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警察與王室

瑞安醒來的時候是6點30分,有人在他右邊把收音機調到最低音量。瑞安轉過頭去,看到了他自己的肩膀——“就是為了這個肩膀我才在這兒的,”他想。但這是什麼地方?不是原先的那個房間了。天花板泥灰平整,剛油漆過。房間很暗,只有床邊的桌子上有一盞燈,發出朦朧的光,大概湊著看書還將就。牆上好象掛了一幅畫——牆本來就不白,但至少有一塊長方形要比牆的顏色更深一些。瑞安故意不光去看左臂,而是把這些看了個夠。他慢慢地把頭轉向左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左臂,已經彎成角度,用石膏和玻璃纖維包裹著,一直裹到手的部位,手指頭多余似地露在外面,象裹手臂的石膏紗布一樣蒼白。手腕上套著個金屬圈,圈上有個鉤,鉤上的鏈條連著一個金屬框架,那框架成弓形裝在床上。

最最緊要的是活動手指。過了好幾秒鍾,手指頭才肯聽從中樞神經系統的指揮。瑞安長籲了口氣:閉上眼睛,感謝上帝。大約在他手肘的部位,有根往下彎曲的金屬棒,同石膏連在一起。他後來知道,石膏一直從頸部上到腰部,使得他的手臂支出來,整個人看上去象半座橋。胸部的石膏上得不根緊,但布滿了全胸,他覺得有些發癢,但又抓搔不到。外科醫生說過肩膀不能動,瑞安郁郁不樂地想道,這不是糊弄他。肩膀在隱隱作痛,看來還要加劇。嘴里一股臊臭,身體的其他部位也緊繃繃的,一碰就痛。他把頭轉向另一邊。

“那兒有人嗎?”他輕聲問道。

“噢,您好!”床邊露出一張臉來。瘦瘦的,比瑞安年輕,大約25、6歲。穿著很隨便,領帶松弛著,衣服里面露出掛在腋下的手槍套,“您覺得怎麼樣,先生?”

瑞安盡力笑了笑,但不知笑的效果如何,“可能的話,說說我的模樣。我這是在哪兒?您是誰?——最要緊的,這地方能弄懷水喝嗎?”

那個警察拿起一只塑料杯,從一個塑料水壺里倒了些冰水。瑞安伸出右手去接,這才注意到右手沒有象上次醒來時候那樣被捆住。現在可以摸到原來插靜脈輸液管的地方了。杰克貪婪地從麥管里吸水。雖然是水,但那滋味比在園子里干了一天活後喝啤酒還帶勁,“多謝了,伙計。”

“我叫安東尼-威爾遜。是被派來照顧您的。這兒是聖托馬斯醫院的高級病房。您還記得您是怎麼進來的嗎,先生?”

“是,我想還記得吧。”瑞安點點頭,“能幫我去掉這玩藝兒嗎?我得去方便一下。”他指的是靜脈輸液管。

“我撳鈴叫護士小姐——這兒。”威爾遜撳了撳裝在瑞安枕頭旁邊的按鈕。

不到15秒鍾,有個護士推門進來,啪嗒開亮吸頂燈。燈光晃得瑞安眼睛一陣發花,隨後他才看出是另一個護士了。不是“貝特-戴維斯”,這個又年輕又漂亮,熱切切地想保護他,象個護士樣。瑞安以前見到過這種護士樣子,但並不喜歡。

“噢,您醒啦。”她快活地說:“覺得怎麼樣?”“很好。”瑞安悶聲悶氣地說:“你能把這給我去掉嗎?我得上廁所。”

“不能去掉,瑞安博士。我去給您拿樣東西來。”她不等他表示異議,便走了出去。威爾遜用評頭品足的目光看著她離開。這些警察和護士啊,瑞安想道。他父親娶過一個護士。他送一個遭槍擊的人進急診室的時候與他相遇的。

那護士——她的姓名牌上寫的是凱蒂微克——不到一分鍾就回來了,無價寶似地端來一個不鏽鋼尿盆。她拉開床上的被單,這時瑞安突然醒悟到自己的病服並沒有真正穿上,更糟糕的是,那護士眼看就要為他使用尿盆而做一些必要的調整了。瑞安的右手閃電般地從被單下伸了過去,從她的手奪過尿盆。

“呃,請你出去一下,好嗎?”瑞安一定要姑娘離開房間。她理解地笑了笑,走了出去。他一直等到門完全關上,才敢行動。為了不使威爾遜難堪,他憋著沒敢松口氣。凱蒂微克數完六十下就進屋里來了。

“謝謝。”瑞安把尿盆送給她,她又出去了。但不等門關上又進來了。這次她往他嘴里塞了支溫度計,又握住他的手腕測脈搏。溫度計是新式的,電子型的。這兩件事情只用了15秒鍾。瑞安問結果,她報以一笑。她往病曆上做記錄,臉上仍然掛著笑。隨後,她又笑著把床單掖好。這丫頭准不會給人好日子過的。

“您還需要什麼嗎,瑞安博士?”她問。棕色的眼睛同麥黃色的頭發相映成趣。她很逗人愛。看上去似春花帶露。對漂亮女人瑞安可無法生氣,總不能因為她們漂亮就討厭她們。

“能來杯咖啡嗎?”飽滿懷希望地問。

“早飯還要再過一個小時。我給您端杯茶來好嗎?”

“很好。”其實他並不想喝茶,但這樣就能把她支走,自由一會兒。護土凱蒂微克帶著天真的微笑輕風般走出門去。

“要命的醫院!”她一走瑞安就咆哮起來。

“哦,我不明白您發火干什麼。”威爾遜說,護士凱蒂微克的影子還在他腦海中浮現。

“沒人給你換尿布,你當然可以說漂亮話啦。”瑞安悶聲悶氣說道,往枕頭上一靠。他知道反抗是沒用的,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以前經曆過兩次了。兩次都是跟年輕漂亮的護士打交道。你越是發脾氣,她們越是有耐心,弄得你毫無辦法。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以示讓步。不值得為此費精力,“那麼,你是警察,對吧?特殊部門的?”

“不,先生,我屬于C-13,反恐怖部門的。”

“昨天發生的事情能不能對我說說?有幾個地方我還沒弄清楚。”

“您還記得多少,博士?”威爾遜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瑞安注意到他半邊臉沖著門,而且始終空著右手。

“我看見——噢,聽見一聲爆炸,是手榴彈,我想——等我扭頭去看,只見兩個家伙在拼命地朝一輛勞斯萊斯轎車開槍。我猜想是愛爾蘭共和軍。我撂倒了兩個,還有一個開著小轎車跑了。後來衛兵趕到了,我昏了過去,等到醒來,已經在這兒了。”

“不是愛爾蘭共和軍,是北愛爾蘭解放陣線——愛爾蘭共和軍臨時派中的極左派。一幫下流畜生。您打死的那個叫約翰-邁克爾-麥克羅里,是倫敦德里的一個壞蛋——去年七月從梅茲監獄越獄逃出來的。這是他逃出來後第一次露面,也是最後一次。”威爾遜冷冷一笑,“我們還不知道另外一個家伙是誰,三個小時前我來值班的時候還沒弄清。”

“北愛爾蘭解放陣線?”瑞安聳聳肩膀。他記得聽到過這個名稱,盡管他對此知之甚少,“我打死的——打死的那家伙有一支沖鋒槍,但我挨近轎車的時候他用的卻是手槍。怎麼回事?”

