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嗓音在空蕩蕩的站台里不停回響。穿著黑色毛皮外套的妻子拉著男子的右手,扶住了丈夫。男子腳底打了兩三次滑之後,也算是站起了身。只見他身上穿了件及腰的灰色外衣,頭上戴著頂同樣顏色的鴨舌帽。

“我沒想到這落差居然會這麼大嘛。而且地面還凍得這麼硬。”

“每次你都會在這兒跌跤,怎麼老也不長記性?這里的站台很低,而且這季節里地面凍得又硬又滑的。”

“我可沒有每次都跌跤哦。”

“誰說,你去年也跌過,前年也是。每次跌跤,都是我伸手攙住你的。要是沒有我的話,那你每年都會因為摔折了腰,一到這里就直接打道回府,返回東京去了。”

“別說了。別人都在看咱笑話呢。”

實際上,Naoko和Makoto確實在笑。兩人發現那對老夫妻的目光朝著自己投來,趕忙走出了檢票口。

信濃天城站的候車室是間極為簡漏的小屋,屋里就只有三條按“コ”字形擺放、可供四人同時落座的木制長椅。“コ”字形的中央放著一只老式的石油暖爐,但是卻並未點火。Makoto伸手打算去擰爐旁的把手,但途中卻又停下了。燈油的殘余量已經指向了零。

“真夠冷的。”

Naoko在長椅上坐下身,開始不停地用手摩擦兩腿。不光只是因為暖爐無法點燃的緣故,車站外的景色也助長了她覺得太冷的感覺。車站外,就只有三間用途不明的小屋,旁邊就是一片頂著白雪的雜木林。一條凹凸不平的窄小道路在站前劃出一道弧線,消失在樹林的背後。

“看來來接咱們的人還沒到啊。”

Makoto戴上滑雪手套在Naoko身旁坐了下來。椅子上那股寒意透過雙腿,傳遍了整個身體。

方才的那對老夫妻也出了檢票口,隔著熄滅的暖爐,在Naoko他們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貌似丈夫的那男子估計已經到了花甲之年,鴨舌帽的邊緣下邊露出了銀白的發梢。老人臉很長,眉毛和眼睛都向下低垂,就像八點二十分時的表盤一樣,看起來似乎是個老好先生。身高則與他的同齡人有所不同,至少得有一百七十公分以上。剛一坐下,老者就把手伸到了暖爐上方,等到發現暖爐上一點熱氣都沒有之後,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似的緩緩將兩手插回了外衣的衣兜里。

“真夠慢的啊。”

男子的太太看了看表,說道。那是塊銀色的手鐲式手表,似乎是塊高檔貨。

“畢竟是開車來的嘛。”

老者冷冰冰地回答,“誰知道車子會出啥事。”

老婦輕輕打了個呵欠,之後又將目光投向了坐在她對面的兩人身上。

“你們兩位也是來旅行的嗎?”

老婦姣好的唇角浮現出笑容問道。盡管體態微微有些發福,但臉上卻鮮有皺紋,肌膚看起來年輕而富有光澤。或許是因為身高太矮的緣故,總是抬著頭看四周,即便坐著,其姿勢也頗有氣質。

“是的。”

Naoko回答。

“是嗎?可這地方啥都沒有啊?你們訂的旅館是哪家?”

Naoko稍稍遲疑了一下,告訴對方說:“是一家名叫‘鵝媽媽’的旅館。”老婦的眼眸中閃現了光芒。

“果然如此啊,我早就猜測是那家了。畢竟這里也沒有其他大點兒的旅館了。其實我們也正准備上那兒去呢。”

“哦……”


Naoko一臉困惑地看了看身旁的Makoto。Makoto的表情依舊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那雙太陽鏡片後的眼睛,在一瞬間閃現了嚴厲的光芒。

“您二位經常到這里來嗎?”

Makoto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比較,老婦“嗯”了一聲,開心地點了點頭。

“自打他退下來之後,每年都來……你們兩位是頭一次到‘鵝媽媽’來的吧?”

“對。那家‘鵝媽媽’應該還不錯吧?”

“那地方總讓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是吧?”

聽到妻子向自己征求意見,老者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之後便對兩名年輕人發起了詢問。

“你們兩位是戀人吧?”

