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那些擠滿了學生的車廂旁走過,上了一節安靜得完全不像是同一趟車的綠色車廂。盡管車廂里的乘客中似乎也有一些准備到雪山去的人,但他們給人的感覺和那些就像是幼兒園春游一樣吵嚷不休的家伙完全就不是同一類人。

確認過座位號之後,兩人並肩坐了下來。女孩坐在臨窗的座位上。年輕人輕而易舉地把兩個大包行李放到了行李架上。

“幾點了?”

聽年輕人如此一問,女孩卷起毛衣的左袖,讓對方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沒有秒針的石英表恰巧指著七點正的地方。年輕人喃喃念了句“很好”的同時,列車的車門也閉合到了一起。

盡管這兩個從新宿上車的乘客並不像進來的年輕人那樣喋喋不休,但如果有人留意聆聽著兩人間不時的交談,就會發現女孩管年輕人叫Makoto,而年輕人則叫女孩Naoko。Makoto上了車之後,也依舊未曾摘下臉上的太陽鏡。

“終于還是要去了啊。”

Naoko壓低嗓門說。她的雙眼一直盯著窗外。列車此刻依舊還在東京都內飛馳。

“你後悔了嗎?”

Makoto盯著列車時刻表問道,“要是你後悔的話,那就原路返回吧。”

Naoko側眼輕輕瞟了對方一下。

“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會後悔。”

“那可真是遺憾啊。”

Makoto微微一笑,攤開時刻表,讓Naoko看了看。

“十一點過到站,之後又要坐巴士啊?”

Naoko搖了搖頭。

“小車。旅館那邊會派車過來接我們的。”

“那倒還好。對方能認出我們來嗎?”

“來接我們的人叫高瀨,以前我曾經見過。當時就只有他來參加過葬禮,年紀很輕。”

“哦,高瀨啊……”

Makoto若有所思般地說道。

“咱們能相信他嗎?”

“我也不清楚,不過他給人的感覺還算不錯。”


聽過Naoko的話,Makoto用鼻子重重地出了口氣,嘴角微微撇動了一下。看到對方的反應,Naoko不由得為自己的愚蠢低下了頭。感覺還不錯——這種話根本就一點兒助益都沒有。

“那張明信片,你現在帶著嗎?”

聽Makoto問完,Naoko點了點頭,把手伸向了掛在牆上的小提包。她從包里掏出了一張隨處可見的普通明信片。明信片上是一座雪山的照片。只要到了信州,這種東西根本就是唾手可得。Makoto的目光從明信片背後的文字上劃過,其內容如下:

“喲,Naoko,你還好嗎?我現在暫住在信州的旅館里。雖然這旅館給人的感覺有些奇怪,但是卻很有趣。我甚至在為自己選擇了這家旅館而感到慶幸。搞得不好的話,或許我的人生還將會于此萌芽。”

“我有個請求,希望你能幫我調查點兒事。雖然這事說來有些怪異,但我絕對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我是認真的。我想請你幫忙調查一下,‘瑪麗亞何時歸家’。就是‘聖母瑪麗亞’的‘瑪麗亞’。我想聖經上對這事應該有所記載,所以想請你給幫忙調查一下。重複一遍,我是認真的。拜托了,感激不盡。”

看過兩遍之後,Makoto把明信片還給了Naoko。歎了口氣之後,Makoto偏起了腦袋,“搞不懂啊。”

“的確讓人搞不明白。哥哥他又不是基督教徒,怎會突然提起聖母瑪麗亞什麼的……還有‘何時歸家’這話,感覺就跟暗號似的……”

“或許的確如此。”

Makoto用食指往上推了推太陽鏡,放低座位,伸直了身體,“Naoko你應該已經調查過這事了吧?結果如何?”

Naoko緩緩搖了搖她那張一臉憂郁的面龐。

“毫無收獲……話雖如此,但說到我能做的,也就只是照著哥哥他來信上寫的,調查一下聖經罷了。”

“也就是說,沒有什麼相關的記述?”

