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劍姬神聖譚12 六章 暗黑神意

夜晚充滿了寂靜。

蔓延的黑暗像是一片黑暗海洋一般。當然,其並不會響起波濤之聲。沒有云彩飄過,也沒有微風吹拂。只有高高地固定在上的月亮悠然地俯視著大地。

清冷的月光也照到了某個隱藏在山中的『建築物』之上。

潛伏在樹木之間,貼在山的地表之上建起的那個沒有一絲光亮,沉浸于黑暗之中。

「……」

這里安靜得連野獸的啼叫都聽不見,就在這時,響起了吱嘎,吱嘎的聲音。

赫爾墨斯踩著台階,走上了樓梯。

他突然停下腳步,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回過頭去。

視線前方是直指夜空的白堊巨塔『巴別塔』。

男神眯細瞳孔,想著在那座塔下不為人知地戰斗著的冒險者們,同時視線轉回前方,走過剩下的台階。

赫爾墨斯只有一個人。

建築物中沒有人的氣息。里面令人掃興地飄蕩著空無一人的氛圍。

他爬上畫著巨大螺旋的外部樓梯,然後走到了延伸到建築物之外的陽台上。

雖說是陽台,但這里很寬敞。

整體由木板作成,陽台兩端種著植物。

花朵自不用提,這里甚至栽培著農作物,像是個溫室一般。

但如果看到了陽台深處,開闊的視野中映出的極致夜景——無數魔石燈光照亮的迷宮都市,那麼一定會聯想到『展望台』這一詞語吧。

在這夜景中心。

在這美景之中。

有一位神物背對他,眺望著都市的方向。

「喲,找到你咯。」

他摘下帽子,走了過去。

這里是某位女神的『藏身之處』。

是儲存著大量食物的巨大保管庫,【眷族】的別館。

「……」

女神沉默著,回過了頭。

緩緩地,臉上如能面一樣毫無表情。

「差不多該結束了——德墨忒爾。」

聽見赫爾墨斯的話語。

晃動著蜂蜜色頭發的女神仍然是一副面具般的表情,看回了赫爾墨斯。

「是嗎。你來到這里了啊,赫爾墨斯。」

「啊,好疼好疼。爪子紮進肩膀里了。」

「非、非常抱qian……」

洛基不禁像小孩子一樣慌忙揮起手腳。

她們正在緩緩地下落,展開雙翼的歌鳥蕾用鉤爪抓著女神的肩膀,她費力地調整著力氣。

這里是由于死神塔納托斯的送還而將人造迷宮與地面連在一起的『縱穴』之中。

洛基與蕾正在這深達數百M的洞穴中下降。

她們躲開了放哨的冒險者,悄悄從迷宮街落了下來。

在雙腳終于夠到地板,到達了人造迷宮第九層以後,洛基仰頭看著頭頂,仿佛事不關己一般說著「好高~果然是超級深的啊~」。

「不好意思啊,蕾炭。非要讓你帶咱下來。」

「蕾、蕾炭……」

「不過和怪物一起操控下降坐降落傘,也是個挺好玩的體驗啊~」

洛基不顧稍微有些失落的蕾,輕快地說道。

她點亮掛在腰間的魔石燈,走上了芬恩他們走過的通道。

「真的完全變了個樣啊……」

立刻就到達了『迷主之間』,那長長的通道,以及三支部隊分散開的岔路。

洛基在因附著在各處的綠肉改變了面貌的迷宮中行走著,然後在曾經見過的景色前方停下了腳步。

這里是距離『迷主之間』——暗派閥據點不遠的主要地帶。

也是在那個『第一進攻』的日子里,成為了『命運』分歧點的地帶。

將塔納托斯逼入絕路的加雷斯和洛基她們就是在這里討論了最後的作戰。

而緊接著,迪歐尼索斯就一個人分別行動了。

「【迦尼薩眷族】似乎是把這一帶給燒了個遍呀。」

「是de……周圍de綠肉徹底死掉le。」

絕大部分綠肉都被烤得掉了下來,露出的石板也被烤焦,這時洛基走到了通道的一角。

那里是魔石燈光也照不到的陰影處。

其與黑暗融為一體,因此冒險者們,以及那一天的洛基也看漏了的一條直路。

她舉起魔石燈,照亮了被黑暗阻塞的漫長通道。

「……蕾炭。保護咱到這兒就行了。」

「誒?」

「本來你就只是陪咱任性了一把而已嘛。這之後就按芬恩擬定的作戰那樣,去打得熱火朝天的地方幫他們一把吧。」

「但、但是,zen麼能讓神明一ge人……」

「不要緊啦。」

洛基朝不知所措的蕾微微一笑。

「這一帶已經沒有怪物咯。」

聲音中帶有確信。

蕾不知為何被她的氣勢所壓倒,即使自己嘗試說服她,但又不可能敵得過神明的口才。

「……我明白le。既然身為神明的您dou這麼說……」

「不好意思啊。聽從了咱好幾個任性的要求。」

「您客氣le。那麼,我jiu此告辭le。」

沒能爭論過她的歌鳥大概也很在意迷宮內的動向吧,蕾迅速地飛起。

然後朝第十層趕去,前端帶點藍色的金色羽毛隨之飄落。

「……好嘞。」

洛基也走了起來。

提燈一樣的魔石燈光切開了黑暗,她走向直路的深處。

前往那個時候,迪歐尼索斯走過的道路前方。

之前填滿了道路的綠肉大半都變得腐爛,掉了下來。這一帶大概也將大部分力量都送到第十層了吧。肉塊像是泄了氣的氣球,不對如同沼地一般在彙集在地板上。大概有膝蓋那麼高吧。傳來一種難以形容的惡臭,仿佛在散發出濃厚的草木香氣的密林深處,有人將蜂蜜撒得滿地都是一樣,洛基吐出舌頭忍著這股味道,同時向前走去。中途發現了失去了『魔石』的極彩色怪物的尸骸高高地堆了起來。從中撈一把就會有灰燼從手中滑落。另外還有和怪物一樣干癟的手腕從肉塊之沼中伸出,是冒險者的遺體,大概是被沖到這里的吧。這副景象講述了當時有多麼的淒慘,洛基默默地看著,同時即將抵達最深處。

那里是一個開闊的空間。

由于神之送還而開出的通往地面的大洞依然被綠肉堵住,但除此之外的牆壁和地板上的果然是都腐壞了。

洛基微微睜開朱色的雙眼。

她之所以來到這里,是為了進行『調查』。

為了抓住『都市破壞者埃尼奧』那決定性的『證據』。

「……這是。」

房間里有著老舊的椅子,繩子,以及全身鏡。

另外還有殘留在地板上的水漬。

「這個味道……沒有錯啊。就是在迪歐尼索斯的貯藏專用庫里聞到的那個。」

這里飄著些許令人心神蕩漾的濃郁香氣。

僅僅這點香氣就似乎要奪去人的五感——是葡萄酒的余香。

「我來『對答案』了,德墨忒爾。」

赫爾墨斯如此告知。

手指沿著重新戴好的帽子邊沿劃過,朝眼前的神物說道。

「啊啊……被你發現了。沒錯……被你發現了啊。」

傳回來的聲音宛如戲劇台詞一般孕育著一陣歎息,卻又極為平淡。

甚至令藏在陽台前的陰影處,或是樓梯中的【赫爾墨斯眷族】的護衛們全都打了個冷戰。

德墨忒爾緩緩轉過整個身體,隨著她的動作,身上的神衣鼓起,搖動著。

那里並不是溫厚的女神平時會展現的臉龐。

那里有著一張面無表情,變為『虛無』的女神之貌,甚至令人感到恐懼。

大概該叫做隱藏起來的本性的,女神的深淵。

「只有赫爾墨斯,和你的孩子們?真是誤算……不對,真是遺憾啊。雖說沒指望洛基她們會來,但要是烏拉諾斯的私兵也來了我這邊就好了。」

德墨忒爾看穿了潛伏在暗處的眷族,同時淡淡地編織著話語。

射穿自己的眼神冰冷得就連身為同鄉的赫爾墨斯也從未見過。

「……為了分散戰力嗎?」

「沒錯。畢竟都准備好了嘛。骰子已經從我手中拋下。事到如今,即使將我抓住,或是送回天界,通往冥府之門也早已開啟。」

在四周。

這個【德墨忒爾眷族】的『保管庫』中,沒有她的團員。

現在仍然飄蕩著甚至有些寒冷的寂靜,詭異的沉默擴散到四周。

「……你的眷族呢?」

「不在這里。不對,是不在任何地方。」

「……為何?」

「你猜猜看?是送往那座『魔城』了呢,還是變成了令花朵盛開的『養分』了呢……你覺得是哪一邊?」

咔嗒一下。

聽到這句話語的【赫爾墨斯團員】都不由得動了下手中的武器。

冷汗從臉上淌下,他們拼命調整自己紊亂的呼吸。

現在的德墨忒爾就是如此令人恐懼。

從未聽過的聲音,從未聽過的語調,從未見過的舉止。

明明沒有釋放『神威』,皮膚還是不住顫抖。

這就是神之所以為神的原因嗎,身為超越存在所擁有的冷酷嗎。

一股不同于怪物給人帶來的『恐怖』席卷了下界居民的內心。

「赫爾墨斯……之前,我對你說過的吧。」

在晃動的劉海深處。

德墨忒爾的瞳孔如同一塵不染的玻璃一般,空無一物。

「說過我很『不滿』。對冠以母親mater之姓,持有大地 ge之名的我來說,如今的下界『非我本意』。——我無法饒恕啊。」

她的語氣逐漸變得強烈。

德墨忒爾大睜著玻璃之瞳,叫喊出聲。

「無法饒恕這份『不講道理』!這份『差別』!這份『區別』!」

散發出激昂的感情。

赫爾墨斯的眷族們仿佛心髒被人握住一般,他們搞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無法理解。

人智不能及。

他們心中有的只是覺悟,只要時機來臨,就會挺身保護主神。

「……啊啊,我聽到過。確實從你的嘴里聽到過。你身為慈愛的化身,卻無法去愛下界的一切這一矛盾。這一糾葛。」

「那麼,你也明白了吧?」

兩柱神明在陽台上對視著彼此。

繃緊的絲線拉到了極限位置。

德墨忒爾無力地垂下雙臂,低下頭去。

「為什麼,我要做出這種事情——」

在這一瞬間。

仿佛要遮住女神的話語一般。

赫爾墨斯再也忍不下去,他搖了搖頭。

「——別再演這出鬧劇了,德墨忒爾。我已經知曉一切了。」

洛基眯起眼睛,看著從地板傳來的香氣,然後仔細地搜索起四周。

簡直像是確信著什麼一般。

接著。

「……有了。」

她的手指勾到了石板間一個微小的縫隙,在按下去的瞬間,一部分石板就發出聲響,滑到一邊。

正是一條『隱藏通道』。

——『被攻陷的城里有暗道是常事!』

——『確認下有沒有隱藏通道,可不要看漏了啊!』

在『第一進攻』的終局,加雷斯說過的話語在這里得到了證實。

黑幕——『埃尼奧』在這里對神下了手,打出送還之柱以後,通過這條『隱藏通道』逃了出去,使得自己免于被綠肉吞食。

開啟的石板中有一座樓梯。在蓋子關上之前,洛基迅速滑進了『隱藏通道』。

她單手提著魔石燈,順著樓梯向下走去。

狹窄的石頭台階看不到盡頭,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但洛基睜開的朱眼毫不動搖,一直看向前方。

最終,

「……」

走下樓梯後,她撞到了一面牆壁。用和進來時相同的步驟啟動了『暗門』的機關,打開了門。

她走出『隱藏通道』,只見這里是一個圓柱形空間。

這里如同蜘蛛網一樣連著好幾條道路——肯定都是『隱藏通道』吧。古代壁畫圍在一起,形成了四周的牆壁。

上面畫著驚慌失措地逃離怪物的眾人。火焰之海。慘遭吞食的性命。

破壞與殺戮。

蹂躪與混沌。

淒慘的死亡盛宴。

被稱為地獄,或者是冥府的景象。

接著,

『————』

在這個空間的中心,『那個』就站在那里。

覆蓋全身的深紫色衣服斗篷,上面還有一件漆黑的上衣披肩。

上衣那里裝飾著數個面具。

這令人驚恐的風格簡直是在象征神明具有的眾多容貌一樣。

洛基瞪視著那個存在,如此宣告:

