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了。即便如此,平介還是極力想保持住笑容。

“你瞎說什麼哪!哈哈哈,這就開始拿爸爸取樂了,哈哈哈!”

“我沒有開玩笑。我真的不是藻奈美。你應該能看出來來吧?是我,我是直子。”

“直子?”

“沒錯,是我。”藻奈美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平介看著女兒的臉,之後在頭腦中再次咀嚼了一遍她剛才的話。從字面上他是聽懂

了,可是當他想具體理解這些語言的內容時,大腦就混亂了。心理的抗拒反應開始起作

用,結果,他再次努力擠出了笑容。

“你還跟我演戲!”他說,“你說什麼呢,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呢!”

但是他的笑沒有維持多久,幾秒鍾之後便自行收起來了。他看到藻奈美臉上流露出

真真切切的悲傷。

平介再次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向門口走去。他想去叫醫生。他認定女兒的精神出

了問題。如果她的精神沒問題的話,那就是自己的精神有問題了。

“你別去!”藻奈美喊道,“你別去喊人,請聽我說。”

平介回過頭來。

她對著回過頭來的平介繼續說:“我真的是直子。我知道你無法相信這一事實,就

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可這是事實!”

藻奈美哭了起來。不,應該說是有著藻奈美容貌的少女哭了起來。

平介心里想,怎麼可能有這麼荒唐的事情呢,不可能的——他的思想在劇烈地動搖

著。不是因為他無法相信她的話,恰恰相反,她的語氣確實是妻子的。想到這里,再次

看她時,藻奈美周圍的氣息已經不再是一個小學生的氣息了,而是一個心平氣和的成年

女性的氣息。並且,那是平介非常熟悉的女人的氣息,這一點他心里非常清楚。

“不過,可是……那個,這種荒唐的事怎麼會……唔……”

平介拼命地撓著頭皮。

現在他連看藻奈美一眼都感到害怕了。

她繼續哭著。她哽咽的聲音傳到了平介的耳朵里。他向病床方向瞥了一眼。

地正用左手捂著雙眼哭泣。隨後她又將右手也輕輕地疊在了左手上,右手的中指在

來回撫摸著左手無名指的根部。

平介大吃一驚。

那正是直子的習慣啊!以前夫妻二人吵架時,她經常這樣哭。她用右手撫摸是戴在

左手上的結婚戒指。

“那你記得我第一次找你約會的情景嗎?”平介試探著問。

“怎麼可能忘記呢?”她邊哭邊回答,“我們去看了關于潛水艇沉沒的電影,對

吧?”

“那不是潛水艇,那是豪華郵輪。”平介說道。

雖然之後他倆又看了幾次《海神號》,但直子總是把海神號說成潛水艇。

“看完電影,我們去了山下公園。”

她說的沒錯。兩個人坐在長椅上,一起看海上的船。

“那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去你住所的事嗎?”

“記得。那天特別冷。”

“啊,確實挺冷的。”


“你脫下西褲後,里面穿的是睡褲。”

“啊,那是因為早上換衣服時著急。”

“你騙人。明明就是拿睡褲當秋褲用的。”說到這里,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

當時也是這樣很較真地詭辯的。”

平介來到床邊,跪到地面上。擁有藻奈美外表的少女凝視著他。他邊從正面回視著

對方的目光,邊用雙手輕輕地包住了她的臉。

“那天晚上也是這樣子。”她在他的手中說道,“你那天也是這樣托著我的臉,對

吧?”

“是啊。”

那時就是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他吻了她。但是,今天他沒有,因為眼前的臉不是直

子的。他沒有吻她,而是問:“你真的是直子嗎?”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點了點頭。

按照直子的話,她是被送進醫院很久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的……在此

之前,她的大腦處于一種朦朦朧朧的狀態,對遇到車禍以及穿越生死線之事根本就沒有

任何意識。

在意識清醒之後,她對大家為何一直稱自己為藻奈美一事感到困惑不解。

她很想大聲喊: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藻奈美,我是直子啊!可是總有一種莫名的

力量在阻止她發出聲音。本能告訴她,如果硬來的話,將會帶來無法挽回的後果。因

此,她只有保持沉默。

後來她終于發現,自己的身體被女兒的身體取代了。即便如此,她仍認為這不過是

個噩夢,要麼就是她的大腦出了問題。她希望盡早恢複正常。

但是今天,當看到平介趴在自己身邊哭泣時,她才終于相信,這並不是噩夢,而是

鐵錚錚的事實。

“這麼說來……”聽完直子的講述,平介問:“死去的是藻奈美?”

