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九章 剛烈(3)

對拉走飛鳥巴牙的事兒,萬彪是頗有分寸的。他知道父親肯定會過問此事,一大早就帶著馬臣見萬馬,讓他聽馬臣的訴苦和哀求,看那一身的凍瘡。因榆木疙瘩等人早把“報長孫幼子之仇”和“陣前效力”放在這兒,萬馬沒什麼可說的。

不過,他雖然不相信眾多部下和兒子上下其手,一直排斥狄飛鳥,但也不相信萬彪能好心倒可憐飛鳥的巴牙們、並將他們收留的程度。所以當飛鳥就和姨嬸的親事知會他時,他便當眾人的面兒訓責:“巴牙不時奴隸,時跟你出生入死的家門武士,血肉之軀。你要想對他們苛責點,可以懲罰、可以少給兩頓飯,不至于好端端的人折磨得一身是傷吧?我揭了人家的衣裳,全是魚鱗般的上凍,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你好好想想,這樣對不對,想好嘍,哄兩句,讓他們回去,還是你的人!”

飛鳥沒吧這話當成是拿個糖豆哄小孩子一樣的折磨和引逗,可依然不是滋味的想:萬彪哄走我的人,錯反都是我犯的?他擺了酒,遞了我說不起的話,要眾人有奴隸、牛羊、百姓。怎能不走呢?

若細細深究,還是因為你不當我是回事,讓他們跟著我受冷落。他們怕出生入死沒有回報,怕連女人都討不上,怕幾天之後,不是福祿要殺我,就是你們要殺我!豈單單是因為練兵太苦?

不信,你給我部眾。我一句原諒話說出去,他們立刻回來。

他心里皮懶極了,點頭應和:那是,那是!這個凍傷不好呀,又癢又疼?我身上也有兩個,真難受!”偷瞥他亮指頭搪塞的魚木疙瘩、萬武赫幾個百夫長地臉上都露出匪夷的嘲笑。他掃過一眼,又嚴肅地說:“可我從不哄人,也不會哄人。大敵當前,有人出人,有力出力。諸位請別跟我客氣了!”

萬馬有點不敢相信這話。只好再問一問:“這是你的真心話?”

飛鳥弄不懂他到底要問幾遍,脆督促地說:“機帳之內還是講怎麼打好這一仗!快讓諸位叔父說說我們怎麼應敵吧!”

萬馬立刻讓萬虎捧出一片缺角的地圖,上面有勾有點,飛鳥看了幾眼,立刻知道這不是軍用地圖,那破角的地方還少了潢水的西上側——敵人也有可能用兵的地方。就拿出打獵時草繪的地圖,請求說:“那張破了,用我這張吧!”

尚且安靜的萬彪眼睛一下睜大,猛地拿到飛鳥遞到的圖。

開始時。眾人找不到現成的此地地圖,就讓記憶地形的高手圈畫了許多的草圖。萬馬看有人畫的山,是圈個圈,點個點,而有人畫的也是山,卻勾個三角形,就讓他這個上過學的兒子給規范、規范。讓人一目了然。

萬彪抓了兩天頭皮也沒規范個樣,只好從薩滿那兒討了張光青云料地繪制的此地地圖。

此時,他自然怕飛鳥搶了自己的風頭,一伸要倒手里的地圖,就用眼睛上下掃看。一看又是一張草圖,這才矜持的遞到別人手里,說:“畫得不錯,可自己草圈的地圖,怎麼也不及料過的准!”

飛鳥也趴到上面看,見眾人預料的是順潢水而上的區域,就慢慢地在那琢磨,聽別人說。帳里漸漸熱鬧,對打發的爭論很多。

萬馬這就告訴眾人說:“福祿受命于朝廷,也威脅到納蘭部的安危。我已派人請求納蘭山雄,他們應該會出兵援助,可問題是,一旦敵人順潢水直上,就直接與我們碰了面,那是,納蘭部必定等我們元氣大傷時才肯救助!以萬彪和魚木將軍的意思,我們可以誘敵深入,主動向西移營,等他們到這里——”萬馬指著自己現在的營地,又說:“我部回頭,而納蘭部出兵,一齊打敗他!”

