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聖誕節

“上帝,兩只胳膊都能動彈該多好。”瑞安說。

“再等兩個星期,也許還得三個星期,才會好。”凱茜提醒丈夫,“把手放回繃帶里去!”

“好的,親愛的。”

大約凌晨兩點了,現在工作進行得不太順利——也好。瑞安家有個傳統,一個只有三年曆史的傳統——待小薩莉睡著後,兩口子下到地下室的儲藏室,就是用掛鎖鎖著的那間,把玩具搬上樓來組合布置。前兩年每逢這個時候,他們還帶上幾瓶香檳,喝得半醉擺弄玩具確實妙不可言,他們喜歡這件歡度聖誕之夜。

在此之前一切都挺好。杰克帶女兒去了聖瑪麗教堂,參加了七點鍾為孩子舉行的彌撒,九點多鍾就叫她睡了,方才小薩莉頭蹭著爐壁朦朦朧朧時,杰克一咋呼,她就摟著那只會說話的玩具熊回臥室睡了。午夜時分兩口子肯定她睡實了,稍微發出點響動也不打緊了,正如妻子所說的,玩具旅行開始了。他倆脫掉鞋,不讓硬木樓梯發出響聲,來到樓下,杰克忘了拿鑰匙,只得又回臥室去找,五分鍾後才打開了門,一個人搬了四趟,在聖誕樹旁堆起了一大堆彩色盒,子,還有杰克的一套工具。

“凱茜,你知道英語中最肮髒的是哪兩個詞?”過了將近兩小時後丈夫問道。

“裝配線生產。”妻子吃吃地笑著回答,“寶貝,我去年就說過了。”

“小經濟學家。”杰克伸過手去,妻子象遞手術器械似地把螺絲刀啪地放到他手上。兩人都坐在地毯上,離八英尺高的聖誕樹有十五英尺遠,周圍月牙形地攤滿了玩具,有的還在盒子里,有的已經組裝起來了。裝著裝著,瑞安有點惱火了。

“洋娃娃干嗎要房子?”杰克沮喪地問,“我是說這個勞什子洋娃娃已經進房間里了,我說得不對嗎?”

“夠受的吧,自高自大的家伙。什麼都不懂還要逞能。”凱茜同情地說:“我想男人除了棒球棍以外什麼都不懂。”

杰克開始擺弄那個洋娃娃的房子。

“來幫個忙。”

凱茜看了看表,“比我預想的時間多用了四十分鍾。”

“我一定是愈干愈慢了。”

“可憐的寶貝兒,干嗎要把所有的香檳都喝完。”她吻了下他的前額,“螺絲刀。”她遞了過去。凱茜很快地瞥了一眼說明書,“怪不得,俊瓜、要用長的螺絲刀,你卻用了短的。”

“我老是忘記自己娶了個技術高超的機械師老婆。”

“那才真有聖誕節的意思呢,杰克。”她把螺絲擰上去時咧開嘴笑了。

“一個非常漂亮、能干、可愛的高級技師。”他用指頭撫著她的後脖頸。

“那樣更舒服。”

“用一只手使用工具的話,誰能比得上我?”

妻子轉過臉來,露出了笑容,那是專門留給心愛的丈夫看的,“再給找一顆螺絲,杰克,我原諒你。”

“你不覺得應該先把洋娃娃的房子造好嗎?”

“螺絲,該死的!”他遞了過去,“你不要一廂情願,再原諒你這一次。”

“謝謝,但是如果房子裝不好的話我還准備了別的東西。”

“啊,聖誕老人也有禮物給我嗎?”

“還不清楚,持會兒再說。”

“一般來講,你于得還不賴。”妻子說,裝完了桔黃色的屋頂,“是這樣吧?”

“好了。”杰克認可了,“謝謝你的幫助,寶貝兒。”

“那件事我對你說過沒有?不,沒有。一位等候就診的女士。但我從未沒搞清楚那些女人究竟在那兒等候什麼。不管怎麼說吧,這位伯爵夫人……活脫脫就是《飄》這本小說中的人物。”凱茜吃吃地笑著說:“她問我會不會做針線。”

不該向我妻子提這樣的問題。杰克朝著窗戶笑了,“那麼你怎樣回答……”

“會做,不過只在眼球上做。”她給了他一個甜蜜而淘氣的笑。

“噢……。我希塑那不是將近吃午飯的時候。”

“杰克!你該了解我。她很可親,鋼琴彈得很好。”

“有你那樣好?”

“不。”妻子笑著看看丈夫。杰克伸出手去捏捏她的鼻尖。

“卡羅琳-瑞安,醫學博士,獨立女性,眼外科主治醫生,世界著名的古典音樂鋼琴演奏家,妻子和母親,不依賴任何人。”

“除了丈夫。”

杰克吻著妻子迎上來的嘴唇,“你說說有多少人結婚這麼久還這樣甜蜜地相愛著。”

“只有那些幸運兒吧。真是亂彈琴,難道我們結婚就那麼久了!”

