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變更和防禦(1)

瑞安在美國大使館的貴賓廳里等著時鍾的指針挪動位置。他現在是要接替奧爾登博士在利雅得的工作,不過既然他要去拜訪的是一位親王,而親王們不喜歡自己的日程表被新來的人任意更動,于是只好等著奧爾登飛抵此地。三個小時過去了,衛星電視他也看膩了,于是在一名行動謹慎的警衛陪同下散了散步。平日里瑞安會借助這名警衛做導游,可是今天不行。目前他希望自己的頭腦保持不偏不倚的狀態。此行是他第一次出訪以色列,他希望頭腦中留下的印象全出自自己的觀察,不要被電視上看到的情節所左右。

特拉維夫的大街小巷一片火熱,當然他即將拜訪的地方就更熱了。街道上有許多來去匆匆忙著購物或者做生意的人。警察的數量也在意料之中,可更讓人覺得不順眼的是,偶然間居然有平民身背烏茲沖鋒槍,無疑這男人——也許是女人——正要去開預備役軍人會議,或者是剛開完會回來。這類景致肯定要嚇死美國堅決反對個人持槍的家伙(或者肯定會溫暖堅決擁護個人持槍的人的心)。瑞安認為,街上見得到這些武器很有可能徹底杜絕了偷錢包的問題以及街頭犯罪。他知道普通的民事案件在當地難得一見,但是恐怖主義爆炸和其他更加煞風景的行動卻並不罕見。而且局勢每況愈下,絲毫沒有好轉,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他想到了那片聖地,基督教、穆斯林和猶太人都把它視作神聖不可侵犯的土地。它在曆史上不幸成為交通樞紐,正好位于歐洲通向非洲(羅馬、希臘和埃及帝國一線)以及亞洲(巴比倫、亞述以及波斯帝國一線)的十字路口。而軍事發展史上有一個不變的事實,也就是十字路口地帶總有人要爭奪。基督教的崛起以及七百年後伊斯蘭教的興盛並沒有讓情況有多少改變,不過基督教的興起還是讓眾多隊伍的行止稍微高尚文雅了一些,但是也給這片已經被人爭奪了三千年的十字路口賦予了更廣泛的宗教意義,于是戰爭更加慘烈。

冷嘲熱諷地對待這片土地實在不難。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瑞安認為應當是一○九六年——主要是因為人口過剩。騎士與貴族們往往情欲熱烈,生育出太多的子孫,以至于他們的城堡和相關的大教堂實在供養不起這麼多人。貴族子弟不太可能去務農,而那些沒有在嬰兒期就染病夭折的人總要去個什麼地方。于是當烏爾班二世教皇發布訊息,說異教徒已經百般蹂躪基督的土地時,人們找到了一個契機可以發動侵略戰爭收回具有宗教意義的重要土地,同時找一塊領地供自己統治,找一些農民供自己壓榨,也找到通向東方的貿易路線,好讓他們坐地征收過路費。大家心中這兩個目標究竟哪一個最起主導作用可能因人而異,不過大家對這兩個目標都心知肚明。杰克真想知道究竟有多少種人的雙腳曾經在這些街道上行走過,他們又是如何協調個人、政治、貿易的目標與那個公認的神聖理由的。無可置疑,穆斯林同樣出現過類似的情況,因為穆罕默德去世三百年後,獻身給真主的信徒中也平添了許多貪汙腐敗之輩,和基督教世界發生的情況一模一樣。那些沒有被羅馬人驅趕四散的猶太人、那些找到了返鄉路的猶太人被夾在這二者之間。在公元紀年的第二個千年早期時候,基督教殘害猶太人的手段恐怕更加殘忍,不過此後情況有所變化,而且恐怕不止一次的改變。

好像一根骨頭,數不勝數的惡狗拼命搶奪的一根永世不朽的骨頭。

然而這根骨頭居然迄今為止都沒有毀于戰火,幾百年來餓狗們反反複複奔赴爭奪的原因還在于這片土地所代表的意義。如此悠久的曆史,幾十位曆史巨人曾經住在這片土地上,其中還包括上帝之子,這是天主教徒心中堅信的史實。除了地理位置的意義之外,這片狹長的大陸橋銜接著幾塊大陸和諸多文化,它還是人們心目中長存不朽的牽掛、理想與希望,它們埋藏在這片只有蠍子才會熱愛的平凡得出人意料的土地上,埋藏在它的沙土與岩石之中。在杰克看來世界上有五大宗教,但只有三種真正由發源地傳播開來。那三種宗教的家園距離他所佇立的地方不到幾英里。

