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最漫長的旅程(2)

“總統其實很希望推動這件事,”白宮辦公廳主任指出。我們必須有所作為,要讓別人覺得我們正在有所作為。

“那麼,下次晉見羅馬教皇的時候,總統可以要求教皇親自進行斡旋,”瑞安挖苦般的齜牙一笑,這種表情只在他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間。范-達姆猜想他是在告誡自己縱然不喜歡總統也不該說總統的壞話。阿尼耶並不太了解瑞安,因此看不懂這種表情的意思,他說:“等等……”

白宮辦公廳主任吃吃地笑起來,總統參見教皇沒什麼不妥。在選民們看來參見教皇向來是挺不錯的舉動,而後總統就會跟布奈-布里思共進晚餐,宴請各界以示對所有宗教一視同仁,全都熱愛。事實上,就范-達姆所知,總統是因為子女成年了才去教堂禮拜,只是做給人看的。那真是生活中最逗樂的一面。蘇聯為了尋求社會價值觀念重新皈依宗教,但是美國左派政治家們很久以前就擺脫宗教了,也沒有重新皈依的打算,生怕他們也會發現蘇聯人正在追求的價值觀念。范-達姆起家時是一位左派信徒,然而親自在政府部門體會了二十五年之後,他的左派思想已經被磨蝕了。如今他對左翼、右翼的空想家們一律不信任,對雙方的猜疑不偏不倚。他這種人只想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而解決辦法惟一的魅力就在于它們能起實際作用。他沉思了一會兒,想著這個政治問題,一時間沒有參與討論。

“你在想什麼事,杰克?”奧爾登問。

“要知道,我們都是‘《聖經》的子民’,是不是?”瑞安問,似乎在重重迷霧中找到了一條新思路。

“怎麼說?”

“梵蒂岡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國家,具有實在的外交地位,只是沒有武裝部隊……部隊是瑞士人的……而瑞士是中立國,甚至不是聯合國成員。阿拉伯人都在瑞士存錢,在瑞士尋歡作樂……咦,我懷疑他是不是會支持這個主意……?”瑞安的表情又一次令人難以捉摸,范-達姆發現杰克的眼光凝聚了,仿佛燈泡一樣閃爍發光。眼看著一個想法誕生總是非常激動人心的,不過如果你不清楚誕生的是什麼想法,就沒那麼激動了。

“支持什麼?要誰支持什麼事?”辦公廳主任有些惱怒地問。奧爾登坐等答案。

瑞安只好進行一番解釋。

“我是說,整個爭端的一大部分原因在于那些聖地,對不對?我可以和我們待在蘭利的人談談。我們有個絕妙的——”

范-達姆仰靠在椅子里,“你們是否有些什麼渠道?你是說要和羅馬教廷大使談談嗎?”

瑞安搖搖頭,“羅馬教廷大使簡卡蒂大主教確實是個好老頭,不過他來這兒是裝裝樣子的。阿尼耶,你到這兒已經不少時候了,應當知道這一點。你要是想了解點消息就去喬治敦找賴利神父吧。我在喬治敦獲得博士頭銜的時候他教過我,我們倆的交往非常密切,他有途徑可以和總教長說得上話。”

“誰?”

“耶穌會的總教長。他是耶穌會的領袖,是個西班牙人,名叫弗朗西斯科-阿爾卡爾德。他和蒂姆神父都在羅馬的聖羅伯特-貝拉明大學教書。兩個人都是曆史學家,蒂姆神父是教長在當地的非官方代表。你從沒見過蒂姆神父嗎?”

“沒有。值得一見嗎?”

“噢,值得。那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教師之一。華盛頓里里外外沒有他不認識的人,和家鄉政府部門之間也能保持良好的聯絡。”瑞安齜牙一笑,可是范-達姆對這句笑話沒有什麼反應。

“能不能安排一次沒人打擾的午餐?”奧爾登問。“不能在這兒,找個別的地方。”

“喬治敦北邊有個宇宙俱樂部。蒂姆神父是那里的成員。大學俱樂部更近一點,不過——”

“好吧。他能保守秘密嗎?”

“你問耶穌會的人能保守秘密嗎?”瑞安笑道。“你不是天主教徒,對嗎?”

“要多久能安排好?”

“明天或者後天行嗎?”