杰克又吻了吻妻子,站了起來。他仔細地繞過遍地的玩具來到聖誕樹旁,拿回來一只用綠色的聖誕紙包著的小盒子,肩並肩地坐在妻子的身邊,讓盒子落到她的腿上。

她象小孩似地貪婪地急著要打開盒子,但卻非常小心地用指甲劃開封皮,露出一只白色的紙板盒,里面有件用毛氈蓋著的東西,她慢慢地把它揭開。

這是條純金的項鏈,有四分之一英寸寬,能緊貼住脖頸,看做工和重量,就能猜出是非常貴重的。凱茜-瑞安倒抽了口氣。丈夫屏住氣息,擔心沒有摸准女人的審美心理。他曾經向西茜-杰克遜和珠寶店里那個耐心的店員討教過。

“游泳時還是不帶的好。”

“盥洗時倒不必一定要拿下來。”杰克說:“試試吧。”他把項鏈拿出盒子圍到妻子脖子上,用一只手一次就扣上了。

“你練習過。”妻子用手探著項鏈,深情地望著杰克的眼睛,“你一定練習過,這樣就可以親手給我戴上,是嗎?”

“在辦公室里練了一個星期。”杰克點頭答道:“包項鏈也很費事。”

“太棒了!呵,杰克!”凱茜猛地用雙臂接著丈夫的脖子。杰克吻著她的脖根。

“謝謝,寶貝,謝謝你嫁給我,謝謝你給我生了孩子,還謝謝你讓我愛你。”

凱茜眼里噙著淚水,淚水使她的藍眼睛熠熠發光。杰克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我順路買來的。”杰克信口胡扯了一句。他花了九個小時,跑了三個商場,看了七家珠寶店才找到這條項鏈,“它看到我就說:‘我是為凱茜定做的。”

“杰克,我沒給你准備禮物……”

“別說了,早晨醒來有個人在我身邊,就是世上最珍貴的禮物。”

“你就象有本小說中那個好感傷的冒失鬼——我可不在意。”

“你真的喜歡這根項鏈?”他小心翼翼地問。

“傻瓜——我喜歡!”他們又親吻了。杰克的父母多年前就故去了,姐姐侄兒在西雅圖,大多數親戚都住在芝加哥,他珍愛的一切都在這所房子里:妻子,孩子——包括將要出世的另一個孩子。他在聖誕節讓妻子感到幸福,他的家庭史上又留下了成功的一頁。

就在瑞安動手組裝洋娃娃屋子的時候,四輛完全相同的、車廂漆成藍色的車以五分鍾的間隔開出布列克斯頓監獄。最初三十分鍾,車子行駛在倫敦市郊的小街上。每輛車上都坐著兩個警察,他們從車後門的小窗子向外注視,看是否有汽車跟蹤。

他們算撿上了好日子。這是一個典型的英格蘭的冬日,警車在一片片霧藹和冷雨中穿行,暴風雨從海峽刮過來,天很暗,在英格蘭北部還得過幾小時才能看到太陽,深藍色的警車在清晨使人無法看清。保安措施非常嚴密,反恐怖活動處的警察鮑勃-哈萊德不知道他們是乘第三輛警車離開監獄的,但他卻很清楚自己就坐在離肖恩-米勒只有幾米遠的地方,他們的目的地是萊明頓港。要到懷特島去可供選擇的港口有三個,過渡的方式也有三種:渡輪、氣墊船和水翼艙,還可以動用庫斯普特駐地的皇家海軍直升飛機。但是哈萊德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就排除了這種可能性,不是好辦法,他心想。而且安全措施已經是萬無一失的了,只有三十個左右的人知道米勒今天早晨要轉移,米勒本人三小時前才知道,但並不知道要去哪個監獄,上了島後他才會知道。

許多年來,一些舊的監獄,類似在康瓦爾的達爾塔摩這樣荒僻地帶的監獄越獄變得非常容易,這已經成為英國監獄體制的恥辱。因此,在懷特島建立了兩所保安措施非常嚴密的新監獄艾爾伯尼和帕克赫斯特。這樣做有許多好處。島嶼本身就易于警戒,懷特島又只有四個入口,更重要的是,即使以英格蘭的標准來衡量,懷特島也是個排外情緒特強的地方。陌生人在外閑逛起碼會受人注意,甚至會受到盤問。新監獄比起上世紀造的監獄來要舒服得多了,這是附帶的好處,哈萊德並不反對。伴隨著囚犯生活條件改善的同時,現代化的保安設施使得越獄非常困難——當然,不可逾越的監獄是沒有的。新監獄配備的電視攝像機監視著每一寸圍牆,似乎最不可能的地方都給裝上了電子報警器,警衛們配備了自動武器。

“沒發現任何人注意我們。”一名警察鼻子貼著後門上的長方形小玻璃窗說:“街上車很少,沒有跟蹤的。”

“無可抱怨。”哈萊德說。轉過身來看看米勒。

犯人一直都坐在左邊的長凳上,手上上著手拷,一條鏈子連著手銬和腳銬。有人幫一把的話,他或許能象嬰孩似地向前挪動,但絕對趕不上一個兩歲的小孩,米勒就坐在那里,頭靠著車廂,眼睛閉著,任憑警車一路上顛顛簸簸,幾乎象是睡著了。但哈萊德知道他又縮回到他的內心深處,他—在沉思默想著什麼。