因此,這兒理所當然就成為了戰場。

褻瀆神靈的行為一直令人目瞪口呆。一神論的宗教就誕生于這里,不是嗎?先是由猶太人創立,而後經過天主教徒和穆斯林的發揚光大,于是這里成為風行一神論的源頭。幾千年以來猶太人——稱之為以色列人似乎太古怪了——曾經以頑固的殘暴手段維護自己的信仰,頂住了萬物有靈論者和異教徒給他們帶來的一切煩惱,而後又要面對猶太教本身最殘酷的考驗,而這些考驗居然是根基于由他們自己所維護的那些思想中成長起來的教派之爭。好像太不公平——當然是一點兒也不公平——但宗教戰爭是肆無忌憚的戰爭。如果他是在為上帝而戰的話,他就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同樣戰爭中的敵方也就成為上帝的敵對一方,真是可恨該死的畜生。想要和至尊的上帝爭奪權威——那麼每一名士兵都會把自己看做上帝的複仇之劍。那還有什麼可節制的。懲戒敵人或罪人的行動無所不可,通通都為人贊賞。擄掠、搶奪、屠殺,所有這些人類最卑劣的罪行簡直都變成了理所當然的權力——化身為義務、神聖使命,毫無罪惡可言。不僅僅是因為有人出錢請你做駭人聽聞的壞事,不僅僅是因為犯罪引發的快感,而是因為有人告訴你確實可以席卷一切走人,因為上帝真的站在你這一邊。他們甚至把這信念帶進了墳墓。英國曾經參加過十字軍東征的騎士們死後,墳墓上都要樹一座石雕塑像,石像的雙腿要交叉,而不是並排直立——這是神聖的十字軍的標志——好讓後世知道他們曾以上帝的名義征戰過,他們的劍飽飲過嬰兒的鮮血,他們強奸過所有能吸引住他們孤獨的雙眼的女人,偷盜過一切沒有牢牢固定在地面上的物品,可說是無惡不作。猶太人主要扮演著受害者的角色,然而一旦找到機會他們也會握緊刀柄,加入擄掠,因為人性的美德與罪惡都是一樣的。

那些雜種肯定很喜歡干殺戮掠奪、奸淫婦女之類的事,杰克黯然地想,一邊觀察一名交警在擁擠的街角解決交通糾紛。那時候也肯定有一些心腸不錯的人。他們都干了些什麼?他們怎麼看?真想知道上帝究竟怎麼看?

然而瑞安既不是牧師,也不是拉比,更不是阿訇。他只是一名高級情報官員,只是國家工具,負責觀察和彙報情報的官員。他繼續四處觀望,一時間暫將曆史拋在腦後。

人們的衣著是依據悶熱難挨的天氣穿戴的,再看街頭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不禁想起了曼哈頓。這麼多人都隨身攜帶著袖珍收音機。他路過一家路邊餐廳時,發現不止十個人在收聽每小時新聞播報。看到這里杰克不禁笑了,他們和他同屬一類人。開車的時候,收音機總是定在華盛頓特區新聞頻率。他發現人們的眼睛閃爍不定,普遍保持著高度警覺,他頗花了一點時間才領會到這種警惕。這些人的眼神就和他的警衛人員的眼神一樣,四處巡視看有沒有麻煩。哦,這是可以理解的。聖殿山上發生的意外並沒有激起暴力的狂潮,但人們都預料這樣的暴力狂潮即將來臨——這些百姓並沒意識到非暴力手段將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威脅,這一點瑞安絲毫不感到驚詫。以色列見識短淺的原因並不難以理解。以色列四周環繞的國家哪個不是有充分理由把猶太人的國家看做俎上之肉呢,于是以色列把偏執狂升華為藝術形式,全國上下都對國家安全入了迷。馬薩達Masada,古代以色列東南部、死海西南岸的一個山頭堡壘。公元七十三年,經過曆時兩年的圍困後,吉拉德猶太教派成員集體自殺,未向進攻的羅馬人投降。戰役之後猶太人流離失所,時間過去了一千九百年,他們終于逃脫了壓迫與有計劃的種族滅絕,回到了自己奉為聖地的土地上……然而結果卻招來了同樣的禍患。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揚起了刀劍,而且精確而真實地懂得了刀劍的用法。但那同樣是死路一條。戰爭過後應當迎來和平,但是他們的戰爭卻從未真正收場。要麼是停戰,要麼是中途有人干擾,不過是這兩種情況。對于以色列人來說,和平頂多算是幕間休息,留下埋葬死者、訓練新兵的時間罷了。猶太人逃脫基督教的手掌心,逃脫了幾乎全族滅亡的命運,現在卻把國民的存亡押在擊敗穆斯林國家的能力上,這些國家曾經揚言要繼續完成希特勒首開先河的壯舉。上帝的想法肯定還是像當年十字軍東征時的想法。不幸的是,劈開海洋、為天空安置太陽的神跡恐怕只是《舊約》中的神話。現在該由人類解決問題了,只是人們並不總是該做什麼事就做什麼事。托馬斯-摩爾在著述《烏托邦》——在那個國度里人們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遵守的行為道德標准——的時候,給那個國家、給自己的書籍取了同樣的名字。“烏托邦”的意思就是“沒有這個地方”。杰克搖了搖頭,轉過一個街角沿另一條街道走去,街兩邊林立著漆成白色的拉毛灰泥建築。

