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時候,那個中年女子又出現了。她一直把他領到了來時並沒有坐的電梯
前。“在一層出電梯後就是和進來時方向相反的一條路。”中年女子說道。之所以這樣
設計,估計是考慮到客人出來時比進去時更害怕被別人看到吧。
平介按照她說的那樣在一樓出了電梯。從建築物里出來後,眼前是一條寂靜的街
道,根本沒有一點風俗店的跡象。路邊的垃圾箱前,幾只野貓正在尋找食物。
路燈很少,月亮今晚也沒有出來。這樣的黑暗解救了他,他緩緩地走在街上。
我今後該怎樣生活下去呢?他在心里想著這個問題。自己是父親又不是父親,是丈
夫又不是丈夫,是男人又不是男人。
他的心在無情的現實面前顫抖著。
27
直子在元旦那天早晨發布了宣言。矮腳飯桌上擺滿了她親自做的好菜。互道了新年
快樂之後,二人用日本酒代替屠蘇酒碰起杯來。自從那次發布升初中考試成績時喝了點
酒以來,她已經練得能喝一些了。
電視里正播放著正月里的節目。那些人氣演員穿著很有正月感覺的服裝,唱看歌,
做著游戲;一些搞笑藝人做著整人的游戲;一些體育選手向猜謎發起了挑戰。一種唯獨
今天可以不去想那些煩心事的輕松空氣籠罩著日本上空。平介也沉浸在那樣的氛圍中。
不過,那是在他聽到直子說那番話之前。
“參加中考?”平介重新問了一遍。他當時正專心致志地看著電視,臉上還掛著開
心的笑。
“對。”直子伸了個懶腰,點了點頭,“希望你同意我參加明年春天的中考。”
“那等等。在你現在的這個初中,只要不是成績特別差,不就可以直接升入高中
嗎?有必要還去參加中考嗎?”
“為我想上其他高中。”
“其他高中?你對現在的學校不滿意嗎?”
“倒不能說不滿意,只是和我的目標不相符。”
“目標?”
“可能說成將來的發展方向更合適吧。”
“這麼說,你想好要走的路了?”
“嗯。”
“什麼路?”平介邊問,一邊關上了電視。
直子字字清晰地答道:“醫學專業。”
因為電視的聲音剛剛消失,所以直子的聲音顯得特別響亮。
平介認真地看著直子的臉,她也用同樣的襲情直視著平介。
“醫學專業?這麼說你將來想當醫生?”
“這我還不清楚。但總之我想學醫。遺憾的是,我們學校上邊的大學里沒有醫學專
業。”
“原來是醫學專業啊。”平介搓了搓自己的臉。他對大學里的醫學專業並沒有什麼
概念。醫學專業這個詞本身對他來說就缺乏現實感。“你怎麼忽然間又有這樣的想法了
呢?”
“我一直都在考慮自己想做的事到底是什麼,但一直都沒有考慮清楚。于是,我又
轉念考慮自己對什麼事情感興趣,很輕易就找到了答案。我的興趣就在我自己身上。究
竟為什麼會發生這樣不可思議的事?人活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意識和肉體是什麼東
西?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而要滿足我的這個願望,唯一的選擇就是學習醫學。”
“哦,是意識和肉體……這樣的事情啊。”
平介再次意識到,看來她還是經常在以她的方式思索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思議
的事情。同時他也能夠理解,這些事情是她最感興趣的。
平介抱起了胳膊,擺出了深思的姿勢,但他並沒有具體考慮什麼問題。他只是想不
出該怎麼辦。
“你說的那都是上大學後的事吧?高中就像現在這樣直接上不是也可以嗎?”
“才不是那樣呢!”
