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報

“我想這事兒別聲張,吉米。摸到了這家伙的行蹤,局里要我謝謝你們。”

“我真不敢相信他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旅游者,丹。”歐文斯答道。這個旅游者是佛羅里達州人,他從奧蘭多的一家銀行里貪汙了三百萬美元,在前往另一個歐洲國家的途中,很不明智地在英國停了一下,而英國銀行的金錢往來方法同別的國家略有不同,于是他露出了馬腳,“我想下次我們得讓他先在邦德街買點東西,然後再逮捕他。你就算他付的是小費——逮捕他的小費好了。”

“嘿!”聯邦調查局的代表合上最後一個文件夾。這時是當地時間六點。丹-墨里往椅背上一靠。在他身後,街對面那幢磚結構的喬治王朝時代的建築在暮色中現出灰白的輪廓。有人在那房頂上小心謹慎地巡邏,格羅斯維納廣場的所有建築物上都有人巡邏。美國大使館並不算是戒備森嚴的,過去的六年中,恐怖主義分子來來往往,恫嚇警告,已發生過多起。大使館坐落在北奧特立街,樓前有穿制服的警官站崗,整條街不准車輛通行。人行道上裝飾著混凝土制的“花盆”,這種障礙物連坦克也無法越過。大樓四周有一道混凝土的斜坡,用來阻止裝有炸彈的小轎車靠近。使館內部配有防彈玻璃,一名海軍陸戰隊的下士佩帶零點三七五口徑的大號左輪手槍,背靠一堵牆,萬元一失地站在防彈玻璃後面守衛著。真見鬼,墨里心想。真是見了鬼。這里成了國際恐怖分子大顯身手的地方。墨里討厭在一幢看來好似馬其諾防線的大樓里辦公,他不願去想是否會有一些來自伊朗、巴勒斯坦、利比亞等國家的恐怖主義瘋子,手執火箭筒,藏在他辦公室對面的街那邊的大樓里。這倒不是怕丟命。墨里不止一次地身臨過險境。他恨的是有人把暗殺他的伙伴當成某種政治手段的一部分,這是對他的職業的不公正和侮辱。但這些人不是瘋子,對吧?行為科學的專家們說他們不是瘋子,倒是浪漫主義者——是有信仰的人。人們願意把自己托付給一種理想,並且為了實現這種理想而去犯罪。真是偉大的浪漫主義者!

“吉米,還記得過去的好時光嗎?有一回我們追捕搶銀行的匪徒,他們正在忙著分贓哩。”

“我從來沒于過這些事情。我以前主要是抓普通的賊、後來才派我去對付殺人犯。但恐怖主義確實使人懷念過去那些對付普通暴徒的日子,我甚至還記得他們是什麼時候棄邪歸正的。”歐文斯又往杯子里倒了些紅葡萄酒。對于倫敦警察廳來說,逐漸突出的一個問題,便是使用武器犯罪的情況越來越多,據晚報報道,在英國的恐怖活動中,這種情況也已較普遍。倫敦的世風正在變化,歐文斯對此一點兒也不喜歡。

電話鈴響了。墨里的秘書剛下班,他便自己拿起話筒。

“我是墨里。嗨,鮑勃。是嘛,他正好在這兒。吉米,鮑勃-哈萊德找你。”他把話筒逐過去。

“我是歐文斯中校。”他飲了口葡萄酒,突然放下杯子,招手要了鉛筆和拍紙簿,“到底在哪兒?你已經。好,干得不錯。我這就去。”

“什麼事?”墨里馬上問。“我們剛得到一個秘密消息,同那個德懷爾有關。在杜立街的一座公寓里發現了制造炸彈的工廠。”

“是不是就在流經倫敦塔的那條河對面?”

“就是那兒,我走了。”歐文斯站起來,一把抓過大衣。

“我跟你去行嗎?”

“丹,你必須記住……”

“不插手。”墨里也站了起來。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胯部,他的左輪手槍在那兒,而他在外國是不能帶槍的。歐文斯從不佩槍。墨里心想,當了警察怎麼能不帶武器呢。他們一起離開了墨里的辦公室,快步走到回廊上,往左一拐去乘電梯。兩分鍾後就到了大使館的地下停車場。已經有兩名警察坐在車里了,而中校的司機則跟著他們跑了出來。

墨里坐進後座,車一開到街上,歐文斯就拿起了無線話筒。

“你還有人嗎?”墨里問道。

“有。鮑勃會帶一隊人很快趕到那兒的。德懷爾,感謝上帝!說得一絲不差!”歐文斯越想遮掩他的情緒,便越是激動得象個聖誕節早晨看見了禮物的孩子。

“誰暗中通知你們的?”

