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上帝之城(1)

攝影機已經就位了。空軍C5B銀河運輸機已經從安德魯斯空軍基地把最新型的尖端科技地面站轉播車載上飛機,而後把它們運送到了萊昂納多-達-芬奇機場。其實把它們運來並不全是為了簽字儀式——協議是否簽得成,評論員表示擔憂——更多的倒是為了儀式之前的表演。電視台的制作人覺得,用這種剛剛生產出來的全數字化高清晰度器材進行拍攝能夠更加清晰地顯示裝點在梵蒂岡牆壁上的各種藝術品,梵蒂岡在這些藝術品的裝點下仿佛成了一片樹木成行的國家公園。當地的木匠和來自紐約、亞特蘭大的專家一直在大鍾附近忙著修建專用的拍攝棚,網絡新聞節目的主持人將在這里發布新聞廣播。美國三大新聞網的清晨新聞播報都是從梵蒂岡發出的。美國有線新聞電視網、日本廣播協會、英國廣播公司和幾乎世界所有的電視新聞網全都加入了這一浩大陣容,爭先恐後地在教堂前面宏偉的廣場上爭取一席之地。這座教堂由布拉曼特①于一五○三年開始設計,後來由拉斐爾②、米開朗琪羅③和貝爾尼尼④接手建築而成,而早在教堂建成之前廣場就已經在那里了。一股短暫但強勁的風暴卷著中央噴泉噴灑出的水霧撲進了德意志浪潮電視台的演播棚,價值十萬德國馬克的儀器頓時短路報廢。梵蒂岡的官員最終不得不抱怨說這里已沒有空間可供人們目睹整件事件的始末——他們正在為這件盛事祈禱——只是他們的抱怨也已為時太晚。有人回憶說,羅馬時代這里曾經是圓形大競技場,大家也普遍認為這是近代氣勢最磅礴的競技場。不過羅馬人的“競技場”主要是舉辦戰車賽事的。

電視圈的人們在羅馬住得心曠神怡。《今日新聞》和《早安美國》的工作人員不必像在美國一樣,每天得起得比報童還早,可以在午飯之後播報新聞——!!!——下午工作結束後還來得及去購物,然後在羅馬城里諸多幽雅的餐廳里享用晚餐。電視台的資料調查員到處搜集當地名勝古跡的有關資料,比如羅馬圓形大劇場——正確的名稱應當是弗拉維安圓形大劇場,後來人們還發現了一間精心設計的密室——羅馬人在這樣的地方觀看比賽釋放著狂熱的情感:角斗,直戰斗到死,人和人斗、人和野獸斗、野獸和基督徒斗,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的組合,這些殊死搏斗等同于今天美國國家橄欖球聯盟的賽事。然而他們羅馬之行最具有代表性的焦點是古羅馬大廣場。這里有古羅馬市中心的廢墟,西塞羅⑤和小西庇阿⑥都曾經在這里漫步、聊天、會見自己的支持者和敵對者,幾百年來游客都要來參觀這個地方。不朽的羅馬,廣闊帝國的母親,如今在世界舞台上扮演著另一個角色。羅馬市中心就是梵蒂岡所在地,方圓只有幾英畝,但卻是一個主權國家。“教皇究竟擁有多少支部隊呀?”一位電視新聞節目主持人引述著斯大林的話,談起了這座教堂及其價值觀是如何超越了馬克思列甯主義思想而長存不朽,以至于蘇聯居然決定與這位教皇聖座開創外交關系。此外他還談到梵蒂岡也有自己的晚間新聞節目,他們的播報台距離這位主播不足五十碼遠。

新聞界格外關注參與和會的另兩大宗教。在迎接到會代表的儀式上,教皇回憶了伊斯蘭教早年發生的一件事情:天主教大主教派出一支考察團曾經走到了阿拉伯,他們實際上只是擔負著搜集情報的任務,觀察穆罕默德究竟想干些什麼。熱誠的首次會面之後,地位最高的主教詢問可以在什麼地方和自己的同事們舉行彌撒儀式。穆罕默德當即提供了他們所駐足的那座清真寺任對方使用。先知這樣評論:這里難道就不是侍奉上帝的殿堂嗎?教皇向以色列人表達了同樣的美意。在教皇分別對這兩大宗教表示歡迎時,在場的比較保守的教士們心中多少有點不快,但是教皇別具特色地分別用三種語言發表了一番演說,使這份不快也煙消云散了。