「你就是真正的黑幕埃尼奧對吧。」

「你說,什麼……?」

猛地抬起頭的德墨忒爾拼盡全力才反問回去。

然而,女神的聲音正在顫抖。

「我在說這樣下去,你只會顯得淒慘而已。我既不想看到你擺出這樣的表情,也不想拜見你淪為小丑的身姿。」

這副身姿令赫爾墨斯顯露出明確的悲傷,同時他用憐憫的目光刺向德墨忒爾。

「神德墨忒爾是豐饒女神。正如我剛才說過的,是包容一切的慈愛化身本身。雖然你確實很可怕,要是惹怒了你世界一定會荒廢,但是……你才不會用這麼直接的方法。」

德墨忒爾現在的表情十分暗淡。

沒有人知道女神心中在想什麼。

就連同為神明的赫爾墨斯都無法理解,藏于她心中的是後悔,還是怨恨,還是絕望。

但是赫爾墨斯想要消去她這令人心痛的身姿,因此他說出了決定性的話語。

「你才不是什麼『都市破壞者埃尼奧』。」

在體驗了漫長的漂浮感之後,蕾菲亞與其他冒險者們一起落在了石板地面上。

這里是一個大廳。

空間是石制的,雖然容納了第五部隊這一半與安娜斯蒂她們分開的成員,卻仍然有著很大的空余。

根據下落時間推算的話,這里應該是人造迷宮第十一層,不對,是第十二層吧。

蕾菲亞迅速看向四周,思考起來。

一邊思考,同時緊緊盯著落到她們正面的『面具人』。

「切!還真是中了個無聊的陷阱……!」

伯特帶有自嘲意味的粗暴咂舌聲在四周回蕩,這時綠肉將頭頂的縱穴給徹底堵住了。

無法從這里回到第十層。

至少不繞路不行。

這個大廳與很多道路連在了一起。

仰望才能看見的位置處也看得見通道口。迷宮中可以通往任何地方的中繼點。可以用這句話來形容。

一眼就看得出綠肉的量根本就不夠,大半部分空間都展現出人造迷宮本身的景色,大概也是為了將力量傳給第十層而被拋棄了吧,也說不定是有意為之。

腐壞成黃土顏色的肉塊從牆壁和天花板處剝落,簡直像巨大的蛞蝓一般滾落得到處都是。

被特意分割開來的冒險者們表情扭曲,一齊架起了武器。

『……』

而另一方面,『面具人』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當場。

帶有詭異紋樣的面具中甚至沒有吐出一絲氣息。

上面樓層激烈的戰斗產生的沖擊傳了過來,搖動著深紫色外套。

……不攻擊過來?

這是全體冒險者們的心聲。

他們陷入了一種奇妙的膠著狀態。

啟動了陷坑以後,『面具人』就再也沒動過。雖說冒險者們在數量上有著壓倒性的優勢,但怪人現在這消極的動向實在是太不自然了。伯特也訝異地皺起了眉。

「…………」

在這之中,只有蕾菲亞不同。

她搖動著山吹色頭發,只身一人走出了冒險者的隊列。

「蕾菲亞……!」

看到與敵人進行對峙的少女身姿,【洛基眷族】團員們的臉上露出了危機感。

『面具人』是同胞菲爾維斯的仇人——

會引發妖精少女的複仇心理。

他們擔心著,這是不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沉默呢。

盡管身為魔導士,蕾菲亞還是在最近距離與敵人相對,【洛基眷族】的團員剛想要攔住她,然而,

「我一直……」

與他們的擔憂相反,蕾菲亞的聲音依然十分平靜。

那雙紺碧色瞳孔緊緊盯著『面具人』。

「我一直……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想著你『到底是誰』。」

『……』

「雖然不如都市破壞者埃尼奧,但你也一直『很奇怪』。」

『……』

「我對你,一直抱有一種『違和感』。」

少女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

面具保持著沉默,沒有任何回應。

蕾菲亞在說什麼呢,冒險者們非常疑惑。

她到底想要說什麼,伯特也皺起眉頭,靜觀事態發展。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不禁默默地注視起來,蕾菲亞則不停地向『面具人』投去了話語。

「無論何時,你總是會在我面前出現。」

「不打算報上名號嗎?那就先來『對答案』好了。」

面對穿著黑衣的『埃尼奧』,洛基將魔石燈粗魯地扔到了地上。

大廳里有數把搖曳著火焰的火把。已經用不上了。

洛基抬起下巴,用帶有挑戰目光盯住眼前的神,仿佛在說要是這邊的『答案』錯了,你就在面具下面盡情嘲笑吧。

「先是第一點。你之所以直到最後的最後都要隱藏身姿,是因為直到都市崩壞為止都不能令計劃暴露……才怪。」

『……』

「更不是因為什麼謹慎或是膽小。因為你早就堂堂正正地在咱面前現身了。將表面的容貌和暗地里的容貌分開使用,表現得還真是一個人畜無害。」

你埃尼奧

曾經就位于距離她們不遠的場所,洛基如此承認到。

這事實上也是一種『敗北宣言』。

承認其巧妙、大膽地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融入了她們的日常,甚至連天界搗蛋鬼洛基,以及赫爾墨斯的雙眼都沒能看穿。

「第二點。你開始執行自己的計劃是在六年前。說不定你其實在更早以前就在考慮如何毀滅都市了,但是……有了具體計劃的時間一定是那個時候。」

『……』

「這一切的契機就是——『27層的惡夢』。」

洛基向保持沉默的『埃尼奧』拋去了話語。

「在那個惡夢之日,潛伏在『深層』的『墮落精靈』……准確地說是其『分身』被什麼吸引著,來到了『下層』。這時你才第一次發現了。發現了這個完成自己計劃的最後一塊碎片。」

在事件的犯人,奧力瓦司·亞克特變成怪人的那一天。

『墮落精靈』的化身毫無疑問正位于『下層』。『埃尼奧』是唯一一柱注意到了這一點的神物,洛基如此說道。

「跟這個聯系起來,還有第三點。你與『墮落精靈』進行接觸,交涉成功之後,為了完成計劃而將暗派閥殘黨與『精靈』的地下勢力拉到了一起。從未現出身姿,而是利用了叫什麼蕾維斯的怪人,以及『面具人』。」

『……』

「但是,你看似很順利地操縱著暗派閥與地下勢力,實際上卻遭到了『兩面夾擊』。尤其是為了答應身為後者的怪人們那不講理的要求,你就不得不去尋找『雅莉亞』。」

埃尼奧沒有打斷洛基那仿佛看穿了其黑衣內側的發言。

反而像是在愉快地說著『繼續講』一樣,催促她繼續『對答案』。

「咱一開始遇到的食人花……那個怪物祭的事件也是由于你被怪人們催促著才引發的。你其實是不想引發——不對,大概是根本就沒在乎吧。」

『……』

「注意到公會……烏拉諾斯他們隱瞞著『異端兒』以後,你是不是想了很多計策,想讓他們失去信用?為了讓你更方便行動啊。之所以用酩酊大醉的嘴對咱說你懷疑老神,也是事前准備。」

洛基提及迪歐尼索斯一直阻止自己與公會互相協助的事情,同時帶著確信如此宣告。

『埃尼奧』的誤算大概就是某個『美神』想要測算某個『少年』的力量,同時也引發了事件這一點吧。

事情本應以怪物祭為中心引發更大的騷動,吸引來更多冒險者們。但是由于『被魅惑的怪物』先一步大鬧起來,使得【迦尼薩眷族】以及【洛基眷族】的對應非常迅速。這迅速的起步令『埃尼奧』錯失了將配置在下水道的食人花同時釋放出來的時機。

也就是說,伯特和洛基在貯水槽中,以及芬恩他們在各個下水道找到並殲滅的食人花怪物也是沒能徹底回收的個體。

「咱說明白一點,你已經猜到『雅莉亞』是什麼樣的存在了 。吞食了眾多『精靈』的『墮落精靈』所追求的,只可能是來源于精靈的存在。因此那個要不就是『精靈』本人——不然就是繼承了『精靈』血脈。」

從結果上說,『雅莉亞』確實找到了。

這是『埃尼奧』未曾預料到的偶發性騷動——怪人自己直接發現了這一誤算。

也就是艾絲。

「在『27層的惡夢』中剛好在場的『墮落精靈』,將它吸引過去的某個東西就是艾絲。她加入了咱的【眷族】,在地下城里首次使用了『精靈之風風靈疾走』的那一天——『墮落精靈』注意到了她。」

沒錯。

真正的開端是在『九年前』。

正好是艾絲·華倫斯坦這一少女迎來了開端之時。

雖然不知道其中緣由,但那一天,為了討伐死神塔納托斯從地下城中召喚的『黑色飛龍翼龍』,她釋放了『魔法』。

盡管深處遙遠的地下,但『墮落精靈』還是注意到了『同胞』的氣息。

接著,『墮落精靈』花費漫長的時間來到了下層區域。

太古時代起就潛伏在地下城深處的『墮落精靈』之所以從這個時期開始變得活躍,真正的原因就是艾絲。

「為了獲得地下勢力的協助,你只能開始動真格地瞄准艾絲。」

「……」

「所以,你必須要將都市最大派閥咱們給卷進來。」

那一定是『埃尼奧』能夠預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形吧。

畢竟自己不得不故意將都市最大派閥洛基眷族拉進事件中心。

「……聽聽咱的結論答案吧。」

洛基用銳利的目光對依然沉默的『埃尼奧』說道:

「『埃尼奧』的真面目就是——」

「第一個『違和感』,是追著艾絲小姐,朝24層食料庫前進的時候……」

蕾菲亞的聲音投向她面前的面具。

「和伯特先生說話的那個時候,感覺到了『魔力』。只有我感覺到了。」

「啊啊?」

被叫到自己名字的伯特抬起一邊眉毛。

——『只要你還好意思說自己只有魔法這個長處,你就一輩子都只能當包袱』。

那是伯特帶著責罵訓斥蕾菲亞的時候。

——『魔力』……?

那個時候,蕾菲亞確實察覺到了『魔力』。

只有蕾菲亞察覺到了在陰影處跟蹤著他們的『面具人』的『氣息』。

而這名為『魔力』的『違和感』成為了令蕾菲亞的『假說』靠近『真相』的一個材料。

「第二個『違和感』是第一次入侵人造迷宮的時候。」

蕾維斯的強襲使得芬恩意外地受到了致命傷,部隊被分散開來。

艾絲和加雷斯他們被名匠子孫巴爾加·佩爾堤庫斯的陷阱分割,使得留在上面樓層的蕾菲亞她們孤立無援。

「那個時候,你特意在我們面前出現了。然後假裝沒注意到我們,故意讓我們跟上了你。為了將我們引導至迷宮門前。」

那個時候,蕾菲亞與菲爾維斯一起在迷宮中徘徊。

就在這時,『面具人』突然只身一人現身了。

靠著追趕『面具人』,蕾菲亞她們得以發現了通向外面的人造迷宮『大門』。反過來說,若不是跟蹤面具人,她們就無法到達『大門』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實在是太順利了。

無論是『面具人』湊巧出現,還是身為怪人的存在沒能注意到蕾菲亞她們的跟蹤。

也就是說,這意味著,

「這是為了令與團長他們分開,在人造迷宮中徘徊的我們……不對,是只令我逃到外面去。」

聽到這句話,冒險者們的吵嚷聲大了起來。

也可以說是困惑。

大部分喧鬧都是在懷疑少女是否正常。

就連伯特都朝少女投去了訝異的視線。

但是,蕾菲亞並沒有停下話語。

「最後的『違和感』就是,在我面前……將我珍視的人『殘忍地殺死』這件事情。」

『面具人』的深紫色斗篷啪地晃動了一下。

回想起當時的景象令她感到痛苦,呼喚少女的名字令她十分躊躇,但蕾菲亞還是繼續說道。

將抵達『真相』的話語一口氣說了出來。

「這很奇怪。說到底,為什麼那時候我得救了呢。」

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

「我們本來和加雷斯先生他們一樣處于第九層中樞位置,可為什麼安斯小姐她們能夠抵達地下城的出入口前面呢!」

語氣逐漸變得激動。

「為什麼,我們能夠退避至『退路』前方呢!」

感情沖破堤壩,泛濫而出。

「那個時候,你也是假裝進行強襲——從而將我趕到了迷宮門前!」

仿佛要撕裂胸口的叫喊在大廳中回蕩。

「就算是毀掉我的內心……你也想要讓我遠離人造迷宮。」

蕾菲亞那雙紺碧色瞳孔逐漸濕潤,她動起顫抖的嘴唇。

「你一直……都在保護我。」

時間靜止下來。

冒險者們啞口無言。

伯特瞪大了眼睛,呆立原地。

面具像是強忍著一般保持沉默。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蕾菲亞的身上,她說出了眼前那名人物的『名字』。

「沒錯吧——菲爾維斯小姐。」

產生了幻聽。

那是玻璃裂開一條縫的聲音。

是靜止的時間被打破的聲音。

面具人宛如斷線人偶一樣無力地垂下雙臂。

脖頸消沉地彎折,緊緊握住的金屬手甲也失去了力氣。

這副身姿簡直就像坦白了自己的種種罪過的『罪人』一般。

接著緩緩抬起一只手,放到了面具上面。

「……你從何時開始察覺到的?」

假面被拿下。

兜帽隨著沖擊落下。

顯露出來的是緋紅的眼瞳,以及傾瀉而下的黑亮色頭發。

本應在蕾菲亞她們面前被殺害的妖精——菲爾維斯·夏莉爾就在那里。

「……!」

淚水就要從蕾菲亞的瞳孔滿溢而出。

像是邊將其暴露出來,同時直到最後也不肯放開『搞錯了』這一希望的聖職者一般。

「怎麼會,騙人的吧,為什麼……!?」

另一邊,安娜斯蒂直屬的冒險者們陷入了混亂。

與蕾菲亞一同,確實見證了菲爾維斯的『結局』的少女團員們仿佛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物一般,看著『面具人』的真面目。

