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傭人的人(5)

阿信完全被俊作的氣魄所震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默默地端坐著。過了一會兒,阿信喃喃地贊歎道:“好厲害啊!大哥哥你真了不起!這麼難的書,你刷刷地就念完了!”

俊作微微一笑:“這首詩……”

松造說:“俊作,說得差不多了吧!”

俊作卻不理會松造,繼續說道:“有一天,阿信也會被卷入戰爭。現在的日本,老是這個樣子,肯定沒法維持下去。為了從國外尋找活路,一定會發動戰爭的。我希望到那時候,阿信能夠明白戰爭到底是什麼……”

松造說:“可是,這麼一個小娃娃,哪能明白那麼難的事……”

“我不是想要她明白這麼難的事,不過,如果她能在心里的某個角落記住今天我對她說的話,那就足夠了。”

松造沉默了。俊作接著對阿信說道:“這首詩呢,是一個叫與謝野晶子的了不起的詩人寫的,那是日俄戰爭的時候,她的弟弟在包圍旅順港的軍隊里,她為弟弟而悲傷,就寫了這首詩。”

阿信認真地聽著。

“戰爭要殺人,也可能會被別人殺死,所以詩人的弟弟也有可能戰死。弟弟是父母心愛的小兒子,父母把弟弟養育成人,可不是為了讓他去干那麼蠢的事情。弟弟剛過門不久的新娘子在家里哭泣著,盼望他平安回來。所以說,弟弟是重要的人,為了親人們,他不能死去。詩人要告訴弟弟,戰爭勝利了也好,打敗了也好,都沒什麼要緊的,但是弟弟一定要平安地回來。明白了嗎?”

阿信還是不太明白,不知該說什麼好。松造笑了:“七歲的娃娃,你就是跟她說這些話,她也不會明白啊!阿信可不知道戰爭啊什麼的,是吧,阿信?”

阿信說道:“可是,大哥哥你自己也去打過仗吧!”

俊作刷地變了臉色。阿信又說:“你的身上,現在還有子彈片。所以前幾天你才會發高燒的啊!”

俊作嚴肅地看了松造一眼:“松爺爺?”

松造有點慌亂地說:“那是我……”

阿信也看看松造,說道:“我也看到了大哥哥的傷,好多很嚇人的傷疤啊!”

松造說:“嗯,那時候,我忍不住就說了……我實在是恨那些人,把你的身體弄成了這樣!阿信,俊作大哥哥的傷疤和子彈的事,可不能跟別人說啊!”

“為什麼?在戰爭里受了傷,可是光榮的啊!”

俊作叫道:“阿信!”

阿信說道:“我們村里有一個年輕人,他去參加了日俄戰爭,在打仗中丟了一條腿,回來以後,因為這是光榮的負傷,村里人都得敬他幾分哩!”

“阿信,那種事,根本不是什麼光榮的。戰爭就是使勁地破壞對方的物品,使勁殺人,殺人越多的一方越能取勝。互相毀壞東西,人和人之間互相殺害,這能說是光榮的事情嗎?”

阿信不做聲了。

“假如阿信和鄰居吵架,把對方殺死了……”

“我?我怎麼會干這麼可怕的事情!”

“你不願意吧!就算是吵架得勝了,傷害別人或者殺死別人都是不允許的,是吧?”

阿信點點頭:“如果做了這樣的事,肯定會被警察抓走的。”

“是啊,那會被立刻送進監獄,受到嚴厲的懲罰。可是,戰爭的時候,軍隊滿不在乎地做著這種可怕的事情,無論殺多少人都沒關系,別說是有罪了,你殺人越多,功勞就越大。要是不殺人,就沒辦法取勝啊。可是,做了這麼可怕的事情,就算是勝利了,能說是光榮的嗎?”

阿信搖搖頭。

“松爺爺的兩個兒子都光榮地戰死了。可是,剩下松爺爺一個人孤零零的,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兒子都死了,就是把眼淚流干,心里的痛苦也沖不掉啊!你說,還能說戰爭是光榮的嗎?”

阿信搖搖頭。

“在戰爭中受傷的人,死去的人,不管是敵人也好,自己人也好,他們都有父母,有兄弟,有孩子,撇下這些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忍受著失去親人的痛苦。這麼一看,還能說戰爭是好事情嗎?”

阿信使勁地搖搖頭。

“阿信,你好好記住:無論出現什麼情況,都不應該發動戰爭。如果以後日本要發動戰爭,阿信要反對。一個人的力量雖然很小,但是大家的力量合在一起,也可以做出能影響國家的決定的事情來。每一個人的想法是很重要的。”

阿信默默地看著俊作,眼神里似有所悟。俊作舒了一口氣:“好,這本書就送給阿信了!”

阿信驚訝地看著俊作。俊作說道:“就算現在還看不懂,總有一天你會看懂的。那時候,你讀著這首詩,想一想我說的話吧!”

“大哥哥……”

“好啦,去山上轉一圈吧!今天天氣好,視野比較開闊,肯定能找到獵物。”說著,俊作提起獵槍奔了出去。阿信捧著俊作送給自己的那本書,珍重地看著。松造一直沒有做聲,默默地看著阿信。

樹林中,俊作撥開積雪,搜尋著獵物。阿信急匆匆地緊跟在他的身後。突然,俊作發現了一只野兔,飛快地端起獵槍,扣動了扳機。

阿信歡叫道:“啊,打中了!是野兔啊!”

俊作卻沒有吱聲,往槍膛里填上火藥。

“大哥哥,因為你當過兵,所以槍才打得這麼准呀!”

“……”

“大哥哥,你去打仗的時候,也殺過人嗎?”

俊作的臉抽搐了一下,神色黯淡下來。

“大哥哥,你殺了幾個人?”

“數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