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六章 余恨綿綿走關山 明月若鉤憶我心(3-3)

雨一陣,風一陣,呻多思也多。飛鳥早從一些善良人的眼睛和舉止中看到過他們對自己的一絲畏懼,但還是沒想到老婆會因為這個逃跑。一路上,他心里總覺得對不起段含章,再也沒心氣嫌人家這那,暗想:她雖不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女人,卻從不嫌棄我的。我該把她拋到腦後,只顧自己新婚快活嗎?天明過了雨區,土地半干,既不起泥,又不揚塵,正順了趕路的心意。可休息了大半天,下午再上路,路勃勃見得林子就嚷著要尋獵物解月把子的饞。飛鳥知道他年齡尚小,不見葷腥吃不好飯,只得放一放行程。

這樣到了第二晚,他們方趕了二百余里的路,來到一處亂墳地。

走進不久,響了兩聲讓人別扭的布谷鳥啼。

露頭的月芽猶如半把心鉤,四周像是被一層灰白的蠟紙使勁捂過。飛鳥正窮極目力,在高低墳地搜索這奇怪的聲響,前面顯現出十七八條快速的人影。

他們從墳地旁的林木里降臨,快速而迅捷,竟是一個接一個的連著躍到。

飛鳥以為是土匪瞎撞,准備嚇一嚇了事,可剛讓苗王大替自己報了身家,幾聲冷笑便已響徹:“還以為又伏擊你們不著。博格小兒,拿命來吧。”飛鳥琢磨了片刻,漸漸從他們衣式上醒悟,試探而笑:“不會是墨家的人吧?”果然,一人橫手,猛地直指:“怎麼不會。你還記得你背信棄義,拿我們的人頭取信官府麼?”四下黑影齊聲吆道:“無義者死!”他們喊聲相當一致,逢首領曆數罪行,又接連重複,像是協助審判的衙役一樣。

三人多少有點惶恐。路勃勃轉著馬圈,低聲打了個哨,悄悄取弓。飛鳥尚不敢妄動。他抬首看過大片林墳,想知道敵人的全部實情,便輕蔑地說:“就憑你們這些人?一,二……,百十幾個吧。”

黑乎乎一團的墨首告訴他說:“何用那麼多?二十壯士取爾狗頭已足夠了。”

飛鳥為敵人的愚蠢歎了一口氣,精神陡然一振。

于此同時,也有人試探他,大聲問:“你在去能隱寺的路上嗅到了味,突然掉頭,卻一定沒想到我們會在這里出現吧?”飛鳥肯定這人絕非沾沾自喜。肯定是想判斷自己內部有沒有奸細,卻無意中漏嘴。說了一筆驚人地行程。這下,他心里笑了個夠,一邊說:“是呀。”一邊要了路勃勃耳語。

粗粗做了一些交待。他慢吞吞、慢吞吞地下馬,一步一步走向敵人。

苗王大一頭汗,按著馬脖子要下來跟著,被飛鳥揚手制止。便接連苦勸:“他們人多勢眾,不要過去。”路勃勃一連給苗王大暗示,都沒用,只好給他的坐騎口哨。苗王大嗬嗬大叫,聽得路勃勃一邊轉著圈趕馬,一邊喊:“馬驚了。”頓時心念急轉。馬確實驚了,全被路勃勃趕轉了半個頭。

而苗王大剛被納入嫡系,正是賣命出力以求另眼相看的時候,斷不願跟著亂勢走。他身心不由己地兜個圈兒,又都回去。人站到路邊墳後望。這時飛鳥已經和敵人拼斗起來了。一開始,敵群也大為意外,不自覺地散成一個微微彎曲的弧,欲等飛鳥走到人群的中央。飛鳥加速奔跑,敵人也迅急相迎。可他們卻是一窩蜂地往前躍,僅一人趁其不備,像幽靈一樣飄到飛鳥身側。