映在她們眼中的,正可以說是『亡靈』本身。

她們仍然完全無法理解,因這真面目而不知所措,用手捂住了嘴。

所有人都失去了話語,這是蕾菲亞強行撬開嘴唇說道。

「我才沒有,注意到……。在聽到洛基她們說的話之前,我甚至都沒有仔細想過自己懷有的『違和感』……」

緊握的拳頭不住顫抖,攪亂內心的沖動不曾斷絕,同時蕾菲亞如此回答。

——『面具人』的真面目可能是蕾菲亞非常熟悉的家伙。

作戰開始前,洛基造訪房間的時候,主神對茫然自失的自己如此說道。

她說面具艾因的真面目很可能就是菲爾維斯·夏莉爾。

第一次聽到這個的瞬間,蕾菲亞的視野中迸出了火花。

沉浸于悲傷之中的她因對同胞的侮辱感到憤怒,在房間中沖著自己的主神用力叫喊。

然而。

「但是,越聽洛基的話,我就越搞不明白了!想著你真的死掉了嗎!想著你是不是其實還活著!!」

散布在蕾菲亞記憶中,名為『違和感』的點因神明的話語全都連接成了一條線。

令蕾菲亞振作起來的感情源頭並不是『複仇心』。

為了否定神的假設,還有為了確認『真相』,她才站了起來。

「聽完團長他們的話,我已經沒有了退路!變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被艾絲她們注視著離開了房間之後。

蕾菲亞和洛基一起走到了芬恩他們等著的辦公室。

『蕾菲亞,現在開始我會說出我們掌握的面具人的情報,以及我們的見解。你很熟悉菲爾維斯·夏莉爾,我希望將其和你的想法對比一下。在此之上,讓我們聽聽你的結論。』

芬恩投來的聲音冷靜得有些嚇人。

與蕾菲亞那通紅地快要熔化的感情相反,他們淡淡地展示出足以斷定『面具人』真身的情報。

『上次遠征時,在我們向未到達領域發起進攻,于『龍之壺』那里分開以後,『面具人』率領極彩色怪物發起了強襲。』

『那是為了與蕾菲亞你們彙合,走在53層的時候。』

里維莉亞與芬恩首先說出的是四個月前的事情。

蕾菲亞和伯特他們掉進了炮龍打出的縱穴,而另一邊,芬恩他們正沿著正規道路朝作為彙合地點的58層前進。

『在那時,面具人邊威脅著我們,同時也在尋找著某個東西。』

遭受襲擊的艾絲她們焦躁不已,而芬恩則察覺到了敵人的舉動。

——『但是,它是在找什麼東西?是艾絲嗎?』

當時芬恩以為這某個東西是蕾維斯她們盯上的艾絲。

但是,如果這並不正確的話。

『假如那個時候,面具人在找的——蕾菲亞,假如是你的話。』

如果是在確認蕾菲亞是否安全,唯獨想要拯救她的性命的話。

被如此告知以後,蕾菲亞的喉嚨凍住了。

『在老夫們心中最大的疑問就是第一次沖進人造迷宮時,蕾菲亞,你和【白巫女】兩人都平安無事這件事情。』

接著,加雷斯指出的這件事觸及了核心。

無論是被人造迷宮的陷阱分割開的芬恩,還是加雷斯,還是艾絲她們都被絕對的危機逼入了死路。而在這之中,不知為何只有蕾菲亞沒有被逼至絕境。甚至令人覺得不自然。她們連死神塔納托斯都遇到了,卻還是逃過了所有敵人。

說到底這件事就很奇怪。

為何沒有『代達羅斯之眼』的蕾菲亞和菲爾維斯沒有觸發人造迷宮的陷阱,存活了下來呢。

經曆時間越長,他們就越清楚在人造迷宮中,『鑰匙』是多麼重要。反過來說,他們也明白了若是沒有『鑰匙』,那會是多麼令人絕望。在這種狀況中,她們在人造迷宮內自由地移動,發現了艾絲她們這件事可以稱之為奇跡。事實上,要沒有蕾菲亞她們的活躍,艾絲她們就會在人造迷宮中腐朽了吧。

然而,如果這是一種『必然』的話。

假如正是蕾菲亞身邊的人物的『意圖』的話。

若是她為了拯救蕾菲亞,而做出了苦澀的選擇的話。

『假如在你身邊的人物是敵人的『內線』……那麼就有可能避開人造迷宮的陷阱,也有可能放你跑到安全地帶了吧。』

菲爾維斯站在兩人的前方,保護了蕾菲亞。

幸運地逃開了巴爾加設下的陷阱,將設置在迷宮中的『眼睛』悉數擊潰,甚至誘導了蕾菲亞的思考。

芬恩如此指出以後,蕾菲亞猛地探出身體,但卻無法作出反駁。

膨脹起來的『違和感』奪去了她否定的話語。

『還有一件事我很在意。那就是你們曾經走到了就那麼開著的『大門』那里。』

被蕾菲亞她們跟蹤的『面具人』在迎接了外面過來的美神伊絲塔之後,將還開著的最硬金屬『大門』就那麼扔下了。

即使那是會自動關閉的構造,讓一直隱藏著的住處的出入口保持開啟狀態也太過不小心了。那個時候,人造迷宮外面還有里維莉亞她們在待機。

也就是說。

『面具人』——菲爾維斯假裝要去迎接美神伊絲塔,實際上是想了一個讓蕾菲亞逃到外面的『計策』。

她回想起當時菲爾維斯的話語。

——『蕾菲亞……我認為,我們應該直接去找出口。』

——『我也很理解你擔心落入縱穴的同伴。』

——『但我們現在應該立刻脫離迷宮,趕緊去尋求外部的救援。』

她確實說過。

菲爾維斯再三對自己說過。

她說只有蕾菲亞應該逃出這座迷宮!

——『你太任性,太強勢了……為什麼,你總是讓人這麼擔心呢……』

——『為什麼,你就不能考慮我的心情呢……』

——『我,根本不希望你去送死啊。』

在退路前方,朝著告知『要回去迷宮』的蕾菲亞,露出苦澀的表情,感情宣泄而出,將內心所想變成了話語!

『蕾菲亞……讓我聽聽你的想法。』

聽了主神洛基的『推理』之後,迅速浮現在芬恩他們的搜查線上的『面具人』的真面目。

席卷了蕾菲亞內心的數個『違和感』肯定了他們說出的『嫌疑人』之名。

「入侵人造迷宮的那個時候……團長被怪人砍傷,勞爾先生他們逃到了下面樓層,和伯特先生他們也分開……只剩下我和菲爾維斯小姐兩人的,那個時候。」

從回憶中歸來的蕾菲亞肩膀顫抖著,朝眼前的現實說道。

沖著黯淡地垂下眼簾的菲爾維斯·夏莉爾本人喊了出來。

「那就是,決定性的『違和感』!」

她抬起頭,眼角處飛散出淚之碎片。

紺碧色的瞳孔映出當時的景象,降下聲音之雨。

「赤發怪人放過了剩下來的我!但如果那不是放過了的話!假如是看到她的同志在我旁邊,判斷到自己沒有必要動手的話!」

並不是放過了她,而是女人蕾維斯心中已經決定了『少女被埋葬的末路』。

所以怪人『無視』了蕾菲亞的存在。

——『而且你這混蛋,連哪怕一個活都干不好嗎?』

——『為什麼,那家伙現在還活著?』


這是蕾菲亞無從得知的話語。

是赤發怪人與『面具人』在人造迷宮中有過的交談。

「…………」

菲爾維斯沒有回應蕾菲亞的叫喊。

仿佛是在肯定這一切皆為『真相』一般,仍然低垂著眼簾。

看到這沒有絲毫否定的姿態,蕾菲亞終于流下了淚水,像是鬧別扭的小孩子一樣左右晃動腦袋。

「我曾經想大聲喊出‘這是騙人的’。我曾經想要開心地想著,你要是活著就好了。但是,但是……!我……!!」

歡喜與絕望。

相反的兩種感情在站在眼前的少女身上交織。

蕾菲亞喊出自己亂成一團的內心,拼命抑制著襲來的沖動。

「等下!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伯特大聲喊道。

像是代表著周圍跟不上狀況的冒險者一樣,接連喊出聲音。

「你從剛才開始就在說什麼玩意!?至今為止,陰險的妖精和『面具混蛋』不是都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了嗎!」

24層食料庫事件的時候,菲爾維斯與『面具人』位于同一空間中。

第一次進攻人造迷宮時,兩人也確實存在于不同的場所。

「說到底,這家伙不是在你面前被怪物給吃了嗎!」

最關鍵的是,菲爾維斯被『面具人』擰斷了脖子,被殘忍地殺死了。

現在眼前這位少女存在于此本身就是個矛盾。

仿佛在這麼說一般,伯特狠狠地瞪視著『亡靈』,緊接著——

『所yi都說bu要摻雜什me感情le。』

一個影子從頭頂的通道跳了下來。

與菲爾維斯一樣的面具,一樣的斗篷。

是同樣打扮的『另一名面具人』。

「什……!?」

「——這全都是『你』招致的丑態。」

不顧嚇了一跳的冒險者們,它摘下了面具,只見露出來的同樣是菲爾維斯的臉。

通過面具轉換成的那無數嗓音重合在一起的詭異聲音變成了【洛基眷族】也聽慣了的【白巫女】的聲線。

並不是雙胞胎這種程度。

而是宛如在照鏡子一樣,別無二致。

除了那緋紅的瞳孔渾濁地如同映照出了深淵這一點。

「到底怎麼回事……!?」

『菲爾維斯』一直低垂著目光。

『另一個菲爾維斯』吐出飽含唾棄與輕蔑的聲音。

完全相同的存在令伯特他們驚愕不已,這時蕾菲亞擦掉眼淚,抬起了頭。

「至今為止,菲爾維斯小姐在我們面前用過兩種『魔法』。一個是超短文詠唱的『雷之魔法』。另一個是『障壁魔法』。……但是如果,她已經發現了第三個『魔法』,並且一直將它藏著的話。」

冒險者們咽了口唾沫。

伯特大睜雙眼。

面對著他們的菲爾維斯閉上了眼睛。

「一直沒展現出來的第三個,那一定是——」

兩個菲爾維斯。

兩名妖精。

蕾菲亞吊起的眼角中盈滿淚水,她帶著確信如此宣告:

「『分身魔法』。」

「不對……不對,赫爾墨斯!我是埃尼奧,我就是埃尼奧啊!」

在月夜之下。

山間的陽台上,德墨忒爾晃動著腦袋喊了出來,她的頭發隨著胡亂飛舞。

赫爾墨斯沒有因這個身姿而動搖,他無情地將其打斷。

「不會說連你都被強行灌下了『神酒』吧?我可不相信。」

「不對,我就是一切的黑幕!全都是我干的……!」

「德墨忒爾。」

他用平靜卻強有力的語調遮住了她的話語。

「拜托了,到此為止吧。我不想進一步侮辱女神 你了。」

聽見赫爾墨斯的通告,德墨忒爾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眼中充滿了淚水,膝蓋發軟,跪到了地上。

「……你淪落為替罪羔羊,不是為了庇護『埃尼奧』對吧?」

「……」

「是進行了交易嗎,還是說……被威脅了呢。」

赫爾墨斯走近了她,單膝跪地向她說道。

大概是領悟到了一切都無法挽回,女神死了心,開始講述。

「我干涉得太深了……」

「……」

「當時我在尋找樣子不太對勁的『那位神』。然後由于我這輕率的行為……眷族珀耳塞福涅們成為了人質。」

應該是回想起了當時的景象吧。

德墨忒爾抱緊雙肩,臉色蒼白得令人心痛。

「我被告知,如果不聽話就要殺掉孩子們。一開始我拒絕了要求。結果,一個人就被輕易地殺掉了。我動搖了。結果又是一個人。我喊著快住手。又是一個人。我一哭泣,又是一個人……」

被鮮血染紅的記憶令德墨忒爾的聲音逐漸帶上嗚咽之色。

要是以近似于永恒的神作為參照,那麼人類已經不知道轉生多少次了。

但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憑借‘所以還能再次見面’——這種樂觀的想法去容許眷族慘遭『殺戮』。

尤其對身為慈愛女神的德墨忒爾來說,對過于溫柔的她來說更是難以忍受。

「在證明了自身已經充分壞掉之後,那個這麼對我說。我你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不需要殺掉任何人,只需要閉上嘴就好……」