直子的理由是:她現在就讀的這所學校確實水平很高,但是因為不用太努力也可以
直升入大學,所以學生們都沒有什麼緊迫感。如果按照這種趨勢上了高中,這種狀況可
能會進一步加劇。而如果只有她一個人想考大學醫學專業,那麼很容易放松自己,隨波
逐流。
“是否隨波逐流主要取決于本人。我認為只要你有那個決心,就能做到朝那個方向
努力。”平介說得有些沒有自信。他沒有經曆過高考,初中畢業後,他直接就進了高等
職業學校。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
“我想讀男女混讀高中。”
平介一下子沒有了言語。這句話給了他不小的打擊,但他並非對此毫無預料。剛聽
到她提出想參加中考這句話時,他腦子里就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可以說,這也
正是他表示不同意見的動因。
直子對為什麼要去男女混讀的高中的解釋是有說服力的。她的大致意思是,想讀醫
學專業的大部分都是男生,如果能夠在身邊意識到他們的存在,也會激起自己的學習
欲,認清自己所處的境地。
平介只好不情願地承認:“你說得也許有道理。”不論做什麼,只要存在著競爭,
就最好有競爭對手在身邊,這是不說自明的道理。
不過,他心里的疙瘩還是無法解開。一想到直子同看似和她年齡相仿的男生在一
起,他心里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抗拒感。
你真的是為了學習才想上男女混讀的高中嗎?——平介很想這樣問直子。她該不會
是為了和年輕的男生在起玩耍才提出這樣的借口吧?會不會是想借藻奈美的身體再享受
一次青春呢?
但是,這樣的想法他無法說出口,否則就顯得太小肚雞腸了。如果她只是單純地從
求學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希望,自己卻武斷地把男女同校和男女關系畫等號,她一定會
鄙視自己想法齷齪吧。
被直子鄙視是平介最害怕的一件事。
“我明白了。這麼說你又要苦讀一年了。”說完他慢悠悠地往酒杯里倒上了日本
酒,儼然自己既是一個能理解人的父親,又是一個能理解人的丈夫。
“請原諒我的任性。不過我想,供我讀醫學專業咱們家還沒什麼困難吧?”直子心
存顧忌地問。
平介馬上明白了她這句話的意思,她是針對那次事故的賠償金說的。那些錢平介一
直沒動過,而是分成幾部分存在了銀行里。兩個人曾經商量過如何使用這筆錢才能對得
住死去的藻奈美的意識和直子的肉體,但是始終沒有得出很好的結論。如今直子提出這
一建議,應該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藻奈美電一定會贊成這麼做的。”說完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和之前升初中時一樣,直子對升高中的備考絲毫都不松懈。之前的周六周日她都是
在雙休中度過的,但這樣的日子現在一去不複返了。也沒有伙伴來家里找她玩了,用她
自己的話說,“我跟她們說要參加高考,她們就不來找我玩了”。接下來她又補充了一
句:“不過這樣也好,不用一次又一次地拒絕她們的邀請了,反倒落得個輕松。”
“要先告別奢侈啦。”說完這句話,她連小說都不買了,取而代之的是占滿了書架
的參考書和練習題。
唯保留下來的娛樂活動是聽音樂。當她聽LedZipplin時,郡就代表她剛成功地解出
了一道數學難題,如果她要學英語,那她會選擇聽莫紮特。依此類推,社會是CASIOPE
A,國語是QUEEN,如果是理科,那就是松任谷由實了。就這樣,現在平介已經可以根據
她房間里放的曲子來判斷她在複習什麼科目了。
明明有輕松的道路她卻不選,而是特意選擇艱苦的道路,甯可犧牲歡樂時光也要學
習……她如此付出與努力,沒有得不到回報的理由——第二年春天,她成功地考上了自
己理想的學校。這一次平介依舊像上次一樣,和她一起去看了成績的發布。
當看到合格者一覽表中有自己的考號時,直子臉上露出了笑容。
28
時隔很久,平介再次踏進噴槍生產車間。空調開得
很大,但不是為了人,而是為了
機器。車間里布滿了精密器械。
看到平介進來,拓朗並沒有停下在傳送帶上忙碌的手,只是向他點頭打了個招呼。
他還是老樣子:帽子歪戴著,發給他的安全眼鏡他不用,而是戴著不知從哪兒淘來的墨
鏡。
“您來這兒有何貴干呀?視察嗎?”拓朗沖他打趣道。
平介笑著回答:“沒錯,來看看剛做了新郎官的拓朗有沒有偷懶。”
“別老是新郎新郎地叫個沒完,煩死我了。”拓朗皺著眉頭咂了咂嘴,看來他最近
沒少被其他人調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