“匿名者。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是望進窗子里,看見在裝導線,還看見一些小包裝的東西。”

“絕啦!自己偷看來的東西還偷偷告訴警察——大概怕他老婆知道他在干什麼吧。行啦,你算捉住扳頭了。”墨里咧嘴笑笑。象這樣渺茫的事情,他碰到好幾次了,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黃昏時分,交通擁擠,再拉警報器也沒用。到杜立街才五英里路,足足用了二十分鍾,這麼長一段時間,什麼都要落空了。歐文斯聽著無線電話,知道他的部下已經到達那幢可疑的公寓,便伸出拳頭輕輕擊打著汽車前門的扶手。汽車終于駛過了倫敦塔橋,往右拐去。司機把車停在人行道邊,向另外兩輛警車停在一起。

這是一幢三層樓的房子,坐落在工人住宅區,磚頭灰黃,很髒。隔壁是一家小酒吧,每日菜單胡亂寫在一塊黑板上。有幾個人站在酒吧門口,手握酒瓶,望著警察。大部分人站在街道對面。歐文斯朝門口跑去,有個便衣偵探正站在那兒等他。

“全妥啦,先生。我們拘留了嫌疑犯。在後面的頂層。”

中校一路小跑,奔上樓去,墨里緊隨其後。在頂層的樓梯口又碰見一個偵探。歐文斯腦上掛著嚴厲而滿意的微笑,走完了最後的三十英尺。

“全利索了,先生。”哈萊德說:“這就是嫌疑犯。”

莫林-德懷爾赤身露體,平展展地躺在地板上。身體周圍是一攤水,一溜濕腳印從旁邊的浴室里一直伸到她躺的地方。

“她正在洗澡。”哈萊德解釋說,“手槍擱在廚房的桌子上,沒碰到什麼麻煩。”

“你叫女偵探了嗎?”

“叫了,先生,奇怪的是她還沒到。”

“交通糟透了。”歐文斯說。

“有其他跡象嗎?”

“沒有,先生。一點也沒有。只有這些。”哈萊德答道。

簡陋的房間里僅有的那張寫字台的最下面一個抽屜放在地板上。里面有幾塊東西看來象是可塑炸藥,有幾個雷管,還有一些可能是電子定時器。有個偵探已經在填寫清單,另一個正忙著用相機和閃光燈給整個房間拍照,還有一個在收集物證。房間里搜出來的東西都要貼上標簽,裝進一只乾淨的塑料袋里存放起來,以備中央刑事法院下一次審判恐怖分子時作證用。全是滿意的微笑——除了莫林-德懷爾,她的臉貼著地板。兩個偵探守在她身邊,看管著這位赤裸裸、濕淋淋的姑娘。他們左輪手槍上了膛,插在槍套里,臉上毫無同情之色。

墨里站在門口,沒有介入,而眼睛卻看著歐文斯的偵探們處理現場。沒什麼可挑剔的。嫌疑犯抓住了,現場清理完了,物證也收集了,每樣東西都進行了登記。他看到嫌疑犯一動不動地躺著。一名女警察會對她進行徹底的搜身,看看她是否“窩藏”了可能有危險的東西。這將使德懷爾小姐的風范頗為難堪,但墨里認為法官是不會提出抗議的。莫林-德懷爾是盡人皆知的炸彈制造者,這已經至少有三年了。九個月前,有人看見她在貝爾法斯特的某個地方,等她離開後幾分鍾,那里便呈現出一副慘景,四個人喪命,三個人重傷。

不,對德懷爾小姐不會有那麼多同情之心的。又過了幾分鍾,一個偵探揭下床單,蓋到她身上,嫌疑犯動也不動。她呼吸急促,卻無聲息。

“這很有趣。”有個人說。他從床下拉出了一只箱子,檢查一下,看沒有起爆裝置,便打了開來,拿出一個演劇用的化妝箱和四套假發。

“天啊,這東西我也能用。”女偵探一陣風似地走過墨里身邊,來到歐文斯跟前,“我盡快趕來啦,中校。”

“干吧。”歐文斯笑笑。他太高興了,不會對這種小事情惱火的。

“分開,寶貝兒。這你是弄慣了的。”女偵探戴上膠皮手套,開始檢查。墨里沒看。他對這種事情總是覺得惡心。幾秒鍾後,女偵探啪的一聲脫下手套。有個偵探給了德懷爾幾種衣服,要她穿上。墨里看著嫌疑犯,只見她毫不害羞地穿著衣服,好象這兒只有她自己——不,他想,如果是獨自一人的話,她就會顯得富有感情了。咔嗒一聲,一個警察又給她戴上了純鋼手銬。同美國警察的做法沒什麼大區別,那人對德懷爾講了她應有的權利。她一句話也不說,上下打量著那個警察,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甚至也沒有生氣的表示。