她耷拉下胸袋點點頭。

“不過,究竟哪些有關哪些無關,如今的我們也無從判斷。”

首先要保存體力。Naoko喃喃默念著,閉上了太陽鏡後的雙眼。

事情追溯到一星期前。

那一天,這一年的課業終于全部結束。明天開始就是寒假了。從階梯教室的窗戶里望著朋友們邁著輕快的步伐歸家,Makoto獨自一人等待著Naoko。前天夜里,Naoko給自己打來了電話,約好在這里見面。但當時自己卻並沒有問到底有什麼事。

等了大約五分鍾之後,Naoko出現了。然而她卻並沒有為自己的遲到道歉,而是先為自己把Makoto約到這里來找了借口:“如果到附近的咖啡廳去聊的話,或許談話的內容會被人給聽到的。”

“究竟什麼事?”

Makoto坐在排列成階梯狀的長桌的最前排問道。Naoko在電話里說話的聲音似乎不像平常約會去玩時的感覺,而此刻,往日她給人的那種大小姐般的架勢,也已經從她的臉上消失。

Naoko拖過一把椅子,在Makoto面前坐下。

“你知道我有個哥哥的吧?”Naoko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凝重。

“……知道。”


Makoto自己的語調也有些遲疑。兩人在念大一的時候便已相識,屈指算來,也已經交往了三年時間。在這期間,Makoto與她之間的關系發展迅速,也曾到她家里玩過幾次。所以,自己也知道,那張放在她書桌上的照片里的人,就是她的哥哥。而且對她哥哥後來的情況也了如指掌。

“記得是叫‘公一’吧?”

Makoto回憶著說道。

“對。去年十二月時死的,當時二十二歲。”

“嗯。”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他是怎麼死的?”

“稍微提過一些。”

公一死于自殺。當時他在信州深山某旅店的一間客房里服毒自殺。他躺倒的那張床的枕邊,放著一只裝著半杯可樂的杯子,警方從杯中檢測出了強力的毒藥。

由于那種毒藥頗為特殊,其入手渠道也不甚明瞭,所以警方也曾討論過他殺的可能性,但出于公一自身也存在有自殺的可能性,而且聽旅館員工說,公一與當時住在店里的其他客人之間並沒有過什麼接觸,所以最後還是以自殺結了案——這就是整件事的前後經過。

“我覺得警方如此判斷也是理所當然的。”

Naoko的話說得很清楚。“他的確有著自殺的動機”,首先這樣說上一句之後,她便開始講述了起來。其內容大致如下:

當時的公一,感覺似乎有些精神衰弱。考研落第,就業不利,前途一片迷茫,這就是導致他精神衰弱的原因。雖然之前公一就讀的是一所國立大學的英美文學專業,照道理應該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但他本人內向的性格卻造成了一切的禍端。一旦緊張起來,經常就會詞不達意,陷入到一種莫名的恐慌中去。再加上對未來的迷惘,他對自己這種性格的詛咒嫌惡,也使得他的精神衰弱變本加厲。

去年的十一月,公一突然踏上了旅程。據他本人的希望是打算通過環游日本來磨煉一下自己的精神。父母雖然有些不大放心。但想到這樣一來他或許就能重新站起來,于是也就點頭答應了他的提議。

盡管家人表現得頗為擔心,但公一自己卻覺得這趟旅途很充實。他不時沿途寄些明信片和書信回家,字里行間中,也隱隱浮現出公一精神百倍的樣子。就在家人放下一顆懸著的心,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時候,噩耗突然傳到了家里。

即便寫來的信里似乎精神百倍,其本人的精神衰弱也未必就完全好轉。警方說,開朗樂觀與消極低沉的精神狀態交替出現,就是精神衰弱的一大特征。

“也就是俗稱的躁郁症。”

“這病名倒也時常會聽人提起。”Makoto喃喃念道。

“當時旅館里的旅客,與哥哥之間沒有任何的關系這一點,也支持了自殺說的成立。正常情況下,是沒人會對與自己扯不上任何關系的人心存殺機的。但實際上,除此之外,還存在有另外的依據。”

“依據?”

“據說發現哥哥死去的那間客房當時房門緊鎖,根本就不可能從外邊進去的。而且窗戶也是……”

Makoto盯著Naoko的臉凝視了良久,之後扭動脖頸,使得頸骨喀蹦作響,頗不耐煩地低聲念了一句:“密室啊……”

“Naoko你究竟想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