你在想些什麼呢,米勒先生?警察想問他。他不是沒問過米勒。從林蔭道事件以來,哈萊德和其他幾個警察幾乎每天都隔著張鋪了氈毯的木桌和這個年輕人相對而坐,想扯起話題。哈萊德承認,米勒是個意志堅強的人。直到九天前他才吐了個不相干的字。一個意氣用事的看守借口米勒獄室的管道出了毛病,讓他暫時搬到另一間牢房。那間房里住著兩個刑事犯,其中一個在街上干過許多起行凶搶劫案,正在等候判決,另一個因開槍殺害了肯辛頓的一位店主而被捕。這兩個家伙對反恐怖活動處這類機構抓來的政治犯極端仇視。

他們已經知道米勒是什麼人,因此對他恨之入骨,正好用這個小個子的年輕人為自己贖罪。說實話,他們才不在乎他們自己的罪行呢。當哈萊德來帶米勒去進行另一次毫無意義的傳訊時,看到米勒臉朝下躺在牢房的地板上,褲子被褪下來,搶劫犯正在毫無人性地雞奸他。警察確實有點可憐這個恐怖分子。

在哈萊德的喝令下,兩個刑事犯退開了。打開牢門後,哈萊德上前把米勒扶起來,並扶他去了醫護室。只是在那兒,他才象對同類一樣地開了口,喘息著說了一個句:“謝謝。”

哈萊德對米勒的同情並沒有維持多久,對看守卻還在生氣。這和他的職業道德相違背。看守的做法顯然是不對的。這樣做的問題在于會導致毒刑拷打重新抬頭。制訂法律主要不是用來保護社會懲罰罪犯的。從深刻的意義上來看是保護社會免受法律的侵犯。這條真理甚至警察也不是都能充分理解的。這是哈萊德在反恐怖活動處服務五年後唯一的收獲。當你了解了恐怖分子的所作所為後,你不能不接受這個嚴峻的現實。

米勒臉上還有疤痕。由于年輕,他好得很快。他成了受害者,遭到了摧殘,但只是短暫的幾分鍾。現在他又成了野獸。哈萊德竭力把他看成同類,一個人——但那只是他職業的要求,即使對米勒這樣的人也不能例外。警察又轉過頭來從後窗向外看。

旅途枯燥乏味,不能聽收音機,也不能談話,只有高度戒備的緊張心理。但危險似乎並不存在。哈萊德但願他的熱水壺里放了咖啡而不是茶。警車開出了霍肯,經過艾爾特肖,現在已經來到南英格蘭的領地。四下都是馬場主人的漂亮別墅和傭工住的不那麼漂亮的房子。可指天太暗,哈萊德想,否則倒是一次愉快的旅行。但是現在,冷霧籠罩著無數勸山谷,雨噼噼叭叭地打進警車的鐵頂柵上。司機得特別小心地通過英格蘭鄉間那種狹窄蜿蜒的公路。唯一的好處是路上幾乎沒有車輛。偶爾能見到遠處房屋零星的燈光,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

一小時後,警車順著二十七號公路繞過南埃伯頓,然後向南沿著一條二級公路開往萊明頓。每隔幾英里就碰到個小村莊。四處開始呈現出生機,幾個面包房前都停著小轎車,面包師們在裝運新鮮的熱面包。清晨的早禱已經開始。但是要到太陽升起大多數人才會出門。現在離日出還有兩個多小時,天氣卻越來越壞。風以每小時三十英里的速度刮過來,吹散了霧,帶來了冰冷刺骨的滂沱大雨,車子越發顛簸起來。

“真倒黴,得在這樣的鬼天氣里乘船。”坐在後面的警察說。

“大概只要三十分鍾就夠了。”哈萊德說。想到乘船,他的肚子已經開始折騰起來。雖然出生在一個海員的家庭,鮑勃-哈萊德怕的就是乘船。

“這樣的天氣乘船,可能得乘一個小時。”另一個警察開始哼《波峰浪谷中的一生》這首歌。哈萊德卻在懊悔家里那頓飯吃得太多了。

今天的事不順當,他心想,我們得把年輕的米勒先生交待給監獄後,才能回家過聖誕節,雖然另外還能有額外的兩天假期,可是賺到這些真不容易啊。三十分鍾後,他們來到了萊明頓。

哈萊德已經來過這兒十次,但現在看到的己不是記憶中的印象了。西南風從海面上吹來,風速足有四十英里。他記得地圖上標明去懷特島的航線都在內海,雖然那只是相比較而言,但總給人帶來些安慰感。撒拉克號渡輪在碼頭上等他們。船長在半小時前接到通知說有一位特殊的旅客已經上路了,為此渡輪上多了四位全副武裝的警察,他們或坐或站地四處警戒著,執行著一般保安勤務。