“你好,瑞安博士。”

此人五十五歲左右,身材比杰克矮,但魁梧得多。他留著一臉大胡子,雖然修飾得非常整潔,但仍然混雜著些須灰白色的斑點,看上去不太像猶太人,反而像是塞納克里布Sennacherib(前704—前681),曾入侵猶太王國,擊敗巴比倫,重建尼尼微城。率領的亞述軍的營長,手中無時無刻都擎著一柄腰刀或者狼牙棒。如果他不是面帶笑容,瑞安真想叫克拉克陪在身邊了。

“你好,阿維,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

亞伯拉罕-本-雅各布將軍在摩薩德里供職,和瑞安職位相當,是以色列國外情報局的助理局長。阿維可是情報界的重要人物,他一直在空降兵部隊任職到一九六八年,是位職業軍官,具有豐富的特別軍事任務經驗,拉菲-艾坦在搜羅人才的時候挑中了他,這才把他引進情報界。過去的幾年中,他在行程中曾經和瑞安有過五六次接觸,但一向是在華盛頓會面。瑞安對本-雅各布的專業能力極其推崇,但不太清楚阿維如何看待他。本-雅各布將軍擅長掩飾自己的思想感情。

“華盛頓方面有什麼新聞嗎,杰克?”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從大使館美國有線新聞電視網節目里看來的。目前還沒有官方消息,即便有消息來,阿維,你比我更熟悉規則。附近有沒有什麼吃飯的好去處?”

當然這一切早已事先安排好了。兩分鍾後,他們來到一百碼以外的一家甯靜的夫妻店,在後面房間里坐定了,在這兒兩人的安保人員可以密切注意周圍情況的變化。本-雅各布叫了兩瓶喜力啤酒。

“你下面要去的地方可不賣啤酒。”

“太差勁,阿維。太差勁了,”瑞安嘬了第一口酒之後答道。

“我知道你取代了奧爾登在利雅得的工作。”

“我這種人怎麼有可能取代奧爾登博士呢?”

“你提出你們政府方案的時間和阿德勒拜會我國政府的時間大體相同。我們很有興趣先聽為快。”

“那件事,我認為你應當等一等。”

“就不能先看一看嗎,難道連對同業人士透露一點消息都不行嗎?”

“尤其不能透露給同業人士,”杰克把瓶里的啤酒一口喝光。他看到菜單是用希伯來文字寫的。“恐怕我得請你幫我點菜了……奧爾登那該死的傻瓜!”以前總是我去替人收拾爛攤子,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大一個爛攤子。

“奧爾登,”本-雅各布說,“他和我年紀相仿。上帝啊,他應當知道經驗豐富的女人更可靠一些,而且更有見識。”即便是談感情的事,他的措辭還是情報術語。

“他或許該多關心關心自己的老婆。”

本-雅各布咧嘴一笑。“我總忘記你可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阿維。有哪個瘋子一輩子需要不止一個女人呢?”瑞安問那個表情漠然的家伙。

“他完了,這是我方大使館對此事的評價。”可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也許是這樣,沒人請我發表意見。我對他深懷敬意,他給總統提過不少好建議。他聽取我們的意見,每當和局里意見不一時,他總有很充分的理由。六個月前他還逮住我一個失誤。此人足智多謀,不過玩火玩到這樣的地步……算了,估計人人都會犯錯誤。因為這樣一個該死的緣故丟掉工作實在太傻了。他就不能把褲子拉鏈拉嚴實點兒嗎?”而且偏偏選在這麼個緊要關頭,杰克替自己忿忿不平。

“這種人不能在政府部門供職,他們太容易喪失原則。”

“俄國人已經不再玩這種糖衣炮彈的戲法了……那姑娘是猶太人,是不是?是不是你們的人,阿維?”

“瑞安博士!我怎麼會做這種事?”如果狗熊也會出聲大笑的話,那笑聲肯定會和阿維-本-雅各布爆笑的聲音非常相似。

“不可能是你們的行動,顯然沒有打算勒索。”杰克幾乎要越界管到人家地盤上去了。將軍的眼睛眯了起來。

“不是我們安排的行動。你以為我們瘋了嗎?埃利奧特博士會取代奧爾登。”

瑞安的視線撇開啤酒,抬起頭來。他從未想到這樣的結果。哦,真見鬼……

“她既是你們的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阿維指出事實。

“近二十年里你不贊成的政府部長究竟有多少,阿維?”

“當然一個都沒有。”

瑞安不屑地哼了一聲,將瓶中的酒一飲而盡。“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有關另一個同行專業人士之類的話,還記得嗎?”