“這個人忠于我們嗎?”范-達姆仿佛從天外突然發話一樣插問。

“蒂姆神父是位美國公民,他絕不會給我們造成安全威脅。不過他同時也是一位牧師,發過誓要效忠天主,自然而然認為上帝的權威比憲法高。出于對他職責的敬意,你完全可以信任他,可你千萬別忘了他的職責都是些什麼工作,”瑞安警告道。“同樣,你也不能把他差來遣去。”

“請他吃頓午餐。聽起來好像我無論如何也該見見他似的,告訴他這次午餐只是彼此認識一下,”奧爾登說。“早點安排。我明天和後天的中午沒有安排。”

“好吧,我來安排,”瑞安說完站起身來。

華盛頓的宇宙俱樂部坐落在馬薩諸塞大街和佛羅里達大街的交叉口。從前這里是薩姆納-韋爾斯的莊園,瑞安覺得作為莊園周圍少了四百英畝綿延起伏的土地,少了一座圈養良種馬的馬廄,或許還少了一只主人家想要狩獵的久居此地的狐狸,這里看上去光禿禿的,不過還不算太差。沒有這些條件,瑞安真想知道怎麼會把莊園建在這個地方,建成這樣的風格,和華盛頓地區的真實生活這麼不和諧,而建築者居然又是一位對這座城市的生活方式了解到極致的人。這莊園被人租下來建了一家知識階層的俱樂部,其會員資格是根據“成就”而不是金錢的多寡來確定。在華盛頓這家俱樂部以對話博學多識而著名,而吃的東西卻是這座城市里最難以入口的。瑞安領著奧爾登上樓走進一間包房。

耶穌會的蒂姆-賴利神父正在等候,他的牙齒間叼著一只煙斗,正在翻閱那天早晨的《郵報》。他右手端著一只酒杯,杯底還殘存著一層雪利酒。蒂姆神父身著一件滿是皺褶的襯衫,外套一件早該熨燙的茄克,他沒有穿牧師的制服,正式服裝他要留到重大聚會才穿,那是威斯康星大街上一家手藝比較精巧的店鋪為他手工裁制的。不過羅馬式的白色衣領依舊硬挺鮮亮,瑞安突如其來地產生了一個念頭:雖說有生以來一直接受著天主教的熏陶,可這些衣服都是用什麼衣料制成的他一點都不懂。漿過的棉布?賽璐珞的,就好像祖父那個時代的可以拆換的衣領?無論是哪種質料,質地顯然十分硬挺,肯定一直在提醒穿著這件衣服的人,他在這個世界以及死後那個世界上處于哪個地位。

“你好嗎,杰克?”

“嗨,神父。這位是查爾斯-奧爾登,這位是蒂姆-賴利神父。”握手已畢,大家在桌子旁找地方坐了下來。一名侍應生走進來,記下他們要的飲料,出去時把門關上。

“新工作還成嗎,杰克?”賴利問。

“工作范疇一直在延展,”瑞安據實答道。話就只說到這里。這位牧師已經了解杰克在蘭利遇到了麻煩。

“我們對中東地區有這麼一個想法,杰克提議該跟你探討這個問題,你是個不錯的人選,”奧爾登說,把大家的心思引回到工作上來。侍應生托著飲料帶著菜單返回時他不得不住口。有關這個想法的前因後果他用了好幾分鍾才講完。

“很有意思,”事情都擺到桌面上以後,賴利這樣說。

“對這件事您怎麼看呢?”國家安全事務顧問想要弄明白。

“有意思……”牧師一時間沒有做聲。

“教皇會不會……?”瑞安一揮手攔住奧爾登的問話。賴利這個人在思考時從不著忙。他畢竟是位曆史學家,而曆史學家處理的事情畢竟不是醫生手中那生死攸關的大事。

“無可置疑,這太棒了,”三十秒鍾之後賴利評述道。“不過,希臘人恐怕是個大問題。”

“希臘人?怎麼會?”瑞安驚訝地問。

“目前最愛爭議的人是希臘東正教教徒。哪怕是為最微不足道的管理權問題,我們羅馬教廷和他們之間多半時間都在互卡對方的喉嚨。要知道,現在拉比rabbi,猶太教負責執行教規、律法並主持宗教儀式的人員或猶太教會眾領袖。和阿訇恐怕要比基督教牧師更好對付。對于宗教人士來說這真是太可笑了,很難預料他們會做何反應。無論如何,希臘人和羅馬人之間的問題主要是管理權問題——誰來監管哪個地區,都是那種事。去年雙方就伯利恒問題進行了激烈爭論,爭論該由誰在基督誕生的教堂舉行午夜集會。真是太讓人失望了,是不是?”