苗王大遠遠看到,叫了聲“小心”,只見那柄砍山腰刀將到時,飛鳥身軀一矮。躲過了斜斬。隨勢把那人一絆,扛向他的同伴。而自己吹響口哨,在墳地里飛跑。

路勃勃停也不停趕著馬,流水一樣後退。口哨在空中打了個彎,也只剩下飛鳥一個的坐騎,鏗聲去追。

“別讓他沾馬!”敵人靠喝聲呼應。

他們圍趕時卻你擠我扛,根本沒想到飛鳥並不為了與自己的坐騎彙合,一連攔截都落了空。他們發出的幾只沒目的地短箭也徒勞,消失在飛鳥身後。沿著路旁土墳你跑我攆一陣,兩個最先摸到他軌跡的敵人吼叫著沖到最前面,亮亮地刀子在夜空里閃光。

沖到一處高墳上的飛鳥突然回頭,沖到一個人懷里,他的刀還在頭上晃,人卻倒下了。

路勃勃也在關注場面。他一邊看,一邊沉著地指揮苗王大:“跟著馬。”苗王大無奈,只得回頭趕馬。馬不聽他的,一頭沒入大如半人,小有半腿的墳堆里,他再急躁地瞄路勃勃,路勃勃已拍馬折回去,在四尺寬的路面上疾奔。

路勃勃沿路回來,正是敵人追飛鳥追到路左,根本沒有提防,也想不到地時候。飛鳥掄刀而立,追在前面的人仍得與他面對。而接近路面的敵人紛紛暫停追勢,回頭提防。路勃勃一連射了三箭,朝向散在路面不遠的幾個黑影。十多步外的距離,沒人能輕易躲得過。

其中兩人挨箭,一個啤一聲,搖搖晃晃,一個捂著自己的後頸,打著轉子仆倒在一截墳面上。墨首大為震驚,折回來,怒聲讓後面的人追路勃勃。追不幾步,他見苗王大又走近,就把追路勃勃地人喊回去,堵圍苗王大。

他們不追了,路勃勃卻又持著短弓回來。

戰場形勢刹那間微妙萬分,竟是飛鳥三個人各立一方,圍了一團墨士。

若這些人一刹那間分出三組,各奔一方也罷,仍占有絕對的優勢。可人在沒有主張的時候,總是受迫做出反應。他們經過短暫的為難,漸漸呈背靠背地樣式站成一團,把這一考驗扔給墨首。


墨首便讓面朝後的人看著後面,讓與飛鳥接面的人繼續與飛鳥搏斗,而自己,前看後看地觀察。

飛鳥威風凜凜地向墳堆深處退。追他的八、九個人受到影響,走拉了好大的距離。他們瞻前顧後一番,干脆停住不前,等墨首發怒督促,面前已失去了飛鳥地蹤跡。這幾個墨士追無處追。退不能退,只好硬著頭皮趟著暗處找。他們有意、無意地判斷飛鳥志在逃走,都漸漸往遠里去。心虛的墨首又把他們叫回去,說:“先解決這兩個嘍羅,再騎著馬追。”飛鳥的馬離他們很近,且一直沒動,這一刻突然晃著空鞍往路上走。一個墨士聽首領這麼一說,便飛快地追過去捋。他帶著自己最聰明的想法跑到跟前,突然恐懼地一叫。其它地人只聽到他喝了一半:“博格——”

接著,另一個迫近的人也倒了。

不管死士們必死地意志多強烈。這前所未遇到地敵人仍造成了他們莫大的震撼。他們遲疑片刻,才大著膽子蜂擁去看。那馬已上了路。一人從它地側面翻過身子,奔向苗王大。片刻,那人掉轉馬頭,召喚路勃勃。路勃勃也不管又沒有可能沖回去,便疾走回返。墨首來不及指揮,大多數人都草草掉頭。在路面上攔截。墨士們剛上路面,便不明不白倒了倆,墨首急狠了,便大著嗓門叫:“博格。你敢不用弓箭不?”

路勃勃歡呼大樂,片刻到了飛鳥跟前。飛鳥也笑,把話說給苗王大:“讓勃勃用弓箭。我們不用了。”接著,他又沖敵人喊:“墳地里高高低低,到處都可以掩護。弓箭也不好用,我不用就是了。你們追上來。我們捉捉迷藏。”

他氣勢已成,敵人也怕有詐。竟動也不動,任三人長嘯回頭,揚長而去。

飛鳥走出好遠,這才問路勃勃:“還記得咱們來的路嗎?”路勃勃大叫:“記得。”苗王大也爭先地說:“有好幾個大彎子,咱雖騎著馬。可也得快點才能走脫。”

飛鳥笑道:“走了不讓人笑話嗎?”