萊明頓到亞馬斯的渡輪八點三十分准時啟航。哈萊德和他的同伴仍舊呆在警車里,司機和坐在駕駛室里的一名武裝警察已經在車外站著。還得乘一個小時的渡輪,哈萊德想,然後再得花幾分鍾把米勒交待給監獄,才能寬心地回倫敦。回去路上也許還可以小睡一會兒。聖誕節的晚餐下午四點開始——可是他的遺想突然被打斷了。

撒拉克號進入了懷特島和英格蘭本土之間的蘇倫特海峽——如果把這也叫做內海的話,哈萊德根本不敢想象外海又是什麼樣子。渡輪並不大,船上缺乏遠洋輪配備的抗風設備。船右舷那面洋面寬闊,風也咆哮得更放肆,船體已經成十五度傾斜。

“見鬼。”警察對自己說。他看看米勒,這個家伙的姿態一點都沒有變,就象一尊塑像似地坐在那兒,頭依舊靠著車廂,眼睛閉著,平放在大腿上。哈萊德也想學他。緊盯著後面的車窗已經毫無意義了,再也不必擔心後面有汽車跟蹤了。他把身體向後一仰,腳擱在左邊的板凳上。他在什麼地方看過一篇文章,上面說閉上眼睛是對付暈船的一種有效方法。他也無須提防米勒了,因為他身上沒帶槍,犯人鐐銬的鑰匙又在司機那兒。所以他真的閉上眼睛放松自己,讓整個身心隨著渡輪在風尖浪谷里起伏掙紮,以免由于凝視著車廂內的靜物而感到暈眩。他感到稍微好些了。很快他的胃卻由于不適應又折騰起來,但還能勉強忍住。

不一會兒,自動武器的射擊聲位他猛地抬起了頭。傳來了婦女和兒童的尖叫、男人粗重的吼聲,還有輛小轎車的喇叭開始不停的鳴叫。槍聲越來越緊了,哈萊德聽到了密探的自動手槍的短促的叭叭聲——立刻被有節奏的手提機槍的聲音壓住了。不到一分鍾,撒拉克號的喇叭開始發出短促而震耳的吼聲,幾秒鍾後又停了。小轎車喇叭還在叫著,婦女和兒童的尖叫聲消失了。受驚而顫抖的叫聲已經變成了被壓服了的深沉的呻吟聲。又響起幾梭子的機槍的掃射聲,突然靜了下來。哈萊德更怕這種不祥的寂靜。他向窗外看,只看到一輛灰色的小轎車和後面灰暗的海水。但是應該還有什麼,他也知道會是什麼。他徒勞地把手伸進上衣里去掏那沒帶來的手槍。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行動的——這些混蛋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兒!

傳來了更多的叫喊聲,那是些沒有人敢不服從的命令聲——如果還想活過這個聖誕節的話。哈萊德的手捏成了拳頭。他轉身看著米勒,這個家伙也在凝視著他。警官甯願看到一張猙獰的笑臉,也不願看到這張毫無表情、毫無憐憫之情的年輕的臉。這時,鐵皮車門被手掌砸得嘩嘩直響。

“快把這該死的門打開,不然我們就砸了。”

“怎麼辦?”另一個警察問。

“把門打開。”

“但是……”

“但是什麼?等他們把槍頂到頭上再開?他們贏了。”哈菜德扭開門把,兩扇門都被狠狠地甩開了。

外面站著三個人,滑雪面罩遮著面部,手握著自動槍。

“交出你們的武器。”高個子說。哈榮德注意到他的愛爾蘭口音,但並不覺得奇怪。

“我們沒帶武器。”警察回答。舉起了雙手。

“出來,一個個下來,躺在甲板上。”聲音里甚至沒有威脅的味道。

哈萊德下了警車,跪了下來,被面朝下踢倒在地。他感到另一個警察也躺倒在旁邊。

“你好,肖恩。”又一個人說,“你以為我們把你忘了,是嗎?”

米勒仍然一聲不吭。哈萊德真感到奇怪。他聽到米勒蹣跚地走出車廂時鏈條發出的沉悶的咔嚓聲。他看到一雙男人的靴子跨上了門,也許是在幫助米勒下來。

哈萊德聽到了開鐐銬的聲音。司機一定被打死了,他想,他們拿來了他的鑰匙。有人扶著米勒站起來。米勒搓搓手腕,臉上終于露出一絲表情,他沖著甲板笑了笑,再看看警察。

再看這個恐怖分子已經沒有什麼意思了。哈萊德看到周圍至少有三具尸體。有個穿黑衣服的家伙把一顆打碎的頭從小轎車的方向盤上搬開,喇叭聲終于停了。二十英尺外,一個男人捂著血淋淋的腹部呻吟著;有個女人——也許是他的妻子——在設法緩和他的痛楚。其余的人一小堆一小堆地躺:在甲板上,雙手背在腦後,每堆旁邊都有人看守著。哈萊德注意到這些家伙沒有發出任何不必要的響聲,顯得訓練有素。嘈雜聲都來自平民百姓。孩子在哭,父母們表現得比沒孩子的人冷靜,他們得挺身保護自己的孩子,而那些獨身的—人擔心的是保不住命,有人在油泣。

“你是鮑勃-哈萊德?”高個子平靜地問道:“有名的反恐怖活動處的警察哈萊德?”