她被帶了出去。

這妞兒真是冷酷無情,墨里心里想。她頭發還是濕的,也沒化妝,夠漂亮的,他想。氣質極佳。減輕個十磅八磅體形也照樣優美,就是穿上好看的衣服對她來說也不過如此。要是在街上,你會特意走過她身邊,要是在酒吧,你會挨著她坐下,主動提出給她買一杯飲料,但你卻從來不會懷疑她的皮包里有兩磅高效炸藥。感謝上帝,我們國內可沒這種事……他不知道聯邦調查局對付這種威脅有多大本事。即使竭盡財力,竭盡科學上的和法律上的專家來支持這方面的特別情報人員,這種案子也是不容易處理的。對警察來說,所謂游戲就是等著倒黴的家伙出差錯。你只好鑽空子,就象橄欖球隊在比賽中等待轉機。問題在于惡棍們越干越絕,一直在錯誤中吸取教訓。這也同競賽一樣。雙方都變得更加狡猾世故。但犯罪的一方總是主動的。警察總是在後邊趕。

“喂,丹,有何指教?夠得上聯邦調查局的標准嗎?”歐文斯問道,稍有些沾沾自喜。

“別給我戴高帽,吉米!”墨里咧嘴笑道。現在完事啦,偵探們全都忙著給物證編目,滿以為他們已經掌握了犯罪的鐵證,“我得說你們干得太狠了。你們不象我們國家有《非法搜捕條例》,真是幸運。”更不用提我們的一些法官啦。

“拍完了。”管拍照的偵探說。

“很好。”鮑勃-哈萊德警官答道。他在現場忙來忙去。

“鮑勃,你怎麼到得這麼快?”墨里想知道究竟,“乘的地鐵嗎?”

“你怎麼會想不到呢?”哈萊德大聲笑道:“我們沒碰到交通阻塞。十一分鍾就趕到了這里。沒過多久你們也到了。我們用靴子踢開門,加上拘捕德懷爾,總共不過五秒鍾。這麼容易是不是出人意外——只要你掌握了用得著的情報就行!”

“現在我能進去了嗎?”

“當然啰。”歐文斯揮手讓他走進房間。

墨里徑直朝放炸藥的寫字台抽屜走去。他是個爆破器材專家。他和歐文斯在那堆東西旁邊蹲了下來。

“看上去象捷克貨。”墨里嘟噥道。

“是的。”另外有個偵探說:“是斯科達工廠產的,看包裝就知道了。但這些是美國貨。加利福尼亞州的31型電動起爆雷管。”他從塑料袋里拿了一個扔給墨里。

“媽的!這玩藝兒到處都是——一年半以前,有人劫了一船這種小玩藝兒。是在運往委內瑞拉一個油田的途中,一出加拉加斯就被劫走了。”墨里解釋說。他仔細看了看,“油田的伙計們喜歡用這種雷管。安全,可靠,笨蛋也會用。質量同軍隊用的那種一樣。外觀也好看。”

“還在哪兒出現過?”歐文斯問。

“我們確切知道的就有三四個地方。問題在于這玩藝兒太小,不可能從爆炸的遺留物中辨認出來。一次是在波多黎各的一家銀行,一次是在秘魯的一個警察局——這是為了政治目的。還有一次——可能兩次——則同販賣麻醉品有關。到目前為止,還都發生在大西洋彼岸。據我所知,在這幾出現還是第一次。這種雷管有許多種型號。你得從劫去的那只船查起。我今晚拍個電報,一小時內給你回音。”

“謝謝你,丹。”

墨里數了數,一公斤重的炸藥有五塊。捷克產的可塑炸藥質量很好,就象美國軍隊用的烈性炸藥一樣。一塊炸藥,只要放置得當,就能炸毀一幢大樓。配上加利福尼亞州的定時雷管,德懷爾小姐就能在五個地方放上炸彈,定時起爆——定時可長達一個月——起爆時她早就走得遠遠的了。

“今晚你救了許多人的命,先生。好樣的。”墨里抬起頭來看了看。那房間有一扇朝後面開的窗。窗上裝了百葉,是放下來的,還有肮髒的廉價窗簾。墨里不知道這個公寓租金多少,肯定不會很貴。氣溫升高,房間有點悶熱,“我開窗透透空氣不會有人反對吧?”