苗王大愕然。

路勃勃評價:“這些人笨得很。沒意思。”

飛鳥得意地告訴他們說:“他們笨,那是遇到我。要利用敵人的弱點,首在摸清了他們的心理。這是在夜里,戰場也不是一望到底,人沒有得到有效的指揮,就很難攔得住獵物……你們看。他們那麼多人都追不上我。”

路勃勃接過話說:“他們你撞我。我撞你,亂得不得了。一看我們在你地掩護下逃。你又叫你的馬,還以為你要接近自己地馬呢,兩個,都碰在一起,砰地一聲……”

飛鳥怕他沒完沒了,打斷問:“現在,他們一定一口氣跑到第一個,大彎子處截我們的路,對嗎?”

路勃勃領悟不透,問:“會嗎?”苗王大只是不放心,說:“有可能。他們人多。咱好漢不吃眼前虧,能逃出去就逃出去,不能給他們硬碰。”

飛鳥哼了一聲,權為不答,卻又連恨帶罵地說:“他們用兩條腿跑了幾百里,甚至更遠,本來可以追上我們,靠著人數優勢達成目的,肯定不輕易放我們離開。他娘的不纏人,還不叫死士了。老子就讓他們纏。再讓他們一口氣跑幾里地,不信再耗不完氣力。咱們就等著做貓,玩死這些半死不活的老鼠。”

路勃勃恍然:“我明白了。我們根本不是逃走。”

大路彎曲,人走亂墳,想再次伏擊非常容易。三人在馬上走了半晌,飛鳥就發出了提醒。苗王大從馬上下來,弓著腰上,就地找到一個,藏在墳後的敵人厮殺。他把腿軟地敵人摁歪在墳面上,捅一刀就往黑黑的墳地里跑。改變策略的敵人被驚動,紛紛覺得靠悄無聲音埋伏落空,一股腦地出來攆他們。

路勃勃興奮不已,高聲沖叫嚷:“這死士咋跟鴨子一樣?”

飛鳥用腳提醒了他一下。他立刻跑卻得意,含著指頭吹幾聲響哨,舞動長鞭。幾匹馬嘶亂而走,變成一團團要區分的黑影,迎向敵人。他卻一彎腰,從馬上消失。敵人也喜歡馬,也奈何不了這些烈馬,能避則避,根本想不到路勃勃可以利用地理和走動的馬匹。路勃勃自是不客氣,賊手疾眼地在野地里亂闖,時而吊在馬肚子上放冷箭,時而奔跑一陣換個馬肚子,時而在黑窪里藏半晌。

恨紅眼了的敵人只看到馬而不見他的人,不大功夫就被暗算怕了。不知誰喊了句:“分不清人和馬!”首領聽到了,大聲喊給他們知道:“先殺馬!”

飛鳥正找首領,橫里冒出來,模仿他的同伙說:“你們腿疼不?可以以馬代步。”

首領一驚。回頭,他已撲了上去。敵首上身微側,左掌挽起一道圓弧,巧妙地闖過飛鳥的刀背,直奔胸口。飛鳥若反應過來,自然不怕一只肉手,非挺挺看不可,但駭然之下,一腳踩中敵首腰盤,退了幾步。敵首也已歪歪斜斜退出去四五步。很快。兩人又幾乎同時往上搶攻。飛鳥依然以剛才的砍勢砍,敵首長劍三尺。過長,也依然用剛才地掌法打。眼看這一掌要打在飛鳥地胸口,飛鳥用彎刀一擰,使刀背的勾刃別了手腕,剮得骨頭直響。敵首悶哼一聲,並不呼喊。只捧著噴血的手飛退。飛鳥追到。敵首的劍卻在退卻中刺到,章法半點不亂。

飛鳥佩服到了極點,卻絕不讓他說走就走,立刻偏了一步,朝那人身後看,一動不動地等著。敵首大驚,想也不想向背後回刃。這下,飛鳥不許他再跑,戳上一刀。

那墨首卻依然沒有喪失活動能力,連滾帶爬地翻過幾檔墳。兩敵來救敵首。攔在七八步外紮出合擊姿態。見一人踩了對方地銅棍,似乎想從空中撞到,飛鳥猛吃了一驚。但他旋即抓住了時機,飛快地趕上,在羚羊甩頭下擊前的時機。砍中羚羊的脖子。手持銅棍的那個是要等同伴向前翻滾後,從下往上挑,隨後直沖跟前,用銅棍點擊,不料飛鳥殺他同伴時,也踩在他手掌下的銅棍。他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被銅棍抵實腰。氣都喘不過來地蹲了下去。


