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急救中心

假如瑞安真的懷疑過羅比-杰克遜是個戰斗機駕駛員的話,那麼現在他不再懷疑了。杰克遜的私人小轎車是輛用過兩年的雪弗利-科爾維特牌轎車,車身漆的是蘋果紅。他駕駛技術嫻熟,得心應手,自信無往不利。飛行員全速駛出校園的西大門,向左拐彎,駛往羅-布利瓦德。第五十大街西頭出現交通阻塞,他就改道向東,全速駛過塞萬橋。瑞安由于過于全神貫注,反而沒有發現什麼情況,而羅比卻看到了在大街的另一側似乎有一輛波西脾轎車的殘骸。當杰克遜把臉轉開時,他變得冷酷無情。他摒棄一切雜念,集中思想開車,科爾維特車的時速加快到了超過八十英里。

在他的右邊,瑞安只是朝著正前方怔怔地看著,卻什麼也沒看到。他本能地退縮了一下,當時羅比在兩輛並排行駛的拖拉車掛車後面稍停了一下,又駛車擠進兩車之間的極小的余隙而去。飛快的科爾維特轎車開到前面去了,那兩輛掛車的柴油發動機的噴怒的尖叫聲在後面毫不相于地消失了,瑞安又回複到頭腦中一片空虛的狀態。

布蘭克里奇打算要他的上級邁克-彼得斯上尉來掌握全局。軍士長認為,他是一位很優秀的軍官,他按照常規讓他的軍士處理一切事務。他已設法比安納波利斯市的警察早一二分鍾到達警衛室,于是布蘭克里奇和卡明斯還來得及向他介紹情況。

那位負責的警官問:“情況怎麼樣,先生?”彼得斯上尉點頭示意布蘭克里奇講話。

“先生,卡明斯軍士注意到了在馬路對面拐角上的那個人,他不象是個本地人,所以我們就監視著他。最後,我和卡明斯走過去跟他搭話,問他是否需要我們幫忙。他想拔出手槍來,——這時軍士長亮出了手槍,小心地防止把手槍原有的指紋印搞混——他還把這把刀藏在他的口袋里。攜帶私藏武器是違犯地方法規的,因此,我和卡明斯以公民身份自行對犯法者予以逮捕,並打電話向你報告。此人隨身沒帶有任何身份證明,他還拒絕跟我們說話。”

“這是一支什麼樣的槍?”警察問。

“是一種九毫米口徑的槍。”布蘭克里奇回答,“這種槍和大功率的勃朗甯手槍是同樣的,只是商標不同,彈盒可裝十三發子彈。槍是上了膛的,彈膛里有一發實彈。保險也打開了。那把刀是件不值錢的鱉腳貨。派不了什麼用場。”

警察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布蘭克里奇是搞射擊訓練的老資格了。

“我想知道尊姓大名,行嗎?”警察跟伊蒙-克拉克說。那“嫌疑犯”正盯著他,“先生,根據憲法,你有許多合法的權利,我將一一宣讀給你聽。但是,法律不允許你隱瞞你的身份,你必須將你的名字告訴我。”

警察又凝視了克拉克一會兒。最後,他不滿地聳了聳肩膀,並從他的紙板夾子里撕下一張卡片,“先生,你有權利保持緘默……”他讀了卡片上的條文,“你理解這些權利嗎?”克拉克仍一言不發。警官生氣了。他轉向房間里其余的三個人,“諸位先生,你們願意證實我已經對他讀過他個人應有的權利嗎?”

“是的,先生,我們當然願意。”彼得斯上尉說。

“如果允許我提個建議,警官,”布蘭克里奇說:“你不妨通過聯邦調查局把這家伙調查一下。”

“為什麼呢?”