“我們兩個做的事沒有差別。有時候運氣特別好,他們才會聽取我們的意見。”

“而有些時候他們肯聽取我們的意見,我們偏偏又出了錯……”

本-雅各布將軍聽到這番話,還是氣定神閑而執著地盯著瑞安的臉。又一個跡象表明瑞安更加成熟了。瑞安的為人和專業水准,他都很欣賞,但在情報界個人好惡是無關緊要的。某種重要的情況正在進行中。斯科特-阿德勒已經抵達莫斯科。他和瑞安都到梵蒂岡覲見了德安東尼奧大主教。根據原定計劃,瑞安應當到這里和以色列外交部長一起支持阿德勒的工作,但是奧爾登那聳人聽聞的丑聞把一切計劃都改變了。

即使在專業情報人員看來,阿維-本-雅各布也算是個信息奇廣的人了。瑞安在討論以色列是不是美國在中東地區最可信賴的盟國之類的問題。而阿維卻認為,這個問題本該由曆史學家來回答,無論瑞安怎麼想,他覺得多數美國人確實是這樣看待以色列的,因此,以色列人從美國政府內部獲得的信息遠比其他國家從美國獲得的信息多得多——甚至比英國搜集的信息還多,盡管英國和美國情報機構之間還建立了正式的合作關系呢。

這些信息來源也告訴本-雅各布手下的情報官員,一些正在發生的事情是瑞安在幕後支持的。這似乎不太可能。杰克非常聰明,舉例來說,他的智慧幾乎和奧爾登相等,但是瑞安把自己的角色定位為雇員,而不是雇主,只是政策的實施者,而不是制定者。除此之外,美國總統並不喜歡瑞安,在自己人面前也從不掩飾這一點。據報告,伊麗莎白-埃利奧特痛恨瑞安,阿維也知道這件事。那是大選之前發生的事,好像是怠慢了她,說了句刻薄話。哎,政府官員們就是以神經過敏而著稱。和瑞安、和他本人一點不同,本-雅各布將軍自忖道。他和瑞安都不止一次面臨死亡之境,或許這就是維系他們倆的紐帶。兩個人不必事事態度一致,卻對對方懷有敬意。

莫斯科、羅馬、特拉維夫、利雅得,他能從中推導出什麼結論呢?

斯科特-阿德勒是國務卿塔爾博特選中的人,是一名手段高明的職業外交官。塔爾博特同樣很聰明。福勒總統給人留下的印象或許並不太深刻,但他選中的內閣官員和個人顧問都是無與倫比的人才。阿維又更正了自己的想法:只有埃利奧特除外。塔爾博特要求副國務卿阿德勒來完成重要的先期工作。這樣待到塔爾博特親自介入正式會談時,阿德勒總是站在他的身旁。

最令人驚詫的當然是摩薩德的線報沒有一個人找到一絲線索,對目前情況一無所知。他們報告說:中東地區將要發生重要情況,但不清楚是什麼事……聽說中央情報局的杰克-瑞安和這事有關……

這事本來很是令人怒火中燒,然而阿維已經習慣了。情報游戲就好比打牌,你永遠不能看盡所有的牌。本-雅各布的兄弟是個兒科醫生,也要面對同樣的問題。患病的孩子很少能說清楚自己究竟哪里不舒服。當然,他的兄弟總可以詢問、指示、或者探測出來……

“杰克,我總得向上級彙報點什麼,”本-雅各布將軍哀怨地說。

“好了,將軍,”杰克轉過頭去,揮揮手又要了一瓶啤酒。“告訴我,聖殿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個人當時——目前已經神經錯亂了。他們在醫院里監視著他,防止他尋死。他的妻子剛剛離棄了他,他受了一個宗教狂的影響,就……”本-雅各布聳聳肩。“看到這種事實在太糟糕了。”

“沒錯,阿維。你知不知道你們將會采取哪些政治補救措施呢?”

“杰克,我們一直在著手處理這個問題——”

“我也這麼想。阿維,你是個非常聰明的鬼精靈,可是這次發生的情況你並不了解,你真的不清楚。”

“那麼告訴我吧。”

“你也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兩天前發生的情況已經不可挽回地改變了一切,將軍。你必須知道。”

“改變到怎樣的地步了呢?”

“你們得等一等。我也得等候上級命令。”

“貴國打算威脅我們嗎?”

“威脅?決不會發生這種事,阿維,怎麼會呢?”瑞安警告自己透露得太多了。這個家伙很能干,杰克提醒自己。

“可是你們不能強制我們執行你們的政策。”

杰克打斷了他的話。“你很聰明,將軍,可是我也有我的紀律。你必須等一等。我很抱歉你們安插在華盛頓特區的人馬沒能幫你的忙,不過我也幫不了你。”

本-雅各布再次改變策略。“現在畢竟是我在掏錢請你吃飯呢,我們國家可不像貴國那麼富有。”

一聽他這語氣,杰克不禁笑出聲來。“啤酒不錯,而且如你所說,我要去的地方確實喝不到這麼好的啤酒。如果我要去的地方確實是那里……”

“你的機務人員已經填寫了航線計劃單。我查過。”

“保密工作只能到這份上了。”杰克接過啤酒,對侍者笑了笑。“阿維,這件事先放一放吧。你真的認為我們會做出任何危及貴國安全的事情來嗎?”