「……」

「那個的狡猾之處在與會嚴格地遵守契約。只要我老實待著,那個就不會殺掉任何人。然而如果我做出什麼可疑的舉動,立刻就會奪走孩子們的性命,奪去我反抗的力氣……」

眷族背後刻有『神之恩惠』。

基于自己分給孩子們的神血,主神能夠感知到這些反應。

只要老實待著,『恩惠』的數量就不會改變。

但是如果寫下筆記或暗號,與他人接觸,或是有可疑的行為,『恩惠』的數量就會減少。

這非常單純又非常殘酷地做著減法的每一天將德墨忒爾的身心消耗殆盡。

「……大概是阿瑞斯那邊的王國拉基亞進攻過來的時候吧。建禦雷來找我商量。他說‘德墨忒爾的樣子很奇怪,但我不了解女人心思……所以希望你幫幫她’。」

赫爾墨斯小聲說道。

德墨忒爾露出一絲笑容,輕聲說著「還真有建禦雷的風格……」。

「但是,赫爾墨斯……假如你惦記著這件事,跟我接觸的話,我一定會逃走的。為了不引起懷疑,我一定會藏起來。就像現在一個人躲在這里一樣,我不會和任何人接觸的。」

「……」

「所以……注意到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淚水終于從德墨忒爾的眼角滴落。

她已經注意到真正的『黑幕』想要做什麼了吧。

從結果來說,自己是將自己的眷族,與都市歐拉麗全體的性命放到了『天平』上衡量。

然而就連這也已經晚了。

「……然後,就被黑幕給推上台了?」

「沒錯。我之前沒能看透那個。從在天界的時候開始……我就沒能理解到那個的本性到底有多麼扭曲。」

德墨忒爾濕潤的眼睛看向天空,如此宣告:

「埃尼奧的真面目就是——」

「——迪歐尼索斯。」

洛基如此斷言。

她瞪視著眼前的黑暗化身。

「鬧劇結束咯。」

斗篷中漏出了笑聲。

下一瞬間,斗篷就被搭在上面的手掀開。

黑紫色的衣服伸展開來,面具掉落在地。

展現出來的是金色的頭發。

還有甜美的容貌假面。

真相大白的『埃尼奧』——迪歐尼索斯就站在那里。

「太精彩了,洛基。」

男神浮現出的笑容與洛基平時見過的那個沒什麼兩樣。

仿佛現在只是平淡無奇的日常景象一般。

這顯得十分瘆人,令洛基有些想吐。

「你注意到了啊。不對,被你看穿了啊。果然,在你面前似乎是沒辦法扮演『小丑』的。」

接著他開始鼓起掌。

干燥的聲音響起,傳到了洛基身邊。

他毫不吝惜地贊歎。這是發自內心的贊辭。

他飽含真心,稱贊起看穿了『黑幕埃尼奧』真面目之人。

那雙眼睛毫無陰影。

那對瞳孔絲毫未醉。

現在展現在眼前的笑容和舉止才是神迪歐尼索斯的『本性』。

洛基睜大了自己的雙眼。

那雙朱色的眼中寄宿著猛烈的憤怒。

「你這家伙,在咱們面前故意喝醉了啊……!」

看到目眦欲裂的洛基,迪歐尼索斯露出一絲笑容。

仿佛是在肯定女神的確信一般。

迪歐尼索斯並沒有喝醉,然後被別人操縱。

迪歐尼索斯是通過灌醉自己來施以『自我暗示』。

在根據地地下的貯藏專用庫中喝下神酒,朝自己映在玻璃杯上的眼睛竊竊私語。

他說,自己是正義的伙伴。

他說,他要與洛基她們一起討伐邪惡。

醉于『神酒』的迪歐尼索斯真的以為自己是正義的神明。也可以叫做雙重人格。這正是洛基她們沒能徹底懷疑他的理由。

當然了。

一心以為自己的行為真的是正義的『小丑』,要如何才會去懷疑?

或是伙伴或是敵人或是中立,迪歐尼索斯站在絕妙的境界線上,融入了洛基她們。

站在離她們最近的位置,在酩酊之中隱藏自己的本性,一直注視著她們。

迪歐尼索斯愉快地詢問起內心因屈辱而熊熊燃燒的女神。

「在什麼時候發現我是『埃尼奧』的?」

「……在你剛被吹飛的時候,咱真的以為是德墨忒爾。不是別人,正是被喝醉的你提供的情報所誘導了。」

「然後呢?」

「但是,首先咱就產生了一個疑問,德墨忒爾真的能做出這種荒唐的酒嗎。德墨忒爾司掌的是豐饒,即使能准備『神酒』的材料,也不至于連制法都掌握了。」

「也說不定是她隱藏得很好呢。爾虞我詐可是神的拿手好戲對吧?」

「你說的沒錯。所以這個是『前提

』。接著令我在意的是,連續發生的『送還』以及神的數量。」

「嚯?」

「本以為變成光柱回歸天界的你迪歐尼索斯,還有在我面前飛走的死神塔納托斯……除此之外,我注意到還有一柱神消失了。除了藏起來的德墨忒爾以外啊。」

迪歐尼索斯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線。

「雖然已經沒有意義了……但機會難得。讓我們『對答案』對到最後吧。」

他的語氣仿佛是在享受神的娛樂,享受游戲一般。

男神催促她說出『解答』。

「如果不是我的話,那個送還的真面目是?」

「珀涅亞。」

洛基立刻作出了回答。

說出了住在代達羅斯街,司掌『貧窮』的神明之名。

「來到這里之前,咱去了一趟『代達羅斯街』居民避難用的暫時住處那里。打聽了一下之後,貧民街的孩子們就對咱這麼說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珀涅亞大人就不見了』。」

「呵呵……」

「你埃尼奧除了給自己迪歐尼索斯下了自我暗示以外,還把珀涅亞也灌醉了。然後把她變成了聽你吩咐的『傀儡』。」

或者是借著天界同鄉的身份與她進行的接觸,也說不定是貪得無厭又十分貧窮的女神本身就很容易施以食物以及『飲品』。

至于到底是如何讓珀涅亞喝下『神酒』的,洛基並不感興趣。

但有一件事情很明確,那就是一柱女神突然從歐拉麗中消失了。

真正的『替罪羊』,除了德墨忒爾以外另有其人。

「還有一個要灌醉珀涅亞的理由。那就是你為了將自己的孩子們全都『改宗』到珀涅亞的眷族那里去。」

【迪歐尼索斯眷族】的能力被一齊封印。

這就是『解答』。

「你也灌醉了曾是你的眷族的孩子們。」

包括副團長奧拉·莫里埃爾在內,參加了人造迷宮『第一進攻』的所有冒險者。

她們當時並不是【迪歐尼索斯眷族】。

她們是【珀涅亞眷族】。

恐怕迪歐尼索斯甚至讓奧拉她們,讓前眷族們也喝下了『神酒』吧。

不需要一直令她們混亂。只需要在更新【能力值】之前,假裝慰勞她們,說著『這是珍藏的葡萄酒』,然後將鮮血一般的酒倒入杯子就好了。

喝下神酒的少女們就會醉得任憑男神的話語擺布,一心以為與竊笑的他交換過來的女神珀涅亞就是『主神迪歐尼索斯』。之後就只是由被操縱的女神珀涅亞來編寫『恩惠』而已。

多麼滑稽的一出『人偶劇』。

每當男神拉起濡成紅色的絲線,無論是人還是神都按照他的意圖翩翩起舞。

只是想象一下,都覺得這景象太過愚蠢,太過淒慘了。

悲哀的是,醉心于迪歐尼索斯,發誓為他獻上忠誠的奧拉她們其實並不是他的眷族。

而是被眼前的男神肆意玩弄著身心。

「……一開始,你瞎扯著什麼被『仇人』殺掉了的孩子們。那是神酒的效力消退,察覺到自己並不是主神迪歐尼索斯的眷族的人們……所以被你『解決』了。沒錯吧?」

聽到這句指摘。

迪歐尼索斯像是再也忍不下去一般大聲笑了出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厲害了,洛基!你猜的沒錯,你猜的一點都沒錯!」

——『一個月前,我的團員遭人殺害了。』

——『殺害方式很簡單。從正面靠近、抓住脖子然後折斷。』

——『對我而言,都市里面的所有神都是嫌犯,是孩子的仇人。』

和伯特去地下水路調查之後,迪歐尼索斯在洛基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決意。

這也全都是『謊言』。

正如洛基所說,犧牲了的三名眷族大概是正由女神珀涅亞更新【能力值】的時候醒酒了吧。或許是本身醉得就不是很厲害,陷入混亂的眷族們跑出根據地,一個勁地逃進空無一人的街道——然後被怪人所殺害。

迪歐尼索斯令『面具人』將其處分了。

之後他自己就和洛基說的一樣。

為了不被『公會』懷疑,令他們發現尸體,自己裝作被害者發出悲歎與憤怒。

然後給洛基展示『極彩色魔石』,編造出其和怪物祭的因果關系。

當然,那時候的迪歐尼索斯『喝醉了』。酩酊大醉的他心中的決意是『真家伙』,因此洛基沒能看破那個『謊言』。

才沒有什麼『仇人』。

也沒有值得吊唁的戰斗。

一切都是男神的自導自演。

沒有任何人得到回報。

被迪歐尼索斯的話語所操縱的眷族奧拉們,沒有一個人。

「你個狗屎神……」

眼前的神明如同貴公子一般舉止優雅,與這里格格不入地不停發出嗤笑,洛基替他的孩子們顯露出了憤怒。

這一切都因『神酒』而變得可能。

正由于他作出了超越蘇摩的神之酒,才編排了這出『鬧劇』。

這同時也是盛大的『慘劇』。

「珀涅亞她,真的是個不錯的『隱身衣』。我的計劃變得具體的瞬間,首先我就想到了去利用她。為了作為尋找犯神犯人之中的『保險』。當然,既然是神,她也有一兩個怪毛病就是了……」

珀涅亞司掌的是『貧窮』,因此她是一名眷族數量為零的奇怪女神。

即使迪歐尼索斯的孩子偷偷改宗到了她那里,只要主神自己醉得無法做出正常判斷,那麼誰都不會發現有什麼異常。沒有能夠察覺到異常的眷族。

沒有比她更適合做這件事的神明,因此迪歐尼索斯選擇她作為了『替罪羊』。

「沒錯,那個怪毛病的神漂亮地留下了『暗示 提示』啊。」

「你說什麼?」

「除了你那貯藏專用庫之外,咱還在別的地方見過同樣的葡萄酒。」

「!」

「那就是珀涅亞。後來咱想起來了,一開始在『代達羅斯街』見到她的時候,那個老太婆就拿著一模一樣的葡萄酒瓶。」

第一次與艾絲她們一起調查『代達羅斯街』的時候。

洛基她們面前的珀涅亞確實拿著帶骨頭的肉和『葡萄酒瓶』。

那個畫著葡萄酒從杯中溢出的商標,和貯藏專用庫里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

「啊啊……真是的。我都忘了她那寒酸的性格了。明明都跟她叮囑了那麼多遍一定要『適量』的。原來還瞞著我在喝啊。」

就算喝了我的葡萄酒,還是做了些出我意料的事情。

迪歐尼索斯如此歎息。

同時洛基更想吐了。

他持續地用『神酒』灌醉珀涅亞,她甚至不覺得自己『喝醉了』。

「……然後在這里,你將這樣的珀涅亞給干掉了。」

女神的話語令迪歐尼索斯吊起嘴角。

洛基想象著當時的景象。

想象『第一進攻』那天發生的事情。

迪歐尼索斯遵從最初就給自己定下的『自我暗示』,離開了洛基她們。

追逐著『神酒』令他看見的名為自身埃尼奧的幻影,不為人知地,不對是避人耳目地采取了單獨行動。

之後就是『按計劃行事』。

通過『眼晶』和洛基演了出『鬧劇』——從深度『醉酒狀態』中醒來。

引起劇烈的頭痛,人格分裂開來,臉上戴著的『正義之神』面具碎成粉末。

醉于黑暗的前方——漆黑的本性隨之喚醒。

事先准備好的『全身鏡』迅速將情報傳達過來。鏡中映出的自己發出嗤笑,彎成新月的嘴唇向剛剛醒來的『埃尼奧』報告了一切進展。

一旁的椅子上綁著的是之前運送進來的可悲『替罪羊』。

嘴被塞住的珀涅亞甚至無法哭喊出聲,就被迪歐尼索斯拿著的短劍緩緩貫穿了胸口——

這就是那一天發生的全部事情。

被送還的珀涅亞,以及能力被封印的眷族們全滅。

『埃尼奧』扣下引發大量虐殺的扳機之後,逃進這條隱藏通道,輕松地活了下來。

順帶還偽裝成了自己被送還的樣子。

現在回想起來,之所以要葬送所有眷族,除了要將其變為『祭壇』的『養分』以外,也是在擔心會暴露出留在尸體上的『恩惠』。

「『核對答案』一個都沒錯,洛基。說真的,我唯獨不想與你為敵啊。」

與說出的話語相反,迪歐尼索斯的表情十分暢快。

兩人正像是偵探與享受著這場尋找犯神的黑幕一般。

洛基的殺氣又漲了一層,這時男神發出了詢問。

「希望你能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你能夠確信我就是真正的犯神埃尼奧?」

「……」

「不見蹤影的德墨忒爾仍然是無限接近于灰色才對。珀涅亞的那個葡萄酒瓶也無法構成決定性的因素吧。若是按照你的理論,那麼被送還的是我,珀涅亞才是灌醉自己,撇清洛基你們的懷疑的神,這一推理也能夠成立。…