“我們都知道上帝在我們各自宗教中的聖名不同,但對所有人而言上帝都是同一位神聖。讓我們以上帝的名義奉上這座城池來盛情招待友善的來客。我們擁有如此繁多相似的信仰。我們共同信仰一位仁慈博愛的上帝。我們堅信人性本善。我們堅信忠誠具有至高無上的價值,同時也相信應當把對上帝的忠誠表現在仁慈善念和兄弟情誼上。我們向來自遙遠國度的兄弟們致以問候,奉上我們的祈禱,願你們的忠誠指引你們獲得上帝的公正與和平,對上帝的忠誠將指引我們達到目標。”

“哇,”一位早間新聞的主持人摘掉麥克風評論道。“我開始相信這場馬戲恐怕不是

①DonatoBramante(1444—1514),意大利建築設計師,他發展了文藝複興時期的建築風格,並提出新聖彼得教堂的最初核心計劃。

②Raphael(1483—1520),意大利畫家,他的宗教主題繪畫、肖像畫、壁畫等作品集中代表了文藝複興全盛時期的思想。

③Michelangelo(1475—1564),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成就卓著的科學家、藝術家。

④Bernini(1598—1680),意大利雕塑家、畫家和建築家,巴洛克風格的傑出代表。

⑤MarcusTulliusCicero(前106—前43),古羅馬政治家、雄辯家和作家。

⑥ScipioAfricanusMinor(前185—前129),羅馬將軍和政治家,曾在第三次布匿戰爭中最終摧毀迦太基。

開玩笑。”

新聞報道的內容當然不僅止于此。為了公允平衡,為了激起爭論,為了讓人們對事態有適當理解,同時也為了把商業廣告賣出去,電視節目的內容里還安排了猶太准軍國主義團體的領袖講話,他大聲疾呼地回顧了費迪南和伊莎貝拉把猶太人趕出伊比利亞的舊事、沙皇統治下的幾百年黑暗歲月,當然還有希特勒的種族滅絕政策——由于兩德統一他還特別強調了這件事——他的最後結論是如果猶太人相信除了手中握有強悍的武器之外的任何人,那就是天大的傻瓜。來自庫姆城的伊朗宗教領袖阿亞圖拉-達亞耶長期以來一直和美國對著干,他痛罵所有異教徒,詛咒這些人都該下地獄。但是因為翻譯不到位,美國觀眾依舊聽不懂他的意思,而且他那慷慨激昂、措辭浮華的講演被刪剪了許多。來自美國南部的一位自封為“受上帝召喚的基督徒”,他占據了大多數播報時間。他首先公開譴責羅馬的天主教是典型的反基督組織,而後重申他那著名的宣告,聲稱上帝聽都不曾聽過猶太人的祈禱,更不要說異端的穆斯林了,他又徒勞無益地把穆斯林稱作穆罕默德的崽子,好進一步羞辱人家。

不過,這些煽動者多少被觀眾忽視了——更精確地說,沒人重視他們的觀點。電視新聞網接到成千上萬個憤怒的電話,抗議根本就不應當讓這些偏執狂占據新聞播報時間。這當然讓電視台的主管歡欣鼓舞。這意味著人們下次還會調到這個節目,繼續看那些讓自己義憤填膺的新聞。那位美國偏執狂立即發覺自己捐款袋的行情下跌。布奈-布瑞斯跑去聲討那些離開聖職的猶太拉比。伊斯蘭國家聯盟的領袖本身也是一位卓越的傳教士,他譴責伊斯蘭激進派阿訇是異教徒,居然膽敢違抗先知的指點,他長篇大論地引用了先知的話來論證自己的觀點。電視新聞網還播發了所有那些相互抵觸的評論,以示平衡,撫慰了某些觀眾的心情,偏偏又激怒了另一些觀眾。