“不錯。”警察回答。他知道自己就要被處死。死在聖誕節也太倒黴了,但如果肯定會死,也就不值得怕了。他不會求饒。

“你是誰?”

“當然是肖恩的朋友。你們真地以為我們已經拋棄了他,讓他由你們這些家伙擺布嗎?”這個高個子盡管話語不多,聽起來卻是受過教育的,“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哈萊德想說點什麼,但他明白說什麼也沒有用。他甚至不想詛咒他們——他忽然覺得能夠理解米勒了。意識到這一點使他感到震驚,忘了恐懼。現在他明白米勒為什麼不開口了。

“再忍耐一會兒,准備回老家去吧。”

哈萊德僅僅能看到高個子的眼睛,他感到遺憾的是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為此他感到很惱火。現在是必死無疑了,他卻為不相干的事生氣。高個子從皮帶里抽出支自動手槍送給米勒。

“這個歸你解決,肖恩。”

肖恩左手握著槍最後掃了哈萊德一眼。

“當時我該讓你呆在那間牢房里。”哈萊德說。現在他的聲音也毫無感情了。

米勒想了會兒,拿槍的手垂到了胯邊,在尋找一個恰當的回答。某個大人物的格言閃過他的腦海,他舉起槍,“只有狗才感恩,哈萊德先生。”從十五英尺外他連開了兩槍。

“來吧。”奧唐納招呼米勒,臉上還戴著面具。又一個黑衣人出現在甲板上,

疾步向頭頭走來。

“兩台引擎都壞了。”

奧唐納看了看表。一切進展順利。計劃得十分周密——只是沒想到天氣會這麼壞、能見度不到一英里,而且——“好了,上船尾來。”有人叫道。

“別著急,小伙子。”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倒在他們腳邊的警察問。

奧唐納打了個連發作答,補上了這個疏忽。槍聲又激起了一陣驚叫,然後很快地消失在狂風的嘯聲中。奧唐納從絨衣里拿出個哨子吹了一下,突擊隊就站在他前面了。一共有七個人,還有肖恩。奧唐納很滿意,他們的訓練奏效了。突擊隊員一個個都圍著他站著,臉朝外,手握槍,准備隨時干掉那些膽敢妄動的人。船長站在六十英尺外的舷梯上,顯然是在憂慮著接踵而至的危險,怎樣在風暴中使一艘失去動力的渡輪脫險。奧唐納曾經考慮過把船上所有的人都干掉,再把船沉了。後來覺得這種做法意義不大而沒有采用。還是讓這些幸存者留下來替他做宣傳好,否則那些英國佬也許不會知道他的勝利。

“准備!”船尾上的人通知。

突擊隊員們一個接一個地向船尾走去,盡管海面上有八英尺左右的海浪,史貢斯岬外的風浪會更大,但奧唐納對危險比撒拉克號的船長要有准備得多。

“下!”他發出命令。

第一個隊員跳進了十米長的佐第亞型橡皮艇。舵手用艇上的兩台馬達把艇控制在渡輪的背風面,緊靠著渡輪。隊員們都在三尺左右的海浪中訓練過,盡管現在風浪大得多,上艇還是挺順利的。一個個跳上小艇就奔右舷,給後面的人留出空位,他們只花了一分鍾多點的時間就都登上了小艇。奧唐納和米勒最後上的艇,他們一踏上橡皮甲板,小艇就向下風處駛去,油門開到最大馬力,駛離了大船的擋風面,朝西南方向開往英吉利海峽!奧唐納回頭看看撒拉克號,看到有六、七個人在看著他們離去,他向他們揮了揮手。

“歡迎你重新歸隊,肖恩。”奧唐納朝他喊著。

“我什麼都沒說。”米勒回答。

“我知道。”奧唐納遞給年輕人一瓶威士忌。米勒拿過酒瓶就吞了一大口。他都快忘了威士忌的味道了,陣陣的冷雨使得酒味更濃。

橡皮艇在兩台一百馬力引擎的牽引下飛馳在浪尖上,就象只氣墊船。舵手站在艇中,屈著膝蓋迎著翻滾的波浪,斬風劈雨駛向會合地。舵手來自拖網船隊,奧唐納的拖網船隊使他能挑選優秀的海員,他已經多次讓他們參加行動了。一個隊員正匍匐著分發救生衣。現在即使有人發現他們的話,也會以為他們是皇家海軍陸戰隊特別艦艇部隊的一個分隊,正在聖誕節早晨進行演習。奧唐納在部署行動時總是嚴格保密,總是計劃得非常周密。米湯的被捕是他第一次失手,現在他又挽回了他的不敗記錄。隊員們在用塑料袋包裹武器以防生鏽,有幾個在談話,他們的談話聲披風聲和馬達的轟鳴聲淹沒了。

米勒剛才在艇上重重地撞了一下,現在他正在揉背上的痛處。

“該死的雞奸犯!”他咆哮著。他又可以痛快地講話了。

“怎麼回事?”奧唐納的聲音壓過了噪聲。米勒簡短地解釋了幾句。他確信那是哈萊德的詭計,想讓他軟化,讓他感激。所以剛才他兩槍都打在哈萊德腹部,他覺得沒有必要讓他死得那麼痛快。但是米勒沒有告訴頭頭,他知道這樣做違反紀律,會遭到奧唐納的反對。

“瑞安那個混蛋在哪兒?”肖恩問。

“回美國去了。”奧唐納甭看表,減去六小時的時差,“我敢打賭,他正在睡覺。”

“他使我們的計劃至少推遲了一年,凱文。”米勒指出,“整整一年。”

“我知道你會這樣想的。以後再說吧,肖恩。”

年輕人點點頭,又灌了口威士忌,“我們去哪兒?”