…即便如此,為什麼會是我?」

這是純粹的疑問。

他問道,為何能夠斷定加害者就是自己迪歐尼索斯。

「……老實說,直到最後的最後,咱都無法排查出來到底誰是『埃尼奧』。跟你說的一樣,存在好幾條道路。」

洛基認同了迪歐尼索斯的指摘——然後喚醒了自身的記憶。

「但是,這時候咱想起來小不點說過的話。」

爐灶女神赫斯緹雅。

這令人意外的神物之名令迪歐尼索斯睜大了雙眼。

「小不點眺望著你,同時說了很多天界時代的事情。比如說你的『病』,還有和咱一樣想要讓其他眾神『互相厮殺』的事情……」

當時,幼女神的雙眸一直注視著在平民區與孩子們嬉戲的迪歐尼索斯。

回想著那個場景,同時洛基用強烈的語氣說出決定性的話語。

「那個小不點啊,迪歐尼索斯,沒有說你『很奇怪』。她說你,『很可怕』。」

並不是奇怪,而是可怕。

與喝沒喝醉沒有關系,而是逼近了那名神物的本性,根源上的『恐怖』。

赫斯緹雅無意識間注意到了迪歐尼索斯的『黑暗』。

恐怕其他的眾神,就連距離迪歐尼索斯最近的德墨忒爾都沒能注意到那漆黑的神意,只有司掌不滅與聖火的女神注意到了。

「雖然很不爽……雖然真的很不爽,但咱相信了那個小不點。僅此而已。」

沒有相信迪歐尼索斯,而是相信了赫斯緹雅的話語。

這就是『決勝一擊』。

她從眾多神的面具中,選到了真犯神的面孔。

洛基說出的話語令迪歐尼索斯僵在原地,然後緩緩地垂下了頭。

「啊啊……又是赫斯緹雅啊……」

聽到了咯咯的笑聲。

若不仔細聽就會將其略過的笑聲響了起來。

他的眼睛被劉海遮住,嘴角像是要扯開臉龐一般深深拉開。

「真是的,在天界的時候就是她將我的計劃毀得一團糟……那個可恨的女神。」

他瞬間變為了完全不同的語氣。

男神的神意顯露出來。

洛基銳利地注視了他一陣子,然後向他問道。

「告訴咱。那個面具人——那是你的眷族沒錯吧?」

那是唯一的眷族。

其他團員自不用提,就連奧拉都舍棄了的迪歐尼索斯——不對是『埃尼奧』僅僅將一個人作為『棋子』留在了身邊。

眼前的男神抬起頭,眯細眼睛然後微笑著回答了她。

「啊啊,正是如此。那是我可愛的『兩個人偶艾因』。」

「說對了。」

菲爾維斯爽快地承認了蕾菲亞說出的『分身魔法』。

她正可以說是徹底死了心。

「……我聽說,『面具人』在53層和團長他們戰斗的時候,避開了里維莉亞大人的『魔法』。說是利用視野被暴風雪遮擋的那一瞬間,躲開了炮擊。」

與菲爾維斯對峙著的蕾菲亞抑制住狂暴的感情,說出了芬恩與里維莉亞的『見解』。

都市最強魔導士里維莉亞在絕妙的時機放出的廣范圍炮擊。

真的能有人將其回避,甚至沒被任何人注意到就逃跑了嗎?

答案是否定的。

「但如果那不是回避,而是『解除』的話。」

里維莉亞,還有芬恩如此說道。

敵人簡直像是『消失了一樣』不見蹤影。

這就是令蕾菲亞她們推導出『分身魔法』這一荒唐無稽的解答的另一個暗示提示。

作為證據,敵人裝備著的面具和外套,還有金屬手甲都凍成冰塊留了下來。恐怕就是菲爾維斯迅速解除了『魔法』,將魔力編織成的『內容物』變成了魔素粒子。

然後令其被冰波吹散,魔力的殘渣就會自行散開。

『面具人』沒有留下一點影子。

這就是她躲開里維莉亞的炮擊的手法。

「如果菲爾維斯小姐有『兩個人』的話……所有的『違和感』都會得到解釋。」

蕾菲亞瞟了一眼站在菲爾維斯身後,眼睛陰暗又渾濁的『另一個菲爾維斯』——叫做面具艾因以作為區分好了。

她不是觸碰以後就如霧氣一般消失的幻影。

攻擊與防禦自不用提,甚至分別具有意識,進行思考,能夠自行行動的『實體』。

這毫無疑問是『稀有魔法』——不對,應該是只有菲爾維斯·夏莉爾能夠運用自如的『唯一秘術』。

「僅憑這點情報就能察覺到,真是可怕啊,【洛基眷族】……。而給這樣的你們留下了線索,我還真是愚蠢啊……」

菲爾維斯那帶有感歎與自嘲的聲音非常扭曲。

「真的是個蠢東西。你的自我從頭到腳都在阻礙迪歐尼索斯大人的計劃。就不覺得丟人嗎,愚蠢的我菲爾維斯。」

面具艾因那蘊含著憤怒與汙蔑的聲音十分冷漠。

這奇妙的景象令其他不知所措的冒險者們都不由得理解了狀況。

『分身魔法』。

這個魔法的存在被透露出來後,至今為止對事件的認知被一口氣推翻了。

洛基的推理將犯神埃尼奧與迪歐尼索斯連系到了一起,這使得他們再次研究起『面具人』,並得出了這樣的結果。

「——無聊的『魔法』怎麼都好了。」

伯特不爽地說道。

刻在臉上的刺青極度扭曲,帶著無可隱藏的煩躁問了出來。

「你丫的也跟那個赤發女人一樣,是個『怪物』對吧?」

與怪人蕾維斯同樣,『面具人』也操縱過『極彩色怪物』。

狼人那甚至滲著殺氣的鋒利眼神令周圍的冒險者們都被他的氣勢所壓倒。

「沒錯。」

相對地,菲爾維斯一樣干脆地肯定了這個問題。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干涸的荒野一般。

蕾菲亞拼命忍著不讓自己身體搖晃。

盡管早有心理准備,但意識還是像要斷線一樣,她體會著這種錯覺,帶著既非恐怖也不是動搖的感情發出聲音。

「菲爾維斯小姐,變成那個樣子……是因為『27層的惡夢』嗎?」

「…………」

這一次,菲爾維斯沒有立刻回答。

但是,這名少女的無言表示了肯定。

雖然嘴唇沒有開啟,但她握緊了雙手。

始終面無表情的面具艾因嘲笑著她這副身姿。

「怎麼了?都到這種地步了,機會難得,說一說吧。」

「你好吵……」

「你想對你喜歡的同胞蕾菲亞解釋清楚對吧?只要讓她同情你,安慰你就好了。」

「別這樣……」

「不然的話,我來說明如何?」

「——給我閉嘴!」

這副異常的景象令蕾菲亞咽了口唾沫。

兩名菲爾維斯的交談。同樣的聲音正在爭吵。

要是閉上眼睛,或許會聽成一個人表演的短劇。

在現實中絕不可能成立的自問自答由『分身魔法』變為了可能。

現在暴露出來的,是菲爾維斯懷抱著的糾葛和真心嗎。

在蕾菲亞看來,在所有冒險者的眼里看來,這種存在非常不穩定,非常危險。

「……蕾菲亞,正如你所說的。在那個『惡夢』之日,我被玷汙了。」

被漆黑的分身暴露出來之前,菲爾維斯親自挖開了過去的傷口。

「不對,是墮落了。」

『27層的惡夢』。

暗派閥在樓層中犧牲自身引發了『怪物進呈』。

那是公會傘下的冒險者與暗派閥雙方都造成重大犧牲的最糟糕的事件。

年輕的菲爾維斯與【迪歐尼索斯眷族】也在那里。

「那個時候,我還懷抱著脆弱的榮耀,以秩序的使者自居……。我與先驅們伙伴一同趕赴27層,不顧一切地沖出了那個地獄……」

說起來,當時神明迪歐尼索斯眷族的立場是『隱秘的第三勢力』。

假裝與公會傘下的勢力協作,同時仔細關注著暗派閥的動向,一直窺視著顛覆歐拉麗的機會。當然他將這個神意藏在了心中,身為眷族的菲爾維斯她們是作為正義派閥的一員被卷入了『27層的惡夢』。

「在那里,我們……最後遇到了『那個』。」

「『那個』……?」

「就是『墮落精靈』的化身。」

「——」

被『精靈之風』引誘,來到那里的『墮落精靈』的『觸手』。

聽到菲爾維斯這昏暗的坦白,蕾菲亞胸口深處的心跳變得不規則起來。

「先驅們留下了我,全滅了。甚至沒能進行反抗。實力是壓倒性的。慘到不能再慘了。以至于挫敗了我的內心。」

蠢動的綠肉。

奇怪的尖叫聲。

毫無辦法地慘遭蹂躪的先驅們。

菲爾維斯那染上悲哀的緋紅色瞳孔中,有一瞬間映出了當時的情景。

但是

,蕾菲亞在這時產生了一個疑問。

「……等等。你丫的不是把同伴給扔下了嗎。既然都卷著尾巴逃跑了,又是什麼時候淪落成那種『怪物』的!」

看來是與蕾菲亞產生了同樣的疑問,伯特像是責備一樣問了出來。

對了。

菲爾維斯拋棄了同伴,好不容易才逃出27層,成為了『惡夢』的少數生還者。在18層『瑞維拉之街』里,街道頭目波魯斯也見到了她伴隨著深深的絕望,如死人一樣彷徨的身姿。

這也是現如今她被汙蔑為『報喪妖精』的起源。

汙蔑為殺掉隊伍的妖精。

菲爾維斯抿著嘴,沒有回答蕾菲亞與伯特的疑念。

「沒能逃掉啊,這家伙我)。」

代替她做出回答的是面具艾因。

「什——」

領會到這句話語的意思,蕾菲亞瞪大了眼睛。

「我聽到了先驅們尋求幫助的聲音,然後跟其戰斗,接著反被『那個』給殺了。毫無意義地白白死去了。」

「……!?」

「後面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

她倒下的身體里埋入了『魔石』——身為『怪人』複活了。

被如此告知後,蕾菲亞的喉嚨再也無法發出聲音。

伯特臉上滲出了激憤,眉頭皺得不能再緊,仿佛在說真是不爽一樣。

菲爾維斯·夏莉爾並沒有拋棄同伴,自己苟活。

她為了保護同伴而跑了回來,為了身為妖精的自尊心獻上了自身,然後最終變成了『怪物』。

面具艾因在講述,身旁保持沉默的菲爾維斯耳朵里還留有當時的痛哭。

——快跑,菲爾維斯!!

——走啊,快走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沒錯,快走……菲爾維斯。

——快逃跑,菲爾維斯。

——菲爾,維斯……

勇敢地先驅們依次倒下。被年少團員所仰慕,如同姐姐一般的副團長被吃掉了。最強大的男性團長被吸收進精靈體內,同時還拼命地想要少女逃走。

那個時候,最稚嫩的妖精瞳孔中流下淚水,正要轉過身去。

——救救我。

然而,傳到她耳邊的那哀傷的低喃,團長拼命壓抑著、不想讓她聽到的低喃緊緊抓住了菲爾維斯的心髒。

于是少女邊哭邊咬緊了牙關,調轉腳步,向那可怕的敵人發起了挑戰。

這真是最慘的諷刺。

少女展示了一塵不染的高潔。

然而,就因為展現了這份高潔,她才『墮落』了。

「怎麼,會……」

這就是『27層的惡夢』那一天,菲爾維斯·夏莉爾身上真正發生的事情。

同樣身為妖精的蕾菲亞受到了仿佛從空中跌落奈落之底一樣的沖擊。

「那一天,精靈化身位于27層並不是偶然。那東西被血的味道吸引過來,從大量集中在此的冒險者之中……尋找著新的『觸手』。」

邊顯露出對事件主謀者,奧力瓦司·亞克特犯下的罪過的憎恨,同時菲爾維斯說道。

【迪歐尼索斯眷族】的尸體中也全都埋入了『魔石』,但他們全都發出莫名其妙的呻吟聲,變成了肉塊。

只有菲爾維斯具有『適性』,具有作為『怪人』重生的『優秀資質』。

「那麼……波魯斯先生他們在『瑞維拉之街』看到的菲爾維斯小姐的絕望……並不是因為拋棄了【眷族】……」

「沒錯。那是對墮落成『怪物』的自己產生的絕望。」

破損的衣服,染血的黑發。

失去了活力的相貌。

不去接近任何人,拖著腳步行走的身體。

這些全是菲爾維斯那深深的絕望,她祈禱著能從『惡夢』中醒來,尋求著喪命的同伴的幻影,正可謂化為活著的亡者持續在街道中徘徊。

「在那之後……我曾想要死去。」

「……!!」

「試了很多次,用了各種方法。……但是。」

菲爾維斯無法死亡。

曾經把手臂撕成碎片。給身體開過一個洞。試過用刀不停刺向自己。也用『魔法』不知道將全身灼燒了多少次。所有血液曾全都流盡。折斷過自己的脖頸。也曾讓怪物將自己啃食。

但是,就是殺不掉。殺不掉自己。

怪人那難以置信的自我再生能力每一次都將菲爾維斯從死亡的深淵拉了回來,令她存活。

那麼就把『魔石』挖出,與丑陋的怪物同樣,迎來化為灰燼的末路——但那也沒能如願。

——為什麼!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埋有『極彩色魔石』的胸口像是支配了全身一樣,唯獨避免了致命傷。盡管有數次都瀕臨死亡,但這具『墮落的身體』唯獨不允許跨過最後一線。

『墮落精靈』的觸手——正可謂變為『眷族』的菲爾維斯被奪走了決定自己生死的權利。

最終,腦海中開始響起『精靈母親』那煩人的竊竊私語。

——讓我們hao好相處ba?

