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藤崎聽了之後露出淡淡的苦笑,搖了搖頭:“不,是父女三人。”

“啊,可是……”

“我有兩個女兒,”藤崎伸出了兩個手指頭:“是雙胞胎。兩個穿著同樣的滑雪服

一起死掉了,連死相都一樣。”

說到“連死相都一樣”時,藤崎的聲音哽咽了。平介聽了之後感到胸中生成了鉛塊

般沉重而冰冷的物質,沉積在了胃袋的底部。

“哪怕有一個能生還,我現在都會覺得另一個也在。可偏偏是兩個一起,上天真的

是太殘酷了!”藤崎的臉已經發生了可怕的扭曲。

平介心里也想:他的話一點兒都沒錯。如果發生在直子和藻奈美身上的事情同樣也

發生在了那對雙胞胎姐妹身上的話,想必所有人,包括其本人在內,都不會發現,而直

認為只有個人獲救而已。

待回過神來時,平介發現會議室的很多人都在抽泣。看來事故的影響還遠遠沒有結

束。

遇難者家屬聯合會有四位干事,都是在第一次集會上選出來的。一個看似一流企業

精英級部長,一個像是商店主人,一個看起來已經退休了,還有一個是家庭主婦。雖然

外觀參差不齊,但四個人的表情中卻都透著共同的威迫力。把交涉的重擔交給這四個人

應該可以信得過。第一眼見到達四個人時平介就這麼想。

首先是精英級部長——當然,實際上他是不是部長平介也不知道——一個名叫林田

的男干事就目前的情況進行了詳細彙報:一方面,巴士公司已經承認了司機的過失,表

示願在賠償等事宜上拿出最大的誠意;另一方面,由于存在著疲勞駕駛的嫌疑,因此有

必要追究公司在這方面的社會責任。在這方面,平介在新聞中也曾了解到因懷疑大黑交

通違反了道路交通法,長野縣警方已經開始介入公司內部進行調查。

接下來一名叫做向井的律師來到台上。他體格很結實,理著平頭,看上去就像位柔

道手。他用宏亮的聲音發了言,大概意思是:賠償金額將基本不分年齡大小和男女差別

一律相同,如果對通過遇難者家屬聯合會所爭取到的賠償金額不滿意,還可以以個人的

身份繼續同巴士公司交涉。

下面有人問到具體向巴士公司索賠多少這問題,向井律師不加猶豫地回答:“底限

是8000萬日元。”那上限也就是8000萬目元了吧——對于他的口吻,平介做出如此解

釋。

8000萬日元是多還是少,平介也不清楚。他只知道錢再多也不會沖淡自己心中的悲

傷。

但是遺屬當中有比平介更現實地考慮問題的人。有人問能不能索賠1億日元。旁邊

的藤崎聽了這個問題也點了點頭。看來按自己的標准考慮過賠償金額的人可能遠比他原

來預想的多。


“當然了,我們會盡力爭取更大金額的。但不管怎樣,因為這是一個雙方交涉的問

題,互相做出一定妥協也是必要的。相信大家也不希望交涉拖得太久吧。”

聽了律師的話很多人都點頭表示贊同,平介也在其中。“不希望交涉拖得太久”,

這話說得一點兒沒錯。誰都希望這樣的事能早點結束。

但是—平介心中又注釋道——這件事不能就此忘掉,同樣也不希望被世人忘掉。這

樣慘痛的教訓是不應該被忘掉的。

林田干事再次來到台上,說了今後的方針等。另外他還提醒在座的人千萬不要將今

天說的內容泄露出去,尤其是要對媒體保持高度警惕。

“因為在賠償金額這樣的問題上,媒體那些人就喜歡添油加醋胡亂報道。”林田皺

著眉頭說道。平介推想大概他以前也受過媒體沒深沒淺的報道的傷害吧。

“另外,還有一件事,想和大家商量。”林田的語氣忽然有了微妙的變化,面部表

情也有些發僵,“是這樣的,今天,有一個人無論如何都希望同大家見上面。”接下

來,像是下定決心把難以啟齒的話一口氣說完似的,他繼續說,“她就是梶川女士。”