還不到一天,新聞報紙上已有一篇專欄文章特別提出,因為聖彼得大廣場的構造呈圓環形,參與大會的成千上萬的駐外記者已經開始喜歡把這次和會稱作“和平杯”了。更加敏銳的人則意識到,這恰恰證明記者們的心理壓力一定很大,因為他們實在找不到什麼實質性的內容來加以報道。大會的安保簡直固若金湯,與會者來來回回都由軍用飛機通過軍用機場接送。記者和舉著長焦鏡頭的攝影師都被盡量阻隔在距離接送地點很遠的地方,而且多數人都在夜間到達。守衛梵蒂岡的瑞士衛隊雖然還穿著文藝複興時代的連衫褲,但畢竟是全副武裝,哪怕一只老鼠也跑不進他們的防線,當有意義重大的事件發生時他們就分外警惕——瑞士國防部長小心翼翼地步入一扇邊角的小門——沒有人注意到他。

為數眾多的國家都進行了民意調查,調查表明人們普遍希望這次和會成為真正有效的和會。這個世界已經厭倦了紛爭,近年來東西方關系的改善不禁又在人們心中燃起了希望,全世界都感覺到這次和會一定會見成效。新聞評論員警告大眾說,這次和會要解決的恐怕是近年來最難搞定的一次爭議,但是全世界的人民都在祈禱,用上百種語言、在上百萬家教堂里祈禱結束這顆星球上最後一次、也是最危險的一次爭端吧。值得贊揚的是,電視新聞網也報道了這一情況。

職業外交家們感到如此沉重的壓力是他們見所未見的,雖然其中有些人無可置疑地是那種從幼年時起就再也沒有進過教堂的最憤世嫉俗的人。在梵蒂岡觀望事態變化的記者們粗略地寫了一些報道,聲稱有人深夜獨自在聖彼得大教堂的中央廣場上散步,提到有人在星光燦爛的清朗之夜沿著外間陽台閑逛,還說起有些與會者和教皇長談,但再沒有其他消息了。收入頗豐的電視台新聞主持人們面面相覷、一片死寂。報章雜志的記者們則拼命尋找、甚至竊取他們所能找到的新聞素材,以便交上一份稿子了事。自從卡特總統在戴維營里進行那場馬拉松式的談判以來,再也沒有哪次重大談判居然像這次那樣只透露這麼一點點消息。

全世界都屏住了呼吸,翹首企盼會議的結果。

老人頭戴一頂飾以白色的紅色土耳其氈帽。堅持穿著這種特色服裝的人已經不多了,但是這位老人仍舊因循著祖先的著裝特色。這位德魯茲人的生活很是艱難,他把惟一的安慰寄托在宗教信仰上,窮其一生六十六年都在尋求這樣的安慰。

德魯茲人是中東地區一個宗教流派成員,這一支融合了伊斯蘭教、天主教和猶太教各個層面的流派,是在十一世紀由埃及的一位哈里發Caliph,伊斯蘭教執掌政教大權的領袖的稱號。艾爾哈金姆-比阿姆瑞拉西創辦的教派,他自稱是上帝的化身。這一教派的人多數居住在黎巴嫩、敘利亞和以色列,在三個國家的社會中占據著一小塊動蕩多變的領地。他們獲准在猶太國家的武裝部隊里服役,這一待遇和信仰伊斯蘭教的以色列人還有所不同,但是這也不能讓敘利亞政府信任本國的德魯茲人。可還是有幾個德魯茲人終于在敘利亞軍隊里爬到了指揮官的位置,人們清晰地記得有一位指揮一個團兵力的陸軍上校在一九七三年那場戰爭之後被軍方處死了,理由是他被敵軍趕出了戰略要塞。雖說嚴格地以軍事角度看來,他在戰斗中表現得英勇果敢,而且幸運的是他居然有條不紊地把剩余的部下帶了出來,但是丟失那塊戰略要塞使得敘利亞損失了兩個坦克旅,于是這位上校最後被處以極刑……他運氣實在不好,恐怕也是因為他是德魯茲人。