“好的,丹。”歐文斯說。

“讓我來,先生。”一個偵探戴上手套,拉起百頁,推開窗子。房間里的一切東西都得取指痕,但開窗並無妨礙。一陣風吹來,立刻涼爽起來。

“這樣好一些。”聯邦調查局的代表深深吸了口氣,稍稍聞到了倫敦出租汽車排出的廢氣味道。……

事情不對頭呀。

墨里心中一驚。事情不對頭。什麼事情?他望望窗外。左邊——可能是個倉庫,一堵四層樓高的牆,什麼也沒有。再看右邊,能望到倫敦塔的輪廓,聳立在泰晤士河上。就這些。他回過頭來看歐文斯,他也兩眼直瞪著窗外。反恐怖十三處的中校臉上也露出疑惑的神色,轉過頭來看墨里。

“嗯。”歐文斯說。

“那家伙在電話里是怎麼說的?”墨里嘟噥道。

歐文斯一擺頭,“是呀,哈萊德警官?”

“在這兒,中校。”

“電話里的聲音到底說了些什麼?到底是什麼口音?”歐文斯仍望著窗外。

“那聲音……是英國中部地區的口音,我想。是個男人的聲音。他說透過窗子,看見了炸藥和導線。我當然全錄了音。”

墨里把手伸到窗外,用手指劃了一下玻璃的外側。手指弄髒了,“肯定不是窗戶清潔工打的電話。”他探身出去,也不見有防火安全梯。

“可能有人上了倉庫的頂——不。”歐文斯立刻說:“角度不對,除非她把這些東西都攤在地板上。這可怪啦。”

“小偷闖了進來?或許有人進了這兒,看見這堆東西,決定象個安分守已的公民似地打電話報警?”墨里問道:“這不大說得通。”

歐文斯聳聳肩膀,“難說,是不是?可能是她拋棄的男朋友——丹,我想目前我們還可算是滿意的。五個炸彈不能傷人了。我們先給華盛頓打個電報再說。哈萊德警官,先生,你干得可真不賴!真得祝賀你們啊。繼續干吧。”

歐文斯和墨里默默地離開了公寓。他們看見有一小群人被十來個穿制服的警察攔在樓外。一個電視台的采訪小組在現場點亮了燈,燈光映得他們根本看不清街對面的情況。這個街區有三家小酒吧。有一家酒吧門口站著一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人。他手里拿著一瓶苦啤酒,臉上毫無表情。他望著街道這邊,聲色不露地默記著他所看見的人。他就是丹尼斯-庫利。

墨里和歐文斯駕車來到倫敦警察廳總部,墨里往華盛頓發了電報。他們沒有討論案情意外發展的反常現象,墨里讓歐文斯去處理自己的事了。反恐怖十三處還破獲了另一起爆炸案——干得很出色,沒出一點事故。這意味著歐文斯同他的手下將通宵伏案工作,為內務部的官僚機構准備報告,為艦隊街的倫敦新聞界准備通訊稿,但這事情他們樂意干。

瑞安回學校工作的第一天,比他想象的要輕松。由于他延長了假期,使得曆史系只好重新安排他的課程。而且畢竟又快到聖誕節了,全體學生幾乎都盼著回家過節。教學常規略有些放松,連一年級的學生也喘了口氣,暫時擺脫了高年級學生效仿軍隊風氣對他們的壓迫。瑞安書桌上的公文格里,堆積了相當多的信件和文件,他忙著處理,平平靜靜地過了一天。他是早上七點半到辦公室的,干到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已經清理完了大部分文案工作。他覺得實實在在地干了一整天。他正出著期末考試的試題時,聞到了一股廉價雪茄的氣味、聽見了熟悉的說話聲。

“假期過得好嗎,小伙子?”少校羅伯特-傑斐遜,杰克遜靠著門框問道。

“很有點兒意思,羅比。忙完啦?”

“媽的沒個完!”傑斐遜把他那頂白色的帽子放在瑞安的公文櫃上,隨隨便便地坐在他朋友書桌對面的皮椅子里。

瑞安收拾起試題草稿,塞進抽屜。他辦公室里有個私人的小電冰箱。他拉開冰箱門,拿出裝在一個兩公升大的瓶子里的低度酒,還拿出一只空的加拿大產的姜汁酒瓶,然後又從書桌里翻出一瓶成士忌。羅比從門邊的桌子上拿來兩只酒杯,遞給杰克。瑞安把兩種酒摻合成接近姜汁酒的顏色。在辦公室里喝酒是違反校紀的,但喝姜汁酒卻沒事——瑞安認為這稀奇可笑,是海軍制度的故作姿態。此外,大家也都看到,軍官和教授俱樂部就在近旁。杰克遞過去一杯酒,把別的東西都收拾好,只留下空的姜汁酒瓶。

