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是媽媽!”(1)

他們對魔法的信念堅定不移。早晨念過咒語之後,柯林有時候會給他們進行魔法演講。

“我喜歡這樣做,”他解釋道,“因為等我長大了作出重大科學發現後,我必須演講我的發現,所以現在是練習。現在我只能進行短小的演講,因為我還很年輕,另外如果太長的話,本·威斯達爾會覺得自己好像在教堂里,會睡著的。”

“演講的最大好處,”本·威斯達爾說,“就是人可以站起來想說什麼說什麼,別人不能插嘴。什麼時候我會很樂意自己也做一次演講。”

不過,當柯林在他的樹下微傾著身子演講時,本·威斯達爾如饑似渴的目光就會停留在他身上,不再移動。他挑剔而深情地看著他。其實讓他最感興趣的並不是演講而是那雙每天越來越直、越來越壯的雙腿,那個高高揚起的充滿男孩子氣的腦袋,那曾經一度尖瘦的下巴和臉蛋,現在已經圓圓地鼓出來,那雙眼睛開始讓他回憶起另一雙眼睛的光彩。

“你在想什麼,本·威斯達爾?”柯林問。

“我在想,”本·威斯達爾回答,“我敢保證你這一周重了不少。我在看你的小腿和肩膀,我真想把你放到秤上去。”

“是魔法和——和索爾比太太的小面包、牛奶等東西。”柯林說,“你看科學實驗已經成功了。”

那天早晨迪肯來得很晚,錯過了演講。他來的時候,因為是跑著來的所以臉色紅潤,喜氣洋洋,顯得比平時更有光彩。雨後他們有很多除草的活兒,于是他們一頭紮進勞動中。一場溫暖深透的雨水之後,他們總是有很多活兒要干。雨水的滋潤對花兒很有好處,但是對雜草也有好處,雜草長出微小的葉片,必須趁根抓牢泥土之前把它連根拔掉。這些天來,柯林除草干得和其他人一樣好,他可以一邊除草,一邊演講。

“當你自己也工作的時候,魔法的效力最好。”這天早晨他說,“你能感覺到它就在你的骨頭里、肌肉里。我要去讀幾本關于骨頭和肌肉的書,但是我將來要寫一本關于魔法的書。我現在正在構思,我不斷地有新發現。”

他說完不久以後,就放下了泥刀,站起來。在柯林沉默幾分鍾里,大家都看出來他在構思演講的內容,因為他經常這樣做。當他放下泥刀筆直站起來,瑪麗和迪肯發現他似乎被一個突發的強烈念頭給擊中了。他把自己的身體伸展到最大限度,狂喜地甩著手臂。柯林的臉上熠熠生輝,漂亮的眼睛因歡樂而張的大大的,突然之間,他徹底明白了什麼。

“瑪麗!迪肯!”他喊,“快看我!”

他們停止了除草,看著柯林。

“你們還記得你們把我帶到這兒的第一個早晨嗎?”他問道。

迪肯認真地看著他。作為一個馴獸師,他比一般人能看出更多的東西,其中有很多東西他從未和別人談起過。他現在就從柯林身上看出一些。

“哎,我們當然記得。”他回答。

瑪麗也使勁地看著柯林,可是她什麼也沒說。

“就在剛才,”柯林說,“突然間我記起來了——當我看著我的手拿著泥刀在挖地的時候——我必須得站起來,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它們是真的!我好了——我好了!”

“是,完全好了。”迪肯說。

“我好了!我好了!”柯林不停地說著,他的整個臉都變得通紅。

其實,他過去就已經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康複,他曾經期望過、感覺到、思考過的東西,然而就在那一刻,有什麼東西突然間湧遍了他的全身——一種來自身心的信念和感受,如此強烈,讓他忍不住大聲呼喊起來。

“我要活到永遠永遠——!”他莊嚴地呼喊著,“我要發現成千上萬、成千上萬的新事物。我要了解人、動物、所有能在世界上生長的東西——比如迪肯——我永遠都不會停止施魔法。我好了!我好了!我覺得——我覺得我好像強烈地感覺到要把什麼東西叫出來——感謝、歡樂的東西!”