這位老農並不清楚故事背後的所有情節,但是他了解的內容已經足夠多了。從那以後,敘利亞的穆斯林又殺了一名德魯茲人,此後殺的人更多。于是他再也不相信敘利亞軍方或者敘利亞政府的任何人。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對以色列人懷有絲毫情感。一九七五年,以色列的一門一百七十五毫米口徑的長筒火炮在轟擊敘利亞彈藥庫時,一批散落的彈片重傷了他相守四十年的妻子,是致命傷,于是他那悲慘已極的生活更平添了寂寞。這樣的慘劇在以色列曆史上一直是永恒不變的史實,而對于這位頭腦簡單的老農來說,它就是生活中一段直接而悲慘的遭遇。命運決定了他必須居住在兩個仇敵之間,而兩者都把他視作多余的討厭鬼。他不是那種對生活要求良多的人。他只有一小塊耕種的土地,幾只山羊和綿羊,一間式樣簡約的石造房屋,那些石料都是他從自己那塊布滿石塊的田地里背回來的。他所有的渴望不過是活下去而已。他曾一度這樣想,不該要求太多,然而六十六年的動蕩歲月證明他錯了,一次又一次的錯了。他曾經向自己的上帝祈求憐憫、公正,祈求些許的舒適生活——他自始至終都很清楚財富永遠不會落到自己手中——這樣自己和妻子的命運或許能稍微輕松一點。然而這樣的祈禱從來沒有應驗過。妻子為他生的五個子女之中只有一個長大成人,而一九七三年的時候這個十幾歲的兒子也被招募進了敘利亞軍隊。這個兒子的運氣真是好得超乎全家人的想象:當他駕駛著BTR60載人運輸車被以色列坦克擊中的時候,人從車頂甩了出去,居然只丟了一只眼睛、一只手。他活了下來,只是瞎了一只眼睛,他結了婚,給父親添了幾個孫兒,身為一名商人和放債人,他的生活大體上還算成功。這也算不上是天賜之福,但是與他一生中發生的其他經曆相比,這似乎已經是老農所知的惟一幸事了。

老農那塊遍布石頭的窄小田地毗鄰敘利亞和黎巴嫩兩國交界,他在田里種植蔬菜,放養那幾頭牲畜。他不是個剛毅的人,也不是真的能忍受痛苦,即使是幸存這個詞也不過是誇大其詞地表示他還活著。對老農而言,活著不過是他無法改變的一個習慣,是一連串讓人日漸郁悶的日子罷了。每當春季母羊分娩小羊的時候,他就平靜地禱告希望自己不要活到眼巴巴地看到它們被人宰殺的那一天。不過他同樣不願意看到那些馴順愚蠢的動物比他自己活得更長久。

又是一個黎明。這位老農從來沒有鬧鍾,也不需要。每當天亮的時候,綿羊和山羊身上的鈴鐺就開始叮當作響起來。睜開雙眼,他又一次感覺到四肢酸痛。他在床鋪上伸了伸懶腰,慢慢起身。不過幾分鍾工夫,他已經洗好了臉,還把臉上灰白的胡子茬兒刮了個乾淨,吃完味道已經不新鮮的面包,喝光味道醇厚的加糖咖啡,開始一天的勞動。早晨,趁酷暑還沒有蔓延開來,老農就在園子里精耕細作了。他擁有一片面積相當可觀的園子,把園子里多余的產品賣到當地的市集上換來現金,才能購買在他看來屬于奢侈品的幾樣東西。要完成這點活計也並不輕松,他的老胳膊老腿患有關節炎,這下子受苦不少,而且把牲畜哄開,不讓它們啃食農作物的嫩芽也成了生活中更加艱苦的勞作,但是山羊、綿羊同樣可以賣了賺錢,沒有這筆錢他早就飽受饑餓之苦了。事實上,多虧皺紋堆積的額角流下了汗水,他才得以果腹,若不是日子過得這樣孤單,他本可以多吃一點。就像現在這樣,因為獨自一人度日,他生活非常節儉,連耕作的農具都是舊的。太陽還沒有升起來,他就吃力地出門到田里去清除野草,每天都有野草從他種植的蔬菜中間冒出頭來。他暗想,要是有人能訓練會干這種活計的山羊就好了,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曾經產生過這樣的奇思妙想。這只羊只吃野草,但絕不碰蔬菜,那就太了不起了。然而山羊除了偶爾會頑皮一下之外,它們的智慧和一堆髒土沒什麼兩樣。他拎著鶴嘴鋤掘起野草,忙了三四個小時,他總是從菜園的同一個角落開始除草,步伐穩健得根本看不出年紀和衰老的跡象,一條一條壟地清理雜草。