——你de名字shi?

——我xiang看看天空。

——實現我de願望ba。

菲爾維斯發出了尖叫。

身為高潔的妖精卻淪落成了丑陋的『怪物』這一事實,無法擺脫這個活地獄的現實徹底將她毀掉了。

「……!」

假如自己處于同一立場的話。

蕾菲亞如此想到,她的內心現在也仿佛要開裂一般。

但是,就連這也絲毫不及菲爾維斯體會過的痛楚。


去理解她那難以想象的痛苦,無論是誰都無法容許。

「發現這個『分身魔法』,也是墮落成這副身體之後了……」

——無法容忍現在的自己。但是又無法死掉。

或許是逃避現實吧,也說不定是因為自己強烈地希望『想要變成一塵不染的自身』。

但是,那也根本無法成為任何安慰。

菲爾維斯成為了只會流淚的人偶。

眼中一片虛無,忍受著腦海中響起的竊竊私語帶來的苛責,僅僅埋在黑暗之中。

正巧就像是看到了她的結局的蕾菲亞一樣。

『歎息,痛苦,即使如此還是想要保持高潔的你真是美麗。』

然後。

『我愛著如此美麗的你。』

沖著這樣的菲爾維斯。

『沒錯。如果你自己無法忍受不屬于任何種族的你的話——』

神明,不對是『惡魔』輕聲低語。

『那就將其他的人類,變為與你【相同的存在】好了。』

令迷宮都市崩壞。

『墮落精靈』將會支配地面。

這樣的話,下界就會充滿怪物,少數被選中的人們會被『墮落精靈』變成和菲爾維斯同樣的『怪人』。

徹底壞掉的『美丑的少女』在反轉過來的世界中,將會變成受到『肯定』的存在。

迪歐尼索斯用甜美的話語向少女壞掉的內心中,注入了宛如腐爛的葡萄汁一樣的『毒液』。

「這種事情——!?」

蕾菲亞不由得喊了出來。

不惜令『墮落精靈』支配地面上的世界,奪去許多人的性命。

這是決不能選擇的禁斷選項。

在斥責著這一點的同時,她心中湧上來一股憤怒。

蕾菲亞第一次對身為神的存在燃起令人發狂的嗔怒之焰。

對利用那脆弱的內心,說著不知是真是假的甜言蜜語,試圖操縱菲爾維斯的迪歐尼索斯。

「但是,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那位大人的話語毫無疑問就是『救贖』。」

「!?」

「迪歐尼索斯大人說他愛著如此汙穢的我,與他一起實現他的願望……就是我僅剩的道路了。」

「菲爾維斯,小姐……」

「畢竟你想,只有那位大人……只有他肯接受這樣的我了……」

但是,徹底壞掉的菲爾維斯她。

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依靠的少女她。

將這甜言蜜語。

將這禁斷的汁液。

將那『惡魔』之手——接受了下來。

「真是渣滓啊你……」

這里是隱藏道路前方的圓柱形空間。

洛基從迪歐尼索斯嘴里聽完菲爾維斯的所有事情後,已經不知是多少次地唾棄道。

「真意外啊,洛基。我只是想要拯救心愛的眷族而已。」

相對地,迪歐尼索斯不痛不癢地回答了她。

「想要拯救無論身心都徹底壞掉的菲爾維斯啊。」

掛在周圍牆壁上的火把晃動起來,令男神端正的臉龐帶上陰影。

其身為超越存在,容貌自然十分端正,因此甚至不像是人,而像是一座雕像。

「最重要的是,我很贊賞那個啊。為了【眷族】的同伴付出犧牲,又存活下來,用自己的身體證明了『墮落精靈』是存在的那個菲爾維斯!」

神抬高了自己的聲

音。

通過化為怪人的菲爾維斯,迪歐尼索斯得知了『墮落精靈』的存在。

而這正是他率先接觸『墮落精靈』,將其獨占的原因。

「我當然會感到歡喜!不能更開心了!在無法使用『神力』的現在,我確信到『墮落精靈』正是我計劃中的關鍵!」

那之後就和洛基看穿的一樣了。

迪歐尼索斯通過菲爾維斯接觸了『墮落精靈』的地下勢力蕾維斯,然後為了實行自己的計劃,暗中活躍直至今天。

「……你令歐拉麗崩壞,是為了什麼。」

迪歐尼索斯如同舞台上的演員一樣展露出歡喜,洛基朝這樣的他如此發問。

不惜將自己的眷族全部殺掉。

不惜將自己深愛的眷族變為傀儡。

他支付了各種各樣的代價想要達成『迷宮都市的崩壞』,其目的究竟為何。

迪歐尼索斯沉默了短短一瞬。

然後消去了至今為止的笑容,擺出一副正經的臉孔。

「為了『糾正』這個下界。」

變成真正的『神明』的表情,回答了洛基的疑問。

「現在的下界很不純潔。眾神在其中肆意妄為。必須讓其變為應有的姿態。」

「應有的姿態……?」

「你也知道的吧,洛基。曾經的『英雄』們即使沒有眾神的『恩惠』,還是朝來到地面的怪物發起了挑戰。」

那是被稱為『古代』的時代。

在眾神降臨之前,從『大洞』中溢出的怪物大軍襲擊了所有種族的領域,然後進行了支配。

是人類史上,最為血流成河的暗黑時世。

正是『埃尼奧』想要通過迷宮都市的崩壞而實現的那個怪物在地面上跋扈的殘酷世界。

「勇敢的他們身上沒有任何神之加護,最初慘遭怪物的蹂躪。然而隨著時間流逝,他們開始與其對抗,慢慢地能夠將異形的軍勢推回去了!」

迪歐尼索斯一直非常平靜的聲音帶上了熱度。

「那是在『成長』啊!那些孩子們,下界的居民們!盡管我等確實送出了『精靈』的『奇跡』!然而英雄們還是憑借自身的力量徹底超越了身為『人』的界限!」

「……」

「即使不憑借能夠引導出『器』的可能性的『神之恩惠』!還是靠著崇高的鮮血與淚水,以及任何事物都無法替代的強烈意志!就像這樣,沖破了那個暗黑的時世!」

這確實是事實。

雖說有著『精靈』介入其中,但下界居民們還是靠自己的雙手抵抗怪物的支配,奪回了失去的領土,最後打到了作為一切的開端的『大洞』。

他們在這里建起身為迷宮都市歐拉麗前身的要塞,想要阻止怪物向外流出。

「……啊啊,你說得對。那個時代的孩子們正可以說是怪胎,是『未知』的集合體。」

這一切都是被稱為『英雄』的人們達成的『偉業』。

連在天界注視著他們的眾神都認同了這份『偉烈』。

被選中的他們獲得成長,完成飛躍,達成了進化。

正像是得到升華的現代眷族一般,為了達成自己的夙願,持續打破了名為『器』的『外殼』。

現在想起來,那真的是下界中難以置信的『未知異常』。

是位于神時代之前的『英雄時代』。

「那才是純粹的『英雄神話』!是我們最應該表達敬意的孩子們的軌跡!——所以,正因如此!!這個下界就不需要什麼神明!」

以迷宮神聖譚為首,真正的英雄們在英雄譚中留下了名號。

迪歐尼索斯放下豪言,為了稱贊這些人,他要破壞象征著眾神降臨下界的神塔巴別塔,以及迷宮都市歐拉麗。

「就算說我是殘酷,是自以為是,是邪惡都無妨!就算利用一切事物,我也要打開冥府之門!令生命更加閃耀的死之境界就由我來使其顯現于世,取回那美好的時代!」

他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時代回歸重置。

「就由我,來為這眾神的時代帶來終結!!」

這是生而為神才會擁有的視角。

享受名為現在的和平的下界居民不會理解這個行為,只會咒罵其真是殘酷。

但是,這確實也是『神明』。

正因自己是超越存在,才會為下界與孩子們著想,尊崇純粹光輝的一種神愛。

雖然很少,但也會有神明理解這份愛吧。

迪歐尼索斯用清澈的雙眼,甚至有些高尚地如此宣言。

在此之上。

洛基帶著確信開口說道。

「你騙人的吧。」

這道鋒利的聲音貫穿了寂靜的空間。

「你只是想看看哭喊的孩子們而已不是嗎。」

女神睜開的朱眼射穿了停下動作的男神。

「講究地裝飾在這里的壁畫全都證明了你那爛透了的性格!」

古代壁畫圍在一起,形成了四周的牆壁。

上面畫著驚慌失措地逃離怪物的眾人。火焰之海。慘遭吞食的性命。

破壞與殺戮。

蹂躪與混沌。

淒慘的死亡盛宴。

被稱為地獄,或者是冥府的景象。

這一切的根基都是『瘋狂的喧鬧』。

側耳傾聽的話,似乎可以聽得到聲音。當時毫無希望,不停逃跑的人們發出的悲鳴,絕望,越過恐怖的障壁而發出的那壞掉的笑聲。

在壁畫的一角,擴散出一灘血泉,被怪物爪牙貫穿的人們一旁,有一群合掌拜天,狂喜亂舞的家伙。

失去理智,迷失自我,發出悲鳴與哄笑的連鎖的地獄繪卷。

這類似于一種為了貪食肉與美酒而舉行的,充滿暴力的,令人陶醉的儀式。

洛基指著這表達出集結其上的人們那份『執著』的無數慘劇,斥責道。

「你只是想看孩子們四散奔逃,哭喊出聲,逐漸壞掉的身姿——想看到『狂亂奧爾奇亞』而已!!」

因為同是神明,她才能明確地察覺到這點。

考慮到迪歐尼索斯至今為止的神物像,以及他的言行,她將他剛才所說的『為下界著想』這種戲言一刀兩斷。

被洛基否定了的迪歐尼索斯靜靜地低下頭去。

「嘻嘻嘻嘻嘻……!」

然後,發生了『劇變』。

「什麼嘛……原來暴露了啊。」

抬起頭後,那里再也沒有貴公子一般的神明。

他用手撩起劉海,顯露出的眼睛如同野獸一般扭曲,正在閃閃發光。

嘴上帶著的笑容實在是過于殘忍,使得神那端正的美貌現在比任何事物都要丑陋。

『連惡魔都自歎不如』這句話就是為了形容眼前的這一事物而存在的。

他漏出詭異的笑聲,喉嚨不停顫抖,同時露出了『本性』。

「別這樣啊,洛基。到了這種地步我可有些不開心咯?被一無所知的你看穿了一切這件事啊~」

「……!」

「但是,沒錯,你猜對了,你猜得太對了!我所追求的只有一件事!」

這神情大變的姿態令洛基感到前所未有的厭惡,迪歐尼索斯則是張開雙臂,朝上空發出了歡呼。

「啊啊,奧爾奇亞!我深愛的狂亂之宴!!」

丑陋地扭曲的容貌十分陶醉。

回想起自己渴望的高昂與快樂,身體興奮地不停顫抖。

「在英雄之類的活躍著的,以前!下界被怪物所蹂躪的,往昔!無論是誰都從怪物手下四散奔逃,發出快要撕裂耳膜的悲鳴!我在天上眺望這個場面的時候,一直都是胸潮澎湃!」

臉頰如同初戀的少女一般變得通紅,雙眼恍惚地濕潤起來。

男神纏上脫離常規的欲望之衣,繼續謳歌道。

「你知道嗎,洛基!脆弱的孩子們在放開理性之後,會笑出來啊!」

「!!」

「絕大的恐怖變成了莫大的高潮,精神與靈魂都得到了解放!!我無論貪食多少美食與美酒都無法到達那最棒的瞬間,卻依靠被怪物爪牙切開的鮮血與髒器得以完成!我摯愛的美麗『巫女』們將自身變為『祭品』,為我獻上了『供奉』!!」