“他口音古怪。”軍士長解釋說:“他是外地人。”

“巧極了——一天出了兩件大事。”

“你這是什麼意思?”布蘭克里奇問。

“就在剛才,一輛汽車在第五十大街遭到機關槍的襲擊。幾分鍾後,一個州警察被這伙人槍殺。這幫壞人立即逃走了。”警察低頭看著克拉克的面孔,“你還是開口說話吧,先生。今晚這個城市里警察的情緒都不高。老兄,我現在告訴你,我們沒有必要為無謂的事浪費時問,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克拉克不理解警察的話。在愛爾蘭,攜帶和私藏武器是一種嚴重犯罪行為。在美國則沒有那麼嚴重,因為美國許多公民都擁有私人槍支。假如他撒個謊說自己是在等候某一個人,因為怕路上有壞人才隨身帶了一文槍,那麼他可能早就在大街上了,也就擺脫被徹底盤問身份的手續了。現在恰恰相反,他越是倔強,就越是激怒了警察,並促使警察決心要在傳訊他以前一定要把他的身份弄個水落石出。

彼得斯上尉和軍士長布蘭克里奇意味深長地互相使了一個眼色。

“警官,”上尉說:“我強烈要求請你將此人的身份跟聯邦調查局核實一下。我們曾獲得一次例行的警告說,數星期前有過恐怖分子的活動。當然此事仍屬你的權力范圍內的事,因為他是在本城被捕的,但是……”

“我考慮你的意見,上尉。”警察說。考慮了幾分鍾後,他斷定,眼前所看到的這些後面還有更多的情況,“假如你們諸位願意跟我到警察分局去一趟,我們就會知道這位不開口的先生到底是誰。”

瑞安沖過休克-外傷急救中心的入口處,將他的身份告訴接待處的人。接待人員要他到候診室等著。她肯定地說,一旦有什麼報告,就馬上通知他。生龍活虎的家里人突然躺在血泊中動彈不得,把瑞安弄得手足無措。他在候診室入口處站了幾分鍾,內心在跟殘酷的現實搏斗,但他完全茫然不知所措。羅比停好汽車來到時,發現他的朋友坐在一張破人造革的舊沙發里,機械地翻閱著一本小冊子。小冊子的硬紙板封面己被弄得象鹿皮一樣柔軟,凡是到過這座房子的所有病人的雙親、配偶、朋友的無數雙手都翻閱過這本小冊子。

他失去了時間觀念,呆呆地等待著,不敢看表,害怕去思索時間飛逝的意義。他處在一種封閉的境況中,他孤獨,徹底孤獨地呆在那兒。他想起,上帝賜給他比他自己的生命更可貴的一個愛妻和一個愛女,作為丈夫和父親,他的首要責任是保護她們不受侵犯。但他卻沒能做到;他想起,由于他的過失,他們的生命被掌握在陌生人的手里。他自己的全部知識、全部技術,現在都派不上用場。他要是個軟弱無能的人,倒反更好些,而現在他的腦袋里有某種魔力反複捉弄他,迫使他屈服,這時他己被迫退卻到了沉默無言的程度。有好幾個小時,他時而對著地板,時而朝著牆壁,目不轉睛地癡望著,當他心里想尋找慰藉的時候,他甚至不會做祈禱。

杰克遜坐在他朋友的身邊,一聲不響,心中有他自己的盤算。作為一個海軍飛行員,他親眼目睹他的親密戰友們由于操作上的輕微錯誤,或者由于機械上的故障,或者似乎簡直找不出什麼原因,就突然離開了人世。就在不到一年之前,他已感覺到死神的一只冰冷的手曾掠過他的肩膀。但是,對于一個已經隨意選擇了一種危險職業的、已成熟的人來說,這倒並不是什麼危險。現在的問題在于一位年輕的妻子和一個無知的孩子的生命正在危險之中。他不能兒戲般地說讓老朋友聽憑命運安排。他完全不知道說些什麼,除了端坐不動以外,他沒有給他的朋友任何安慰,也沒有要安慰的樣子,羅比斷定,瑞安知道他的朋友就在身邊。