大半個時辰一晃而過。慘叫和喝斗此起彼伏。

受了傷地墨首膽戰心驚,捂著傷口換了幾個墳頭。不料剛一躺下,飛鳥就尋到了他,對背臥在墳上,問:“大哥。你是哪里人?”

墨首立刻爬起來,幾滾不見人影。

飛鳥只好斜眼看看,沖一個突然扔照明彈地死士咧嘴一笑,問:“知道他跑哪了不?”

死士哪有這個心情,大喝一聲,撲到跟前。飛鳥則領著他跑,找他首領。接連翻了十來個土堆,飛鳥把追兵地兵器別掉,摁他倒倒地,向一個不起眼地墳後問:“大哥。你在不?你就不替手下想想嗎?”

墳後驚起一聲。飛鳥身下的俘虜幾乎忘了掙紮,問:“掌香大哥。你咋真躲在這呢?”墨首用劇烈的喘息聲回答:“我們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誓要你的狗命。博格,乃豬狗之流,禽獸之身,亡命寄身于我天國,受報而反噬,白眼狼賊。天下人皆知他殘暴不仁,多行不義……”飛鳥身下地死士側著耳朵,眼睛中醞釀出斗志,他激動、暴躁,突然像野獸一樣聲嘶力竭地嚎叫,滿臉通紅地掙紮,往下大聲附和:“他奪人妻子,**無辜少女,和呂經這個敗類連成一氣,盜取民脂萬千……”

飛鳥傻然,惱怒地問:“誰說的?”

兩人又混成一氣:“天下有此惡賊,不除不快。我等誓殺此賊……”

墨首反說他:“我們殺你不成,反被你所殺,怨不得誰。

可你以為,你這就躲過我們墨門死士的追殺嗎?告訴你,若你在三天前被伏擊,則必死無疑。”

飛鳥對這個不感興趣,隨手打昏那個墨士,咬牙切齒地吼:“我有那麼惡嗎,名譽全被你們毀了。你們再這樣造謠,老子也派兵追殺你們這些王八羔子。”

墨首似曾聽到萬分好笑的事,猛喘了幾口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難道你沒有從你干老子那兒知道‘罄竹難書,之術?”

飛鳥也大義凜然地說:“我是我,他是他。他和你們墨門之間的淵源關我什麼事?你們的人勸我起兵造反,我不殺你們的人就清白不了。殺也殺了,仇也結了,報仇歸報仇,哪有罵人的道理?今天,我放你們走,傳個話,再對老子‘罄竹難書“老子就領兵追殺你們。”

墨首輕輕一哼,說:“你升官發財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今天呢?”

飛鳥察覺到三、五敵人先後潛來,警惕地起身,退了十余步,冷冷地一歎,說:“升官發財有什麼不對?難道像你們一樣唯恐天下不亂?”

墨首說:“我們墨士解救蒼生痛苦,擔負天下興亡的責任。怎麼叫唯恐天下不亂?有些人什麼也不做,卻高高在上;有些人什麼好吃什麼,養得肥頭大耳;有些人收刮民脂民膏能挖地三尺,遇到敵國外患便遠遁三千里外……你再看看天下地百姓呢,養活著他們,卻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他們不該過上好日子嗎?倘若這個世界不再打仗,不再有啃噬百姓血肉的蛀蟲,不再讓那些戰場上殺人萬千的將軍得意,人人的土地都一樣大小,都簡樸不求奢侈……”

他神采激昂地站起來。竟一步一步走向飛鳥。

飛鳥正想憧憬地問一問,突然醒悟到兩人地立場。便淡淡地問他:“你信嗎?”墨首愕然,旋即低下頭。道義上站不住腳了,他也沒有話再說,只輕輕把手豎了起來,在他身後,四個大漢齊齊站起。大叫:“大哥!”墨首劇烈地咳嗽,用恢複了低沉地聲音告訴飛鳥:“他們都是江湖上的好手,你若從他們手里逃生,再講你的道理不遲。”