是啊!將軍心想,不過他當然不能明說。所以他什麼都沒說。然而瑞安不買賬,而且利用他的沉默自顧自改換了討論話題。

“我聽說你現在當祖父了。”

“是的。我女兒這一遭讓我的胡子更花白了。她生了個女兒,叫莉婭。”

“我向你發誓:莉婭將在安全的國度里成長,阿維。”

“誰能看到那一天呢?”本-雅各布問。

“一直生活在平安之中的人們都能看到。”瑞安很慶幸自己的這一番答複,這可憐的家伙真是不顧一切地想挖情報,而且如此明目張膽,這讓他感到難過。哦,即便我們這一行里最優秀的人也有被逼到牆角的一天……

本-雅各布心底暗暗記下,一定得叫人及時修正有關瑞安的檔案材料。希望下次再見面時能獲得更有價值的信息。這位將軍做什麼事都不想當輸家。

查爾斯-奧爾登博士凝視著自己的辦公室。他當然還沒離職,這樣對福勒政府有害無益。他的辭呈已經簽好了字,正躺在綠色寫字台的記事簿上,到月底就會呈交上去。不過這只是表面文章罷了。就如今天一樣,他的職權已經蕩然無存了。他只是來露露面、看看簡報、潦草地寫幾筆筆記,如今已經改由伊麗莎白-埃利奧特負責簡報的事了。總統表示過惋惜之情,只是表達得一如既往那麼冷漠。很遺憾不能留你,查理,真是很遺憾,尤其在目前情況下,不過恐怕我們別無辦法……盡管怒火中燒,在總統的橢圓形辦公室里他依然會強迫自己維持住尊嚴。甚至連阿尼耶-范-達姆都表現出足夠的人情味,他發表評論說:“哦,查理,你真是見鬼了!”范-達姆雖然為這件事對他的上司造成的政治危害感到忿忿不平,但至少怒火中還夾雜著些許人道和私下里的同情。可是鮑勃-福勒不同了,他沒有表現出絲毫人道與同情。

莉茲的表現就更加無情了。那個傲慢的婊子一聲不吭,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她把他立下的功勳都撈在自己手里。對此她心知肚明,而且已經沐浴在幸福之中了。

上午將要宣布他離職的決定,消息已經泄露給報界了。人人都在猜測究竟是誰泄露了消息。埃利奧特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是不是她呢?阿尼耶-范-達姆這麼迅速地努力彌補損失,是不是他呢?還是另外十幾個人之中的哪個人呢?

在華盛頓,由大權在握變成販夫走卒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的秘書臉上是一片難堪的神色;西翼其他官員臉上露出的是強笑。惟有在正式宣布之後的雷霆瞬息,他才算真正墮入塵凡,就好比一顆爆炸的恒星綻放出來的光焰,令人猝不及防,當眾死無葬身之地之後,接下來就是令人頭暈目眩的浮誇炒作。那是媒體的傑作。電話鈴聲響個不停,聽筒簡直要從支架上掉下來了。清晨他的房門外曾經聚集了二十個人,已經架設好攝影機,把陽光般熾熱的強光直打在他臉上。而且早在提第一個問題之前,他們早已知道了答案。

那個愚蠢的小婊子!她那雙母牛般的眼睛、母牛般的乳房,還有母牛般寬大的臀部。他怎麼這麼麻木!查爾斯-溫斯頓-奧爾登教授一屁股坐在他那價值不菲的椅子里,直勾勾地盯著那張昂貴的寫字台。他頭疼得像要爆炸一般,他把疼痛歸結為壓力和怒火的緣故。他想的沒錯,只是他沒有考慮到目前的心理壓力已把他的血壓推向一個新高點,比正常血壓高了一倍。他同樣沒有想到在過去這一周里,他一直沒有吃降壓藥。他是一位典型的教授,當他那有條不紊的頭腦在分析最錯綜複雜的問題時,總是忘記細枝末節的小事。

因此一切是那麼突如其來,是從他原本就比較虛弱的威利斯環開始發作的,那是大腦內部的血管。這些血管負責將大量血液運送到大腦的各個區域,是身體分支血管,隨著年紀增長有可能發生堵塞。二十年的高血壓病史,二十年來只在即將和醫生見面時才肯吃降壓藥,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事業因為一件自墮身份、玷汙名譽的丑事而結束又給自己增加了心理壓力,終于引起大腦右側那條血管的爆裂。曾經焦灼難挨的偏頭痛終于化為死寂。奧爾登瞪著雙眼,雙手上揚緊緊抓著頭骨,仿佛想保住頭骨的完整、不要碎裂似的。可是已經太遲了。血管的裂口在擴大,越來越多的血液溢出了血管。這樣一來,不僅大腦最重要的區域無法獲得工作所必須的氧氣,而且甚至進一步加重了顱內壓力,最終其他大腦細胞也因為受擠迫而衰竭。