“歡迎你回來,伙計!”羅比舉起杯子。

“回來了真不錯。”兩人碰了碰杯。

“杰克,你這麼干我們很高興。但也急壞我們了。手臂怎麼樣?”傑斐遜舉著杯子做了個手勢。

“比以前好多啦。你真該看看我開始時候敷的石膏筒。上星期五在霍普金斯醫院拆掉了。我今天學會了一件事,用一只手輪流扳操縱杆駛過了安納被利斯,這可真別扭。”

“我敢打賭,”羅比咯咯笑道:“你這小伙子是***瘋啦。”

瑞安點點頭表示同意。今年三月,在一次全校性的茶會上他認識的傑斐遜。那時羅比戴著一副海軍飛行員的金色肩章。他曾被分配到馬里蘭州,在一所海軍航空兵測試中心當教員。後來,在一個晴朗美好的早晨,他飛行的時候,一個意外事故使他受了傷,不能再當噴氣式飛機的教練員了。事故突如其來,他的腿傷得很重,只好取消飛行資格六個月。于是海軍分配他暫時到安納波利斯當一名教員,目前在管理系。傑斐遜認為這種安排只比在大木船上當槳手稍高一等。

傑斐遜個子比瑞安矮,也比瑞安黑。他是亞拉巴馬州南部一位浸禮會牧師的第四個兒子。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還上著石膏,他問瑞安是否要試試手勁。日本的擊劍運動是用竹棒代替刀劍的,瑞安從來沒有試過,但在海軍陸戰隊里他,用過棍棒,估計竹棒也不會有什麼兩樣。他想想自己與人交手常占決定性優勢,而且杰克遜上了石膏也不夠靈活,便接受了邀請。後來他明白了羅比的動作快得令人眼花繚亂,那竹捧象響尾蛇一樣纏住人不放。等到青腫消退,他們成了忠實的朋友。

從他這方面來說,他介紹飛行員知道了好的愛爾蘭威士忌具有濃烈的滋味。他們已經逐漸形成了習慣,每天下午在杰克的辦公室里偷偷地喝上一兩杯。

“學校里有什麼消息?”瑞安問。

“就是教書唄。”傑斐遜舒舒服服地說。

“你開始走運啦?”

“還說不准。我的腿終于回到待命出發的階段了。我一直在派克斯河上空消磨周末,以此證明我仍然知道怎麼駕駛飛機。你可是攪了個滿城風雨啊。”

“我挨槍擊那時候嗎?”

“就是嘛。電話打來的時候我在校長那兒。我們聽聯邦調查局的伙計問,是否有個楞頭青在倫敦玩警察捉強盜。我說,肯定的,我知道這傻瓜。但他們要曆史系的人來回答——他們主要是想知道給你辦旅行手續的代理人的名字,我想。但是大家都去吃午飯了。我只好跑到軍官俱樂部找來比林斯教授,校長為此也跑了一大圈。你差點兒讓老板同州長打不成高爾夫球。”

“媽的,我差點兒給毀了。”

“就象他們報紙上說的?”

“大概是吧。英國的報紙說得很直截了當。”

傑斐遜點點頭,一邊在煙次缸里彈了彈雪茄,“你很走運,沒當包裹郵回來,小伙子。”他說。

“羅比,說這話的多啦。要再有人說我是英雄,我放平了他。”

“英雄?嘿,不是!要是你們白人都這麼蠢,我的祖先就販賣你們啦。”飛行員搖搖頭加強語氣說:“沒人告訴過你嗎?短兵相接是危險的。”

“要是換了你,我敢打賭你也會這麼干……”

“沒門!全能之神,你說是不是還有比海軍陸戰隊員更笨的人了?這種肉搏戰,衣服沾血,鞋子損壞。沒門!小伙子。我要干,就用機關炮和導彈——你知道,這是富有教養的方法。”傑斐遜咧開嘴一笑,“是安全的方法。”

“那可不象駕駛飛機,事先也不警告就一陣風似地把你甩了出來。”瑞安挖苦他。

“是的,就怪我的腿沒好,誰要想給我一顆子彈,伙計,隨他的便,但他得付出代價。”

瑞安搖搖頭。大談安全的人碰巧干的就是最危險的事兒一—他是一名航空母艦上的飛行員和飛行教官。

“凱茜和薩莉好嗎?”羅比一本正經地問,“我們本想星期天去看她們的,但突然得到費城去一趟。”

“對她們來說這也是一次磨難,但她們挺過來啦。”

“杰克,你得操心你的家。”杰克遜指出,“把營救人這種事情交給專門于這種活兒的人去干吧。”

“事情全過去啦,羅比。下次再也不會發生了。”

“我們就這麼說定了。要不我還同誰一起喝酒?你在那兒過得怎麼樣?”