“到暖和的地方去。”

撒拉克號直隨風漂著。當最後一個恐怖分子一離開船,船長就派人下到艙里搜尋定時炸彈。結果沒找到炸彈。船長認為那僅僅說明炸彈藏得很好,他知道要在船里藏點東西真是太容易了。機械師和一名水手正在盡力修複一台德塞爾馬達。另外三名水手正在把錨從船尾下到波濤翻騰洶湧的海里,想讓渡輪穩定些。船被風吹得離岸更近了。近海風浪雖然小了些,但船在這樣的氣候里觸礁的話,舶上的人都難以生還。船長想過放救生艇,但他知道這樣做風險也很大,他祈禱,但願能幸免。

船長站進駕駛艙里看發報機——都被徹底毀壞了。他本來可以用發報機呼救,可以和拖輪、商船以及任何能用纜繩把渡輪拖到安全處的船只聯系。但是他的三台發報機都被一梭子機槍子彈給報銷了。

為什麼這些無賴還讓我們活著?他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地想著。這時機械師來到了駕駛艙。

“我們無法修好,沒有必需的工具。這些家伙對破壞很在行。”

“他們確實很內行。你們就算了吧。”船長說。

“我們到亞馬斯碼頭的時間已經過了,也許……”

“他們也許以為我們是被壞天氣耽擱了。等他們發覺再來找我們時,船早就觸礁了。”船長轉身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支信號槍和一塑料盆子彈,“每兩分鍾打一發。我得去看看乘客的情況。如果在……四十分鍾內沒轉機的話,我們就上救生艇。”

“傷員會死的,如果真要把他們……”

“不這樣做的話就全部完蛋!”船長下了駕駛艙。

船上有五名傷員。有位乘客是獸醫,他正在一位船員的幫助下,盡力搶救傷員。甲板上又濕又嘈雜,渡輪的搖晃已經達到二十度。有扇窗戶被海浪碰破了。船長看到一名甲板水手正在竭力地用帆布塞破洞,船長看他就要成功了,就向傷員走去。

“傷員怎麼樣?”

獸醫抬起頭來,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一個傷員就要死了,另外四人……

“待會兒,我們也許得把他們拾到救生艇上去。”

“傷員會死的,我……”

“發報機。”一個傷員忍著痛從牙縫里吐出這幾個字。

“發報機砸了。”醫生說。

“發報機。”傷員一再說。他用手緊緊地按著腹部的繃帶,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忍住劇痛不叫出聲來。

“壞蛋搗毀了發報機。”船長解釋,“請原諒,我們沒有發報機了。”

“面包車——倒黴的面包車上有台對話譏。”

“什麼?”

“警察。”哈萊德喘息著,“警車……送犯人的……對講機……。”

“耶穌聖靈!”他看看管傘——對講機在警車內效果可能不夠好。他回到駕駛艙通知機械師。

機械師看後覺得很容易。他用工具把警車上的超高頻對講機拆下來,把它接到渡輪的天線上,五分鍾後就能通話了。

“你是誰?”警察署的話務員問。

“這兒是撒拉克號,笨蛋。船上的發報機不能用了,馬達也壞了,船在漂流。現在的位置是在拉索爾-科特以南三海里,要求緊急救援。”

“噢,好,等等。”萊明頓的警察對海並不陌生。他拿起話筒,一邊用手指查著緊急電話號碼表。兩分鍾後他又和渡輪通話了。

“有艘拖輪馬上要開來了,請再確定一下船位,拉索爾-科特以南三海里。”

“對,但船在向東北方向漂。船上的雷達還能工作,可以給拖輪導航。看在上帝的份上,叫他們快點,船上有傷員。”

警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再說一遍——請把最後那句話重複一遍。”

既然營救的船只已經開來了,船長也就盡可能簡潔地講了一下船上的情況。岸上,警察立即和上級聯系,報告了地區長官,然後和倫敦直接通話。十五分鍾後,庫斯普特機場的一個皇家海軍飛行機組已經在發動一架海王式救援直升飛機了。他們先飛到普次茅斯的海軍醫院接來了一名醫生和衛生員。然後調轉航向頂著暴風雨飛來。駕駛員竭力使飛機在風暴中保持穩定,副駕駛員在空對地雷達的熒光屏上收到的海面圖像上努力辨認渡輪的輪廓。經過二十分鍾的艱苦搜索才找到了渡輪。現在他們還只是完成了營救任務中最容易的部分。

