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6)

父親囑咐她要照顧好這位年輕人,可她在他面前總是顯得慌慌張張的,哪怕是給他端來洗臉的熱水,都會讓她感到魂不守舍。她常常透過窗戶偷偷地望去,看那年輕人漫步在雪地里時而仰頭吟誦,時而低頭沉思,時而團起雪團向空中拋擲,時而搖動著樹杆,讓白雪紛紛落下……

有時年輕人在居住的小屋里奮筆疾書,當她躡手躡腳走進來收拾房間時,會聽見年輕人一邊寫一邊說:“放在那兒吧,我自己來。”她沒有吭聲,把床單都收走,又鋪上漿洗過的床單。她突然注意到,窗戶前的小瓶子里插著一束甘菊花,于是,她來到窗前,默默地注視著美麗芳香的甘菊花。這時,年輕人停下筆,轉過身問她:“你們管這花叫什麼?”

“甘菊花。”

“俄羅斯人還有一種叫法兒,愛不愛花。”

她愣在那里不知說什麼好,年輕人看著有些詫異的她,從花瓶中抽出一朵甘菊花說:“你看。”

“愛,不愛,愛……”年輕人每說一句,掐一個花瓣,“就這樣,當還剩下最後一瓣時,是愛是不愛,就可以得到證明。”年輕人又俯下身去寫作,他的話讓她臉紅。

年輕人在她家里住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她走進自己家的屋子,正在修理雪橇的父親告訴她:“他明天就走了,你去給准備一些明天路上吃的東西。”

她急匆匆地走了出來,一頭沖進年輕人的小屋。年輕人不在屋中,她瞥了一眼窗前的甘菊花,無意中看見了窗外的年輕人挽著個小籃子向林子深處走去。她走到窗前,看見年輕人已慢悠悠地走在雪地中了。

她從瓶子里抽出一枝甘菊花,當手指觸到花瓣時,不由得臉又紅了。她看到窗外的年輕人絆倒在雪地里,爬起來後,興高采烈地跳著。她下定決心,扯下一片花瓣,嘴里輕輕地吐出一個“愛”字。這時,她看見年輕人蹲下身子,在雪地里找著什麼。

她又扯下一片花瓣:“不愛,愛,不愛……”她念叨的同時,看見年輕人倚在粗大的樹干上,仰望著天空。

“愛,不愛……”里莎重複著,地上散落著片片花瓣。當甘菊花的枝上只剩下一片花瓣時,里莎顯得萬分激動,她輕輕地吐出一個“愛”字,把最後的花瓣掐了下來,她的目光放射出奇異的光彩。

那晚,里莎收掉餐桌上的餐具時,父親已經爬到床上,他讓她早點睡,因為明天還要起早。她嘴里答應著。等她收拾完餐具,輕輕地吹熄了馬燈,便倚在窗前,盯著年輕人依然亮著燈的小屋。

窗外下雪了。屋里傳來父親的鼾聲,她悄悄地回頭望了一眼,看見父親已經熟睡。她慢慢地回過頭,發現小屋的燈也熄滅了。她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披起自己的長衣,站在門口猶豫著。屋里只有掛鍾均勻的節奏和父親單調的鼾聲。她下定了決心推開門,走進雪地。里莎輕輕地推開年輕人小屋的門,年輕人輕聲地問:“誰呀?”

“我。”里莎說,“也許,要我來鋪鋪床?”

“不用了,去睡吧。”

她沉默著,黑暗中,她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怎麼,寂寞嗎?”他問。

“嗯。”她的聲音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見。

“盡管寂寞,也不該做蠢事。”

她站在小屋的門口,不知道是該往前走,還是往後退。她尷尬地站在那里,直到床上的年輕人翻了個身,輕聲說:“我累了,明兒一大早就得走。”隨後,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她咬著嘴唇,倒退著走出小屋,來到雪地中,她雙手捂著臉,肩頭抽搐著。

清晨,當她還躺在床上時,父親走過來告訴她,應該起來送送人家。她一聲也沒吭。父親歎息著走了,一會兒,從屋外傳來父親和年輕人的對話:“里莎呢?”

“還睡著呢。”

“讓她睡吧,里莎可真是好姑娘。”

“駕,駕……”

馬蹄敲擊著雪地,系在馬脖子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鈴聲,鈴聲漸漸遠了,一行熱淚終于從她的眼角淌了下來。

這就是她十九年來的全部感情,那個時候,她每一天都在期待明天的到來,可明天究竟在哪里呢?直到她來到了171會讓站,見到了瓦斯科夫,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充滿希望的明天。

里莎的眼前又浮現出第一次看見瓦斯科夫的情景。當時,瓦斯科夫驚慌失措地站在剛剛來到會讓站的女兵面前,說話結結巴巴的,想端出個指揮員的架子,又生怕女兵們嘲笑,于是,大聲地說:“根據步兵操典……”女兵們笑起來,里莎盯著他,當他無助的目光與自己的目光在瞬間交彙的時候,她感到心跳加速,感到臉頰發燒,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瓦斯科夫昨晚來自己的陣地了,對里莎來講,這真是一份意外的驚喜,尤其是他還向她承諾:“等以後咱倆一起唱,唱咱們鄉村人唱的歌,等咱們完成了戰斗任務。”里莎一遍遍地在心里重溫這句話,嘴角不由得泛起絲絲笑意。

“你們看。”麗達突然說。

熱妮亞和里莎急忙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