“這笨蛋的槍卡殼了。他有兩個壓得滿滿的彈匣,就象您在電影里通常見到的,彈匣的兩端捆在一起,我們斷定是他猛地撞了一下,可能是鑽出汽車的時候,第二個彈匣的頂端撞彎了——沒法把子彈送進槍膛。您看,您他媽的真走運。您知道您追的這家伙手持卡拉希尼科夫沖鋒槍嗎?”威爾遜仔細審視瑞安的臉色。

瑞安點點頭,“做得不太聰明,是嗎?”

“您這傻瓜太不顧死活了。”威爾遜說到這里,凱蒂微克端著茶盤推門進來。護士不滿地使勁瞪了警察一眼,把茶盤放到床頭櫃上,然後推了點過去。凱蒂微克辦事就是這樣,她體貼周到地給瑞安倒了一杯,而威爾遜則只好自己動手。

“那麼,車里到底是誰?”瑞安問道。他看出他們的反應:有些異乎尋常。

“您當時不知道?”凱蒂微克楞住了。

“沒那麼多時間去弄清這個。”瑞安往杯子里放了兩塊紅糖。聽到威爾遜的回答,他突然停止了攪動。

“是威爾士親王和王妃,還有他們剛出世的嬰兒。”

瑞安猛地回頭,“什麼?”

“您當時真的不知道?”護士問道。

“你沒開玩笑吧?”瑞安冷靜地說。他們不會拿這個開玩笑,是吧?

“千真萬確,我不開玩笑。”威爾遜接著往下說,聲調平穩,只是斟字酌句,使人看出這件事擾得他心神不甯,“要不是您,他們三個全都得死。您真是個了不起的英雄,瑞安博士。”威爾遜一口一口地吸著茶,還取出一支煙。

瑞安放下杯子,“你是說,你們讓他們坐著車到處亂跑而有不派警察和特工人員護送?”

“很可能這是一次沒有排入日程的外出。對王室的安全保衛不屬我這部門管。但是,我也在想,那個部門得重新考慮一些問題了。”威爾遜評論道。

“他們沒受傷?”

“沒有,但他們的司機被打死了,他們的保安人員——從外事保衛分隊調來的查理-溫斯頓也被打死了。我認識查理。他有妻子,還有四個孩子,都長大了。”

瑞安認為勞斯萊斯轎車應該有防彈玻璃。

威爾遜訴苦道:“是有防彈玻璃,那其實是一種碳酸鹽為主的合成塑膠材料。不幸的是,看來沒人讀過包裝盒上的說明。保險期只有一年。後來才知道,太陽光使得這種材料發生了化學變化,變得同普通的防風玻璃一樣了。麥克羅里那家伙朝它打了三十發子彈,它簡直成了粉末。司機當即死了。感謝上帝,車內的隔板沒在陽光下暴曬過,還完整無損,是查理撤下按鈕,把隔板升起來的。或許這也是他們得救的原因——但沒給查理帶來什麼好處。他有足夠的時間抽出了自動手槍,但看來一槍也沒來得及放。”

瑞安回想起來,勞斯萊斯轎車里面全是血——不光是血,那司機的腦袋炸開了,腦漿星星點點地濺進乘座室。想著這些,杰克不寒而栗。那個警衛可能不顧自己,探身過去撳按鈕……啊,杰克想道,他們就為此送了命,他媽的要謀生可多不容易。

“幸好您是半路殺出來的。您知道,他們倆都有手榴彈呢。”

“是的,我看見過一枚。”瑞安喝光杯子里的剩茶,“那時候我他媽的不知是怎麼想的。”你根本沒想,杰克,該想的都沒想。

凱蒂微克看瑞安臉色發白,便問:“您感覺好嗎?”

“我想是吧。”瑞安說,“看我傻的,我當然覺得好極了——我本應是沒命的了。”

“行啦,再嚴重的事情在這兒也不會發生了。”她拍拍他的手,“您需要什麼請按鈴叫我。”她又微微一笑,走了。

瑞安還在搖頭,“還有一個跑啦?”

威爾遜點點頭,“我們在離現場幾個街區的地鐵車站發現了那輛小轎車。不用說,那車是偷來的。他毫無疑問沒影了。乘上地鐵。或許去了希思羅機場,換乘飛機到歐洲大陸——比如說布魯塞爾——然後再乘飛機回北愛爾蘭或者愛爾蘭,剩下的就是坐一輛小轎車回家了。這是一條路線,還有別的路線,不可能都去找。昨晚他很可能在最喜歡去的酒吧里,一邊喝啤酒,一邊看電視上的新聞報道。您仔細看他了嗎?”

“沒有,只看到一個輪廓,我連車牌號都沒想到去看——真笨。隨後那紅衣衛兵就朝我跑來了。”瑞安又不寒而栗了,“哎呀,我想他會用刺刀捅我呢。我看得出來,就那麼一瞬間——我應付對了,隨後來了個好伙計,事情解決了。”

威爾遜哈哈大笑,“您不知道您有多幸運。目前的警衛部隊是從威爾士禁衛團中選拔的。”

“是嗎?”

“那可以說是親王殿下自己的團隊。他是他們的上校團長。您手里有支手槍——還指望他做出什麼反應呢?”威爾遜撚熄了煙頭,“運氣好還有一條,是您妻子和女兒跑了過去。那衛兵決定等一下,別把她們也摻和進去。隨後我們的伙計趕到,叫他冷靜些。再往後,又有許多伙計很快趕來了。博士,我希望您能理解,我們面對的是三個死的,兩個傷的,還有,親王和王妃看上去也象挨了槍子兒似的——順便告訴您,救護車還沒到,您妻子在現場給他們作了檢查,斷定他們沒事——再加上一個嬰兒,許許多多證人又各說各的目擊經過。您這個美國人渾身都是血——而且又是個愛爾蘭血統的美國佬——您妻子卻嚷嚷您是好人。”威爾遜又大笑起來,“全亂了套!第一道命令當然是把王室成員護送到安全的地方。警察和衛兵處理這件事,他們那時很可能希望有人鬧點事兒。他們說自己的人情緒很惡劣比在上次音樂會爆炸事件之後還要憤怒。這不難理解。您妻子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您,直到您來這兒,受到了醫生的護理。他們告訴我,她很強硬。”

“凱茜是外科醫生。”瑞安解釋說:“她治療病人的時候,總是自行其事。外科醫生總這樣。”

“等她放心後,我們開車把她帶到倫敦警察廳。同時,我們有幸查證了您的身份。他們給美國大使館的司法專員打了電話。他通過聯邦調查局搞到了一份證明,還通過海軍陸戰隊弄了一張補充證明。”瑞安從威爾遜的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威爾遜用氣體打火機幫他點著。瑞安是戒了煙的,但現在他需要抽煙了。他知道,凱茜要為此罵他一頓,但這次另當別論,“您聽著。我們從沒真的認為您是他們一伙的。帶著妻子和孩子來趕這種事可真是個瘋子。但總得小心為上。”

瑞安點點頭表示同意。煙弄得他有點昏頭脹腦。他們怎麼知道到海軍陸戰隊去查證的呢……嗅,是我那張海軍陸戰隊協會的證件……

“不管怎麼說,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您的政府正在把我們需要的東西送來——實際上現在恐怕已經送到了。”威爾遜看了看表。

“我妻子和孩子都好嗎?”