“當”的一聲悶響。

那是什麼東西?老農站直了身子,抹了一把汗水。清晨的工作才干完一半,他已經開始盼望著看羊時能休息一下了……不應該是塊石頭。他用農具把四周的土刨開——噢,是那個東西。

人們經常對這種現象感到不解。自人類開始農耕時起,全世界的農民就都會開玩笑說農田里會長出石頭來。新英格蘭鄉間小路邊有那麼多石頭堆砌而成的籬笆,它們就能證明這樣的超自然神秘現象確實存在。這都是水干的好事,雨水落在地表浸入了土壤里。冬季水都結成了冰,而水由液態變為固態時體積會膨脹,這種膨脹過程就把石頭向地面上拱,而不是向地下壓,因為向上推擠容易得多。這種作用使得土壤里面的石頭來到了地層表面,于是田里長出了石頭。從地質學角度說,敘利亞的戈蘭高地地區的土壤是近年來由火山作用生成的土壤,而且令人驚詫的是,戈蘭高地在冬天嚴寒刺骨、容易霜凍,于是這種現象格外突出。

然而這塊東西不是石頭。

他把土撥開才看出這是金屬物體,呈沙褐色。噢,對了,就是那天,就在那天,他的兒子——

我該怎麼處理這個鬼東西?老農問自己。這當然是一顆炸彈。他還沒有傻到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的份上,它究竟怎麼跑到這里來的當然是個謎。他從沒看見有哪架敘利亞或者以色列的飛機在離自己的農莊不遠處扔過炸彈,但是這並不重要。無法否認的是它已經在這兒了。在這位農民眼中,它本來也就是一塊石頭,不過是一塊巨大的褐色石頭,巨大得難以挖掘出來,無法運到田邊,而且肯定要影響兩壟胡蘿蔔的生長。他倒不怕這東西,畢竟它一直沒有爆炸,也就是說它已經失效了。正常的炸彈從飛機上墜落後,擊中地面時一定會爆炸。而這顆只給自己刨了個彈坑,那彈坑第二天就被他填平了,當時他因為兒子受傷心煩意亂,沒有留心還有炸彈。

為什麼它不乖乖地待在地面以下兩米深的地方呢,它原本就該待在那里嘛?他心里暗想。但是他的生活模式從來沒有平靜可言,難道不是嗎?對,但凡能傷害他的情況都發生過了,難道不是嗎?老農不明白為什麼上帝對自己如此殘酷。難道他沒有禱告過,難道他沒有恪守德魯茲人嚴格的行為准則嗎?他提過什麼要求嗎?他在替誰贖罪呢?

算了,老問這樣的問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現在他有工作要做,他繼續清除雜草,站在炸彈露出地表的彈頭上拔了幾根,而後沿著田壟繼續干活。一兩天之後兒子就要來看他了,到時候老人就能歡快地見到自己的孫兒孫女,這是他一生無需任何條件就能享受的樂趣。他該問問兒子的意見。兒子當過兵,他懂得這種東西。

這個星期是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人人都痛恨的日子。另一時區正在發生一件不同凡響的大事。那里距離杰克有六小時的時差,對杰克來說自己哪兒都沒去,卻遭受著時差反應的折磨真是不可思議。

“那麼,那里的情況進展得怎麼樣了?”克拉克坐在駕駛員的位置上問。

“順利得見鬼,”杰克飛快地翻動著文件。“昨天沙特和以色列確實在某些問題上達成了共識。他們都希望改變某種現狀,雙方的提議其實是一回事。”杰克吃吃地笑起來。這一定是事出偶然,如果早就知道對方的意圖,他們肯定會改變立場。

“那肯定讓某個人尷尬得要死!”克拉克大聲笑起來,他和上司的想法一致。天色尚黑,大清早出發的一個好處就是道路上空無一人。“你確實喜歡沙特人,是吧?”

“去過那兒嗎?”

“你是指除了打仗以外吧?去過不少次呢,杰克。一九七九年到一九八○年間,我在那里休整後轉道去伊朗,和沙特人相處了好長一段時間,還學習了當地的語言。”

“你對那個地方怎麼看?”杰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