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這兒會不會有人把鳥驚著了?”麗達指著天空突然飛起的鳥兒,擔心地問。

清晨的微風飄過森林、湖泊、山崗和沉寂的空間,一只兀鷹在天空中盤旋,林子中發出鳥兒報警的啼鳴。這里的黎明靜悄悄的,仿佛從來不曾有人來過。熱妮亞和里莎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天上的鷹,沉默不語。

“不會的,是兀鷹。”瓦斯科夫走上主陣地,看見了熱妮亞和里莎,嚴肅地說:“你們不堅守在自己的陣地上,跑這兒干嗎來了?”

熱妮亞和里莎聽了,互相擠了擠眼睛,掉頭要走。瓦斯科夫又叫住了她們:“都撤到後備陣地上休息,順便照顧一下嘉爾卡,她發燒了。”

“是。”熱妮亞和里莎向後備陣地走去。麗達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等只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她突然開口說:“也許是白等一場?”

“也沒准。”准尉歎息了一聲,“不過,也許不是這樣。當然,假如沒把德國鬼子跟樹墩搞混了的話。”

“也許他們走錯了路?”

“大約有五十里路,走一夜早該到了。”瓦斯科夫心里打著小鼓。

“會不會,他們的任務……”

“那他們干嗎來?”瓦斯科夫思索著。

“也許他們是來刺殺某位大人物,也許是來,像咱們的偵察兵說的,來抓個舌頭。也許他們已經完成了任務,設法回到自己的陣地?”

“是啊,是啊,為什麼我們不去搜索森林,或者追著德國鬼子的方向,把他們狙擊在路上,奧夏甯娜同志,對于一個指揮員,也許問為什麼太多了,就會妨礙他做出正確的判斷。”“您還是睡一會兒吧,准尉同志,一會兒,我叫醒你。”麗達看著困乏的瓦斯科夫,勸道。

“別再提什麼睡覺了,要是德國鬼子不從這過,我們有的是時間睡覺,如果他們從這走,我們睡著了,那真該長眠不醒了。”

“也許他們現在正睡覺呢,菲道特·葉甫格拉維奇?”

“正睡覺?”

“是呀,他們也是人哪。”

“對呀。”瓦斯科夫掏出懷表,計算著時間,他決定讓她們睡上一會兒。

女兵在職守的陣地接到瓦斯科夫的通知,先後來到後備陣地。當然最先到達的是熱妮亞與里莎,她們看到嘉爾卡蜷縮在軍大衣里,只露出紅鼻頭和一雙呆滯的眼睛,盯著正在說話的熱妮亞和里莎,病情似乎好了許多。

里莎挨著熱妮亞坐在嘉爾卡的身邊,訴說著自己與年輕作家的故事。她說她父親送年輕人回來時,喝得醉醺醺的,帽子里盛滿了糖塊。一推開自家的門,就把糖全倒在桌上,告訴她,年輕人請他喝酒了,還吩咐代銷社給了他很多糖。她問父親年輕人有沒有說什麼時,父親摸出一個小紙片,交給了她,她接過小紙片,上面寫道:你應該學習,里莎,你在森林里完全變野了,八月來吧,我替你找一個有宿舍的技術學校……

里莎自己輕輕歎口氣,感傷起來。熱妮亞和嘉爾卡沉默不語地聽著她的敘述,神情間有種莫名的憂傷。這時索妮婭貓著腰,悄悄溜了過來。

“你怎麼也回來了?”熱妮亞問。

“准尉讓我撤到後備陣地休整。”索妮婭說著來到里莎身邊坐下來。

“嘉爾卡發燒了。”熱妮亞說。

“好了好了!”嘉爾卡搶著說。還使勁地抽了一下鼻子,好奇地問里莎,“後來呢?”

“字條我反複看了,除了說我該上學的事,連句問候的話都沒有。”里莎神情顯得有些失落,哭喪著臉說。

“你愛他嗎?”熱妮亞問。

“不知道。”里莎搖搖頭。

“愛是雙向的,你愛他,還要他愛你,對吧?”

里莎點點頭。

“後來呢?”嘉爾卡迫不急待地又問。

“後來,戰爭爆發了。我不能再去城里念書了,幸運的是,我參了軍,來到高射機槍部隊,再後來,到了171會讓站。反正,我離開了家。”里莎說。

聽了里莎的話,索妮婭突然把書合上,問道:“你就那麼希望離開家?”

“嗯。”里莎肯定了自己的話。

“我就和你不一樣。”嘉爾卡說。

“當然了。我天天守著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爸爸。媽媽死了以後,他喝得更多。”里莎說完,心情低落下來,嘉爾卡與索妮婭也沉默了。

嘉爾卡和里莎不一會兒就在後備陣地睡熟了。索妮婭睡不著,抱著那本詩集讀著。

“索妮婭,你這一生有沒有最遺憾的事?”熱妮亞問。

“太多了。我沒有在最困難的時候和家里人在一起,你知道,我們是猶太人,一旦讓德人抓住,他們活下來的可能性是百分之零。我不該去莫斯科念大學,更不應該念什麼文學,我應該念軍校,像你們一樣,會射擊,會投彈。”

“還有嗎?”

“熱妮亞。”索妮婭突然爬到熱妮亞身邊,悄聲地說:“我沒愛過。”

“一次都沒有?”

“沒,如果說有的話,我連對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索妮婭的目光落在破舊的《普希金文集》上。

“你真幸福。”熱妮亞十分羨慕地說。她往後靠在岩石上,眼睛呆呆地看著前方的一棵小樹,不久,也沉沉地睡去了。

索妮婭則開始專注地看著《普希金文集》,仿佛看見那個帶著“眼鏡”的士兵正一步一回頭,向火車的車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