“我沒逛多少地方,但凱茜可玩夠啦,一切都很順心。我想她看了那個國家的所有城堡——另外我們還結識了許多新朋友。”

“那一定很有意思吧。”羅比咯咯地笑著,撳滅了雪茄煙頭。

“他們也喜歡薩莉。他們開始教她騎馬。”杰克愁眉不展地說。

“響,是嗎?他們怎麼樣?”

“你會喜歡他們的。”瑞安擔保。

傑斐遜笑了,“是嘛,我想會的。親王過去駕駛過鬼怪式飛機,那麼他為人一定忠實可靠,他父親可能也在戰場上滾過。我聽說你是坐協和式飛機回來的。怎麼樣?”

“是的。”瑞安說道。

“你不喜歡它,是嗎?”羅比覺得他的朋友對坐飛機采取的態度很有趣。

“為什麼大家都要為這事兒難為我呢?”瑞安抬頭問天花板。

“因為這太滑稽啦,杰克。世界上怕坐飛機的就你一個。”

“嗨,羅比,我坐了,不是嗎?我出國,登上飛機,坐了。”

“我知道。我很抱歉。”杰克遜不再笑他,“說這話只是因為這容易刺激你——我是說,朋友間逗逗。你干得漂亮,杰克。我們為你驕傲。但為了過好聖誕節,小心點,好嗎?亂說大話反遭殺身之禍。”

“我聽你的。”

“凱茜懷孕了可是真的?”羅比問。

“是真的。我拆石膏的那天醫生確診的。”

“好吸啦。我說,為這就得再來一杯——少來點兒。”羅比伸過杯子,瑞安斟上酒,“看來這瓶也快喝完啦。”

“他們要你回去開飛機?”

“下星期一他們叫我回去開開雄貓式戰斗機。”杰克遜答道:“他們答應我,來年夏天讓我回去。”

“接到命令啦?”

“是呀,看來有希望當第四十一戰斗機中隊的主任參謀。”羅比舉起杯子。

“這很好,羅比!”

“是呀,想想過去七個月的處境,這不錯。”

“我們會想你和西茜的。”

“啊,我們要到夏天才離開呢——他們要我教完這一學年——而且弗擊尼亞灣離這兒也不算太遠。常來玩,有事就說。你不用坐飛機,杰克,開車來就行。”杰克遜指出。

“行啦,我們可能得圍著新生嬰兒轉呢。”

“好。”杰克遜喝干了酒。

“你和西茜聖誕節有地方去嗎?”

“這我可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假日我大多去練習飛行。”

“說好了,來我們家吃晚飯——三點鍾左右。”

“凱茜的父母家不……”

“沒有安排。”瑞安說著便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回原處。羅比搖搖頭。

“只是有的人會不理解的。”飛行員說。

“得啦,你知道什麼。我再也不住萬能的金錢堆里鑽啦。”

“但你還在想法小打小鬧呀。”

杰克咧開嘴笑了,“是嘛,可以這麼說。”

“我倒想起來了。波士頓郊外有家小公司,是值得去撈它一把的。”

“嗬?”瑞安豎起了耳朵。

“這家公司叫霍洛韋爾有限公司,供應戰斗機上的計算機軟件——貨色是挺不錯,整理數據象變魔術似的,比一般速度快三分之一。這家公司在帕克斯頓設了家商店,出售模擬器,海軍部門很快就要去買了。”

“誰說的?”

杰克遜笑著拿起自己的東西,“這家公司還不知道這件事。帕克斯頓的史蒂文斯上尉剛從來自托普根的那幫人那兒聽來的。比爾-梅一個月前到那兒采購了第一批貨——我過去同比爾一起開過飛機,他很中意那玩藝兒,幾乎想要五角大樓的人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砍掉,光買那兒的貨。這件事擱淺了,但現在海軍航空兵的作戰豁副部長又在辦,他們說倫德爾上將很熱心。再過三十多天,這家小公司就發啦。”羅比說:“股票肯定要大漲。就為了***這個,我今天上午查閱了報紙,證實確定無疑,他們已經在美國證券交易所掛了號。你可以查查看。”

“你准備怎麼辦?”

飛行員搖搖頭,“我不搞這種買賣,但你還俊乎乎地在干,是吧?”

