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傭人的人(6)

“?”

“所以,我才不當兵了!”

俊作狠狠地吐出這句話,重重地扣響了獵槍的扳機,仿佛要把心中的苦悶發泄出來。

晚上,俊作的小屋中,阿信正跟著俊作學習算術。俊作問道:“八減去二,是多少?”

阿信的面前是一個大盒子,里面裝滿了草木灰,她拿著一根細細的樹枝,在灰上面劃著數字。俊作說道:“要是算不出來,就數一數木柴棒吧!”

阿信從地爐旁邊撿出八根木柴,從里面拿出兩根,在灰上面寫出了答案。俊作看了,高興地說:“對了!下面這個有點難了,十一減去四是多少?”

阿信用一塊小木板把灰弄平整,在上面寫上數字。

這時候松造走了進來,樂呵呵地說:“我過來煮你打的野雞,野雞很好吃啊!還是煮著吃吧,味道比烤了吃要好。小阿信,很好嘛!怎麼樣,這比起用木炭在木板上寫字,要方便多了吧!”

“嗯,松爺爺的腦袋就是好使!”

松造笑道:“腦袋長在那里,就是為了用的嘛!”

“嗯,我去拿鍋來。”阿信高高興興地跑出去了。松造贊歎道:“這個娃娃真是個好幫手,比笨手笨腳的丫頭可強多了!”

俊作說:“她從小就一直吃苦,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只知道活著要吃苦受累,從來沒有輕松過啊。”

松造苦笑了一下:“你到底還是和這孩子有了感情了!”

“……”

“可是等一開春……畢竟,阿信也有爹娘,他們肯定在為孩子擔心呢!”

“我知道……所以我想盡量多教她點東西。等這孩子下山以後,恐怕再也不會有機會學習讀書寫字和做算術了吧?等著她的就是那樣的生活啊!我想留給她一點東西,幫助她從那樣的生活中掙脫出來……”

松造黯然地說:“可是,佃農的女兒,不管怎麼掙紮,一輩子都只是佃農的女兒罷了。雖然很可憐,可也沒有辦法啊!不管這個孩子多麼聰明,多麼能干,世間的事都是注定了的啊!”

俊作卻說:“這種不合理的時代,很快就會過去的。來創造新的時代的,就要靠阿信他們了。我希望阿信能夠成為一個這樣的人……”

“俊作,你是書念得太多了……你說的都是什麼夢話啊?這可是你的壞毛病……”說著,松造不由得笑了,“反正,到了春天,咱們就得把阿信送回家里去了。你可不能忘了,咱們可沒辦法帶著一個小累贅生活啊!”

俊作的臉色黯淡下來,不再說什麼了。

阿信正在外面手腳麻利地把芋頭的毛擇下來,用雪水洗得干乾淨淨。她臉上容光煥發,嘴里還高高興興地哼著:“啊,弟弟喲,我為你痛哭,你不能這樣死去……”

詩里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阿信卻一點兒也不知道。

夜深了,阿信家里,一家人都睡著了。突然,阿藤好像做了一個噩夢,打了一個激靈驚醒過來,驚慌地叫道“他爹!他爹!”

作造被吵醒,不耐煩地睜開眼睛,問道:“怎麼了?”

“我聽見阿信在叫我……她在暴風雪里,叫著‘娘、娘……’我想過去抱她,可是不管我怎麼拼命地走,總也夠不著阿信……”

“不過是個夢罷了!就為這個還得把我叫起來!”作造煩躁地蒙上被子。

“他爹……阿信死後不能超度成佛,她不得安息啊!”

“……”

“已經快要過年了。三個月過去了,阿信一點音信也沒有,咱們只能當她已經死了啊。肯定是埋在哪里的雪下了……所以,她在叫我啊。”

“行了吧!”祖母阿仲也不安地坐了起來。阿藤說道:“看來不給她辦個喪事,阿信不得超度啊……”

作造不語了。

“我已經斷了念頭了,阿信這樣的好孩子早早地就死了,我真是……”阿藤努力地忍住淚水。阿仲也拼命地壓低聲音,哭了起來。

天亮了,阿信急急忙忙地往俊作的小屋中搬柴火。嘴里輕輕松松地哼著:

“啊,弟弟喲,我為你痛哭,你不能這樣死去!……你是家中的幼子,是父母心頭的明珠……”

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俊作的口琴聲。

這一天晴空萬里,風和日麗,俊作小屋的外面砌起了一個石塊搭成的灶,上面支起了鍋,鍋上放著的蒸籠嫋嫋地冒出熱氣。阿信蹲在灶前,麻利地燒著火。松造和俊作從燒炭的小屋里走了出來,松造滾過來一個小木臼,俊作手里拿著杵。松造快活地沖阿信叫道:“哎,咱們要搗年糕了!”

阿信瞪大了眼睛:“還有臼和杵啊?”

俊作說:“松爺爺說想要給阿信搗年糕吃,特意准備了這些啊!”

松造說道:“我本來在過新年的時候並不搗年糕吃,不過我想到了秋分的時候,做點牡丹餅給兒子們上供,所以換了點糯米。也只是個意思罷了。”

阿信感激地說:“為了我,松爺爺還准備了臼和杵……”

“啊,那些東西是我做的。”

“松爺爺真是什麼都會做啊……”

“我的兒子們小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給他們搗年糕吃呢!”

“……”

松造看看蒸籠:“噢,好了吧……嗯,好了!”說著,他把蒸好的年糕米倒進臼里,對俊作說:“我來搗,你替我把米往回攏。”

俊作卻說:“我可不行,我從來沒有搗過什麼年糕。”

松造笑了:“東京長大的孩子真是沒有用啊!好吧,那你來舂米,我幫你往回攏米。”說著把杵遞給俊作。俊作接過杵,使勁地向下搗去,但用的勁太猛了,他向前踉蹌了一下,差點兒摔倒。阿信格格地笑了起來。松造無可奈何地說:“不行啊,不行。一開始就這樣……”說著從俊作手里接過杵,小心翼翼地把糕米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