兩小時後,杰克遜離開候診室給他的妻子打了個電話,謹慎地來到桌邊查閱病人情況,接待人員費力地尋找病人的名字,找到的情況如下:女性,白膚金發碧眼,年齡約三十歲,頭部受傷;另一個女性,白膚金發碧眼,年齡約四歲,胸部重傷。那飛機駕駛員想要掐死這位對他表情冷漠的接待員,但他的紀律觀念約束他只得一句話不說就離開了。片刻之後,杰克遜回到瑞安這兒。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一起對著牆壁凝視。外邊開始下雨,是一陣冷雨,這完全跟他們兩人此時此刻的感覺相稱。

特工人員肖正跨進他在切維查斯的家門,電話鈴響了。他的十幾歲的女兒接過話筒馬上遞給了他。這樣的事已經司空見慣了。

“我是肖。”

“肖先生,我是尼克-卡皮坦諾,是在安納波利斯市政廳里給你打電話,這里市督察局拘留了一個帶有一支手槍、一把刀、但沒有身份證的人。他完全拒絕說話,不過早些時候,他曾跟兩個海軍陸戰隊士兵說過話,他口音特別。”

“這很好,他口音特別。哪一種口音?”肖煩躁地問。

“或許是愛爾蘭口音。”卡皮坦諾回答,“他是在海軍大學第三大門外面被捕的。這里有個海軍陸戰隊士兵,他說,有個在該校工作過的名叫瑞安的教員,曾接到過反恐怖局的警告。”

“你檢驗過那嫌疑犯的身份沒有?”

“沒有,先生。當地警察只打下了他的指紋印,他們將指紋印的拷貝和他的照片已電傳圖像給上級局。嫌疑犯拒絕開口說話。他簡直一句話也不肯透露,先生。”

“行,”肖恩考片刻,“三十分鍾以內,我回到我的辦公室來。派人將此人的面部照片和指紋印的拷貝送去。你守候在那兒,再派人找到瑞安博士並絆著不要離開他。”

“好的。”

肖掛斷了電話,又撥電話到總局他的辦公室,“戴夫,我是比爾。請打電話到倫敦,告訴丹-墨里,我想請他在半小時內到辦公室等我電話。我們這里可能發生了情況。”

“再見!爸爸。”他的女兒向他問候。肖甚至還沒來得及脫掉外衣呢。

他在書桌旁坐了二十七分鍾之久。先給安納波利斯市的尼克-卡皮坦諾掛了個電話。

“有新情況嗎?”

“沒有,先生。安納波利斯市的安全分遣隊找不到瑞安。他的汽車停在海軍大學校園附近的場地上,他們已派人在尋我他。我已要求安尼-阿蘭多縣的警察局派一輛汽車到他的家里去了。此刻,這里還有點雜亂,沒有找到目標。就在這個帶槍的歹徒被逮住的同時、還發生了一件古怪事情。一輛被機關槍擊中的汽車則翻倒在城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州警察局正在處理此案。我們還沒有接到他們的命令。”卡皮坦諾解釋說。

“派個人到那里去!”肖立即說。一個秘書走進辦公室來,遞給他一個文件夾。夾子里是一份嫌疑犯的面部照片的傳真拷貝。傳真顯示了正面和側面像。

“拿著!”辦公室的門還沒有關上,他一把抓住秘書,“我要將此件立即圖像傳真到倫敦去,“”好的,先生。”

肖接著就撥駐倫敦大使館的直通電話。

“我正要睡覺。”電話鈴響後丹-墨里說。

“嗨,丹,我晚飯還沒來得及吃呢。這是個難以對付的大案。我正在把一張照片電傳給你。”肖把發生過的事給墨里講了一遍。

“唉,我的上帝。”墨里吞下咖啡,“瑞安在哪里?”

“我們不知道。也可能正在什麼地方游蕩。他的汽車仍停在安納波利斯市——我的意思是在海軍大學的校園附近。安全工作人員正在找他,他必定還是好好的,丹。假如我理解得對的話,在安納波利斯市的嫌疑犯等候著的正是他。”

伊蒙-克拉克的照片已經電傳到大使館。總局的通訊小組在用調查局使用的同一個衛星通訊網絡。大使館的通訊官員實際上就是國家安全局的雇用人員,他們晝夜值班。傳真連同一只優先快遞電訊箱已經到達,通訊員拿著奔向使館司法專員辦公室。但辦公室的門鎖著。墨里不得不放下電話去開門。

墨里打開文件夾。照片經兩次分解為電子粒並經播送,已有所損傷,但即使如此,還是能辨認得出,“此人有點面熟。我叫不出他的名字,但他確是個壞人。”

“你檢驗他的身份要多長時間?”