迪歐尼索斯是『脫離常規的神』。

他會爆發出郁憤與錯亂,再加上神秘的恍惚,將在善良的世界中引起混亂視為最棒的事情。

位于與社會秩序根本扯不上邊的場所,孤高且無人理解的神明。

洛基觸及到自己直到最後都沒能看穿的男神真正的『本質』,伴隨著沖擊瞪大了自己的雙眼。

「瘋狂叫喊的孩子們發出的悲鳴,比極致的葡萄酒都要美味!!」

他擅自稱之為『巫女』的,是下界的女性與孩童。

仿佛在說純潔美麗的存在編織出的『狂亂奧爾奇亞』才是真理一般。

迪歐尼索斯握緊覆蓋住半邊臉的右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然後笑了出來。

這笑容實在是過于詭異。

「但是——這個樂園也隨著神時代的到來宣告了終結!」

男神激昂的感情

直接變成了對現狀的不滿。

「這一切都是烏拉諾斯的錯!就因為那個老神締結了『密約』,將這塊大地封印了起來,結果怪物的蹂躪,如同冥府一般的景象斷絕了!我的『狂亂奧爾奇亞』就此消失了!」

「……這就是你敵視烏拉諾斯的理由嗎。」

「正是如此!現在也在奉上什麼祈禱的那個老禍害……!就因為那家伙,我一直都得不到滿足!從天界那時候開始就是如此!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在礙我的事!」

他的頭發胡亂飛舞,不停叫罵出聲,這副樣子正是以自己的欲望為中心的愚劣之神會做出的事情。

話語也變得越來越粗暴,朝平民區的孩子們露出的那善良之神的面容已經絲毫不剩了。

但是,同時洛基也理解到一點。

這才是迪歐尼索斯的真心。

即使喝醉了,迪歐尼索斯還是再三對洛基她們告知自己對烏拉諾斯懷有警戒與敵視。

這毫無疑問就是他內心里擁有的『黑暗』。

敵視這種詞語太過溫和了。

事實上,迪歐尼索斯對烏拉諾斯懷有著憎恨,還有殺意。

「啊啊,說起天界,赫斯緹雅也礙過我的事啊。那個荒唐的女神,難得我還想把其他的神也卷進來,讓他們互相厮殺,在天界也引發『狂亂』的……」

「……!」

「但是……說不定這反而更好。要不是她阻止了這件事,我也不會因新的『殺意』而心焦,也不會控制住自己了吧。」

他靜靜地看向了遠方——緊接著又瞬間發生了劇變。

這次他瞪眼欲裂,展現出新的激憤之情。

「什麼游戲啊,簡直一派胡鬧!無論如何互相厮殺,你們這群異常的神直到最後時刻為止都在那哈哈大笑,既感覺不到恐怖也體會不到絕望!你們這群神才不可能引發『狂亂』!」

迪歐尼索斯看到的景色,從來都是一片灰色。

對迪歐尼索斯來說,眼里映出的景象實在是邪惡至極。

這種東西可『無法去愛』。

這種東西可『無法得到滿足』。

這種東西是『不正確的』。

因此才要為下界帶來冥府——帶來『狂亂』。

「……也就是說,在天界你沒能引發『狂亂』之宴,所以想在下界引發對吧。」

經由湧上地面的怪物與『墮落精靈』之手。

這就是迪歐尼索斯要通過迷宮都市崩壞達成的『真正目的』。

為了自己的欲望而扭曲下界。

恐怕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犯下的『邪神』行徑。

「為了這種事情,你就繞了這麼一大圈?」

「繞圈子?你說什麼蠢話呢,洛基。哪怕我稍有不慎使用了『神力』,將這片土地給毀滅了,其他的神也會因為什麼世界的修正力,從而令『一切都未發生過』對吧?」

「……」

「如果神我想只靠神我的力量達成目的的話,極端情況下,我必須將除我以外的神全部抹殺才行。」

因此這是不可能的。

這名男神雖然已經壞掉,但卻極為冷靜地如此闡述。

神明自己無法直接介入。所以要只利用下界存在的要素,在暗處操縱絲線,遵循這個世界的規則帶來破壞。

「回答咱,最後一個問題。」

洛基沉默了一陣,然後問出了留在內心角落的疑惑。

「你在孩子沉睡的墓前說的那段道歉的話……那也是騙人的嗎?」

——『為了不忘掉這份心情,我總是抽時間來這里。』

——『謝罪。僅此而已。』

加上蕾菲亞與菲爾維斯,他們四人一同造訪的『冒險者墓地』中。

迪歐尼索斯為眷族的墓碑獻上花束,奉上了歉意。

洛基當時沒能懷疑迪歐尼索斯的那份『誓言』。

他所說出的意志,其中蘊含的神意是『貨真價實的』。

即使當時他已經喝醉。

盡管如今知道了他的本性。

但洛基還是沒能在那個場景中發現任何謊言,因此她拋出了純粹的疑問。

「……那段話毫無虛假。那個時候,我是發自內心地向提前死去的孩子們道了歉的。」

迪歐尼索斯露出完美的微笑。

「沒錯,在『約定之時』到來之前我就不小心讓他們失去了性命,這是我表達誠意的方式啊。沒能將其他孩子奧拉們和你們一起作為『活祭品』供奉,讓你們寂寞了,真是抱歉!沒能遵從『契約』,讓你們絢爛地死去,為我獻身,真是對不起!在這層意思上啊!」

然後他如同丑陋的怪物一般歪起嘴角。

洛基的手緊緊握住,發出了聲響。

「你是不是有所誤會啊,洛基?我可是真真正正地愛著孩子們的。和你是一樣的。只是,我是用我自己的方法去愛她們的罷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基的忍耐程度已經沖破了極限。

一臉平靜的外表下蘊藏著滾燙的憤怒與誓言。

還有必將為這『凌辱下界之人』帶來破滅這一神意。

「菲爾維斯也是其中的一環。」

笑了一陣之後。

迪歐尼索斯提到了唯一一名剩下的眷族。

「我當然也是愛著那個的。或者說,比誰愛得都深。那對自身這一存在感到絕望,逐漸壞掉的慟哭——啊啊,和所有的『狂亂』比起來都毫不遜色。」

「奧力瓦司·亞克特還身為怪人存活著這件事情,迪歐尼索斯大人沒有對我說過……」

在蕾菲亞她們面前,菲爾維斯露出了笑容。

對自己沒能徹底成為方便行事的『人偶』而發出了嘲笑。

「或許是以為我會造反吧,也說不定是認為我會妨礙計劃……無論如何,對那位大人來說,我大概也只是個外表好看的齒輪而已吧。」

24層食料庫中的那場戰斗。

那個時候,面對著【白發鬼】奧力瓦司·亞克特的菲爾維斯顯露出的驚愕是貨真價實的。

不知為何,在菲爾維斯成為怪人的同一天,奧力瓦司也同樣變成了人與怪物的混合體。每天都在自殘與自毀中度過的菲爾維斯也沒有工夫去察覺到事件的元凶依然存活。

不對,應該說是迪歐尼索斯讓她沒能察覺到吧。

為了達成迷宮都市崩壞的計劃,不能在她與蕾維斯她們地下勢力之間引起內訌。

「接著,偏偏那一天……我和你相遇了。蕾菲亞。」

「!」

遇見了成為怪人的奧力瓦司的那一天,菲爾維斯受到了莫大的沖擊。

而『縫隙』就在那時產生。

自己曾一度懷疑起迪歐尼索斯,內心試圖遠離他。

與此同時,她出現了。

名為蕾菲亞·維里德絲的少女。

說墮落的菲爾維斯『很美麗』的少女。

蕾菲亞並不知道。

那一天,一個多麼重要的『契機』造訪了菲爾維斯身邊。

『你一點都不肮髒!!』

明明一無所知,但還是握住了被忌諱地稱作『報喪妖精』的菲爾維斯的手。

被她握住了。

美丑的少女不惜揮起刀刃都要拒絕與他人進行接觸,她連同自身都一並詛咒,只有迪歐尼索斯能觸碰到的身體卻接納了蕾菲亞。

這為菲爾維斯的內心帶來了變化。

也帶來了『光芒』。

「我唯獨……不希望你死去。執行迪歐尼索斯大人的命令的時候,我開始這麼想了。」

24層樓層崩壞的時候,她挺身保護了少女。

在『遠征』之前,她陪同少女進行修行,並傳授了『魔法』。

甚至違背了主神迪歐尼索斯的命令,待她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一直在保護著參與進攻人造迷宮的少女。

接著她令『分身』將自己殘忍地殺死,想要令少女遠離戰斗——

她一邊作為『面具艾因』在暗中活躍,同時卻不停做出自相矛盾的行為,這一切都是為了蕾菲亞。

「菲爾維斯小姐……」

在人造迷宮中被分開之後,還有『第一進攻』開始之前,菲爾維斯都一直在說。

一直在向蕾菲亞訴說。

她沒法說明原委,只是一直說著『請你不要死去』。

其實她也可以采取強硬手段。

打暈蕾菲亞,把她囚禁起來。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她卻沒這麼做,因為,

「聽到你說,我托付給你的『魔法』拯救了同伴的時候……我深感後悔。但與此同時……也非常開心啊。」

「!」

「你替我證明了我的『魔法』能夠守護重要的人們。我被你拯救了啊,蕾菲亞。我已經無法觸及的……身為同胞的高潔品性,你將其展現了出來。」

蕾菲亞一直都是菲爾維斯的『希望』。

唯獨玷汙她的高潔這件事情,已經墮落的菲爾維斯無法做到。

直到最後,菲爾維斯心中殘留的那最後

一點妖精之心都在妨礙她的判斷。

緋紅色瞳孔變得濕潤,如同夜晚的湖面一般波動起來。

「……!」

面前的菲爾維斯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空虛地注視著自己,這令蕾菲亞心中被不知道體驗了多少次的感情激流攪得一團糟。

她強忍住流下淚水的沖動,好不容易發出了聲音。

「和我們一起戰斗吧,菲爾維斯小姐!現在還來得及!就像之前那樣,再一次……!」

她高聲訴說著菲爾維斯應該舍棄迪歐尼索斯。

然後如果可以的話,再與自己一起。

在蕾菲亞的腦海中閃過了自己與菲爾維斯一同走在陽光之下,相視而笑的身姿,閃過了這癲狂的『願望』。

然而。

菲爾維斯像是早就領悟到她會這麼說一般,靜靜地作出了回答。

「沒辦法的,蕾菲亞……」

「什……」

「畢竟,我是迪歐尼索斯大人的眷族……」

「……那位神明只是將你當做『棋子』利用了而已!才沒把你當做什麼眷族!菲爾維斯小姐剛才不是也說過了嗎!」

「……」

「你是被他給騙了!」

「……說的是啊。……大概就是這樣吧。」

「你既然都明白了,為什麼還!?」

昏暗渾濁的面具艾因的視線前方,墮落的少女緊盯著地板。

菲爾維斯對蕾菲亞接連的訴說無言以對,她仍然無力地搖了搖頭。

「我做不到……」

「為什麼!?」

「已經,完了……」

「才沒這種事情!!」

曾幾何時,少女們間也有過這樣的問答。

然而,菲爾維斯帶著與至今為止截然不同的『悲愴』,抬起了頭。

「畢竟,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真面目!」

「!!」

「知道了我這具汙穢的身體,這個墮落的內心!」

下一瞬間,菲爾維斯用手刺向自己的胸口。

然後在無言的蕾菲亞面前順勢將其撕碎,掀了起來。

皮膚與肉塊隨著衣服一齊掀起,血液猛地噴出。

冒險者們臉色變得蒼白,呆立原地的蕾菲亞看到了那個。

盤踞在少女胸部中央的那個鮮豔的『極彩色魔石』。

「迪歐尼索斯大人對我說這很美麗!只有那位大人說過!他曾緊緊抱住了我!抱住了我這麼汙穢的身體!!」

菲爾維斯哭了出來。

她的雙眼睜到極限。

一邊哭泣,一邊浮現出壞掉的笑容。

「我問你,蕾菲亞,你也曾經說過我『很美麗』對吧?現在又如何?看到我這個樣子後,還能說我很美麗嗎!?」

看著菲爾維斯那『魔石』與綠肉不停蠢動,瘆人的身體內部。

看到墮落的少女展示的真相。

蕾菲亞本應拼命震動出聲的喉嚨——卻沒能將她的想法變為話語。

「——這就是答案了。」

曾是妖精的少女如同斷線人偶一般垂下了頭。

「鬧劇結束了啊。」

就在這時。

一直身邊保持旁觀的面具艾因開口說道。

「已經沒有留戀了吧。這下就再也不會阻礙迪歐尼索斯大人的計劃了。……愚蠢的我菲爾維斯啊。明明從一開始,道路就早已定了下來。」

面具艾因用冷淡的口吻宣告著菲爾維斯的命運。

「就算被利用了,可那位大人還是肯愛你對吧?即使非常扭曲,但那位大人的『愛』不是貨真價實的嗎?只有那位大人才肯接受我菲爾維斯,不是嗎?」

「…………」

「說到底,你在說什麼呢?憤怒,絕望,憎恨……你都將這些全部甩給了我,還在裝什麼悲劇的主人公啊。明明你將所有肮髒的活計都推給了我來干。從一開始,你就不是蕾菲亞認為的那種美麗的存在。」