飛鳥見他們突然聚攏,紮了騰出手收拾自己一個的樣子,深怕苗王大和路勃勃遇險,不禁張目四望。突然,他看到路勃勃從一匹馬的肚子下鑽出來,站在不遠的墳丘上甩出繩套,不禁哈哈大笑。路勃勃套中一個大漢地脖子。使勁一刺馬,讓馬拉著繩子地一頭奔到黑暗地里。那大漢從被套中,到路勃勃人為地收緊只在一刹那,他沒有及時回身,被拽倒在地。

同伴們紛紛搶解他。反倒忘了安危。飛鳥只好代為提醒說:“小心。”受傷的墨首急忙把視線從自己人身上移開,望到又持弓待發地路勃勃,不禁一陣搖晃,差點倒地。

路勃勃的弦響,一個一心搶同伴地墨士中箭倒地,另外兩個悚然放手。任被套索扯去的同伴慘叫著躍過墳包消失不見。立刻。回過神的墨首也被兩名手下一人架一條胳膊,慌不擇路的挾帶逃跑。

“咦。死士也逃跑麼?”飛鳥往他們逃跑的方向追兩步,發泄一樣大吼:“你們得回去傳到話,別再罄竹難書地誹謗我啦。要是再讓我有老婆跑不見,老子一定血洗你們的老窩。”他蹦來跳去地大罵一陣,似乎那幾個逃走地人都是李思晴的同伙。

敵人拋下十來具尸體,一陣風聲鶴唳般地逃走,全不見了。苗王大找到飛鳥,飛鳥正抬頭看月牙,嗚嗚吹著悲角和寂寞。苗王大用烏鴉一樣的嗓門迎合低沉的角聲,嘴巴里情不自禁地叫嚷:“死~!士——。死~!士——。一……死,死得地上都~是。”他踢了踢飛鳥打昏的那一個墨士,奇怪地冒叫一聲,拔了刀就打算紮,被清醒了的飛鳥制止住了,又說:“死**士。好死不如賴活。世上哪有什麼求死的兵?”

飛鳥只懷疑,不吭聲。他上去在那昏死的人腰上拍,一連解下三雙草鞋、兩只竹筒、一個小口袋,一塊竹牌,這就又轉到那人腳下,猛地拽掉他的鞋子,搬上臭腳,湊得很近。路勃勃四處喚過馬,一看飛鳥聞敵人腳底板,連忙也抱起來嗅。緊接著,他站起來往人家身上踢,大叫:“太臭了。”


他看看笑聲響亮地苗王大,站到翻看小袋的飛鳥身邊,一看,飛鳥又用食指和拇指在竹筒里面撚動,慢慢地摳出一粒紙包臘丸,把蠟紙放在舌頭上舔舔。路勃勃立刻學樣,一把拿了藥來,仰頭扔到嘴巴里磕了。

飛鳥一轉頭變了臉色,大叫:“誰讓你吃地?給我吐出來。”

路勃勃笑得慌張,連忙說:“不吐了吧。吐飯怪難受的。”他正要跑,一扭頭看到被他折騰得醒來的墨士,連忙黑著臉問:“我吃的是毒藥嗎?”說完,就掰別人的嘴要人說話,見人不吭聲,作勢要拔刀。

飛鳥急急跟上去,又給他一巴掌,要求說:“吐出來。”

路勃勃剛剛立功,在苗王大跟前說挨打就挨打,氣急地吼:“他已經醒了。先問問是毒藥不是?”