“我可以趕緊打電話給吉米-歐文斯。你在你的辦公室等嗎?”

“是的。”肖回答。

“我馬上再給你回電話。”墨里在電話機上調換了按紐。

“你找誰?沒有打錯吧?”

“嗨,歐文斯,我是好。”現在墨里的聲音實在輕快,“我找到你要的東西了。”

歐文斯還不知是什麼事情,“你知道這是什麼時候了?”

“我們抓到了一個你感興趣的人。”

“是誰?”歐文斯問。

“我有一張照片,但沒有名字。他被捕的地點是安納波利斯市,在海軍大學的外邊……”

“是去找瑞安的?”

“可能是的。”墨里憂心仲仲。

“倫敦警察廳見。”歐文斯說。

“就來。”墨里下樓朝他的汽車走去。

當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人員墨里到達時,歐文斯已喝了一杯茶。他又倒了兩杯。

“此人看來有點熟識?”墨里把相片翻過來。歐文斯的雙眼張得大大的。

“奈特-克拉克。”他低聲說,“你說是在美國?”

“我也認為他有點面熟。他是在安納波利斯市被捕的。”

“他是從朗凱茜越獄的年輕人中的一個,是個很壞的家伙。他的名下有好幾件謀殺案。謝謝你了,墨里先生。”

“感謝那兩位海軍陸戰隊士兵。”墨里抓緊喝了一杯茶。他實在很需要咖啡因,“我可以打一次電話嗎?”不一會兒,他接通了聯邦調查局總部。桌子上的電話和外接通話線相連,因此歐文斯可以聽得到。

“比爾,嫌疑犯是奈特-克拉克,是個判了罪的凶殺犯。去年,他從牢獄里潛逃。他過去是愛爾蘭共和軍臨時派的一個主要殺手。”

“我得到了壞消息,丹。”肖回答,“有跡象表明有人襲擊了瑞安的一家子。州警察正在調查研究,這個案件看來是用機關槍襲擊了醫學博士卡羅琳-瑞安的汽車。嫌疑犯殺死了一名州警察後巧妙地逃脫了。”

“杰克-瑞安現在在哪兒?”墨里問。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人們看到他坐了一輛朋友的汽車離開海軍大學的校園。一批州警察正在搜索那輛汽車。”

“他的家人怎樣?”這次是歐文斯發問。

“他們被空運到巴爾的摩的休克-外傷急救中心。已通知當地警察監視這急救中心,不過,這里通常總是有保衛人員守衛的。一找到瑞安,我會派人跟著他的。到明天早晨我會把克拉克這小子以政府名義加以拘留。我期望歐文斯先生會把他要回去。”

“瑞安先生?”發話的是個醫生。他三十歲開外,面容陰郁,精疲力竭。從外衣的標名上可以知道他是,巴里-夏皮羅博士,急救外科副主任。瑞安想站起來,但他發現兩腿不聽使喚。醫生揮手叫他坐著別動,他慢慢地走過來,坐到沙發旁的椅子里。

“我是巴里-夏皮羅,我一直在為你的女兒做手術。”他說得很快,瑞安注意到他的口音有點古怪,但他沒有把它當作一回事,“你的妻子沒有問題。她的左上臂被挫傷骨折,頭部被嚴重劃破。直升飛機的空降醫生看到她頭部受傷——頭部流血很多——就把她送到這里來,采取緊急措施。我們為她進行了頭部的全面檢查,她是健全的。只是受了輕微腦震蕩,但不必擔心。她會恢複健康的。

“她有身孕。會……”

“我們已注意到了。”夏皮羅微笑說,“不會有問題。身孕決沒有受到損害。”

“她是個外科醫生。那會留下永久性的後遺症嗎?”

