最終坐到他的對面歎氣。叔侄二人就這樣面對面地坐著,都不說話,對坐而愁,對愁而眠。

這樣過了兩天,龍青潭把他們招去,卻也沒有要殺他們的頭,只是客客氣氣地告訴他們:“董必留大人的馬隊被人圍攻,現已生死不明,想必外人以為狄飛鳥受押送往備州,半路相救!你們在我高顯做客已久,想必也心生厭倦,不如送你們出城如何?”

朱志羽大驚,告饒說:“我已派人送信,可領兵之人不受調令。我又如何?求潭大人不計較小人的傲慢無禮,務必寬限兩日,也好免去這場無謂的刀兵之災!”

龍青潭笑了笑,說:“怕是不行了。我軍已草集萬人。只等朝廷再越雷池半步,便與之玉石俱焚!不過,你等放心,我雖然沒有我兄長的胸襟,卻也不會要人性命,只不過,若是別人來討,我便不免做順水人情。”

朱志羽疑惑地問:“誰?”

“夏侯舊部大督虞萬馬將軍駐潢水以西,欲為夏侯武律報仇!黨納納蘭山雄未受赦免,已與他結為暫時的聯盟。他們都想要你等做客!”吳隆起解釋說。

朱志羽再也忍不住了,伏地磕頭,苦苦哀道:“小人性命無關緊要。萬望潭大人不可自絕于朝廷。若能給我方便,我願再修書一封,務令我兵速退!”

龍青潭這就請人逢來紙墨,讓他書寫。朱志羽此恨綿綿,立刻伏地千言,把規勸,威脅,害怕,擔心,恐懼,和對龍氏精兵的誇大紛紛寫入,末了,又無奈加進吳隆起代替狄南非,萬馬等首領所請,以強硬的口氣要求朝廷的赦書。

龍青潭這就傳示于眾人,令人送出。這時,他和吳隆起都知道,朝廷在這之前的確無心開戰,不然朱志羽不會這麼害怕。

但那兩萬人又因何而來,難道是最壞的事情發生?他倆都不敢往下猜測,只得急召龍擺尾,問他:倘若山川崩潰,河水倒流,該如何應對?

龍擺尾不肯正面回答,只說:“土必不壞,候川,候山,萬民需叩天以仰!”

吳隆起當即大喜,轉而在無人時向龍青潭解謎:“王必不死,後可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