奧爾登雖然已經不能動了,但依舊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清醒,他那聰慧的大腦依然清晰入微地記載著一切。雖然已經一動不能動了,他還清楚死亡正在逼近。這麼迫近啊,他想,他的大腦急速奔跑著想逃脫死神。用了三十五年才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出版過的那些書,參加過的那些討論會,教授過的那些年輕聰慧的學生,主講過的巡回課程,露過面的訪談節目,參加過的競選活動,一切不都是為了熬到這里來。我就快完成某些重要大事了。噢,上帝!居然現在就要我死,居然會這樣地死去!不過他明白死亡就在眼前,必須接受事實。他希望有人能原諒自己。他不曾做過壞人,不是嗎?他只是拼命想改變一些事情,讓世界更加美好,而今有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已經迫在眉睫……要是騎在那頭愚蠢的小母牛身上之前,已經完成了這件對全人類都好的事情就好了……最後一瞬間,他明白了如果他的研究和智慧能夠成為惟一的護身符才更好呢——

奧爾登因丑聞下台,而且事實上已經被解雇了,所以死後沒有立即被人發現。今天秘書小姐沒有每隔幾分鍾就按蜂鳴器喚他接電話,而是過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叫他。因為她截斷了所有打給他的電話,一個都沒有轉接給他。其實這樣做讓她感到心虧,事後幾個星期秘書小姐還是難以釋懷。當她終于准備下班的時候,她決心必須告訴他一聲再走。她用對講電話和他聯系,但沒有聽到回音。她眉頭緊皺著稍等了一會兒,再次聯系他。還是沒有回音。于是她站起身走到門邊,敲了敲門。最後她終于推開門,她的尖叫聲足以驚動樓里對角的總統辦公室門外的安全人員。第一個趕到的是總統的一名貼身保鏢海倫-迪阿古斯蒂諾,當時她因為坐了一整天,正在樓道里散步好放松一下。

“不好!”轉瞬之間她就把佩槍拔了出來。她一生從沒見過這麼多血,現在血液正從奧爾登的右耳中汩汩而出,將寫字台染成一片狼藉。她對著無線電發報機吼了一聲有情況。肯定是頭部中彈。她敏銳的雙眼掃視著全屋,注視著史密斯威森19型手槍的前准星搜尋著。窗戶完好。她飛快地沖到屋子另一邊。沒有人。那麼,這是怎麼回事?

她接下來又用左手摸了摸奧爾登的頸動脈,看有沒有脈動。當然脈搏已經沒有了,但是專業訓練要求她必須檢查一遍。屋外白宮所有出口都被封鎖起來,所有槍支都拔出來,來訪者都原地不動。財政部特勤處的特工們正在對全樓進行徹底搜查。

“他媽的!”皮特-康納一走進屋就罵起來。

“搜查完畢!”有個聲音透過耳機告訴他們兩個。“樓里沒有問題,老鷹很安全。”“老鷹”是總統在特勤處里的代號,展示出特工們的幽默感。這代號與總統的名字相吻合總統姓Fowler與英文fowl(鳥禽)相似,故稱老鷹。,但同時和他的執政風格極不協調,簡直有諷刺味道了。

“救護車兩分鍾到場!”通訊中心補充說。他們找來救護車要比找來直升機迅速得多。

“放松點兒,達加Daga,dagger(匕首、短劍)的諧音,海倫-迪阿古斯蒂諾因身手敏捷而得此綽號。,”康納說。“我認為這個人是中風而死。”

“讓開!”他是海軍看護長。特工們當然都接受過急救培訓,不過白宮總有醫療隊待命,第一個到場的就是這位海軍看護。他攜帶著海軍看護人員在戰場上背的、類似行李袋一樣的背包,但是根本沒有費心打開它。他立即就看出,寫字台上淌了太多血,血汙已經開始凝固了。海軍看護決定不必打擾尸身——或許這里就是案發現場——血液大多是從奧爾登博士的右耳流出。左耳處也有點滴血跡,在他視線所及處,尸體面部已經開始出現尸斑。沒有比這樣的情況更容易下診斷了。

“他已經死了,將近一個小時前死的,伙計們。腦血栓,中風。這家伙是不是患有高血壓?”