駕駛員得始終保持每小時四十里左右的速度才能把飛機控制在渡輪的上空——由于風向和風速老是在變,他不得不一會兒調整一下方向,一會兒調整一下速度,同時他還得竭力保持住直升飛機的升力。機艙里,機長先給醫生系上了救生繩,扶他到了艙口,在接到對講機里傳來的駕駛員的通知後才讓醫生下去。好在下面的目標相當的大。渡輪的頂甲板上,兩個水手正在等著接應醫生,他們還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顯然直升飛機上的機組人員比他們有經驗得多。醫生迅速下降到離顛簸的甲板十英尺的空中,再往下降就容易些了。醫生在甲板上著陸時被水手抱住了,並替他解開了繩圈。接著衛生員也下來了,一邊降一邊詛咒著命運和天氣,他也安全地上了渡輪。然後直升飛機迅速地爬高,遠離了危險的海面。

“外科醫生迪爾克海軍上尉奉命來到,醫生。”

“歡迎你。不過恐怕我得告訴你,平時我是只給狗啊馬啊看病的。”獸醫馬上說:“一個傷員胸部中彈,其余三人全是腹部負傷,還有一個已經死了——我盡了一切努力,但是……”他沒詞了,“可惡的劊子手!”德塞爾馬達的汽笛聲通報了拖輪的到來。船長和水手們接住了拖輪拋過來的引繩,再用引繩把纜索拖上了渡輪。迪爾克醫生卻無暇旁顧。兩個醫生都在給傷員注射嗎啡,設法使他們的傷勢穩定下來。

直升飛機正向西南飛去,執行一件更危險的任務,他們在用雷達和肉眼搜索那條十米長的黑色橡皮艇。另一架載著海軍陸戰隊的直升飛機也從庫斯普特機場起飛了。這次內務部行動之快是前所未有的。命令特種部隊找到目標並把它消滅。

“雷達完全失效。”副駕駛員通過對講機報告。

飛行員點頭同意他的看法。在風平浪靜的日子里找到橡皮艇並不難,但是在波濤翻滾、浪花洶湧的雷達圖像中辨別出一條橡皮艇卻根本不可能。

“我想他們不會走得太遠,從上面看下去視野還不算太壞,我們就分片搜索,用肉眼來尋找這些壞蛋吧。”

“從哪兒開始搜索呢?”

“先從外邊的尼德爾茲開始,再搜里面的克利斯基灣,有必要的話再到西面找找看。我們會在他們登陸前找到他們,再由海軍陸戰隊干掉他們。你知道命令是怎麼說的。”

“就這麼辦。”副駕駛員開啟了戰術導航雷達來確定航線。九十分鍾過去了,他們在搜索區里什麼都沒有發現。他們感到又驚奇又納悶,一無所獲地回到庫斯普特機場。飛行員進了報話室,看到兩位級別很高的警官。”情況怎麼樣?”

“我們從尼德爾茲一直搜索到普爾灣——我們搜得很徹底。”飛行員在海圖上指出了航線,“這種橡皮艇在這樣的天氣里也許能達到時速二十海里——最多二十海里,而且得由經驗豐富的水手駕駛。按理說我們不會找不到他們的。”飛行員從茶缸里喂了口茶,凝視著海圖,不相信地搖搖頭,“這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說有兩架直升飛機同時進貿搜索。”

“你想過他們會進入公海嗎?他們如果向南去了呢?”

“向南能到哪兒去呢?即使他們帶的燃料夠他們越過海峽。這一點根本不可能,除非他們是瘋子才會這麼做。外海有二十英尺高的浪,而且風越刮越猛,向南開等于自殺。”飛行員下結論說。

“呃,我們都知道他們沒有瘋,而且非常精明強干。不可能擺脫你們的追捕先上岸,是嗎?”

“沒有這種可能,沒有。”飛行員強調說。

“那他們現在在哪兒呢?”

“對不起,先生,我也不知道。也許他們已經淹死了。”

“你相信嗎?”警官問。

“不,先生。”

詹姆斯-歐文斯處長轉過身向窗外看去。飛行員說得對,風越刮越凶了。這時響起了電話鈴。

“我是歐文斯,什麼?”他的神色從痛苦變為憤怒,然後又恢複常態,“謝謝,請繼續保持聯系。醫院來的電話,又有一個傷員死了。哈萊德警察正在動手術。子彈打傷了他的脊椎。我想,這樣總共有九人死亡。先生們,還能提些什麼看法嗎?真想請個吉普賽星相師來幫忙。”

“也許他們先從尼德爾茲向南,然後往東繞到懷特島登陸。”

歐文斯搖搖頭,“我們在那兒已經布置了人,沒發現他們。”

“那麼他們也許是去和某艘輪船會合了。就象平時一樣今天也有許多船只通過海峽。”

“有辦法檢查這些船只嗎?”

飛行員搖搖頭,“沒辦法檢查。在多弗海峽倒有監察雷達統計船的數量,但是這兒沒有。總不可能登上每一艘船只搜索吧?”