本·威斯達爾剛才正在一叢玫瑰附近干活,這時轉過身來瞟著他。

“你都可以唱贊美詩了。”他冷冰冰地嘟囔了一聲。那是一個建議,他對贊美詩沒有什麼看法,所以他在提出建議的時候並不帶著什麼特別的感情。

但是柯林的頭腦總愛刨根問底,他對贊美詩一無所知。

“那是什麼?”他詢問到。

“我擔保迪肯一定能唱給你聽。”本·威斯達爾回答。

“是人們在教堂里唱的歌,”迪肯帶著馴獸師無所不能的微笑回答柯林的問題,“媽媽說她相信百靈鳥早晨起來的時候唱的就是這個。”

“要是她那麼說,那一定是非常好聽的。”柯林回答,“我自己從來沒進過教堂,因為我總是病得很厲害。唱出來吧,迪肯,我很想聽。”

迪肯表現得很自然,他甚至比柯林更理解他內心的感受,他是靠某種直覺來理解柯林的,雖然他自己並不知道這是一種理解。他扯下頭上的帽子,環顧了一下四周,臉上仍然帶著微笑。

“你必須要取下帽子,”他對柯林說,“你也是,本·威斯達爾——還有你們必須站起來,你知道的。”

柯林取下帽子,明媚的陽光溫暖地照在他濃密的頭發上,他專心致志地注視著迪肯。本·威斯達爾手腳並用地站起來,也把帽子摘了下來,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困惑不解,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仿佛他根本就還沒弄明白,為什麼他要做這麼一件不尋常的事。

迪肯站在樹和玫瑰叢之間,開始唱起來,態度自然而又認真,用好聽而洪亮的男孩的聲音唱著。

“贊美上帝,降下一切賜福,

贊美他啊,世間的萬物,

贊美他啊,把日月星辰統領,

贊美啊,聖父、聖子、聖靈。

阿門!”

等他唱完之後,本·威斯達爾安靜地站著,下巴雖然還是很頑固,可是眼睛已經轉移到柯林身上,表情茫然。柯林的臉龐此時因陷入深思而令人驚歎。

“這首歌很好聽。”柯林說,“我喜歡。也許它包含的正是我想喊出來的和我對魔法的感激之情。”他停下來,迷惑地思考著,“也許它們兩個是一回事。我們怎麼能清清楚楚知道每樣東西的名字呢?再唱一遍,迪肯。我們來試著一起唱,瑪麗。我很想學會這首歌,這是屬于我的歌。怎麼開始的?‘贊美上帝,降下一切賜福’?”

于是他們又放聲唱了一遍,瑪麗和柯林竭盡全力帶著樂感高聲唱起來,迪肯的聲音這一次非常響亮而悠揚地放開了——而在唱到第二句的時候,好像銼子挫東西一樣清了清喉嚨,在唱到第三句的時候他也加入進來,底氣十足,顯得很有野性,當最後一句“阿門”結束的時候,瑪麗發現了一件和以前同樣的事——就像當本·威斯達爾老發現柯林並不是瘸子的時候——他的下巴在抽搐,瞪大了雙眼,淚水打濕了他臉上皮革一樣的皺紋。

“我從來沒發現贊美詩有什麼意義,”他喉嚨沙啞地說,“不過現在我可能改變了主意。我應該說你這周重了五磅,柯林少爺——足足重了五磅。”

柯林正專注著花園的那邊,仿佛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的表情忽然間變得驚訝起來。

“誰來了?”他很快地說,“那是誰?”

常春藤覆蓋的牆上,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個女人站在那里。她其實在他們剛才唱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就已經進來了,她靜靜地站著,聽著他們、看著他們。她身後是綠色的常春藤,陽光透過樹葉,在她的藍色長衣上灑下點點亮光。她純淨美麗的臉上帶著微笑,透過層層綠蔭看上去,她就像柯林的圖畫書中一幅色彩柔和的插圖。她有一雙奇妙而飽含深情的眼睛,仿佛准備攝入一切事物——他們所有人,甚至包括本·威斯達爾、小生靈們和每一朵開放的鮮花。她雖突然而至,但誰也沒覺得她是個意外的入侵者。迪肯的眼睛就像一盞燈被點亮了。

“是媽媽——是媽媽!”他呼喊,奔跑著穿過草地。

瑪麗和柯林也開始一起朝她走過去,他們兩個都覺得脈搏在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