威爾遜笑得有點古怪,“瑞安博士,她們會得到很好照料的。您可以相信我的話。”

“我叫杰克。”

“好極了。我的朋友叫我托尼。”他們終于想到要握握手,“就象我說的,您是位了不起的英雄。想看看報紙都說了些什麼嗎?”他遞給瑞安一份《每日鏡報》和一份《泰晤士報》。

“我的天哪!”

一幅他本人的彩色照片幾乎占據了《每日鏡報》的整個頭版版面。照片中他昏迷不醒地靠坐在勞斯萊斯轎車旁,胸口一片鮮紅——報道是這樣寫的:

匪徒襲擊親王殿下海軍陸戰隊員趕到相救

今天,在白金漢宮附近,一位美國游客見義勇為,挫敗了一次圖謀行刺威爾士親王和王妃殿下的不軌行動,曆史學者約翰-帕特里克-瑞安原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少尉。他赤手空舉沖進發生在詹姆斯公園林蔭道的酣戰之中。百余名倫敦市民親眼目睹這一情景,不由得目瞪口呆。瑞安今年31歲,家住馬里蘭州安納波利斯。他一舉打傷一個帶搶的匪徒,奪過武器,打死了又一個匪徒。混戰中他自己也身受重傷。他已被救護車送往聖托馬斯醫院,由查爾斯-斯科特博士為他成功地施行了急救手術。

據報告,還有一個恐怖主義分子已經逃離現場,沿著公園林蔭道向東逃竄,後又往北拐進馬爾巴勒路。

警方高級人士一致認為:如果不是瑞安見義勇為,拔刀相助,殿下夫婦將身遭不測。

瑞安翻過一版,還看見另一幅自己的彩色照片。那是他從匡蒂科畢業時候拍的,那時他身著高領藍色軍裝,佩帶兩道閃閃發光的肩章,腰懸古劍,真是榮光煥發,威風凜凜。他拍的好照片不多,這是其中一張。他不由得沖著自己笑了笑。

“他們從哪兒搞到的?”

“噢,您在海軍陸戰隊的伙伴們幫了很大的忙。事實上,你們有艘軍艦——航空母艦還是什麼——眼下正在普茨茅斯港。我知道您原來的同事現在正在痛飲免費啤酒呢。”

瑞安對此大笑了起來。他拿起《泰晤士報》。它的標題未作渲染。

今天下午,威爾士親王和王妃死里逃生。三名或者四名恐怖主義分子攜帶手榴彈和沖鋒槍,伏擊了他們的座車。只是由于J-P-瑞安的英勇干預,才打破了他們精心策劃的方案。瑞安原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少尉,現為曆史學家……

瑞安有信手翻到社論版。有出版商簽名的社論一面強烈要求進行複仇,一面贊揚瑞安,贊揚美國,贊揚美國海軍陸戰隊並感謝偉大的上帝對親王全家的護祐,文章語氣莊重,詞藻華麗,與羅馬教皇的教諭相比也毫不遜色。

“在看關于您的報道?”瑞安抬起頭來,查爾斯-斯科特博士拿著一個病曆夾,站在他床頭。

“這是我第一次上報紙。”瑞安放下報紙。

“應該上報紙。看來睡一覺對您大有好處。感覺怎麼樣?”

“就事論事說,現在反而不好。您看呢?”瑞安問道。

“脈搏和體溫正常——差不多正常,臉色也不錯。運氣好的話也不會出現術後感染。當然,對此不應麻痹大意。”醫生說:“疼得厲害嗎?”

“疼,但死不了。”端安小心翼翼回答。

“您是兩小時前用的藥,我希望您不會是那種拒絕用止痛藥的笨蛋吧?”

“可我不願用止痛藥。”瑞安接著又慢吞吞地說:“博士,我已用了兩次了。第一次,他們給的劑量太大,結果——差點兒醒不過來。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瑞安在海軍陸戰隊里只呆過短短的三個月。在一次飛行訓練中,由于那架直升飛機撞上了格蘭特海岸,結果他背部受傷,送進了華盛頓郊外的貝塞斯達海軍治療中心。那兒的醫生用止痛藥太大方,于是瑞安多住了兩個星期醫院。他可不想再來這麼一次。

查爾斯-斯科特博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想是的。總而言之,手臂是您的。”他在那只病曆夾上做了些記錄。護士進來了,“把床搖高一點。”

瑞安剛才沒注意,拴住他手臂的架子是圓的。床頭一抬起,他的手臂便落下來,形成一個很舒適的角度。醫生從眼鏡上面看了看瑞安的手指。

“您活動活動手指看,行嗎?”瑞安照他說的做了,“好。非常好。我想神經一點兒也沒有損壞。瑞安博士,我開的藥藥性較溫和,只是為了別讓它疼得太厲害。但我要求您服用我開的藥。”斯科特的臉轉過來,直對著瑞安,“我還從來沒讓病人對麻醉劑上過癌,也不打算讓您破例。別鑽牛角尖:傷痛和不適會阻礙您康複——除非您是想在這醫院里多呆上幾個月?”

“我明白了!查爾斯博士。”

“行啦!”外科醫生微笑道:“要是您覺得需要用藥性強一些的藥,我整天在這兒,只要按鈴招呼凱蒂微克護士就行。”那姑娘微微一笑。

“能弄點吃的嗎?”

“您看您吃得下嗎?”

要是吃不下,凱蒂微克大概也會樂意幫他倒掉的,“醫生,都36個小時了,我只吃過一點少得可憐的早餐和一頓簡單的中餐。”

“好吧,吃點容易消化的東西試試。”他又往病曆夾上記了一筆,卻飛快地看了凱蒂微克一眼,意思是說:照看一下他。她點了點頭。

斯科特嚴厲地看了瑞安一眼,“我不是預先唬您,不適將會延緩您康複。照我說的辦,我們一星期就可以讓您下床,兩星期就能讓您出院——或許。但您必須嚴格照我說的辦。”

“明白了,先生。多謝您啦。凱茜說過,您給我這條手臂做的手術相當成功。”

斯科特聳聳肩膀,想要他別這麼說,結果卻微微一笑道:“好好接待來客。我今天傍晚再來,看您有何好轉。”他離開病房,邊走邊嘰哩咕嚕地對護士下醫囑。

8點30分,來了三位警官,級別都很高,瑞安想道。從威爾遜嚓地打個立正,又匆匆地跑來跑去替他們放好椅子,然後恭恭敬敬離開房間上的樣子,就可看得出來。

詹姆斯-歐文斯看來級別最高,他詢問了瑞安的病情,態度非常客氣,也許不是故意裝的。他使瑞安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從他那雙節骨突出的大手便可斷定他巡邏街道,辛辛苦苦執法多年才掙得了這份中校官銜。

威廉-泰勒警長大約40歲,比他的反恐怖部門的同事年輕一些,也穿得整潔一些。這兩個高級警察穿得都很好,但都因徹夜工作而眼圈發紅。

戴維-阿什利是三個人中最年輕的,也穿得最講究。身高體重和瑞安差不多,或許比瑞安大五歲。他說自已是內務部的代表,看來比那兩位要能說會道得多。

“您能和我們談談嗎?”泰勒問道。

瑞安聳聳肩膀,“開始吧。”

歐文斯從公事包里拿出一只盒式錄音機,放在床頭櫃上,插上兩只麥克風,一只朝瑞安,一只朝警官。他按下錄音鍵,報了日期、時間和地點。

“瑞安博士,”歐文斯正式發問,“您知道這次談話是要錄音的嗎?”