眾人紛紛贊賞的點頭,說:“我們出兵迎敵是我們不利,而主動後撤,便是福祿的不利!”


萬馬見眾人都同意這個主張,這就帶著考驗的口氣,要求還在那兒沉思的飛鳥說說自己的看法:“你也說說,讓各位叔伯聽聽你的意思。”

飛鳥見他要自己說,就倒出疑慮:“要是他們不沿潢水直上呢?”他指著撤退的方向,說:“你們想倒的,他難道就想不到?繞道西南,只不過多花一天時間而已。”又指著缺了角的一側說:“從這里也行!”

眾人驚詫,魚木疙瘩倒顯寬宏大量,這就要他說:“這樣打不行,那你說怎麼打?”

飛鳥半點也不客氣,剛一開口說,“福氏既為朝廷驅使,必然會觸怒納蘭部——”就被萬武打斷:“你就說這樣打行不行?觸怒不觸怒關我們什麼事?”

飛鳥恨不得扇他兩個耳光,便立刻朝萬馬看去,氣憤地說:“要不要我說?!要是觸怒了關我們的事,能不能讓他滾一邊去!”

萬馬愣了一下,還是立刻瞪了萬武一眼,怒斥:“閉嘴!”

飛鳥這就繼續往下講:“納蘭部實力勝于福祿,可並無必勝的把握,一定想讓我們先作抵禦,一仗沒打就移營,豈不讓他們心寒避戰?”

“再說,福祿和我舅舅家貌合神離,龍青潭阿舅決不會讓他借道出兵,反會陳兵潢水壁上觀火。他福祿再聽我阿舅家說不會出兵,也是芒刺在背!所以我覺得敵人也會想到這兩層,先將我們打跑,再到別的地方決戰。”

魚木疙瘩哼了一聲,反問:“以你的意思呢?和他們拼干拼淨。替納蘭山雄看家護院?”

飛鳥笑道:“容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首先,可以讓敵人和我阿舅的摩擦加劇,讓他們知道龍青風舅舅死的真相,也可以吧福安的頭顱送給龍青潭阿舅,作個暗示。”

“其次,可以事先聯絡西南各部,不讓敵人輕易經過;再次,可以在阿舅家還沒有出言拒絕的時候,讓老弱病殘翻過潢水。再向朝廷請降。以朝廷的反應,至少也要個十來天,那麼,在這十來天,阿舅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而我們輕裝上陣,可進可退!”

他講得高興。沖著啞口無言的眾人,又說:“這是若邀得納蘭部作戰,我們便可主動出擊,屯紮倒西南山麓下。以來不妨礙納蘭山雄的兵馬,避免他們翻越營地時吃掉我們;二來,敵人從哪里來攻,都要背朝納蘭部,成為一塊卡喉嚨的魚刺。你們覺得怎麼樣?”

很快,一個百夫長便說:“其他就算了,我看反正要移營。就聽阿鳥的,移到對面山麓去!”

魚木疙瘩反對,叫囂道:“要是中原朝廷插手呢?被敵人圍到山麓下,跑都沒地方跑......”

正議論紛紛,相持不下的時候。幾個渾身披雪的戰士回來,告知敵情:“戰書已經遞到。敵人在中原朝廷的支持下,糾集各部人馬,沿潢水北上。人馬大約一千五百人,攜給養馬騾數千。”


萬馬眼睛一亮,笑道:“紮到對面山麓下的想法雖然穩妥,卻不利破敵。他福祿太小看我們了。我們怎麼說也有上千人馬,未必不能取勝!”