還不等二人回答,妻子便用手肘捅了捅他的側腹。

“你就淨瞎說。問些不該問的話……真是抱歉。”

老婦對丈夫的怨言剛說到一半,就轉變成了對Makoto的致歉之辭。Makoto微微一笑,說了句“也沒什麼”。幾人中只有老者還依舊一臉不服的表情,偏著腦袋獨自覺得納悶。

下車之後等了約莫十分鍾左右的時間,車站前的小路上駛來了一輛白色的面包車。開車的男子一溜小跑,進了候車室。看他的模樣,年紀大約二十出頭,積雪反射的陽光令他的皮膚變得黝黑,但牙齒卻依舊雪白。

“讓各位久等了。”

男子開口第一句就是道歉的話,之後他輕輕低下了頭。

“好久不見啊,高瀨先生。今年也要多勞煩你了。”

“太太您看起來也挺好的……Doctor,好久沒見到您了。”

被稱作Doctor的老者輕輕點頭致意,之後便一臉擔心地開口詢問:“路上出了什麼事嗎?”

“有位客人自駕車到我們那里去,結果車子卻在雪地里拋錨了。接到那位客人的電話之後,我就先過去幫忙了。實在是萬分抱歉。”

“沒事,只要不是出了什麼亂子就好。”

Doctor提起圓桶背包,站起身來。

高瀨將目光從老夫婦身上轉移到了對面的兩名年輕人身上。“是原……田小姐吧?”

“是的。”

Naoko回應一聲,站起身來。她本來姓“原”,但為了不讓其他的旅客發覺她和哥哥公一之間的關系,所以就用了假名。當然了,高瀨當時曾經參加過公一的葬禮,與Naoko有過一面之緣。之前Naoko曾經向高瀨解釋過,說她希望到哥哥最後住的旅館去看看,但這事如果引起其他客人注意的話就麻煩了,所以她打算用個假名字。對其他客人隱瞞自己是公一妹妹的身份。

看到Makoto之後,高瀨表現出一臉的困惑,黑眼球不停地晃動。

“我記得……電話里說的是兩位女性……”

聽過她的話之後,反應最大的還是Doctor太太。她用舞台上女演員的那種誇張的動作抬頭望了望候車室的天花板,之後搖了搖她那張圓圓的臉龐。


“唉,你們這些男的為什麼都這麼糊塗?不管是年過六旬的我丈夫,還是年紀輕輕的高瀨,居然都會犯同樣的錯誤。真不知道你們究竟是怎麼搞的,這小姑娘到底哪兒像男的?”

由于後輪上系著鐵鏈,白色面包車的車身有些輕微的晃動。

盡管如此,強勁的馬力依舊帶著車體在雪道上向上攀爬。據高瀨說,從信濃天城站到旅店,大約需要花費三十分鍾左右的時間。自己馬上就要到當初哥哥死去的地方了——一想到這一點,菜穗子的身體中就會湧起一陣火熱的緊張感。

“澤村Makoto……Makoto寫成漢字該怎樣寫呢?”

Doctor太太問。面包車里並排的三個座位中間那個可以旋轉過來,與後面的四個面對面交談。

“‘真實’的‘真’,樂器的‘琴’。”

真琴回答道,“這名字時常會讓人誤會成男子。”

菜穗子抿嘴一笑。實際上也的確如此。第一次帶著真琴回家時,父親臉上那鐵青的面龐,讓她至今記憶猶新。

“真是失禮,向你道歉。”

Doctor深深地低下了只剩耳際上還露出著白發的頭。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道歉了。

“真琴和菜穗子你們倆是大學生吧?”

“對。”

真琴回答,“我們倆念的是同一所大學。”

“方便告訴我是哪所大學嗎?”

“可以。”

她老老實實地說出了兩人就讀那所大學的名字。到這里來之前,兩人便已商量好最好是盡量少撒謊。謊撒得太多的話,說不定啥時候就會露馬腳的。

或許是Doctor太太已經感到滿足的緣故,聽過大學的名字之後,她便再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一臉羨慕地歎了口氣,“年輕真好。”

“益田先生是位大夫吧?”

等到太太的提問暫告一段落之後,菜穗子插嘴問道。上車之前,她曾聽對方提到過“益田”這姓氏。

“還得加個‘前’字。”

大夫略帶羞澀地露齒一笑。別看已經上了年紀,他牙齒卻依舊很白。

菜穗子回想起來,太太之前曾經說過,“自打他退下來之後,每年都會到這



里來。”

“您二位開了家醫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