“知道,先生。”

“您對此有何異議?”

“沒有,先生。我可以提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歐文斯回答。

“是否要對我提出起訴?要是這樣的話,我希望同我的大使館取得聯系,並且要有一名律師……”瑞安對自己受到警方高級人士如此多的重視深感不安,但他的話被阿什利的笑聲打斷了。

“瑞安博士,您或許剛好把事情弄顛倒了。先生,錄音並不是要對您提出什麼起訴。要是我們對您提出起訴的話,我們馬上就會砸掉飯碗了。”

瑞安點點頭,看起來還是不放心。他對此沒把握,他只知道法律未必都講得通。歐文斯開始讀一本黃色拍紙簿上記的問題。

“能告訴我們您的姓名和住址嗎?”

“約翰-帕特里克-瑞安。我們的郵政地址是:馬里蘭州安納波利斯。我們家住在佩里格林海岬,從交納波利斯往南10英里,在切薩比克灣。”

“職業?”歐文斯在拍紙簿上做了個查訖的記號。

“我想,或許可以說我有兩三個工作。我是安納波利斯美國海軍學院的曆史講師,有時候我也在紐波特的海軍軍事學院上課,同時我還兼做一些咨詢工作。”

“就這些?”阿什利友好地笑著問——是不是友好?瑞安尋思。杰克不知道他們在過去的這段時間里——多長?大約十五個小時——對他了解了多少一—他也不知道阿什利在暗示什麼。瑞安想,這家伙不是警察,他到底是干什麼的?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必須堅持剛才那套說法,即自己是邁特爾公司的兼職咨詢顧問。

“您來這個國家的目的?”歐文斯繼續問。

“度假兼調查。我正在為寫一本新書收集資料。凱茜需要輕松一下。薩莉還沒到上學的年齡,所以我們決定錯開旅游旺季到這兒來。”瑞安從威爾遜留下的煙盒里取了支煙,阿什利用一只鍍金的打火機幫他點著,“在我的外衣里——外衣不知在哪兒了——能找到給你們海軍部和達特茅斯皇家海軍學院開的介紹信。”

“我們拿到了介紹信。”歐文斯答道:“但看不清楚了,我想,恐怕您那上衣也全報廢了——被血汙染了,再加上您妻子和我們的巡警用刀割破過。您什麼時候到英國來的?”

“現在還是星期四,對嗎?呃,我們星期二夜里從華盛頓郊外的杜勒斯國際機場上的飛機。大約7點30分到的,到旅館大約是9點30分左右。吃完一份快餐,就去睡覺了。乘飛機總弄得我疲憊不堪——可能是時差反應吧,我累壞了。”這並不全是真的,但瑞安認為他們沒有必要什麼都知道。

歐文斯點點頭。他們已經知道瑞安為什麼討厭坐飛機,“昨天呢?”

“我大約7點起的床,我想。吃了早餐,看了報,這就懶洋洋地磨蹭到了8點半。我安排好同凱茜和薩莉四點在公園碰頭,便坐了出租汽車夫了海軍部大樓——很近,事後我知道步行就可以。我說過,我有一封給海軍上將亞曆山大-伍德森爵士的介紹信。他管你們的海軍檔案——事實上他退休了。他領我一層一層往下走,到了一間發黴的地下室,我要的材料他都給我准備好了。”

“我遠涉重洋是來看一些通訊彙編。海軍部保存的倫敦和海軍上將詹姆斯-薩默維爾爵士之間的通訊聯系。他在1942年初是你們印度洋艦隊的司令。這是我正在寫的一件事情。接下去的三個小時,我在看那些退了色的油墨印的海軍通訊集,並且做了筆記。”

“用這個東西?”阿什利舉起瑞安的書寫夾。瑞安一把從他手里抓過來。

“感謝上帝!”瑞安喊道:“我以為它肯定丟了呢。”他把它打開,支在床頭櫃上,然後打了幾行字,“嗨,還能用!”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阿什利想要知道,三個人都起身離座來看。

“這是我的寶貝。”瑞安咧著嘴笑。他打開書寫夾,露出一個打字機形狀的鍵盤和一個黃色透明的液晶二極管顯示器。從外表看,它有一英寸厚,皮革包裹,象是昂貴的書寫夾,“這是一架劍橋資料部用的三型便攜式電腦。我的一個朋友造的。有一個MC-68000微處理機,還有一個兩兆字節的磁泡存貯器。”

“能不能解釋一下?”泰勒問道。

“很抱歉。這是便攜式計算機,實際工作的是微處理機,兩兆字節就是說能存貯兩百萬個字符——足夠記一本書的——而且帶有磁泡存貯器,不用的時候也不會失去信號。同我一塊兒上學的一個伙計成立了一個公司,專門生產這可愛的玩藝兒。公司開張時需要一筆資金,所以想到了我。”

“我們知道是一種計算機,但我們的伙伴們不會用。”阿什利說。

“那是因為有安全裝置。第一次使用時候輸入使用者的代碼,啟動閉鎖器,此後,不顯示密碼便無法使用。”

“真的?”阿什利說:“如何防止操作錯誤?”

“您得去問福蘭特,或者查閱有關磁泡存貯器的資料。我不懂計算機的工作原理,只會用。”瑞安解釋道:“不管怎麼說,我的筆記在這兒啦。”

“回到您昨天的活動上來吧。”歐文斯說,冷冷地望了阿什利一眼,“那我們得打擾您到中午了。”

“沒事。我錯過了午餐,一層樓有個伙計指點我去——一個酒吧,我想,隔著兩個街區。我記不住店名了。我一邊打這玩藝兒,一邊吃了塊三明治,喝了杯啤酒,花了大約半小時。我又在海軍部大樓呆了一個小時才搞完。離開的時候大約是兩點一刻。我謝過伍德森上將——非常好的一個人,叫了一輛出租車去——不記得地址了,地址寫在我的一封介紹信上——攝政王公園北邊,找海軍上將羅傑-德-維爾爵士。他在薩默維爾手下干過。他不在。管家說他因為有個親戚去世而突然離開了本市。所以我留了口信,說我去過了。然後叫了輛出租車回商業區,還隔著幾個銜區,我決定早些下車步行走完了余下的路程。”

“為什麼?”泰勒問道。

“主要是因為我坐得人都發硬了——在海軍部大樓,飛機上,出租車上,我都坐著。我需要伸展伸展。我每天都要練習慢跑的,要是一停下來就會坐立不安。”

“您在哪兒下的車?”歐文斯問道。

“我不知道那條街名。要是您給我看地圖,我大概指得出。”歐文斯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總之,一輛雙層公共汽車差點從我身上壓過去。你們有個穿制服的警察要我別違反交通規則……”歐文斯聽到這里,顯得有些掠訝,便做了些記錄。或許他們不知道這個遭遇,“我在街上的報刊亭買了一份雜志,大約,呃,3點40分左右碰到了凱茜。她們也提前到了。”

“她這一天是怎麼過的?”阿什利問道。瑞安肯定他們已經了解過了。

“主要是買東西。凱茜來過這兒幾次了,她喜歡在倫敦買東西。她上次來這兒是三年前,來參加一次外科醫術的會議。但我沒同行。”