“對,我想是的,”迪阿古斯蒂諾特工過了一小會兒答道。

“你得趕快確認一下這件事,不過他確實死于高血壓,血管爆裂。”

接著來了一位內科醫生,他是一位海軍上校,也肯定了看護長的判斷。

“我是康納,通知救護車不必趕時間了。朝聖者已經死了,看起來是自然死亡。重複一遍,朝聖者已經死了,”這位特工負責人對著無線電對講機說。

尸檢無疑可以查出許多情況,比如中毒或者食品和飲水汙染。可是白宮周圍環境一直都受到連續不斷的嚴密監控。迪阿古斯蒂諾和康納交換了一下眼神,他肯定一直飽受高血壓之苦,今天恰恰又是他最不好受的一天。恐怕他們今天同樣不會太好受了。

“他情況怎麼樣了?”人們一起轉過頭去。是老鷹,是總統本人推門進來了,一堆特工嚴密地環衛在他身邊。埃利奧特博士跟在他身後。迪阿古斯蒂諾心中暗暗記下該給她重新確定一個代號了。她不知道用欣喜若狂這個代號是否夠勁兒。達加不喜歡這個婊子。總統安全特別小組的人都不喜歡她。不過給他們薪水又不是為了要他們喜歡她,或者說就這件事而言,也不是為了要他們喜歡總統。

“他已經死了,總統先生,”醫生說。“看起來是死于中風。”

聽了這個消息,總統並未做出明確表示。保密部門特工回想起,總統曾經親眼目睹妻子和多發性動脈硬化奮戰多年,最終還是失去了她,當時他還是俄亥俄州州長。他們認為總統肯定為此耗盡了心力,希望她早點解脫。他肯定因為這件事變成了鐵石心腸,當然他心底應當還殘存著幾點情感。他咂咂舌頭,做了個鬼臉,搖搖頭,而後轉身離去了。

莉茲-埃利奧特走到總統站的位置上,視線越過一名特工的肩膀。就在她湊上前想看清楚一點的時候,海倫-迪阿古斯蒂諾研究著她的表情。達加知道埃利奧特喜歡塗抹濃妝,她也看出這位新任的國家安全事務顧問在濃妝之下臉變得慘白。迪阿古斯蒂諾知道她肯定是因為看到如此恐怖的場景被嚇成這樣的。這里看上去好像是一桶紅油漆潑灑在寫字台上了。

“哦,上帝!”埃利奧特博士暗暗叫道。

“請讓開路!”一個新的聲音傳來,那是一名手持擔架的特工。他粗魯地一把推開莉茲-埃利奧特。達加注意到莉茲已經震驚得忘記該對他的無禮表示憤怒了,她面色慘白,眼神散亂。也許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堅強的婊子吧,特工迪阿古斯蒂諾心想,不過她恐怕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堅強。想及此處,這位特工心里感到一絲滿足。

膝蓋是不是有點發軟,啊,莉茲?海倫-迪阿古斯蒂諾從特勤學院畢業剛剛一個月,她曾經參加過一次野外嚴密監視行動,被監視目標——假扮反方的人——“做掉了”,她一輩子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居然拔出一支大型自動手槍,甚至朝她的方向打了一發子彈盡管沒有對著她。她拔出史威型手槍從三十七碼遠的地方對著那個人形靶連開三槍,發發穩中十環,就好像靶場打靶一樣輕松,從此她得了達加這個外號,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打得這麼准,于是達加才成為這些家伙之中的一員,成為特勤處槍隊成員之一。在當時他們的槍法比陸軍的精英部隊三角洲水陸突擊隊還要出色。達加性格堅強,相比之下,莉茲就差得很遠,盡管莉茲-埃利奧特裝得多麼傲慢。嚇破膽子了,女士?此時此刻,海倫-迪阿古斯蒂諾特工沒有想到,莉茲-埃利奧特已經是老鷹的國家安全事務的主要顧問了。

這次會面相當平靜,在岡特-博克記憶中這還是第一次。革命戰士所摯愛的那些激情勃發的浮華言辭一句都沒有。他的老戰友伊斯梅爾-卡提以往最擅長煽風點火,他精通五種語言,不過博克看出今天卡提在諸多方面都不太興奮,他笑容中的殘忍也不見蹤影。而言語之間停頓時那橫掃一切的手勢也更加收斂,博克猜想恐怕他身體不太舒服。

“聽說你太太的事以後我心情很悲痛,”卡提說,一時間把話題引向了個人問題。

“謝謝你,朋友。”博克決定擺出最高大的形象來談這件事:“與你們所忍受的痛苦相比,這不過是小事一樁,挫折總是難免的。”

這一回的挫折為數可是不少啊,其實兩人都明白。他們手中的最佳武器一直是可靠的情報信息,但是博克的信息來源已經枯竭了。多年以來,“紅軍派”可以從各種渠道獲得信息,西德政府部門里都安插著自己的人,東德地下組織也會提供有用的精選珍聞,所有東方政治陣營各國的情報機構都是根據它們共同的主子克格勃克隆的,他們也可以從這些情報部門獲得信息。無可置疑,相當多數量的情報是由莫斯科出于政治目的提供、經過一些規模較小的國家傳送過來的,博克從未懷疑過這些政治動機。畢竟,全世界的社會主義本身就是一場充斥著大量戰術行動的戰爭。應該說以前是,他更正自己的說法。

