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我是柯林”(2)

“什麼是球根?”他插話。

“是水仙、百合和雪蓮花。它們現在正在土里長著——冒出灰綠色的點點,因為春天要來了。”

“春天要來了嗎?”他說,“春天是什麼樣子?你要是生病,在屋子里就什麼也看不見。”

“就是太陽照耀,雨水充沛,東西冒出泥土,在地下生長。”瑪麗說,“假設花園是個秘密花園,我們就能夠每天進去,觀察那些東西越長越大,看有多少玫瑰是活的。你覺得呢?讓花園成為一個秘密該有多好?”

他跌回枕頭,躺在那里,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表情。

“我從來沒有過秘密,”他說,“除了那個我活不長的秘密。他們不知道我知道,所以應該算個秘密。但是我更喜歡這一個。”

“如果你不讓他們抬你去花園,”瑪麗的語調帶著企求,“也許——我幾乎可以肯定我能知道怎麼進到那個花園里去。那時——如果醫生想讓你坐在椅子里出去的話,如果你總能做你想做的,也許——也許我們能找到一個男孩子來推著你,我們就可以單獨去花園,那里就一直會是個秘密。”

“我應該——喜歡——那樣,”他說得非常慢,眼睛朦朧著,“我應該喜歡那樣。我應該不會介意到一個秘密的花園里面呼吸新鮮空氣。”

瑪麗回過神來,感到安全了一些,因為讓花園保持秘密的主意看來已經吸引他了。她幾乎可以確定這一點,如果她接著說,會讓他在腦海里想像出花園的樣子,就像她看到的那樣,他一定會非常喜歡它的,于是就不能容忍每個人都能隨時踏進去。

“我會告訴你我想像出來的它的樣子,假設我們能進去的話,”她說,“它被鎖起來這麼多年,很多東西也許都已經長成了結。”

他靜靜地躺著,聽她繼續說起玫瑰。玫瑰可能已經笨手笨腳從這棵樹爬到那棵樹,從上面垂下來。棵樹爬到那棵樹,從上面垂下來。

附近可能有很多鳥兒已經築了巢,因為那里很安全。然後她告訴他知更鳥和本·威斯達爾的事,關于知更鳥說得最多,因為說起它又容易又安全,她不再擔心會說漏什麼。知更鳥讓他如此快樂,他微笑著,直到他的面龐顯露出美好的樣子,剛開始瑪麗曾經覺得他甚至比自己還要乏味,那麼大的眼睛,濃密的頭發。

“我不知道鳥還是那個樣子,”他說,“但你要是像我一樣一直待在屋里,你永遠看不到任何東西。你知道這麼多的東西,我覺得你好像已經到花園里去過似的。”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于是就什麼也沒說。顯然他也不期望聽到回答,接下來,他的話讓她吃了一驚。

“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他說,“你看到牆上掛著的玫瑰色絲簾了嗎,在爐台上面?”

瑪麗原先並沒有注意到,她抬頭看見了柯林說的東西。那是一道柔軟的絲簾,似乎蓋在一幅畫上。

“看到了。”她回答。

“上面垂著一根細繩,”柯林說,“你去把它拉開。”

瑪麗站起來,非常迷惑不解地找到了細繩。她拉了一下細繩,絲簾在環上向兩邊退去,絲簾後面露出一幅畫,畫上是一個帶著笑臉的女孩。她閃亮的頭發用藍色的絲帶束起來,快樂可愛的灰眼睛和柯林充滿怨恨的眼睛一模一樣,他的眼睛是瑪瑙灰色的,看起來有實際的兩倍那麼大,因為周圍滿是黑睫毛。

“她是我媽媽,”柯林抱怨地說,“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死。有時候我恨她去世。”

“好奇怪!”瑪麗說。

“假如她活下來,我相信我不會總是生病,”他嘟囔著,“我敢說我也會好好地活下去,而且我爸爸也不會厭惡看到我。我敢說我會有個強壯的後背。把簾子拉上吧。”

瑪麗照著他的話做了,然後又坐回到腳凳上。

“她比你漂亮多了,”她說,“可是她的眼睛和你的一模一樣——至少樣子和顏色一樣。你為什麼要用簾子蓋著這幅畫?”

他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

“我吩咐他們這樣做的,”他說,“有時候我不喜歡她看著我。我生病的時候,她笑得太多了。另外,她是我的,我不想別人看到她。”

“要是梅德羅克太太發現我來過這里,她會怎麼說?”她問道。

“她會照我說的話辦,”他回答,“我會告訴她我想要你每天來陪我聊天。我很高興你來這里。”

“我也是,”瑪麗說,“我會盡量經常來,可是——”她猶豫著,“我每天還要去外面找花園的門。”

“對,你必須要去,”柯林說,“然後你可以告訴我結果。”

他躺著想了幾分鍾,就像他剛才做過的,然後又開始說話。

“我想你也必須是個秘密,”他說,“我不會告訴他們你來過,直到有一天他們發現。我總可以讓護士到房間外去,說我想一個人呆著。你認識瑪莎嗎?”

“認識,我和她很熟,”瑪麗說,“她負責服侍我。”

他朝外層的走廊方向點點頭。

“她就睡在另一間房里。護士昨天走了,出去到她姐姐那里過夜,她想出去的時候總是讓瑪莎來照看我,瑪莎會告訴你什麼時候你可以到這兒來。”

這一刻瑪麗忽然明白了當她問起哭聲的時候,瑪莎為什麼總是一臉為難的表情。

“瑪莎一直就知道你在這里?”她說。

“是,她經常來照顧我。護士很高興離開我,然後瑪莎就來。”

“我來這兒很長時間了,”瑪麗說,“我該走了吧?你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困了。”

“我希望我能在你走之前睡著。”他有些害羞地說。

“閉上眼睛,”瑪麗說著,把腳凳拉得離床近了些,“我會像在印度時我奶媽做的那樣。我會輕輕地拍你著的手,低聲唱歌。”

“我可能會喜歡那樣。”他昏昏欲睡地說。

不知為什麼她很可憐柯林,不想讓他就醒著躺在那里,所以她背靠著床,開始輕輕拍打他的手,吟唱著一首音調很低的興都斯坦語歌謠。

“很好聽,”他昏昏欲睡地說,她繼續吟唱著、輕拍著,當她再看他的臉時,他已經閉上了眼睛,黑色的睫毛緊貼在臉頰上——睡著了。于是她輕輕地站起來,拿起她的蠟燭,沒有半點聲響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