“把小家伙留給您看管了?”阿什利又淡淡一笑。瑞安覺得歐文斯有點煩他了。

“留給外祖父外祖母管了。那時候凱茜的媽媽還沒去世。我正在喬奇鎮忙我的博士論文,脫不出身。我在兩年半的時間里得到了博士學位。去年在大學和國際戰略研究中心的研究班里花了不少心血。這次是度個假。”瑞安裝出一副苦相,“我們自從蜜月後,這還是第一次度假。”

“襲擊發生的時候您在干什麼?”歐文斯把話題拉回來,三個提問者似乎都往前傾了傾身子,等待著他的答複。

“正在看路,我們正說著晚餐怎麼辦,突然手榴彈響了。”

“您當時知道這是手榴彈?”泰勒問道。

瑞安點點頭,“是的,聲音很清楚。我討厭這鬼東西。但在匡蒂科,海軍陸戰隊就訓練我用這種小玩藝兒,還有自動步槍。在匡蒂科我們接觸東歐集團的武器裝備。我學會了用AK47型沖鋒槍。那聲音同我們的兩樣。學會後在戰斗中的確有用。但他們怎麼不是一人一支沖鋒槍呢?”

“我們只能這麼斷定,”歐文斯說:“您打傷的那個人用槍榴彈炸壞了轎車。法庭證據指出了這一點。所以,他的槍可能是一種新改裝的AK47型沖鋒槍,小口徑的,適合發射榴彈。很明顯,他來不及拉掉裝在槍上的榴彈發射器,才決定用手槍,他還有一枚手榴彈,您是知道的。”瑞安沒聽說過槍榴彈,但他見到過的木柄手榴彈的形狀浮現在腦海中。

“反坦克型的?”瑞安問。

“這您聽說過,是嗎?”阿什利接話。

“我以前在海軍陸戰隊呆過,知道嗎?這東西大概叫火箭發射槍,是不是?輕裝甲車一炸就是一個洞,汽車更不用說了。”

“接著呢?”歐文斯問。

“首先我把妻子和孩子按倒在地上。交通立即中斷了。然後我抬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去看?”泰勒問道。

“不知道。”瑞安慢吞吞地答道:“或許是受過訓練的緣故。我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它是愚蠢的好奇心吧。我看見一個家伙朝著勞斯萊斯轎車狂掃猛射,還有個家伙急急忙忙繞到轎車後面,象是要截住從車里逃出來的人。我看到,要是我往左邊過去,就可以挨得更近一些。停下來的那些車輛正好隱蔽了我。一瞬間我已經越過了50英尺左右。拿沖鋒槍的人擋在勞斯萊斯轎車後面,而拿手槍的那個人正背對著我。我明白這是個機會。我想我得利用這個機會。”

“為什麼?”這次是歐文斯發問,問得很平淡。

“問得好,可我說不清,真的不知道。”瑞安沉默了半分鍾,“那情景把我給氣壞了。到那時候為止,我在這兒碰到的人都是很好的,突然間我看見這兩個狗娘養的在我眼前就他媽的搞謀殺,可真氣瘋了。”

“您想過他們是誰嗎?”泰勒問道。

“來不及想那麼多,是不?我連尿也急出來了。我想這是——氣的。或許打仗時候就憑這激勵人。”瑞安想了一會兒,“是得想想了。但是,象我剛才說的,我看見了機會,而且抓住不放。”

“這很容易——我也很幸運。”聽到瑞安措辭謹慎,歐文斯雙眉一揚,“那個拿手槍的家伙夠笨的,他該看看背後,然而他始終只盯著他要殺的目標——真夠笨的。眼觀六路,卻把我漏了。”瑞安咧嘴笑了一笑,“我那動作真夠漂亮——打了他個措手不及。但我想我太使勁了。醫生說我打他的時候這兒挫傷了。他象一團稀泥似地例下了。我拿過他的槍,朝他打去——你們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是不是?”

“是的。”歐文斯說。

“我不想讓他爬起來。”

“他失去了知覺一兩小時後才醒過來,醒來以後也是嚴重的腦震蕩。”

要是我知道他有那枚手榴彈,就不是朝他開槍的問題了,“我怎麼知道呢?”瑞安理由十足地反問,“我正要去對付一個手拿輕機槍的家伙,可不願意身後有個壞蛋。所以我得叫他不能動彈。本可以讓子彈穿過他的後腦勺,把他放倒——在匡蒂科,說‘不能動彈’,那意思就是殺掉。我父親是警察。我對警察的行為有所了解,大多是看電視得來的。我知道大多數是錯的。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他從背後襲擊我。不能說我對此特別自豪,但那時候這主意看來很好。

“我繞到轎車的右後方,四下一看,只見那家伙用的是一支手槍。你們的威爾遜對我解釋過了——也真是運氣好。我真還沒有狂熱到拿一把小得可憐的手槍去對付一支沖鋒槍。他看見我過去,我們同時開槍——只不過我打得更准一些,我想。”

瑞安停住不說了。他原來並不想這麼講。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要是你都不知道,還有誰知道?瑞安曾經經曆過危難,才學得這一招。時間壓縮了,又膨脹了——表面看上去卻是同時。你的記憶也弄糊塗了,是不是?我還可能做什麼呢?他搖搖頭。

“我不知道,”他接著說:“我或許該用別的辦法,或許我該說‘放下武器’!或者‘別動’!就象電影里演的——但那時刻不容緩,一切都是千鈞一發——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明白我的意思嗎?你不……不可能在瞬間作出決定的時候想得那麼周全。我想你們也是憑著日常訓練和本能行動的。我只受過海軍陸戰隊的訓練。他們不教你如何捕人——上帝保佑,我不想殺人,我只是他媽的沒有選擇的余地。”瑞安喘了口氣。

“他為什麼不——停止開槍,逃跑,或者干些別的!他看見我沖他過去,他一定知道我會狠狠對付他。”端安仰身靠到枕頭上,所發生的一切回憶起來曆曆在目,十分清晰生動。杰克,因為你的緣故一個人死了。他也有他的本能,不是嗎?但你于得比他強——為什麼要覺得不好受呢?

“瑞安博士,”歐文斯平靜地說:“我們已經單獨了解過六個人,他們全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事情經過。從他們告訴我們的情況來看,您已經把事情的原委向我們敘述得非常清楚了。我——我們——看不出您有其他選擇的余地。碰上此類事情,您肯定以為這麼做是對的。您的第二槍沒起到任何作用,要是您為此不安的話。您的第一槍就穿透了他的心髒。”

杰克點點頭,“是嘛,這我明白。第二槍完全是下意識的,我的手不用指揮就打出去了。槍一抖就打出去了!想都沒想……我也許會拼命再打出一顆子彈的,但槍已經打空了。”

“海軍陸戰隊在射擊方面確實把您訓練得很好。”泰勒評論道。

瑞安搖搖頭,“我父親教的。我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教我了。海軍陸戰隊不太注重手槍,那是裝樣子的。要是敵人離得近,一點沒用。我用過一支步槍,敵人只能離我15英尺遠。”歐文斯又做了一些記錄。

“那輛車轉眼間就開走了。我沒看清司機。可能是個男的,也可能是女的。是個白人。我就看見這些。車是突然啟動的,順街開去,又拐了彎,我最後就看見這些。”

“這是一輛倫敦的出租車—一您注意到了嗎?”泰勒問。

瑞安眨眨眼睛,“呃,您說對啦,我真沒想到過——多笨!嗨,你們這鬼玩藝兒多得不計其數。毫無疑問他們用的就是出租車。”

“8679輛,確切地說。”歐文斯說:“其中5919輛是黑色的。”

瑞安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告訴我,這是一次暗殺,還是綁架?”

