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授業(中)

“在橋的正中央,冒著槍林彈雨,他們的一位官長騎著馬站在前面;他揮舞著黃旗表示挑戰,盡管隆隆的炮聲蓋過一切,可是他還在高聲呼喊著。在這位英勇的官長的周圍,橋欄的大理石塊四散飛舞,我們的炮彈造成了成批的殺傷……”

“橋頭站著一個身材極為高大的韃靼人,他看起來象是總司令的旗手。他手執一面寫有黑字的大黃旗,並且把這面旗幟不時指向所有的方向。此乃僧王之旗,所有官長的眼睛都注視著它,因為它正在向全體中國軍隊下達著命令。”

“此刻,敵人已告全面撤退,而且戰場上,全軍精銳親自所保衛的那座橋也業已堆滿尸體,然而這個韃靼人盡管已孑然一身,卻仍挺立在那里,可能正在傳達僧王的最後命令……”

“子彈、炮彈在他的周圍呼呼作響,飛嘯而過,而他卻依然鎮靜不動。孟托班將軍情不自禁地說,在我看來,這個人確有過人之勇。有幾個士兵沖向前去,想把他活捉。而在這時候,好像為了使我們有時間能把這英勇身影留在腦海里而有半小時沒去碰他的炮彈,卻正打中了他,把他擊倒在地……”

“于是大旗也向一旁倒去,隨著它的旗杆而去的是一只緊緊抓住它的痙攣的手……”

不用拿著親手寫成的書稿,柳宇幾乎用自己的靈魂來詠歎這段血的曆史。

這是八里橋。

自從第一次讀過這段文字,他就記住了那面倒下的大旗,那只緊緊抓住旗杆痙攣的手。

每一個人,都在銘記著這段曆史。

“請記住,八里橋之役,吾國集三萬天下精兵,中有近萬馬隊,擋英法夷兵六千,竟是中國近世戰史間最不堪提起的一役。”

“今天重提舊史,是以我等需以史為鑒,絕不讓這樣的曆史重演。”

“法夷戲言。此一大役。法兵不過十二人戰死耳。我營與法人必有一戰。自不滿足于殺法夷十二人。甚至一百二十人。一千二百人都不夠。八里橋地債。細柳營當替國人索之。”

劉永福對于法國人地認識。並不象柳宇認識得那麼深刻。

他少年時父母雙亡。家境赤貧。為謀生輾轉于兩江之間。加入義師也只是為求飽肚。對于洋人只不過道聽途說。後來割據紅河上游。法人堵布益率隊前來探險。劉永福也曾給予方便。

怎料想法人立時翻臉不認人。派安鄴破河內克四省。企圖將黑旗軍逐出北圻。這才迫使劉永福于紙橋陣斬安鄴。在此之後。法國人更視劉永福占據安南地眼中釘。步步緊逼。無時無刻不想把黑旗軍逐出紅河。

對于黑旗軍來說。紅河是命脈所系。他們一年從這條河上征收五萬兩軍餉以供養部隊。失去紅河便是失去了一切。刀架到脖子上了。他不得不准備與法國人干上一場。

可是今天聽柳宇娓娓道來。講張家灣。講八里橋。講圓明園。用一個中國人地靈魂講這段血地曆史。他地熱血也沸騰了。

他磨拳擦拳,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彈片呼嘯的戰場,他期盼著能仰天長嘯,訴說著這滿腔的熱血。

楊著恩、吳鳳典、劉成良都是這樣的念頭,但是露天的廣場寂靜得可怕。


每一個人都寂靜,他們的眼睛帶著殺氣,他的靈魂在擅抖,但是除了用鉛筆記筆記的沙沙聲,每一個人在沉默著。

他們沉默著等待著爆發,改寫這個屈辱的曆史。

柳宇並不知道,劉永福也在傾聽著自己的述說,他只是想把自己懂得的一些東西傳授下去。

他的中國革命史這門課一向學得很好,後來研究戰史,又融入了許多自己的想法。

比起鋒利的洋槍來說,扣動板機的人更為重要,他要讓拿槍的人懂得為什麼要開槍。

在這個時空,如果他成功了,自可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如果失敗,他也願意和那個不知名的旗手一樣,在戰斗的最後一刻緊握戰旗死在最後一發子彈之下,但至少要留下些東西。

這時代的中國人,還沒有從沉睡中清醒過來,麻木得可怕,甲午戰敗一年以後,日本人到沙市開拓租界,結果發現這里的地方官員根本不知道一年前中日交兵的故事,在他們眼中,世界始終還是他們眼中的世界。

華夏子孫,你當有憤怒的權力,你當為祖國而戰。

細柳營會有爆發憤怒的一刻。

哀兵必勝!

他繼續講述著這段曆史,不知不覺間,《中國衰亡戰史》已經到了盡頭,講過了一個又一個不平等條約,剩下便是可以改變的現實:“細柳營將士,越南久為我國藩屬,法人籍保護之名,行吞並之實,想並此進占兩廣川滇,但是我想我細柳營不答應。”

“黑旗軍也不會答應!”劉永福現在有若一只真正的猛虎一樣:“我黑旗軍上下一體,決不容法人得逞。”

柳宇這才從聽眾中看到了劉永福和他的管帶們,他放下書稿:“我想,我們聯起手,可以改變這個曆史。”

“不!是改變這個現實,張家灣、八里橋、圓明園的債,我們會替天下人索回來。”

別看劉永福平時貌不驚人,現在柳宇才明白了他確實是個格具人格魅力的領袖:“我黑旗軍有三千健卒,有四百快槍,再加上柳管帶,只需齊心一致,自可蒸蒸日上,又何懼法夷!”

他象征性地看了劉成良和吳鳳典一眼,說了一句:“你們和藎臣,日後必在柳管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