飛鳥傻眼了。一絲不祥地預感襲上他的心頭,他默默地問:“福祿最起碼也能拿出三千人馬,在嗎糾集數部才得到一千五,中規中矩地行軍,帶那麼多補給?聽說中原朝廷要報敗北之仇,已經出兵。他們這是要為中原朝廷做先鋒?耶或,他們故意示弱,不至于招惹納蘭山雄?不對,一定不對。”

“一定另有繞到西北的人馬。可這也不對,若任沿潢水北上的疑兵潰敗,那他這一仗的代價太大了,難道是他自恃所部鐵騎的戰斗力,覺得這一千五百人和己方人馬旗鼓相當?那他為何帶那麼多補給?”

飛鳥是在猜不出什麼用意,只好出了帳篷,和趙過一同回家。

飛鳥的伯爺爺怕萬武再來騷擾,並沒有讓眾人出門打獵。這會,一群光棍協助圖里花子七嘴八舌地教朱玥碧騎馬;而楊林則牽著朱玥碧的姨母在另一塊地方上處走。飛鳥腦子充滿戰事,對前景不敢樂觀,見朱玥碧已可以捋著溫順的馬兒走動,就想在出門打獵的時候帶上她,一來要伯爺爺放心,二來讓她多跑跑路,要她熟悉的指揮坐騎,走得快了也不怯。

光棍們還在貪婪地飽覽上下馬的朱玥碧,和教她騎馬的圖里花子,聽他這麼一說,無不起哄,要女的都去,圖里花子去,圖里草也去。

圖里花子十八、九歲,原是該出嫁的人,可這一亂,就不知道自己的戀人跑哪兒了,只好耐著心,等等看。她雖然不好看,卻有著健康的身體、漂亮的牙齒和飽滿欲裂地胸膛。

胸無大志的張奮青早早就跟隨了女人性的圖里圖利打過招呼。可圖里圖利是外家哥,做不了主,都是憨憨的笑笑,說:“你再等等,我女人說,她只等半年......”但張奮青還是齷齪地和張鐵頭商量:“大的是我的,二妹年齡小,是你的!三妹呢?給祁連,四妹太小,就讓給那個跟阿鳥回來的伢子!”

後來,這話讓幾個姐妹都知道了。圖里花子找到張奮青,實話實說:“你箭法太差,不能讓人過上好日子!想娶我,行,先練好箭法。”

這樣一逗,阿狗死也不丟飛鳥的衣裳。飛鳥的伯爺爺要不下來。心也軟,就和圖里圖利的岳父岳母說一聲,支持大小都跟去:“營里生,他們也沒地方玩的。你讓人弄輛車,塞上一窩兒,早點回來就行了!”

圖里圖利看阿鳥同意,心里也樂和,帶著個奴隸就跑,去萬馬家趕馬了。馬車來了後,眾人也不管是不是快晌午。個個高興。上馬的上馬,坐車的坐車,一走走了個精光。

圖里圖利的家的倆老人這才想起正事,忘了飛鳥有沒有向萬馬要片牧場,只好給飛鳥的伯爺爺嘮叨,安慰他說:“能過這個坎就好!只要有了咱自己的地方。就憑阿鳥打仗的本事,不幾年就能娶上一只人馬!”

飛鳥的伯爺爺卻有些心神不定,惆悵的說:“只怕我們都看不到了!”

眼看晌午了,幾老也都沒有什麼食欲。不願意伸手,就胡亂弄點吃的,圍著爐子說話。一直說到傍晚,剛嚷著“該治火了”、“治火”,就聽到躁亂人喊,馬嘶和號角響。

出門往外一看,三人魂都散了。

只見老幼婦孺淹漫而來,裹車、駕車,逃勢匆匆。老幾個心里渾身發冷,口中不由自主地問:“這敵人是怎麼來的?不是剛下了戰書嗎?”