“哦?這我倒不清楚。我們並不十分留心病人的身份。”夏皮羅解釋說,“不,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她臀部損傷的范圍,是大的,但還未超出常例,應該完全可以治愈的。”

瑞安點點頭,不敢再問下去。

“你的女兒傷勢嚴重。”

杰克幾乎下氣不接上氣。按住他腹部的一只鐵一般的拳頭稍稍放松了一點。

“顯然,她沒有系上安全帶。撞車時,她被向前她撞,撞得很厲害。”瑞安點點頭,薩莉喜歡玩弄車座上安全帶的扣子,“兩腿的脛骨和韌帶跟左股骨一起,全都折斷了。左邊肋骨全部骨折,右邊的六根肋骨——典型的胸部受壓傷。她不能自主地呼吸,但她在使用受控制的人工呼吸器。她到達時有大面積的內傷和內出血,肝、脾、大腸均嚴重挫傷。她剛到達這里時心髒停止跳動,或許——幾乎可以肯定——是由于大量失血所致。我們馬上設法使心髒重又跳動,並立即開始補償性輸血。”夏皮羅很快地說:“手術後我們還有不少事情要做。金特醫生和我一直為她進行手術,將近五個小時。我們必須切除脾髒——手術順利,人沒有脾髒照常能生存。”夏皮羅沒有說明脾髒是人體防禦疾病感染的一個重要器官;“肝髒已有相當大的星狀破裂,並損傷了供血營養肝髒的主動脈。我們必須切除四分之一肝髒——手術也做得沒有問題——我認為我們已修複了受損的動脈,而且我認為修複得有效。肝髒是至關重要的。它對制造血液和人體的生化平衡起很大作用。沒有它,人就不能活命。假如肝功能能維持發揮作用……她或許能恢複肝的功能。腸子損傷是容易修複的。我們切除了大約三十公分。雙腿用夾板固定起來了,我們准備晚些時候再修複。那些肋骨——那是使人很痛苦的,但無生命威脅。顱骨不太嚴重,無生命危險。我想,她的胸部沖撞得最厲害。她患有腦震蕩,但沒有顱內出血的症狀。”夏皮羅的雙手擦著他那濃須密布的臉龐。

“整個情況要看肝功能如何而定。假如肝繼續保持其功能,她或許會完全康複。我們正在密切觀察她的血液的組成成分及其化學性質,我們將會予以識別診斷,哦,大約還得要八九個小時。”

“在你們識別之前呢?”瑞安的面孔因極度痛苦而扭歪成一堆。他的拳頭仍握得緊緊的。

“瑞安先生,”夏皮羅慢吞吞地說:“我懂得你目前很難受。要是沒有直升飛機把你的女兒送到這兒來,那麼現在我早已可以告訴你她已經死了。再遲到五分鍾,或許不需那麼久——那她也沒有必要搶救了。這是多麼僥幸,她現在畢竟是活著,我向你保證,我們將全力以赴保全她的生命。我們對所有的人都搶救。只要有辦法,我們一定設法搶救。”

“我能看望她們嗎?”

“不能。”夏皮羅搖搖頭,“她倆目前都在急救康複病房。那兒的清潔程度要保持得象國立實驗室一樣,即使最細微的感染都能致外傷病人于死地。對不起了,不過這對她們確實是太危險了。我們的工作人員始終在看護她們。一個護士——一個有經驗的治療外傷護士——每時每刻每個病人身邊都有護士,離開三十英尺處還有一個由幾名醫生護士組成的班子。”

“行。”他幾乎是氣籲籲,地吐出這個字。瑞安把頭後仰,緊靠牆壁,閉上眼睛。

夏皮羅走了,杰克遜在他的後面跟上去,在電梯旁,他一把抓住他。

“醫生,不能讓杰克看一下他的小女孩?她……”

“沒有可能。”夏皮羅被抓得半倚著牆壁,吐了一口長長的氣,“看,小女孩正在——她到底叫啥名字?”