那墨士已清醒了,卻一聲不吭。路勃勃也啪地給他一巴掌,問:“毒藥嗎。”

墨士發抖地看上來,說:“反正你也吐不出來了。”

路勃勃緊張了,說:“誰說我吐不出來?”他轉身急走兩步。屈膝半跪,苗王大叫著上去,提醒說:“快用手指頭摳。”飛鳥則要求說:“給他弄點清水。要他好好地吐,吐乾淨。“苗王大應了一聲,便走了。

飛鳥逮了那墨士,說:“既然吐也吐不出來,那你總可以告訴我們是什麼藥了吧。”

墨士這就說:“掌香大哥叫它‘熊魄,。”飛鳥噢地點頭,聽他下文。他又說:“吃了之後,能讓人力大無窮,感覺不到傷痛。”飛鳥不信。問:“怎麼不見你們力大無窮?”墨士說:“俺們幾天前吃過了,不能再吃。再吃就會死。”他用手指著路勃勃地背說:“他也得死。你們不知道用什麼來解它的殘毒。”

飛鳥冷呵呵地問:“那你告訴我怎麼解吧?我給你娶老婆,讓勃勃對你好,讓他有什麼給你什麼。”

墨士盤腿坐住,看著飛鳥,幽幽地說:“俺娘生俺,俺就光著屁股爬出來的。俺要死了。還要什麼?什麼都不用要,就兩腿一蹬,找片地倒地下。你不用收買俺,俺們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誓要你的狗命來著。”他一抬頭,大聲吟哦:“博格,乃豬狗之流,禽獸之身,亡命寄身于我天國,受報而反噬。白眼狼賊。天下人皆知他殘暴不仁,多行不義……”飛鳥拳頭亮了幾亮,卻又忍住了,問:“你不說怎麼解毒。我也不收買你了。那再問問你好嗎,要是吐得出來呢?”

路勃勃正“哏哏”地叫。地上也隱有“嘩”響。墨士知道他在吐,便說:“吐也只能吐出來一口半口的。”

苗王大帶了清水來,一來就要求:“再摳喉嚨。”

路勃勃抬抬頭,含糊不清地說:“摳個屁。老子還用摳。想吐就能吐。”說完,他爬轉身,對准墨士吐。讓別人親眼看著。飛鳥無奈皺了下眉。又求那墨士說:“要是能吐乾淨呢?我阿弟還有危險嗎?”墨士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路勃勃翻胃而吐。說:“俺也不知道。這個藥是慢毒。有解不了毒幾個月後沒死地,就是眼睛看不清東西。”

飛鳥苦心央求:“你就不能告訴我們怎麼解毒嗎?”

墨士說:“俺不能告訴你,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一大包白沫子。”

“我嘗出一兩味毒草,毒性也不是很強……”飛鳥品品,他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沮喪地揮手,說,“我放你走了。去吧。去吧。去呀。”墨士倔犟地說:“俺干嘛要你放?被你這壞人放走不欠你地人情嗎?俺還就坐這了麼。”

飛鳥再也沒心情理他。

路勃勃吐了個七七八八,剛一抬頭,飛鳥立刻把他的頭摁下去了,說:“看人家干嘛?好好吐你的。”他一邊氣急敗壞地繼續罵:“沒什麼你不往嘴巴里填的,死了也活該。”一邊監督路勃勃灌清水,灌了清水再吐。

路勃勃一直吐到直翻白眼,飛鳥才拖他上路。

正要走,飛鳥見那墨士仍傻坐不動,立刻惱恨地踢兩腳,罵道:“日你的娘。你不走,那好,我們走。“那墨士脖子上的筋都因發抖生疼,卻直直地伸著頭,使勁站起來嚷:“休想放過俺。你走,俺也走,一步不離地跟著你走!”苗王大因為飛鳥擔心路勃勃,好大一陣子都不吱聲地圍著轉,此刻借機躥了火,哭笑不得地要求:“讓我殺了這個傻鳥(凸叨)。“飛鳥倒平息了凶氣,他抬頭看看那彎月亮,憂傷地說:“殺人殺多了,總是要種因得果的。這傻鳥(山叨)怪憨地,倒也不是什麼大凶,把他拴到馬上,帶回去調教、調教。”

路勃勃動動手,動動腳,倒不覺得自己中了毒,便也隨著飛鳥,抬頭看那細月。飛鳥扭頭看看他,他也看飛鳥,兩只眼睛又黑又亮,全是嘔吐噙上的眼淚。飛鳥一陣心酸,用馬鞭指了被一層淡淡地霧氣籠罩的金鉤,動情地說:“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樣的月亮。天底下的月亮只有一個,天底下的每個親人也都只有一個,一個也不能少。我得把你們全都完好地帶回去,你記住了嗎?你要聽話,知道嗎?”

路勃勃淚如泉湧,用手緊抹幾下,還是被糊得看不清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