直子躺在床上。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接下來,她的眼眶開始泛紅。

“是這樣啊。”平介將頭埋在胸前,“原來是這樣,死的是藻奈美啊。”

她——有著藻奈美外表的直子抓起被角,蓋住了瞼,被子下面傳來了啜泣聲。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如果獲救的不是我而是藻奈美該多好。我活下來又有什

麼意義呢?”

“你胡說些什麼!不許那樣說。你要知道,事故中有那麼多人都失去了生命。只有

你一個人得救也是件好事,只有你一個也……”

說到這兒,平介哽咽了。看著眼前藻奈美活生生的軀體,卻不得不想著實際上這個

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了,這同親眼目睹她的死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悲傷。

兩個人一時間都不說話了,雙雙哭泣起來。

“我還是無法相信這件事。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呢?”哭了一會兒,平介端詳著女

兒的臉說道。或許確切地說應該是直子的臉。

“我也不相信。”她用指甲尖拭著被淚水打濕的臉。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無濟于事。”

“無濟于事?”

“啊,我的意思是這種情況沒辦法治療吧?”

“治療?你是說這是一種病症嗎?”


“這個嗎……”

“如果這是什麼特殊的病,能通過藥物或者手術使藻奈美的意識恢複的話,我一定

接受那樣的治療!”她語氣異常堅定地說。

“但是,如果那樣做,直子的意識又怎麼辦呢?”平介問道,到時候直子的意識不

會消失吧?”

“即使那樣我也不在乎。”她說,“如果藻奈美能夠複生,我會樂意去任何地

方。”

她凝視著平介,一雙大眼睛里閃爍著真摯的光芒。這讓平介想起了藻奈美央求他

說“我一定會提高學習成績的,別把我送到補習班去”時的表情。他賞得她現在的眼神

和那時藻奈美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

“直子!”平介看著女兒的臉,喊著妻子的名字,“別胡說八道了!”

“我說的是正常的想法。本來應該死的就是我啊。”

“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呢!不管怎樣,藻奈美都不會回來了……”平介說完,垂

下了頭。

沉寂,令人窒息的沉寂持續了幾秒鍾。

“那你說,”她開口說話了,“我們今後該怎麼辦?”

“是啊,該怎麼辦呢?這種事說出去別人也不會相信。醫生拿這種情況也沒有辦法

吧。”

“是啊,弄不好還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的。”

“是啊。”平介抱起胳膊喃喃答道。

她一直靜靜地盯著他的臉。過了一會兒,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今天是

葬禮的日子嗎?”

“啊?啊,對。你連這都看出來了。”

“當然了,如果不是這種情況,你是不會穿白襯衫的。”

“啊,是嗎。”平介摸著襯衫的衣角答道。他還以為自己已經脫下喪服,換上平時

穿的衣服了。實際上,他不過是在白襯衫外面套了件對襟毛衣而已。

“是我的嗎?”她問道。

“啊?”

“是我的葬禮嗎?”



“啊,對,是直子的,”平介先是點頭,之後又糾正道,“不過,你還活著,直子

還活著。”

“所以說,這應該是藻奈美的葬禮了。”說到這兒,她眼中再次溢出了淚水,“是

我奪取了孩子的身體,將孩子的靈魂趕出了體內啊……”

“不!是直子救了藻奈美的身體!”平介緊緊地攥住了妻子纖細的小手。

眼前這棟建築的華麗程度超出了平介的想象,並且像是剛剛被粉刷一新的。平介再

次意識到原來自己納的稅都被用在這樣的地方了。在他眼里,一個圖書館根本沒必要建

得這麼華麗。至少沒人回頭看的那個中庭和讓人看不出什麼價值的雕塑與瓷花瓶是不必

要的。

他上次進圖書館還是上高中的時候。那次來圖書館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