“你是說我們的想法行不通,因為兩個天主教教派不可能——”

“我說過可能會有問題,奧爾登博士。我沒有說行不通。”賴利再次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繼續道。“你們必須調整好三方……不過考慮到這次行動的特點,我認為我們可以找到正確的合作者。無論如何,你們都得把希臘東正教拉到自己的身邊。要知道,他們和穆斯林相處得非常和睦。”

“怎麼會這樣呢?”奧爾登問。

“想當初穆罕默德被穆斯林前派的異教徒趕出麥加城的時候,他受到西奈山上的聖凱瑟林修道院的庇護——那是希臘東正教的一座神殿。在他需要朋友的時候東正教教徒悉心照料著他。穆罕默德是位可敬的偉人,從此之後這座修道院一直都受到穆斯林的庇護。千年以來,盡管當地發生過許多令人不快的事,這個地方卻從未受難。要知道,伊斯蘭教有許多值得仰慕的地方,我們身在西方總是因為有那些自稱穆斯林的狂熱分子而忽視了穆斯林的這些美德——盡管在基督教世界里我們沒有同樣的問題。伊斯蘭教具有許多高貴品質,而且他們具有值得尊重的學術傳統。只是這件事本地沒人了解多少,”賴利結束了自己的話。

“還有什麼概念上的問題嗎?”瑞安問。

蒂姆神父笑起來。“還有維也納參議會!你怎麼能忘了他們,杰克?”

“什麼?”奧爾登心煩意亂,不由得氣急敗壞地叫起來。

“一八一五年。誰都知道那件事!在簽署了清算拿破侖戰爭的最後一份協議之後,瑞士被迫許諾永遠不得外派雇傭兵。我相信我們可以巧施計謀利用這一點。請原諒,奧爾登博士。教皇的衛隊由瑞士雇傭兵組成,而法國國王的衛隊一度也由瑞士雇傭兵組成——這些人都因為保衛路易國王和瑪麗-安托瓦內特王後而遇難。同樣的命運也曾落到教皇的衛隊頭上,但是以我的記憶,衛隊延緩了敵軍的進攻,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讓一支小分隊將教皇疏散到一個安全所在——甘道佛城堡。雇傭兵曾經是瑞士最主要的出口產品,他們驍勇善戰,人見人怕。當然,如今梵蒂岡的瑞士衛隊大多是擺擺樣子了,但是曾有一段時間梵蒂岡確實非常需要他們。無論如何,瑞士雇傭兵有了這麼個凶悍的赫赫聲名,以至于維也納參議會在了結拿破侖戰爭的協議書中的一條腳注里規定,瑞士應許諾瑞士人只在本土和梵蒂岡作戰。不過,如我所說,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問題。瑞士人肯定樂于讓世人看到他們幫助我們解決了這個問題。這樣做也能提高他們在中東地區的威望,更何況中東遍地是黃金。”

“當然了,”瑞安評論道。“尤其是我們為他們提供器材的話。M1型坦克、布萊德雷戰車、移動通信系統……”

“得了吧,杰克,”賴利說。

“不,神父,執行這項任務還需要一些重型武器——哪怕沒有任何作用,至少還有心理影響。你必須證明自己態度非常認真。你這麼做了之後,其他士兵就會穿上米開朗琪羅跳傘服、手持戰戟、面對攝影機微笑了——可是你還需要一支史密斯威森型手槍,才能應付局面,尤其是在中東那個地方。”

賴利承認這個想法不錯。“這個想法很精致,先生,我喜歡,手法也很高明。相關的人都以這個或那個名義自稱信仰上帝。因此以上帝的名義向他們發出和平呼籲……呣,這就是關鍵,不是嗎?上帝之城。你要我什麼時間答複你?”

“沒有那麼急,”奧爾登答道。賴利明白了。這件事事關白宮的官方利益,但步伐不能過快,當然也不能擱置起來無人問津。這是一件要秘密進行,必須手腳利落、悄無聲息地處理的事情。

“喏,這事須經過行政系統的批准。要記住,梵蒂岡擁有世界上最古老的連續運轉的行政系統。”

“這就是為何我們要與您談話的原因了,”瑞安指出。“這樣我們就不必與教內各層人員打交道,可以直達總教長。”

“杰克,千萬別對教會里的各路巨頭評頭論足!”賴利幾乎哈哈大笑起來。

“記得嗎,我是天主教徒?我懂。”

