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哭啼啼的(6)

阿信慌忙要把銀幣還給奶奶。阿仲說:“拿著吧。奶奶只有這個了,原諒奶奶……”

定次看到阿信,有些驚奇地說:“哎呀,是這個孩子啊!聽說是來幫工,我以為是個挺大的姑娘呢……”他哈哈地笑了起來:“真可憐,還是離不開娘的年紀呢!”

阿藤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阿信卻用一種好勝的眼神看著定次。定次又笑了:“看起來還是個倔強的小姑娘呢!你肯定能干得很好的!”

阿藤不安地問定次:“哎,這孩子去幫工的東家,老爺和太太的脾氣怎麼樣?”

作造不高興地說:“阿信,快走吧!”

“那就走吧!”定次看看阿信,“啊,我們要坐著木筏去,要是有蓑衣的話,就穿上吧,大概會有水花濺到身上。”

阿藤吃了一驚:“木筏?不是坐船去嗎?”

定次笑了笑,“坐船不是要花錢嗎?正好我們要把山里砍下來的木材順著河水流到店里去。坐木筏的話就不用花錢了。”

阿藤不放心地說:“可是,這麼小的孩子,坐那個東西太危險了。”

作造喝道:“阿藤……”定次安慰道:“有我跟她在一起,放心吧。”

但阿藤還是不放心:“那不行。坐木筏,要是有個好歹……”

作造說:“阿藤,就算阿信花了船錢,我也不能跟著把她送過去。這回人家過來接,你再抱怨,可是要遭報應的!”

“可是……”

“既然出去幫工,又收了人家的工錢,阿信就是東家的人了。不能再說三道四的,別抱怨了。”

阿藤沉默了。作造又對定次說:“麻煩您了。”

定次再一次安慰阿藤說:“請別擔心。”說完就催促阿信動身。這時候,阿仲從屋里拿出蓑衣來,要給阿信帶上。但阿信說道:“不用了,我把它拿走了,娘就沒有蓑衣了。”

阿藤叫著:“阿信……”阿信狠狠心,像要努力掙脫大家的牽掛,默默地快步走了。定次趕緊跟上。阿藤也默默地跟在後面。

作造叫道:“阿藤……”阿藤沒有理會,仍然跟了出去。作造立刻開始准備去地里干活。

阿仲說道:“閨女要走了,你就不去送送?”作造沒有吱聲。阿仲又說:“你……你這也算是當爹的嗎?你想想阿信是為了誰才出去做工的?”

作造仍然默默地做著准備。阿仲傷心地忍住眼淚。

來到河岸邊,阿信和定次乘上木筏,阿藤提心吊膽地看著,囑咐阿信:“一定要抓緊啊!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一定不要站起來!”又拜托定次說:“這個孩子,就全靠您照顧了!”

定次答應著解開繩子,放開木筏。阿信不由得站起來,叫著“娘”,但是立刻一個踉蹌。定次叫道:“危險!快坐好!”

阿信蹲在木筏上,仍然叫著:“娘……”阿藤說不出話來,只是揮著手,看著遠去的阿信。阿信也癡癡地望著母親。突然,她驚奇地望著岸邊的樹陰下,一個男人正在樹下奔跑著,像是在追著木筏。

“爹?”阿信不由得叫了起來:“爹——爹!”

追著木筏跑的男人正是作造!作造看著阿信,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阿信……”

作造蹲在地上,肩膀抽動著,分明在哭泣。阿信坐在木筏上,久久地凝望著岸上,淚水順著她的臉頰落了下來,這是阿信今天第一次流淚。

原來父親也很痛苦啊!不,應該說父親比任何人都更痛苦。看到了父親從來不表露在家人面前的樣子,阿信第一次體會到了作造的心情:自己心愛的三個女兒都不得不送到別人家幫工,甚至連僅僅七歲的阿信,也無力把她留在家里……父親會多麼自責啊!阿信不禁深深地憐憫起父親來。

已是老年的阿信,和阿圭在最上河的岸邊回憶著過去,兩人凝望著河水。阿圭不禁歎息道:“僅僅為了一袋米,奶奶就被賣到了那個人家,在這條河里坐著木筏順流而下了?”

“這並不是誰的過錯,無論在什麼地方,做佃農都是這麼辛苦。那時候,在農村,大家都是這麼過的,不然就活不下去啊!”

“……”

“現在回想起來,我父親為了養活一家人,一直在拼命地干活。他總是朝我們怒吼,其實這只是因為他想要掩飾自己不得不依靠女兒出去掙錢的痛苦,不願意讓我們看到他的軟弱……”

阿圭若有所思地說:“我好像明白了……”

“現在,雖然也有很多辛苦的人,但是想到過去的人們所受的苦,就會覺得……不過,就連奶奶我,也把過去的辛苦都忘記了……”阿信不由得苦笑了:“想起出去幫工的辛苦,就會覺得什麼都不可怕了。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和那時候所吃的苦比起來……”

七歲的阿信被定次帶著,坐著木筏順流而下,到了傍晚,終于來到了幫工的東家——中川木材店的門口。坐了這麼長時間的木筏,阿信感到非常惡心,不由得蹲了下來,想要嘔吐。定次說道:“堅持一下,看啊,就是這家!”說著,要把阿信抱起來。

阿信拼命地想要站起來,但是不由得又蹲了下去。定次歎了口氣:“真沒辦法!”

這時候,木材店的女管家阿常陪著女主人阿金走了出來。阿常問道:“定次君,來看小孩的小姑娘安全到了吧?”

“啊……”定次看看阿信。阿金問道:“就是這個孩子嗎?”

定次答道:“坐木筏過來的,她好像有點暈。”

阿常說:“好不容易到了,這個樣子怎麼能干活呢?”

阿信難受地蹲在地上。阿金有點不滿地說:“這孩子這麼沒精神,怎麼能干活?再說,都九歲了,長得卻這麼小。看來沒什麼用,不如早點讓她回去算了。”

阿常卻說:“說什麼呢?我想她只不過是坐木筏不習慣罷了。等她舒服一點,精神自然就好了。我會好好教她干活的。”又對定次說:“把她帶到里邊去。”

定次把無精打采的阿信連扶帶抱地帶進了店里面。

當天晚上,阿信縮在東家的一間小屋里,沒有被子,就這麼和衣睡了。睡著睡著,突然一陣寒意襲來,阿信打了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坐起來驚訝地看著周圍——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她拼命地忍耐著,但是終于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在陌生的東家,阿信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苦伶仃、無依無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