如今一切他能贏得的幫助都一去不複返了。東方陣營的情報機關轉過槍口像打野狗一樣攻擊昔日的革命同志。捷克和匈牙利實際上已經開始把有關他們的情報出賣給西方國家了!東德則以維護大德意志合作與兄弟之情的名義把他們的信息泄露了出去。東德——即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已經不複存在了,如今它只是德國帝國主義的附庸。而俄國呢……他們曾經從蘇聯得到的間接援助現在也都不見蹤跡,恐怕永遠不再出現了。隨著社會主義逐漸退出歐洲舞台,他們在諸多政府機構里的線人也都對社會主義的未來喪失了信念,要麼裹足不前,要麼變成雙料間諜,要麼索性不再傳遞情報。歐洲革命志士手中最強有力、最有效的武器突如其來地銷聲匿跡了。

幸虧這里還沒變,卡提沒有變節。以色列人的愚昧無知可以和他們的凶殘邪惡相提並論。博克和卡提都知道,世上有個永恒不變的事實,那就是猶太人沒有能力率先倡導什麼意義深遠的政治舉措。盡管在打仗時他們凶狠可怕,但在營造和平的問題上他們總是無能得令人失望。另外,他們有權根據自己的意志主宰國家的方針政策,仿佛他們並不期待和平。博克並沒研究過世界史,不過他懷疑曆史上是否有過猶太人這樣的行為先例。以色列本土的阿拉伯人和巴勒斯坦被占領土上的俘虜們正在造反,這是以色列精神上滴血的痛處。以色列警察和國內情報機構以前能夠隨心所欲地滲透到阿拉伯人的群體里,而今由于阿拉伯人普遍支持反叛行動的心理已經越來越深深銘刻他們的腦海中,以色列人漸漸地被排斥在外了。卡提至少還在指揮一個軍事行動。不管戰術狀況有多麼糟糕,博克還是好生嫉妒他。卡提還有一個出乎常情的優勢即敵對方的工作效率實在太高了。以色列情報機構針對阿拉伯自由戰士的戰斗已經持續了兩代人之久。漫長歲月中愚蠢的戰士早已死在摩薩德軍官的槍口下,而活下來的——就像卡提這樣的人——幸存者則都是強壯聰明之輩,恰恰是達爾文倡導的物競天擇過程的忠實產物。

“你是怎麼對付那些告密者的?”博克問。

“上星期我們發現了一個,”卡提面帶一絲殘忍的微笑答道。“他臨死之前給我們指認了他的聯絡官。現在我們已經把他監控起來了。”

博克點點頭。在以前這名以色列軍官惟有被刺殺一種下場,但是卡提已經學聰明了。只要小心謹慎地監視他,只需要間斷性地監視即可——他們就能挖出其他間諜。

“俄國人怎麼樣了呢?”這個問題招來了強烈反響。

“那些豬玀!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他們都不給,我們得靠自己,一直是這樣。”卡提的臉上呈現出今天以來難得一見的朝氣。這神氣稍縱即逝,而這位阿拉伯人的臉上又恢複了原先遮遮掩掩的疲憊樣子。

“你好像累了,我的朋友。”

“今天太長了,我想對你也是這樣。”

博克聽任自己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一直到明天?”

卡提點點頭站起身來,帶領客人到自己的房間。博克就寢前握住了他的手,他們相識已將近二十年了。卡提回到起居室,又走出門來。他的安全保衛都各就各位,保持警戒。卡提像往常一樣和他們簡要談了幾句,因為只有關心他們的需要才能讓他們忠心耿耿。而後,他也上床睡覺了。當然他會先做完晚禱告再睡。他的朋友岡特是個無神論者,這讓他稍有反感。盡管他勇敢、智慧、全身心投入,可他缺乏信仰,卡提不理解如果人沒有信仰怎麼能堅持得下去。

堅持?他究竟有沒有堅持過呢?卡提躺倒下來時在心底自問。他那酸痛的雙腿和雙臂終于品味到了休息的滋味,盡管疼痛沒有完全消失,但至少好了些。博克已經完了,是不是?如果佩特拉死在德國調查局第九支隊手里對他而言會更好一些。他們肯定早想殺死佩特拉了,那些德國突擊隊員,但是有傳言說他們找到她時,胸前各有一個小嬰兒在吮吸奶水,如果破壞了這樣一副圖景哪里還算男人。卡提本人雖然對以色列人懷著刻骨仇恨,也下不了手。那一定會冒犯真主。他心中想著佩特拉,在黑暗中微笑起來。他曾經和她歡好過一次,當時岡特不在家。佩特拉寂寞難奈,而他在黎巴嫩剛剛勝利完成了一次軍事行動,殺死了基督教民兵的一名以色列顧問,正在熱血沸騰之際,于是兩個人分享了一番革命的熱情,激情似火長達兩小時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