會場上先是一陣沉默,緊接著空氣炸開了。

“請問,你說的梶川女士是……”前面有個聲音問,是個中年女性的聲音。

“啊,”林田點了一下頭,“就是梶川司機的妻子。她現在就在賓館里,一直在會

場外等著我們的會議結束。她說她無論如何都想向大家表達她的歉意。”

剛才被攪亂的空氣這回凝固住了,估計每個人體內的血液都開始急速逆流了,因為

平介就有這樣的感覺。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越來越熱,相比之下手腳則像是發麻了一樣

冷冰冰的。

突然“咣當”一聲,坐在平介前面的男子站了起采。是之前被平介看成夫婦二人中

的丈夫那一方。他用低沉的聲音對妻子說:“我們回去!”短短的一句話中蘊藏著難以

形容的淡漠。

他妻子也像是與丈夫有同感似的,點了一下頭,站起身來。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二

八緩緩地向後門走去。林田沒有說什麼。誰都沒有上前去攔他們。

接下來很多人選擇了同樣的方式退場。向外走的每個人都像戴上了能樂面具一樣,

毫無表情。

林田環視著留下來的人,問了一句:“那麼,下面可以讓梶川女士進來了吧?”

沒有一個人回答。林田的臉上露出幾分不知所措的表情。平介在心里對他十分同

情。想必林田本人也並不歡迎事故司機的妻子吧。

“那,山本女士。”林田輕輕叫了一聲四人當中唯一的女干事山本由子。她點點

頭,出了前門。

在兩分鍾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門再次打開,山本由子將臉伸了進來。“我把她帶

過來了。”

“那就讓她進來吧。”林田說道。


跟在山本由于身後,走進來一個瘦小的女子。她被曬得很黑,以至于讓人覺得把她

帶到熒光燈下都有些可憐。她的臉色很差,身上的對襟毛衣肩部已經濕透了。應該是沒

打傘在雨中走了很久吧。

“我是梶川的妻子。”她低著頭說道,聲音和身體同樣細弱。“這次因為我丈夫的

過失,讓大家失去了重要的家人,對此我真心地向大家表示謝罪。”說完她深深地低下

頭來。從平介的位置也能看到她那單薄的肩膀正在顫抖。

平介覺得室內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並且全都向她那瘦小的身體壓了過去,

似乎馬上就要將她壓垮。不過之後她卻慢慢地抬起了頭。因為我丈夫已經死了,所以今

後我想替他做出最大程度的補償。因為無論如何都想申明這一點,所以我今天來到這

里。”說著她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用手帕捂住了眼睛。

“林田先生,”這時,一個男人站了起來,該男子穿著西服,“為什麼要把她叫到

這里來?”

“這個是因為……”

林田正要做出解釋,梶川的妻子說話了:“是我要求來的,我強行請求……”

“你把嘴閉上!”西服男子打斷了她的話,“我現在在問林田先生!”

他的語調冰冷得能讓人打寒顫。梶川的妻子沉默了。

“這件事嘛,主要有兩個原因,”林田說話了,“一是因為考慮了梶川女士強烈的

謝罪願望,另外一個,剛才我也有所提及,要想搞清楚疲勞駕駛問題,梶川女士的證言

也很重要,所以想早點兒讓大家見個面。”

林田的解釋很在理,西服男子似乎也理解了。不過在坐下時他還是自言自語地嘟嚷

了一句“有必要讓我們也見她嗎”。

“我們不需要你來道歉!”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一個聲音,是個女性的聲音。平

介伸長了脖子,發現坐在最前排的一個半老的女性正沖著梶川的妻子,“開車的人不是

你。難道你自己不是那麼想的嗎,你不過是迫于輿論的壓力,怕什麼都不做會招人非議

才來這里道歉的。這種形式上的道歉有多少都沒用。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不,我沒有那麼想……”梶川的妻子想反駁。

“夠了,夠了,請什



麼都不要再說了!你往那里那麼一站,感覺就像我們在欺負你

似的。”說完這句話,那位半老女性“咳”地長長歎了口氣。由于很靜,她的歎氣聲整

個會場都能聽清。

或許她的話也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聲,平介聽到周圍有人在小聲喃咕,大概是在說“

就是就是”吧。事實上,平介就是其中的一個。雖然他心中想到梶川的妻子失去了丈夫

也一定很難過,但還是無往站到她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