“干點兒。”杰克說。

“我要走啦,西茜弄到了今晚的音樂會票子。”

“再見,羅比。”

“別聲張,慢慢來,杰克。”羅比關上門走了。杰克靠在椅背上想了一會兒,他獨個兒笑了笑,然後把幾份報紙塞進了公文包。

“是呀,得讓他看看我仍舊知道該怎麼干。”他心里想道。

瑞安穿好大衣,離開大樓,順著下坡路經過普雷布爾紀念碑。他的汽車停在德凱特路。杰克開的是一輛駕駛了五年的西德大眾汽車公司出產的拉比特牌汽車。這輛車在安納波利斯狹窄的街道上很實用。他妻子往返巴爾的摩用的是一輛波西牌轎車,他不要這種車。他對妻子說過多次,兩個人用三輛車太可笑。拉比特歸他用,九一一型的波西歸她用,還有一輛客貨兩用車歸全家用,多可笑。凱茜建議他賣掉拉比特,開客貨兩用車,這當然是不能接受的。那小馬達起動快,就是噪音太大,他得檢查一下消音罩。杰克把車開出去,往右一拐,穿過學校圍牆的三號門,象平時一樣駛上瑪麗蘭德大街。一位海軍陸戰隊衛兵向他敬了禮。他有點奇怪一他們以前從沒這麼過。

開車可不容易。換檔時,瑞安把左手伸進吊帶抓住方向盤,右手扳動變速檔。正碰上交通高峰期,真夠麻煩的了。幾千名工作人員從許多政府辦公大樓里出來,擁擠的街道使得瑞安不時地停車,再重新啟動。他的拉比特共有五檔,包括倒車在內,等他開到中央大街紅綠燈處,他問自己為什麼不給拉比特裝一個自動裝置。關鍵在于燃料的效益——每加侖汽油多開兩英里,值得嗎?瑞安自嘲一番,掉頭朝東往切薩比克灣駛去,然後又右轉彎開上了福肯特的內斯特路。

這兒車輛稀少,從瑞安住的地方往里去,要不了多遠便是這條路的盡頭,而路的另一側又是幾個農場,初冬季節正是農閑。殘存的麥秸成排地躺在堅硬的褐土地上。他往左拐進了自己家的車道。瑞安家占地三十英畝。離他家最近的鄰居,是個名叫阿爾特-帕爾默的工程師,到他家也得走上半英里路。杰克家所在的切薩比克灣西邊的峭壁大約有五十英尺高——而且越往南越高——都是易碎的沙岩。

不妙的是有人說峭壁在風化。他的房子離峭壁邊緣一百英尺,他女兒屁股挨了兩巴掌,被嚴令不准到峭壁邊上去。為了保護峭壁的面貌,國家環境保護人員勸瑞安和他的鄰居們種上葛藤。這是美洲南部一種長果實的草。這種草徹底穩入了峭壁的面貌,但現在開始向附近的樹林進攻了。杰克隔一段時間就得用除草機清除一次,免得它窒息樹林。但每年這時候不存在這個問題。

瑞安的宅地半是土地半是樹林。靠路的一半以前曾是農場,但因地不平,很難安全地開拖拉機,耕種起來不方便。他駛近房子,便開始看到樹木了。他開到停車場,發現凱茜已到家了,她的波西和家里的客貨兩用車停在那兒。他只好把拉比特停在空地上。

“爸爸!”薩莉猛地拉開門,沒穿上衣就跑出來迎接父親。

“外面太冷。”杰克對女兒說。

“不,不冷。”薩莉答道。她抓過他的公文包,兩只手拎著,氣喘籲叮地登上三級台階進了屋子。

瑞安脫下大衣,掛在門邊的壁櫥里。別的事情用一只手做還困難,他就樂得清閑。開汽車的時候,他開始在用左手,但十分小心地避免肩膀因為緊張而脫臼。現在痛是不痛了,但瑞安認定要是他笨手笨腳地去做事情,很快又會痛的。另外,凱茜也會朝他大喊大叫的。他發現妻子在廚房里,正對著食品貯藏室皺眉頭。

“你好,寶貝兒。”

“你好,杰克。你回來晚啦。”

“你也晚啦。”瑞安吻了吻妻子。凱茜聞到他噴出的酒縮了縮鼻子。

“羅比怎麼樣啦?”

“很好——我剛才喝了兩杯。”

“噢——嗐。”她又去看貯藏室,“晚上吃什麼?”

“好好來一頓。”杰克建議。

“你可真會支使人!應該叫你做頓飯。”

“還輪不到我,忘啦?”

“我知道就該我操心。”凱茜抱怨道。

“工作怎麼樣?”

“只有一個手術。我幫伯尼做了個角膜移植,然後就得領著住院醫生來回走。一天都沒勁兒。明天會好些。伯尼問你好。吃香腸和青豆怎麼樣?”