“還不能肯定。您或許有興趣知道,新芬黨——愛爾蘭共和軍臨時派的政治機構——發表了一個聲明,完全否認和這一事件有任何關系。”

“您相信這個?”瑞安問道。由于止痛藥還在起作用,他不能充分察覺出泰勒對這個問題回避得很巧妙。

“是的,我們傾向于這麼認為。臨時派也不會這麼狂熱。您知道,這種事情在政治上付出的代價太大。他們從謀殺蒙巴頓勳爵中已經學到了不少——不光是干那件事的愛爾蘭共和軍臨時派,而且連愛爾蘭民族解放陣線也知道,毫無價值,到花去他們的美國同情者不少錢。”泰勒說。

“我從報上看到,你們的公民……”

“臣民。”阿什利糾正道。

“不管怎麼稱呼,你們的人民受了很大的刺激。”

“確實如此,瑞安博士。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恐怖分子看來總是能找到機會來打攪我們的。他們會怎麼干,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歐文斯做著記錄,說話口氣很內行,但瑞安感覺到這個反恐怖主義部門的頭頭願意赤手空拳去揪下那殘存的恐怖分子的腦袋。這雙手看上去強壯有力,完全干得了這種事,“那麼接下去呢?”

“我確信我打的那家伙——第二個——死了,我就檢查轎車。司機——噢,這你們知道了,還有保安人員。這是你們的人吧,歐文斯先生?”

“查理是我的朋友,他負責王室的保安工作已經三年了……”歐文斯說話的口氣象是那人還活著。瑞安心想,不知他們是否真在一起工作過。警察之間友誼特別深。

“行啦,以後的事情你們全知道。我希望表彰那個衛兵。感謝上帝,他用了點時間動了動腦子——這點兒時間夠你們的人趕來制止了他。要是他的刺刀把我捅個透心涼,是不是大家都很尷尬?”

歐文斯嗯了一聲表示同意,“確實。”

“槍里上了子彈沒有?”

“要是上了子彈,他為什麼不開槍?”阿什利答道。

“人群擁擠的街道不宜用威力很大的步槍,就是目標確定了也不行。”瑞安答道:“槍彈上了膛,是嗎?”

“我們不討論這件事。”歐文斯說。

我知道槍是上了子彈的,瑞安心里說,“他到底是從哪個鬼地方鑽出來的?王宮離那兒有一段路呢。”

“從克拉倫斯廳來的——就是聖詹姆斯宮隔壁的那幢白樓。這次攻擊,恐怖分子時間沒選好——可能地點也沒選好。那幢大樓的西南角有個崗亭,衛兵每兩小時換一次崗。攻擊開始時候剛好在換崗。這意味著那時候有四個衛兵,而不是一個。在王宮值勤的警察聽到了爆炸聲和自動槍的射擊聲。帶隊的警長跑到門口看發生了什麼事,還喊了一個衛兵跟著。”

“就是報警的那個警察,對嗎?那麼其他人也就因為聽到警報才來得這麼快的?”

“那是查理-溫斯頓干的。”歐文斯說:“勞斯萊斯轎車裝有電動報警裝置——您不必同別人說。它向總部報警。普賴斯警長的行動完全是自發的。正巧,那衛兵是個跨欄選手——小伙子是搞田徑的一跳過了那兒的柵欄。普賴斯也想這麼跨,卻跌了一跤,摔壞了鼻子。他一面追一面用自己隨身攜帶的無線電傳話器報警,真夠他嗆的。”

“噢,我真高興他趕到了。那當兵的嚇得我靈魂出竅。我希望你們那警長也能受到獎勵。”

“感謝女王陛下,她給最先發現情況的人頒發了警察勳章。”阿什利說,“瑞安博士,有件事情我們弄不清楚,您是因為身體殘廢離開軍隊的,但昨天卻一點看不出來。”

“我離開海軍陸戰隊後,當了商業經紀人,干出了點兒名聲。凱茜的父親來同我談生意。我就認識了凱茜。我和凱茜性情相投,打消了搬到紐約去的念頭。很快我們就順理成章地訂婚了。那時候我穿一件護背服,因為背常疼。訂婚不久,背又痛了,凱茜帶我到霍普金斯醫院去找她的一位導師給我檢查。那是斯坦利-拉比諾維茨,神經外科的教授。他給我徹底檢查了三天,說他能使我恢複完好。

“原來,貝塞斯達的醫生把我的脊髓X線相弄錯了。這不怪他們。他們還是很年輕有為的。但斯坦利大約是那兒最強的,話也說得硬氣。那個星期五他給我開了刀,兩個月後我的背幾乎完好如初。”瑞安說道:“然而這說到底不過是瑞安的背的故事。我碰巧愛上了一位正在學習外科的漂亮姑娘。”

“您妻子確實是個最多才多藝又有能力的女人。”歐文斯表示稱贊。

“您也能發現她很難對付。”瑞安說。

“不,瑞安博士,處在壓力下的人永遠不可能表現得完美無缺。您妻子還在現場給親王殿下他們檢查了身體。這對我們很有幫助。在您還未置于妥善的醫護之前,她拒絕離開您,我們似乎不能為此挑剔她。我想,她的確發現我們查驗身份的程序啰哩啰唆太冗長了。她自然要為您十分擔憂。我們辦事或許該利落些……”

“不用道歉,先生。我父親是警察,我懂。我理解您驗證我們身份時候遇到的麻煩。”

“您看,只用了三個多小時——時間湊得還算巧的。我們從您上衣里找到簽證和駕駛執照,很高興。那上面有您的照片。我們第一次詢問你們的司法專員,剛好是在五點以前。那時候美國是中午午餐時候。他給聯邦調查局的巴爾的摩辦公室掛了電話,後者又給安納波利斯的辦公室打電話;查證工作進行得很順利——首先他們得找到您在海軍學校的伙伴,能知道您的身份,什麼時候走的等等。然後他們找到旅游部門給您預訂機票和旅館的辦事員,有個辦事員到您的摩托車登記處去了一次。這批人大都沒吃上午餐。這加起來用去一個小時左右。同時,他——那位專員——又詢問了您所在的海軍陸戰隊。三個小時里,我們便有了一份有關您的非常完整的履曆材料——包括指紋。我們從您的旅行文件和旅館登記處弄到了您的指紋,當然同您兵役記錄上的一致。”

“三個小時,咹?”瑞安對他們的工作效率感到有點驚訝。

“一邊進行這些,一邊找您妻子談了幾次,並讓她把所見到的一切都說了……”

“而她每次對你們說的都一樣,對嗎?”瑞安問道。

“是這樣。”歐文斯說罷笑了,“這很了不起,您知道。”

瑞安咧嘴一笑,“只有凱茜才做得到。有些事情,特別是藥品,她那記性可真象機器一樣精確。我很驚奇她沒交給你們一卷膠卷。”

“她自己說了。”歐文斯答道:“報上的照片是從一個日本旅游者那里搞到的——那是紙型翻鑄的鉛版,是不是?——它是隔著半個街區用望遠鏡頭拍的。順便說說,您大約有興趣知道您的海軍陸戰隊對您的評價吧,相當高。”歐文斯查了查記錄,“在匡蒂科,您是班上第一名。體格表上也都是優。”

“所以你們確信我是好人啦?”