“很好,先生們,謝謝你們的努力。特別是你們及時地把外科醫生送到現場,挽救了好幾個人的性命。”歐文斯處長走出了大樓。留在後面的人對他的自我控制能力很是欽佩。到了外面,這位保安部的高級官員抬頭望著鉛灰色的天空,心里詛咒著倒黴的運氣。他的血液已經憤恨得凝固了。歐文斯習慣于深藏他的感情。他常常告誡部下說在警察工作中不允許感情用事。當然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就象許多警察一樣,歐文斯只是把他的憤怒藏在內心深處。但這樣做使得他總得在上衣口袋里帶些胃痛藥,使他的妻子也習慣了他回家時那種經常的沉默寡言。他伸手到襯衫口袋里掏香煙,沒有。他沖自己哼了一聲——怎樣改掉這個壞習慣呢,吉米?他獨自在停車場站了會兒,想讓冷雨平息他心頭之恨,但他只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使他無法挺下去。他得就這次事件回答問題,得向首都的警察局總監和內務部彙報。某個倒黴蛋——幸虧不是我,感謝上帝——將不得不報告女王。

他輸給了他們,他已經輸了兩次,這種想法啃齧著他的心靈。他未能察覺和阻止聖-詹姆斯林蔭道上的襲擊。那次事件沒釀成悲劇完全是由于那個美國人僥幸的干預。現在,當一切都順利進行時,又出了這件意外。過去從未發生過這類事情。歐文斯對此負有責任。是他親自抓這次行動的。他親自制訂了轉移計劃,定下方案,他布置的安全措施,挑的日子,選的路線,他決定的人選——除了鮑勃-哈萊德外,都被打死了。

他們怎麼會知道的?歐文斯問自己。他們准確地知道什麼時間,什麼地方。他們究竟怎麼會知道的呢?好吧,他心里說,就從這里著手調查吧。歐文斯知道有哪幾個人知道這次行動。不管怎麼說,消息走漏了。

“回倫敦去。”他吩咐司機。

“好天氣,杰克。”羅比坐在沙發上說。

“挺不錯。”瑞安贊同地說。當然啰,房間里看起來就象遭到了核戰爭的玩具世界……

在他們跟前,薩莉正在玩她的新玩具。瑞安看到女兒特別喜歡那所洋娃娃的房子,很高興。早上七點鍾小薩莉叫醒了父母後,就下樓來了。一小時前杰克想到達對懷孕的妻子來講可夠累的,所以他和羅比收拾了碗碟,正放在廚房的洗碟機里洗著呢。男人們啜著白蘭地,妻子們坐在另—張沙發里聊天。

“明天不飛?”

杰克遜搖搖頭,“飛機有點震動,還需要修理一兩天。再說,過聖誕節能不喝上等白蘭地嗎?明天我要上模擬機訓練,我想條例上沒說上模擬機前不許喝酒,而且我要在明天下午三點以後才上機,到那時我應該很清楚了。”羅比平時吃飯時只喝一杯酒,而且只喝漢諾西酒。

“上帝,我得歇會兒。”杰克起身招呼羅比上樓。

“你們昨晚多遲才睡的,伙計?”

“我想大概兩點多才沾著枕頭的。”

羅比看看薩莉,確信她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就說:“做聖誕老人可夠受的,是嗎?要把這些玩具都組裝起來的話,也許就得讓你到我的破飛機里去放松放松。”

“等我的兩只胳膊都能動彈後,你再等著瞧吧。”他們下樓梯到了書房那一層。杰克一面走一面把傷臂從吊帶里抽出來轉了幾圈。

“凱茜會怎麼說?”

“還不是醫生的老調——去他的。如果病人好得快,他們就沒錢可賺了!”他搖了搖手腕,“你不會知道傷筋是什麼滋味的。”

“傷怎麼樣?”

“好得很快。我想會徹底好的,至少到現在為止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杰克看了看表,“要看新聞嗎?”

“好。”

瑞安打開書桌上的小電視機,調到了新聞台。能夠隨時看到國際和國內新聞,真是一種享受。杰克坐在自己那張轉椅上,羅比坐在房間角落里的另一張轉椅里,再過幾分鍾就是一小時一次的重要新聞重播了。杰克把音量調低了。

“書寫得怎麼樣?”

“還在寫,資料終于備齊了。”杰克笑了。但當他看到電視上的圖像後,笑容馬上沒了,“就是他——怎麼回事……”他把音量調高了。

“……被殺,其中五人是警察。恐怖分子救走了一名被判了罪的同伙。當時他正要被轉移到懷特島的一所英國監獄去。嚴密的陸海空立體搜捕正在進行。肖恩-米勒在三個星期前被判有罪,他被指控在白金漢宮附近襲擊威爾士親王和王妃。那次襲擊被來自馬里蘭州安納波利斯的美國游客瑞安所阻止,兩名警察和一名恐怖分子被打死。”

畫面變了,屏幕上出現了海峽上空的天氣情況和一架皇家海軍的直升飛機,飛機顯然在進行搜索。畫面又變為米勒被帶出倫敦中央刑事法院的存檔錄像片。他在上警車前回頭看了下鏡頭。即使已經過去了幾個星期,他的目光也一直射進約翰-帕特里克-瑞安的心里。

“呵,我的上帝……”杰克喃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