“薩莉。”

“對啦,眼下她正躺在床上,完全赤裸裸的,四根輸液管子同時插入她的雙臂和一條腿上。她的一些頭發被剃掉了,金屬絲捆著她的身子,連接在六只監護示波器上,我們用恩格斯特隆呼吸器為她人工呼吸。她的雙腿都被包裹起來——你所能看到的一切只是從她的臀部到頭頂部的一個大青腫體。”

夏皮羅輕蔑地望著飛機駕駛員。他疲倦極了,再也打不起精神來,“瞧,她有死的可能。我現在認為還說不上死,但我們也沒有辦法可以斷定是死是活。在看到肝髒損壞病人的血液生化分析報告之前,我們不可能告訴你病情如何,即使是你也是同樣辦不到的。假如她死了,難道要你的朋友看到她現在這副樣子嗎?難道要你的朋友在他今後的生活中回憶起她是現在這副樣子嗎?”

“我想不是這樣。”杰克遜平靜地說,突然地感到他多麼想要這小女孩能保留她的生命。他的妻子不可能有孩子了,薩莉不知怎地已變成他們自己的孩子一樣,“她活的可能性如何?”

“我不是靠打賭過活的人。我不能報價賭注是多是少。數字的多少不能說明這女孩的病情。對不起,但她要麼死,要麼活,兩者必居其一。她在這里比別的地方都再好不過了。”

夏皮羅兩跟注視著杰克遜的胸部。他用一個手指戳在金黃色的空軍徽章上,“你是一位飛機駕駛員?”

“是的。駕駛戰斗機的。”

“鬼怪式飛機?”

“不,是F-14雄貓。”

“我也會駕駛飛機。”夏皮羅微笑,“我曾經在空軍里當過飛行外科醫生。去年我搞到一架輕滑翔機;在這種飛機上飛行舒服安全極了;每當我能擺脫這個吵鬧雜亂的地方,我每次總爭取上天飛一下。那兒沒有電話來往。沒有激戰。只有我和云朵。”醫生更象是在自言自語。杰克遜將他的手放在外科醫生的臂上。

“醫生!告訴你什麼呢——你現在搶救小孩要緊,我將來帶你去乘一種能隨意攔截導彈的飛機。你飛過T-38嗎?”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飛機?”夏皮羅過于疲勞,記不起以前曾見過這號飛機。

“是一種漂亮而小巧的超音速訓練機。雙座,雙重操縱;駕駛起來會使你飄飄然神魂顛倒!我能把你打扮成我們的人,使你上天,毫不費力。不知你是否曾超一倍音速飛行過?”

“不曾。你會特技飛行表演嗎?”夏皮羅笑得象個累了的小孩子。

“當然會,醫生。”杰克遜咧著嘴笑道。

“我將盡量按你的意見辦。我們對每個病人都是一視同仁的。但我將無論如何盡量按你的意見辦。請密切注意一下你的朋友,他看起來有幾分呆若木雞。這也是人之常情。碰上這樣突然的傷害事故,家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並不亞于受傷害者本人。”

“至于凱茜的手臂,她是個眼外科醫生,她要做許多細巧的手術,你知道嗎?你能斷定,她的手臂沒有問題嗎?”

夏皮羅搖搖頭,“沒有什麼了不起。肱骨有個光潔的裂口。這肯定是一顆頭上有套的子彈。子彈乾淨利落地穿進去又穿出來。實在是運氣好。”

當電梯到達時,羅比的手把醫生的臂部夾得緊緊的。

“是子彈?”