“從一開始我們就是這麼認為的。”泰勒說。

“不管怎麼說,重大案件每個人都要徹底審查,而這次案件顯然又更複雜。”

“有件事情攪得我心神不甯。”杰克說。其實不止一件,但他的大腦運轉得太慢了,不可能將它們歸類分別開來。

“什麼事?”歐文斯問。

“他們——王室,你們是這麼叫的吧——只帶一個警衛到街上來到底干什麼?——等一等。”瑞安腦袋一歪。他又接著說,說得很慢,盡力要理清自己的思路,“那次伏擊決不是一場偶然的遭遇戰,而是事先策劃好的,那幫混蛋得在一個特定的地點襲擊一輛特定的轎車,有人把這輛車來的時間算好了,還有人同這件事有瓜葛,是吧?”一陣沉悶,這正是他需要的回答,“有人用無線報話器……這些人必須知道他們出來了,知道他們所經的路線,還要准確地知道他們進入了謀殺地段。光這些還不行,因為還有來往交通問題……”

“是從曆史學者的角度考慮的嗎,瑞安博士?”阿什利問道。

“海軍陸戰隊教過我們如何打伏擊。要是想伏擊一個特定目標……首先,得有情報;其次,選擇地點;第三、派出自己的秘密人員,查明目標何時到達——這都是最基本的要求。為什麼在這兒——為什麼在聖詹姆斯公園的林蔭道上?”恐怖分子有政治目的,選擇目標和地點都考慮了政治影響,瑞安心里說,“你們剛才沒回答我的問題,這是暗殺還是綁架?”

“我們還不敢完全肯定。”歐文斯回答。

瑞安看了看他的客人,這顯然是一個微妙的問題。他們用槍榴彈摧毀了轎車,而且兩個人還都有手榴彈。要是他們只是為了殺人……榴彈就可以穿透轎車的防護板,為什麼還要用槍呢?不,要是這僅僅是一次暗殺,不用費這麼多時間,是吧?歐文斯先生,您對我撒了個小小的謊。這毫無疑問是一起有預謀的綁架,而且這點您心里很清楚。

那麼為什麼車里只有一個保安人員?托尼是怎麼說的來著?一次臨時安排的外出活動?成功伏擊的首要條件就是准確的情報……不能這樣推想下去,你們應該對你們的人保護得更好一些,太可怕了!

“行啦,我想我們已把急需了解的情況全弄清了,也許我們明天會再來。”歐文斯替瑞安解決了這道難題。

“那些恐怖分子怎麼樣了——我指被我打傷的那個。”

“他還不肯合作。一點兒也不說,連姓名也不告訴我們——老花招。幾小時前我們剛查證過他的身份,沒有前科——只在兩件小案中有嫌疑,僅此而已。他恢複得很好,再過三個星期左右吧!”泰勒冷冷地說:”他將被送到最高法院,在12人的陪審團面前被證明有罪;他將到嚴嚴實實的監獄里過完余生。”

“只用三個星期?”瑞安問道。

“案件很清楚。”歐文斯說:“我們從日本朋友那里得到的三張照片表明,這小子拿著槍站在車後。另外還有九名證人。這可不是同他開玩笑。”

“我要去出庭嗎?”瑞安說。

“當然啰,您是我們最重要的證人,瑞安博士。正式的,必不可少的證人。這小子沒有精神病,同想要謀殺你們總統的那家伙不同。他大學畢業,是優等生,家庭出身也很好。”

瑞安搖搖頭,“這真可怕?不過大多數真正的壞家伙都這樣,不是嗎?”

“您了解恐怖分子嗎?”阿什利問。

“只不過讀過一些材料。”瑞安立即回答,“威爾遜警官說北愛爾蘭解放陣線是些極左分子。”

“是的。”泰勒說。

“真夠狂熱的。嗨,我家里人怎麼樣?”

阿什利笑了,“博士,問得正是時候。我們總不能把她們放心大膽留在旅館里,是吧?已經給她們安排到了一個非常妥當的地方。”

“您不用操心。”歐文斯附和道:“她們平安無事,相信我好了。”

“到底在哪兒?”瑞安想知道。

“保密,我想。”阿什利說。他們三個嘻嘻哈哈樂了一陣。歐文斯看看表,朝另兩位瞟了一眼。

“行啦!”歐文斯說。他關上盒式錄音機,“手術後的第一天,我們不想再多打憂您了。我們回去大概得核對一些細節。先生,我們代表倫敦警察廳謝謝您的幫助。”

“威爾遜先生還得在這兒陪我多久?”

“說不准。北愛爾蘭解放陣線好象對您有點惱火。”歐文斯說:“萬一他們發現您沒有人保護而襲擊了您,這將使我們十分為難。我們認為這不一定會發生,但還是小心為妙。”

“我接受。”瑞安同意了。

“報界想見見您。”泰勒說。

“我有點緊張。”我正需要呢,瑞安心想,“能把他們擋開嗎?”

“很容易。”歐文斯答應了,“就說目前您的治療狀況不允許。但您應該習慣這個,現在您是個新聞人物呢。’“見鬼!”瑞安哼哼鼻子,“我不喜歡引人注意。”

“一個人不能總是躺在暗處不露面,瑞安博士。”阿什利說著,站起身來,其他兩位也跟著站起來。

他們告辭走了——瑞安現在認定阿什利是搞情報的或者是反問諜的。威爾遜回到房間,後面跟著凱蒂微克。

“他們把您折騰累了吧。”護士問道。

“我想關系不大。”瑞安承認了。凱蒂微克把一支體溫計放進他嘴里,看看是不是真的。

警官們走後的40分鍾里,瑞安一直高高興興地在用那架玩具似的計算機打字、修改筆記和謄寫草稿。凱茜-瑞安通常對丈夫最不滿意的,便是當他看書的時候,或者寫東西的時候——那就更糟了。就是地球停止轉動,他也不會注意的。這並不全對。威爾遜一跳起來立正,杰克眼睛的余光就往意到了,但他直到搞完了一個段落才抬頭。他一抬頭,便見新來的客人是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的女王陛下和她的丈夫愛丁堡公爵。他產生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在心里咒罵怎麼沒人預先告訴他一聲。第二個念頭,是覺得自己張大了嘴那樣子一定非常滑稽可笑。

“早安,瑞安博士。”女王很謙和地說:“您感覺好嗎?”