杰克笑了。自從他們回到家,就主要是美國特色的伙食了,而且也談不上換花式。

“好的。我去換件衣服,用計算機查點資料。”

“當心手臂,杰克。”

一天警告五次。杰克歎了口氣。千萬別娶醫生。杰克家的房子象一個艙面船室。起居室兼餐廳的天花板象大教堂似的,離鋪了地毯的地板有十六英尺高,是用一根巨大的木柱支撐的。胡海灣的那面牆上開著三扇一組的窗戶,玻璃拉門外面有一個很大的平台。瑞安急匆匆地登上樓梯。家里有很多大壁櫥。他挑了件家常衣服,完成了用一只手換衣服的惱人儀式。他還在試驗階段,想找一個效率高一些的換衣服辦法。

換完衣服,他下樓順著樓梯到了藏書室。這是個大房間。杰克看的書很多,也買那些他沒時間看的書貯存起來,等到有空就看。朝海灣的那一面,窗前放了張很大的書桌,桌上放著他用的計算機——蘋果機——和一些附加的備用品。瑞安輕輕擊打鍵盤,開始輸入指令。接著又接通調制調解器,往計算機中心發話。每天這時候很容易接通。

一分鍾以後他就看到了霍洛韋爾有限公司過去三年中的股票情況。行情並不令人欣然,在兩美元到六美元之間漲落不定,但是近兩年又退了回去——看來這家公司原來信譽很好,但後來投資者失去了信心。杰克做了記錄,然後又進行下一項,查看公司證券和交易委員會的檔案以及去年的年度報表。很好,瑞安心里說。公司是賺錢的,雖然賺得不多。這家公司盡管有些不穩,但已找到了一點活動范圍,而且准備大膽試一試。瑞安心里估算了一下海軍方面會訂多大價值的合同,並且把它同公司的總收益作了比較……

“好啊!”瑞安不等關機,便在心里說。然後他給他的經紀人打電話。瑞安是通過貼現經紀商行干這種事的,這種商行任何時候都有人值班。瑞安固定同一個人打交道。

“你好,莫特,我是杰克。家里好嗎?”

“您好,瑞安博士。我們一切都很好。今晚要我干點什麼事?”

“有家霍洛韋爾公司,是搞技術開發的,在波士頓郊外一二八號高速公路上。股票在美國證券交易所掛號的。”

“好的。”瑞安聽到有人在用計算機,鍵盤上一陣啪啪聲,“找到了。收益不算太好……至今為止。上個月有了些活力。”

“什麼方面的?”瑞安問。這是個值得注意的跡象。

“噢,我看看。公司買進了一些自己的股票。不太多,但他們買的是自己散在外面的股票。”

瞧!瑞安暗自一笑。謝謝你了,羅比。你給了我個值錢的消息。瑞安心里捉摸這算不算內部情報促成的交易。他最初的消息來源是內部情報,但他決定買進股票的行動卻是建立在法律認可的基礎上的,是建立在他當過股票經紀人的經驗上的,好,這是合法的。他干什麼都行。

“你認為可以給我買進多少?”

“這股票不太叫人放心。”

“我什麼時候失算過,莫特?”

“您要多少?”

“至少兩萬,要是有多,能搞到的都要。”他毫無疑問得抓到一萬五千份,但他立即決定抓得越多越好。要是失誤了,不過就是錢而已。一年前他也這麼來過一大宗。要是他們得到了海軍方面的合同。股票價值就會上漲十倍。公司也一定得到了消息。要是瑞安猜得不錯的話!公司在財力不足的情況下買進他們自己的股票,其資產將戲劇性地增長,就可以迅速地發展起來了。霍洛韋爾公司前景可望,規模可待。

電話那頭靜默了五秒鍾。

“您聽說什麼了,杰克?”經紀人終于問道。

“我有預感。”

“好的……兩萬份……明天十點我給您打電話。您認為我……”

“這是擲骰子,但我認為這一擲必是好運。”

“謝謝。還有事嗎?”

“沒有啦。我得去吃飯了。再見,莫特。”

“再見。”兩個人都掛上了電話。電話線那頭的經紀人決定他也弄個一千份。瑞安很少出錯,他要弄准了,就非常准。

“就定在聖誕節。”奧唐納平靜地說,“很好。”

“那一天他們要轉移肖恩嗎?”麥肯尼問道。

“他早晨四點乘囚車離開倫敦。這真是個好消息。我本來擔心他們用直升飛機。路上他們毫無疑問要……”他接著說:“但聖誕節早上八點半他們得帶他在萊明頓渡口過海。好時機,你想想看。這麼早交通還不擁擠。大家都在看聖誕禮物,打扮好了准備去教堂。甚至有可能囚車單獨登上渡輪過海呢——誰想得到會在聖誕節轉移犯人?”

“這麼說,我們就在那時候救出肖恩啰?”

“麥肯尼,我們的人關在里面對我們沒汁麼好處,是吧?你明天早上和我坐飛機去一趟。我想我們得到萊明頓去看看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