“我不是說過是嗎?天哪,我感到格外的疲憊不堪。是的,這是子彈擊傷的,但傷口很光潔。見鬼,我真希望全都干乾淨淨地連傷口也沒有多好啊。傷口大小,一個有九毫米,一個或許有38毫米,我必須回去工作了。”醫生走進電梯。

“運氣。”杰克遜面對牆壁說。他轉過身來時聽到一個用英國口音說話的人——再看一下,是兩個人——接待人員招呼他們到候診室去了。杰克遜跟隨他們進去。

那高個子向瑞安走近,並問:“是約翰爵士嗎?我叫傑弗里-貝內特。是英國大使館的代辦。”他從衣袋里出示一封信,並將信送給瑞安,“我受女王陛下的指示,將此信親自交到你的手上,並等候你們的回音。”

杰克眨了眨眼睛,然後拆開信封,取出一紙黃色的電文打印件。電文中慰問的詞句寫得簡要、親切、中肯。

瑞安閉上眼睛,對自己說,該是重新面對人生的時候了。他有流不盡的淚,還往肚子里吞咽了好幾次,他還沒有站起來,在臉上擦著他的雙手。

“請奉告女王陛下,對她的關懷,我不勝感激。我的妻子有希望能完全康複,但我的女兒還在搶救中,還要等待八九個小時以後才有結果,現在還生死末卜。請告訴女王陛下……對她的關懷我深為感動,我們大家由衷地感激她的深情厚意。”

“謝謝,約翰爵士。”貝內特作了摘記,“我一定立即將你的回答打電報給女王陛下,假如你沒有反對意見,我決定留下一名使館人員陪伴你。”杰克點點頭,感到迷惑,這時,貝內特離去了。

杰克遜看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皺起了雙眉,他還有一打沒有問出來的問題悶在肚子里。這個家伙又是誰?他自我介紹叫愛德華-韋桑,揀了個朝門口的角落里的座位。他打量了杰克遜一番。他們兩人的視線稍稍一觸,都想對對方作出評價。韋桑生就一雙冷漠的、不動感情的眼睛,嘴巴的兩角帶點兒微笑;杰克遜仔細地觀察了他一下。他的左臂下面有點兒鼓起來。韋桑假裝著看一本平裝小說,他的左手拿著書,但他的眼睛每隔幾秒鍾總是閃閃爍爍望一下門口,他的右手隨隨便便地放在膝上。他偶然接觸到杰克遜的目光,就點點頭。這樣,杰克遜使得出結論:此人是個暗探,至少是個安全部門的官員,那麼真相大白了。了解真情好比吹來一股寒風。飛機駕駛員屈起雙手,他正在想象那個處心積慮殺害一個婦女及其孩子的人的模樣。

過了五分鍾,三個州警察姍姍來遲。他們跟瑞安談了十分鍾話。杰克遜關心地觀察著,看到他的朋友的臉色因發火而變得灰白,因為他結結巴巴地回答了許多問題。書桑始終只是聽著而不看一眼。

“你是正確的,吉米。”墨里說。他站在窗口,看著清早交通車輛順利地拐過百老彙和維多利亞大街的街角。

歐文斯說:“我們的朋友奧唐納決心要找他們的麻煩。我們還未能了解清楚,丹。嫌疑不是證據,這你是懂得的。事實上並沒有根據可向他們發出警告。而你已警告了他們,丹。”

“她是個漂亮的小女孩,她們乘飛機回家之前,她讓我擁抱親吻了一下。”墨里又看了看他的表,撥慢了五個小時“十五年之前,我們逮捕過的一個家伙,因為他追求少年,小男孩。我審問他。桑活象個金絲雀,他再高興也沒有了。他承認作過六次案,坦白了全部細節;面帶使人惡心的笑容。當對剛好在最高法院通過廢除一切死刑的法律,因而他知道他會安享天年的。你知道後來我是怎樣結束的……”在往下講之前他停頓了一下,“我們太講究文明了。”

“丹,廢除死刑反而保護了他們。”

“我知道確是如此,吉米,但我至今還是不喜歡實施死刑。”

外科醫生夏皮羅看了好幾遍血液化驗小組剛打印出來的數據報告,隨即交還給護理醫生。她把化驗單子粘在孩子的病曆記錄表上,又坐到原來的位置上,理了一下氧氣面罩外面孩子的肮髒的頭發。

“她的父親在樓下。這里情況緩解,下去告訴他。我要上樓吸一支煙。”夏皮羅離開了急救康複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