“呃,很好,謝謝。呃,陛下。您肯,呃,賞光坐下嗎?”瑞安想在床上坐直身子,但肩頭一陣劇痛,只得作罷。這倒使他斂息凝神,想起藥效快過去了。

“我們不希望給打擾您的休息。”她說。瑞安意識到她或許不想馬上就離開,瞬息間便做出了反應。

“陛下,一位國家元首來訪怎麼可以說是打擾呢,我十分榮幸您來看望我。”威爾遜急忙搬來兩把椅子,待他們坐下,然後便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女王穿一身桃紅色的裝束,優雅而質樸,光是那時裝費用,就得很大一筆吧。公爵穿的那套深藍色西服,總算讓瑞安明白了為什麼他妻子要他在這兒買幾件衣服。

“瑞安博士,”她按照禮儀致意,“我們代表英國王室,也代表人民,向您昨天的行為表示最深切的感謝。我們非常感謝您。”

瑞安穩重地點點頭。他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狼狽,“從我這方面說,夫人,我很高興能夠效勞——但事實上我真沒做什麼。任何人都會這麼做的。我只是碰巧離得最近而已。”

“警察可不是這麼說的。”公爵說:“我經過實地察看,傾向于同意他們的說法。我想您是位英雄,不管您自己是不是願意。”端安想起來了,這個人曾是一位職業的海軍軍官,他身上仍有一種軍人的氣質。

“您為什麼要這樣做,瑞安博士?”女王問道,她仔細端詳他的臉色。

瑞安迅速作出推測,“請原諒,夫人,您是不是問我為什麼要冒這風險呢,或者為什麼一個愛爾蘭血統的美國人為什麼要冒這風險?”杰克仍想把自己的思路整理出個頭緒來,仍在檢查自己的記憶。

“陛下,我無法對您講愛爾蘭的問題。我是美國公民,不用去管別的國家,我自己國家的問題就夠多的了。我來的那個地方,我們——是指愛爾蘭血統的美國人——都出息得不錯。我們從事務種職業,包括商界和政界,但典型的愛爾蘭傳統的美國人卻還是警官和消防隊員。征服了西部的騎兵中有三分之一是愛爾蘭人,而且事實上我們中間仍有很大一部分仍穿著軍裝——特別是當海軍陸戰隊員。當地聯邦調查局的辦事人員中有一半同我是老鄰居,他們都取了塔利、沙利文、奧康納和墨菲這樣的名字。我父親當了半輩子警官,而教育我的牧師和修女中則絕大多數可能都是愛爾蘭人。”

“您知道我的意思嗎,陛下?在美國,我們是維護秩序的力量,是維系整個社會的力量——那麼,發生了什麼呢?”

“今天,世界上最出名的愛爾蘭人是在停著的汽車里放炸彈的瘋子,和為了某種政治目而濫殺無辜的歹徒。我不喜歡這樣。我知道我父親也不喜歡這樣。他一生干的整個工作就是把這樣的畜生從街上抓走,關進他們該去的籠子里。我們經過了艱苦奮斗才有了今天,我們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是恐怖分子的親戚。”杰克笑笑,“我想我理解意大利人對黑手黨做何感想。無論如何,我不能說所有這些想法昨天都湧進了我的腦海,但我想過發生的是什麼事。我不能象個傻子似地坐在那兒,讓謀殺在我眼前得逞而不采取行動。所以我看到了我的機會,並且抓住了這個機會。”

女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帶著熱情友善的微笑,看了瑞安一會兒,然後朝她丈夫轉過頭去。兩人無聲地交換了看法。他們結婚很久了,才能達到這種境地,瑞安心想。等她回過身來,他看出已經作出了一個決定。

“我們該怎麼獎勵您呢?”

“獎勵?”瑞安搖搖頭,“非常感謝,但完全沒有必要。我很高興能幫上忙,這就夠了。”

“不,瑞安博士,這不夠。作為女王,較為有利的便是有權對卓越的行為予以認可,並給予合適的獎勵。君王不能忘恩負義。”她目光炯炯地說了這句非正式的笑話。瑞安覺得自己被這女人的仁愛所傾倒。他以前看過一些書,說有人認為她缺少才智。他已經知道他們所說的與事實相去甚遠。在那雙眼睛後面,有一副機靈的大腦和敏捷的智慧,“按照慣例,已經決定您將被授予維多利亞高級爵士勳章。”

“什麼——請再說一遍,陛下。”瑞安有好大一會兒楞不過神來。

“維多利亞勳章近來打算用來獎勵那些對君王作出個人貢獻的人們。您無疑是受之無愧的。許多年來,一位王位繼承人被人從絕境中救出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您作為一個曆史學者,或許會有興趣知道,我們自己的學者們將來將如何去考證眼下我們所開創的這一先例——不管怎麼樣,從此您將被稱為約翰-瑞安爵士。”

端安再一次想象自己張大嘴的樣子一定非常滑稽可笑。

“陛下,美國的法律……”

“我們知道。”她平靜地打斷話頭,“今天晚些時候,首相將會同你們的總統討論這個問題。我們相信,鑒于此事的特殊性並為了英美兩國關系的發展,事情將會妥善解決的。”

“曆史上也不乏先例。”公爵接著說:“二次大戰以後,有一批美國軍官也曾接受過類似的勳位。例如:你們海軍的五星上將尼米茲就得了巴斯高級爵士勳章。還有艾森豪維爾將軍,布雷德利將軍、巴頓將軍和一批別的人。”

“從美國法律的目的來說,也許可能被認為是紀念性的——但在我們看來,卻是實實在在的。”

“好吧。”瑞安拙嘴笨舌地說道:“陛下,既然這不和我國的法律相抵觸,我將十分榮幸地接受。”女王微微一笑。

“就這麼定了。現在您感覺怎樣——真正的感覺?”

“我覺得更糟,夫人。我不是訴苦——我只希望好得快一點。”

公爵笑了,“這一受傷使您顯得更英勇了——這可不是戲劇效果。”

尤其是當負傷的是別人的肩膀的時候,我的公爵殿下。瑞安腦海中湧現出一個小念頭,“請原諒,這爵士的稱號,是不是意味著我妻子將被稱為……”

“瑞安爵士夫人,好嗎?”女王又一次閃現出普施恩澤的笑容。

杰克笑得張大了嘴,“你們知道,我離開梅里爾-林奇的時候,凱茜的父親比她更火——他對我很生氣,說我寫曆史書是搞不出什麼名堂的。這次我得了勳章,他或許得改變看法了。”他相信凱茜不會反對這個頭銜的——瑞安爵士夫人。不,她一點兒都不會反對的。

“總之,這不是什麼壞事吧?”

“不壞。先生。要是我有過這種表示,請原諒。我恐怕你們剛才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了。”瑞安搖搖頭,“我可以問個問題嗎,先生?”

“當然可以。”

“警察不告訴我他們把我的家里人安置在哪兒了。”這引起了一陣開心的笑聲。女王答道:“這是警方的意見,說或許存在著對您和您的家人報複的可能。于是決定把她們轉移到比較安全的地方。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認為把她們轉移到白金漢宮是最合適的——這是我們所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我們來的時候,您妻子和女兒睡得正香。我們嚴格要求不要驚動她們。”

“白金漢宮?”

“我向您保證,我們有許多供客人住的房間。”女王答道。

“噢,天哪!”瑞安喃喃道。

“您不贊成嗎?”公爵問。

“我那小女兒,她……”

“您說奧莉維亞?”女王說,顯得十分驚訝,“她是個可愛的孩子。我們昨晚去看她,她正睡得象個天使。”

“她叫薩莉。”——奧莉維亞是她外婆的名字,本想和凱茜家里和解提出來的,可惜沒起作用,“薩莉睡著的時候象天使,醒來了卻象小旋風,而且她非常好打破東西,特別是貴重的東西。”

“說得多可怕呀!”女王假裝吃驚,“這可愛的小姑娘。警察告訴我,說她昨晚把所有蘇格蘭場的人心都哭碎了呢。我恐怕您言過其實了吧,瑞安爵士。”

“是的,夫人。”同女王可是沒什麼好爭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