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細紅線(13)

“誰派你來的?”斯坦問道。

“沒人派,長官。我自己來的。我認為你想了解這個情況。”

“沒錯。我是想知道。”斯坦神情嚴肅地說。威爾士蹲著瞧一眼多爾,直想吐口唾沫。大屁股蟲今天舉止很有一連之長的風范。“你今天的表現我不會忘記,多爾。”

多爾沒有回答,只咧嘴笑笑。斯坦單膝跪地,手摩挲著沒刮胡子的下巴,雙眼在鏡片後眨著。多爾仍然站得筆直。

“媽的,蹲下來,”斯坦煩躁地說。

多爾悠閑地看看周圍,然後才蹲下,因為這顯然是個命令。

“喬治,”斯坦說,“找個人用望遠鏡觀察那個山梁後面。一旦有人離開,我想立刻知道。給你,”他說著取下自己的望遠鏡。“用我的。”

“我自己來,”班德說完怪兮兮地笑笑,都可以看到牙齒,眼睛還閃閃發亮。他離開了。

斯坦朝班德的背影望了許久,威爾士都想笑。斯坦轉身面對多爾,開始問他進攻、傷亡、陣地和排里的情況。多爾其實知道的並不多。他親眼見到懷特少尉犧牲,全排人都見到了,他糾正說,第一批迫擊炮彈落下時就什麼都顧不上看了。他想他看到大概一個班的人鑽進右邊山梁底部的草叢,但是不肯定。他還看到跑在前面的機槍班在一枚迫擊炮彈爆炸後都倒下了。斯坦聽到這罵了一句,質問多爾他們到那里干什麼去。多爾當然不知情。他認為中間那批在美國炮彈彈坑里的人眼下還算安全,只要日軍不進行迫擊炮阻攔射擊。不,他自己上戰場就沒怎麼害怕過。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兩個人說話威爾士幾乎都沒聽進去。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山頭那邊第三個山谷後面,二排的人在那兒趴了一長溜。一個個都盡可能伸直了趴著,臉頰和腹部都緊貼地,眼珠的眼白和露出的牙齒就好像臉上的疤痕。他們都朝這邊望過來,目光搜尋著連長,不難想象,連長可能會命令他們再沖過這個山頭。威爾士看到眼里,心想如果給二排拍張照片,送到國內肯定有震撼力(他此時並沒有中斷自己的思考),只不過當報社、政府、軍隊和《生活》雜志拿到照片後,可能會稍加改變以適應形勢的需要,並配以標題:步兵英勇攻克陣地,疲憊之余在安全的地方休整,如同中場休息的球隊。買國債支持參戰吧,不要猶豫。

威爾士或多或少形象的思維與他在更深層面的思考毫無關系。他主要想自己的事。要是他中彈身亡,政府都不知道該給誰發去吊唁卡,他一想到此就特滿足。他知道政府機關的白領特別愛他們的工作和權威。他第一次應征就給的假名,中間名的首字母也是假的。自那時起,他就再沒和家人聯系。另一方面,如果他僅僅殘疾,他的敵人即政府由于不知誰是他的親戚,就不得不照顧他。如此一來,他從兩個方面愚弄了官僚機構。他視線里二排的形象稍微有些模糊,同時浮現出他在一個退伍老兵醫院內的景象,這種糟糕的醫院遍布全國。他老態龍鍾,坐在輪椅里,穿著廉價劣質的病號服,衣服下面藏了一品脫瓶裝的杜松子酒。那里拿破侖般的同性戀護士身材像舉重運動員,醫生們都是小平頭,小個子,板著臉,像亞曆山大大帝。他嘎嘎嘲笑那些醫護人員。他會讓他們很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