繼而,他們想到北向打獵的飛鳥他們,幾乎斷了逃念,繼而,幾個巴牙來到,連人帶馬躍到跟前,打起一地雪泥,嘶聲大喊:“首領讓我們送你們走!狄飛鳥呢?人呢?”

飛鳥的伯爺爺不慌不忙地摸到一杆槍,大聲冷笑,責問:“萬馬是干什麼吃的?他一會要考驗阿鳥的才能,一會說阿鳥不行、不對。他可好?!我看他還不如我們家阿鳥!往西都是荒雪,跑到夜里凍死個求,怎麼不往北跑,給納蘭人個信也好.......”

幾個急不可耐的巴牙想不到他這會還在這吆喝,丟了幾匹空馬就催,無不說:“首領已經去迎敵了,有能耐,你去呀!你快找找狄飛鳥,跟我們走!”

飛鳥的伯爺爺理也不理,攀上一匹馬上了半天上了去,挺槍就走,倒柵欄外才沖幾個巴牙大喊:“還等個求,就讓你們看我的能耐!敵人摸雪藏身,氣力不多。只要我們聚點人手,不慌不忙的反擊,一定可以打得退!”

圖里圖利的岳父也要罵萬馬,感覺妻子在旁邊捅自己。隨即,他看到妻子指著飛鳥的伯爺爺就喊:“發什麼愣啊,快把他追回來!他吐血的病剛好!”

圖里圖利的岳父一咬牙,從巴牙的腰上摸了把刀,轉身上了一匹馬,沖幾個傻了的年輕人吼:“一群白養的軟蛋,老子還硬梆梆的呢,大不了躺在敵人的馬蹄下!”說完,他邊追邊喊:“他阿爺,我聽你的,你慢點,你都過七十了!”

幾個巴牙本來是接人的,不想被兩個老頭羞辱地面紅耳赤,又見圖里圖利的岳母提了只狼棍捋馬,在馬下盤旋,一句一個“求求了,把他們追回來吧,一個過七十,一個五十出頭”,也只好拽馬相隨。

他們追了不遠,已攆上兩個老頭,見他們左一頭,又一頭的截人,扯著老鴨一樣的嗓子吼:“西面都是幾尺厚的雪,能拿兵器的都回頭!”漸漸覺得在理。天短,說黑就黑,倉皇離營野外過夜,真是不堪想象。

幾人見接狄飛鳥也接不到,干脆跟著高呼:“能拿兵器,能開弓的跟我們走,首領正在迎敵!”

往年冬天,富足的牧場婦女也要演武,不乏能上馬能開弓的健婦。她們既護男人,又護崽子,大多不肯離營過夜,紛紛操了能操的兵器,相互里喊,相互截,不時就聚集了一支清一色的老弱病殘,這就往回趕,不時接應倒敗退的戰士們。

援兵可以讓人壯膽,女人、老人、孩子能讓人拼命,戰士們遠遠一看,也不知都是誰家的,立刻嗷嗷回頭,不肯讓親人和敵人碰面。他們野獸般反撲,直沖敵人拉出距離的馬隊,把馬刀猛砍猛掄,把羽箭四拋。此時,連狗群都是紅了眼睛的,咬到哪里就是一片紅。

敵人人數不多,欺負就欺負個亂,見對方無不拼命,就丟下幾十具尸體,向後撤退。

眼看這一群敵人終于打退了。從萬馬倒戰士無不松了一口氣。

也只是剛泄下一股勁,另一騎敵人又揚起了雪霧。魚木疙瘩抽著臉筋擰了一口熱氣苦笑:“福氏鐵騎果然名不虛傳!首領,咱們怕是要全軍覆沒!”

萬馬一回頭,見身後有幾百老弱病殘,督陣一樣站著,幾十騎還在往這里趕,這就咬咬牙,跟魚木疙瘩說:“怕了?!百夫長都在咱們這,一逃,所有的營地都要炸窩子,咱這辛辛苦苦聚集的人,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