“我會給他們寫封信的,”賴利許諾。他的眼神表示今天就寫。

“私下寫,”奧爾登強調了一句。

“私下寫,”賴利表示同意。

十分鍾後,蒂莫西-賴利神父回到車里,開車返回在喬治敦的辦公室,路程不算長。他的思想已經開始運轉起來了。瑞安對蒂姆神父與耶穌會總教長的關系估測得一點沒錯。在車里他就開始用古希臘語構思起那封信函來了,古希臘語是哲學家們的專用語言,會說這種語言的人全世界不超過五萬,但幾年前他在馬里蘭州伍德斯托克神學院研究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哲學思想時曾學習過這種語言。

他一回到辦公室就囑咐秘書所有電話一律不接、關閉大門,而後啟動了個人電腦。他首先插入了一張能使電腦辨識希臘文字的軟盤。賴利打字並不在行——既然有秘書,又有計算機,打字的本事就越來越差了——他足足用了一個小時才把需要寫的文檔打好。他用雙倍行距把這封信打印了出來,共有九頁。賴利隨後拉開書桌的一個抽屜,在一只體型小巧但性能安全的辦公室保險箱上撥轉好密碼,這只保險箱很隱蔽,表面上看來是只文件抽屜。瑞安一直覺得這里應當存放著一個密碼本,是耶穌會總教長親信侍從中的一位年輕牧師手工印出來的。賴利忍不住要笑起來,這種東西與神職人員根本沒有關系。一九四四年當切斯特-尼米茲海軍上將給擔任美國陸軍天主教教區總長的紅衣主教弗朗西斯-斯佩爾曼提建議,說也許馬里亞納群島需要一名主教的時候,這位紅衣主教就編制了一部密碼本並使用了美國海軍的通信系統網絡,要求派遣一名新的主教。天主教教會和其他組織毫無區別,偶爾也需要一套安全的通信聯絡方式,而梵蒂岡的密碼通信已經延續了幾個世紀。以這次的情況而言,今天密碼的對譯本是亞里士多德有關“以生命形式存在”的講演之中的一段長篇大論,其中要去掉七個詞,再把四個詞拼錯,要錯得希奇古怪。剩余部分由商用加密程序完成。而後他必須再打印出一份存檔。電腦再次關機,將所有公報痕跡全部清除。賴利接下來用傳真機將信件發送給梵蒂岡,再把所有打印件全部撕碎。全套工作讓他辛苦了三個小時,當他通知秘書他已經准備好繼續工作時,才發覺必須要工作到深夜了。賴利可不像那些平庸的生意人,他沒有指天罵地。

“我可不喜歡這件事,”利里眼觀雙筒望遠鏡平靜地說。

“我也不喜歡,”保爾森表示同意。透過十倍望遠鏡望出去,他的視野廣度不足,但更加集中。目下的情況絲毫不令人愉快。觀察的目標是美國聯邦調查局追蹤了十多年的一個家伙。約翰-拉塞爾(又名馬特-摩菲,或理查德-伯頓,或“紅熊”)卷入了聯邦調查局兩名特工以及一位聯邦司法區執政官的命案,只得投入蘇族SiouxNation,美洲土著印第安人的一支,也被稱作達科他人,居住于從明尼蘇達州到蒙大拿州東部以及薩斯喀徹溫南部到內布拉斯加的大平原北部地區。一個名叫勇士團的溫暖懷抱,隱蔽起來。約翰-拉塞爾身上絲毫不具備勇士風范。他出生于明尼蘇達州,遠離蘇族保留地,曾經重罪在身,其中最主要的一項判罪讓他身陷囹圄。到了監獄,他才發現自己具有少數民族背景,才開始效仿著一個反常的美國本土居民的形象一樣思考——以保爾森的思考方式看來,他的想法更像米哈伊爾-巴枯甯MikhailBakunin(1814—76),俄國無政府主義者和政治理論家。,而不像柯奇士Cochise(約1815—74),印第安人奇熱卡哈-阿帕契部落的領導,他指揮阿帕契在亞利桑那州抵抗美國軍隊。或者圖霍霍左特Toohoolhoolzote,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內茲佩爾塞人(居住美國愛達荷、華盛頓和俄勒岡等州的北美印第安人)的首領和發言人之一。一八七七年部落被迫接受美國政府命令離開家園,途中他在與白人軍隊戰斗時身亡……拉塞爾加入了另一個名叫美國印第安人運動的獄中組織,由此參與了六七宗無政府主義行動,最後有三名聯邦軍官死在他手上,而後他就銷聲匿跡了。然而他們早晚都得重整旗鼓,今天就輪到約翰-拉塞爾振作精神了。勇士團借助向加拿大運送毒品之機籌集了資金,可他們犯了個錯誤,居然讓聯邦線人竊聽到他們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