她貼在沉默不語的菲爾維斯的後背上面,仿佛要刺進傷口,挖出血肉一般用頹廢的眼神不停揶揄道。

這究竟是『分身魔法』的效果,還是自身的性質使然呢。

面具艾因她,另一名菲爾維斯她非常陰暗。

簡直像是將菲爾維斯·夏莉爾切下來的『黑暗』——負面感情全部吸收進來了一般。

「菲爾維斯小姐,等一下!我——!」

「沒用的,蕾菲亞。」

看到蕾菲亞想要制止,面具艾因第一次浮現出笑容。

她的嘴唇變為嘲笑的形狀,冰冷地說道。

「從一開始,我們菲爾維斯·夏莉爾就殺了太多的人了。」

「————」

報喪妖精。

這個詞毫無虛假。

她不知道葬送了多少次充滿好奇心,想要尋找『墮落精靈』的線索的無辜冒險者。

偶然間想要接近黑幕埃尼奧的計劃的可憐同業者,她偽裝成事故將其殺害了。

合計四次。

不對,要是算上不為人知的那些,還會更多。

並不是什麼會殺死隊伍的厄運,正是她自身犯下的罪行。

「我是對同伴奧拉她們都見死不救的怪物,蕾菲亞,你還會庇護我嗎?」

就連【眷族】的同伴——甚至是注意到珀涅亞的恩惠的人——面具艾因也將其抹殺了。

「我啊,早已無法回頭了。」

代替沉默不語的菲爾維斯,面具艾因下達了最後通牒。

蕾菲亞與菲爾維斯們之間隔了一段距離。

這間隔短到幾步就能消除。

但是,這同時也是隔著無限距離的『溝壑』。

好遠。實在是太遠了。

蕾菲亞與菲爾維斯兩人站著的地方,竟然是這麼的——

「開始『互相厮殺』吧。讓我將你們,與我的留戀一同回歸大地。」

面具艾因無情地宣告戰斗即將開始。

無言的菲爾維斯也委身于她自身的話語。

冒險者之間傳播起緊張的氣氛,蕾菲亞心中則對這無法回避的戰斗發出了尖叫。

「啊啊,蕾菲亞——」

接著,在最後。

並不是菲爾維斯,而是面具艾因。

她帶著嘲笑的表情,一邊臉頰上卻流下一縷淚水,同時如此說道。

「要是見到迪歐尼索斯大人之前,就遇到了你的話——」

「————」

時間靜止下來,無力感緊緊包裹了蕾菲亞,在她視線前方。

兩名菲爾維斯再也不看同胞的少女,吟唱出聲。

「「【幻想終結,靈魂歸位——汝身牽絆無法割舍】」」

詠唱的咒語是『魔法』的解咒語。

兩名菲爾維斯念出了魔法之名。

「【安塞爾Ainsel】」

閃光四散。

那是白與黑相互融合發出的光輝。

猛地用手臂擋住眼睛的蕾菲亞看到了那個。

面具艾因化為無數的光粒,被『本體』吸收。

兩人的輪廓漸漸變為『一個』。

瞬間,凶猛的魔力之風席卷了一切。

產生的沖擊彈飛了綁住少女頭發的蒼藍發圈。不止如此。由于一直分給『分身』的『魔力』還了回來,其反作用力令少女的身體——怪人的肉體更具活性,黑亮色長發伸長,夠到了地面。

顯露出來的『魔石』閃爍著強烈的極彩色光芒。

無法全部收進內側的力量泛濫出來,以胸口為中心生成了一個薄紅色的,該叫做『根』的器官。它像是葉脈,或者說像血管一般蹂躪著少女白皙的肌膚。

眼睛深深凹陷,美麗的緋紅眼瞳變成了渾濁的深綠之色。

白皙的肌膚也變為病態的蒼白。

最終,猛烈的魔力咆哮安靜下來,無數光粒與煙霧一同消散。

所有人都失去了話語,這時,那東西緩緩抬起了頭。

「那就是……真正的菲爾維斯小姐……」

蕾菲亞唇邊落下了低喃。

與『分身』合為一體的菲爾維斯已經完全不是那名蕾菲亞熟悉的少女了。

被絕望侵蝕的妖精。

那里正是一名體現了『汙穢』這一詞語,墮落了的『妖精怪物』。

「……將你們都解決掉。」

如同黑暗在蠢動一般。

眼前的少女帶著極其昏暗的眼神,僅僅如此告知。

「……准備好,慢性子。」

「伯、伯特先生……!」

伯特晃動著灰色頭發,走到蕾菲亞的前方。

雖說兩人水火不容,但在【洛基眷族】中與菲爾維斯的交情之深僅次于蕾菲亞的,毫無疑問就是伯特。

現如今知道了少女的真意之後,狼人僅僅是帶著殺氣,轉為臨戰態勢。

為了埋葬眼前的『敵人』。

「請、請等一下!還沒……!」

「別說蠢話了。」

「……!?」

「那家伙是個叛徒,是『敵人』。不就僅此而已嗎。」

他無情地踢飛蕾菲亞的

懇求。

伯特一直默默注視著少女們的交談,這時他第一次說出冷酷的話語。

話語各處滲出來的憤怒與他平時懷抱著的那個又不太相同。

只是他散發出的戰意非常猛烈,使得呆立原地的冒險者們也呼應著他,拿起了武器。

「喂,陰險妖精。你心情如何?」

「…………」

「我心情可是糟透了。真是聽了一段無聊的話。」

「…………」

「事到如今,你還磨磨唧唧地說什麼玩意呢。」

換做平時,伯特早就不由分說地襲擊過去了,因此這戰前的唾罵,正是他確確實實的『迷茫』與『煩躁』。

從不說自己事情的他不會去聽什麼『弱者』的蠢話。

他唾棄著少女菲爾維斯的『弱小』,詛咒起世界的不公。

刻在臉上的刺青變得扭曲,他用盡全力罵了出來。

「我對你洋洋得意地說出來的不幸一點都不感興趣!」

「…………」

「你這輩子就給我爛在這兒吧!!」

伴隨著隱藏不住煩躁的吼聲,伯特疾速奔跑起來。

為了將自己的拳頭無情地砸向模樣大變的『妖精怪物』。

但是,要說他有什麼誤算的話——

「——你一直都是這樣啊,狼人。」

那就是眼前的少女已經站在壓倒性的『強者』之位了。

「!?」

她將伯特那渾身一擊,將Lv. 6的攻擊毫不費力地接了下來。

伯特的拳頭被單手抓住,他的雙眼中染上了驚愕。

這副景象也令蕾菲亞她們心生動搖。

菲爾維斯晃動著及地的黑夜之發,將拳頭握得吱嘎作響,同時靜靜地對他說道。

「你一直都蔑視著我……然後,沒有舍棄我。」

「……!?」

「想用辱罵來打破我認命的心情,想讓我振作起來。你還,真是溫柔。」

伯特仍未擺脫震驚,他驚訝于從拳頭處傳來的那純粹的『臂力』。

與少女平淡的語氣相反,灌入其中的力氣狂暴地增加。

看到自己無論推拉都紋絲不動,拳頭就要被她握碎,他琥珀色的瞳孔憤怒地充血。

接著,在伯特拳頭里的骨頭發出折斷聲響的瞬間。

「我可是一直都————蔑視著這樣的你,在心中發出嗤笑的。」

『力量』釋放出來。

她用力揮起仍然抓著拳頭的纖細手臂。

這動作不帶任何技巧,僅僅是依靠腕力扔了出去。

盡管如此,伯特還是無法抵抗,被砸到了地板上面。


「!?」

石板上裂開一個大縫,無數石塊飛起,那里砸出了一個隕石坑狀的凹陷。

脊背處傳來異常強力的沖擊令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而僅僅過了一瞬——長長的頭發宛如『夜叉』一般翻動起來。

一記粗暴的踢擊在伯特身上炸裂。

「噶啊啊!?」

這猛烈的踢擊直接擊中了腹部。

伯特口吐鮮血,身體簡直像疾風卷起瓦片一般被打飛到大廳深處。

「伯特先——!?」

蕾菲亞的悲鳴在中途就停住了。

因為以異常的速度逼近的黑影『蹂躪』了冒險者們剩下的部隊。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將手抬起。

然後橫向揮出手臂。

僅僅這樣,一切就結束了。

防具粉碎,手腳彎折,冒險者們像灰塵一樣被吹飛,發出了尖叫。

這是刹那之間的事情。

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的黑影,仿佛會撕裂耳朵的猛烈旋風,認知到這些的蕾菲亞猛地回頭看向背後——只見站在那里的只剩下她一個人。

「什……!?」

「發動【安塞爾】的時候,我的【能力值】會分成兩半。」

不顧蕾菲亞感到戰栗,空手就將上級冒險者們破壞的菲爾維斯平淡地如此告知。

這就是『分身魔法』的發動條件。

並不是單純的幻影,而是能誕生出帶有實體的『另一個自己』,由于效果非常強力,因此也有著制約。正如菲爾維斯所說,發動『魔法』的人必須將能力值一分為二。

蕾菲亞瞬間理解到這意味著什麼,然後僵住了。

也就是說,無論是至今為止都與蕾菲亞她們一同行動的菲爾維斯,還是在暗中活躍,同時與芬恩他們交戰的面具艾因,都只擁有原來的一半力量。

這不輸于纏上『風』的艾絲的戰斗能力,才是化為怪人的她真正的——

「諷刺的是,我似乎很有『資質』。……現在的我可是比那個女人蕾維斯還要強。」

「————」

這令人絕望的宣言切斷了人們的思考。

在眼前被如此告知的蕾菲亞自不用提,無論是倒在地上,聽到這個的冒險者們,還是撐起顫抖的手臂,想要站起來的伯特都停下了動作。

足夠應付Lv. 6的實力。

瞬間沖散上級冒險者部隊的那個破格的動作。

一切景象都證明了菲爾維斯所言非虛。

「為什麼,你過來了,蕾菲亞……為什麼,來到這里了……」

「……!?」

與他們對峙的菲爾維斯先是低下頭去,落下被悲哀濡濕的低語。

『墮落精靈』的眷族用劉海遮住深綠色的雙眸,像是詛咒一般,不停吐出怨恨之聲。

「為了讓你遠離這座人造迷宮……我都不惜傷害到你……甚至讓我被我自己給殺掉了。」

緊接著。

化為『怪物』的少女抬起頭,一只眼睛里流下淚水,發出了叫喊。

「我——明明就不想殺死你!!」

隨著情緒爆發出來,菲爾維斯化作了一支箭矢。

她僅用一瞬就逼近到蕾菲亞的眼前。

被金屬手甲包裹的拳頭陷進蕾菲亞的腹部,令嘴唇染上了一層血妝。

「噶哈!?」

蕾菲亞猛地向後飛去,即使威力得以減輕,但她的視野還是在劇烈搖晃。這股沖擊仿佛炸藥在體內爆開了一般。

沒過多久,她就撞到了大廳牆壁上。

「我已經無法放跑任何人了!已經無法令任何人存活了!為了迪歐尼索斯大人的願望——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都由我來殺死!!」

蕾菲亞吐出血塊跪在地上,在她的視線前方。

本應比誰都要強大的怪人胡亂揮舞著那頭長發,灑下大顆淚水,哭了出來。

「這一切事物,都給我死光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強的『怪物』呱呱墜地。

暴虐的盛宴即將開始。

他們被迫承受著極為劣勢的戰況。

十層的大型空間中正在交戰。

『精靈分身』的本體毫無停滯地唱著大型詠唱,柱子下半部的三張臉,『祭壇支柱』發動的『魔法』亂射令冒險者們發出悲鳴。

這是真真正正的炮擊風暴。

蘊含著各屬性力量的光輝連鎖平等地朝位于空間內的所有人傾盆落下。

即使對第一級冒險者來說,從全部方向射來的高火力『魔法』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是無法靠一句『未知』就了事的地獄本身。這股威脅性輕松超過了地下城52層及以下的那個『龍之壺』。

一秒前還跑在旁邊的同伴被吹飛,一秒過後本應在前方的其他隊伍整個失去了蹤影。在這種地獄之中,冒險者們發出了吼叫。明知這會被光芒的轟響所覆蓋,但還是用吼聲提振身心,丟下友人滾落地面的身體向前奔跑,誓要擊落敵人的『迎擊魔法』——『防禦機構』。被結實的鎧甲包圍的身體中噴出的是止不住的鮮血與淚滴。

被炸到之後仍然繼續前進,被吹飛後仍然沖了過去,即使一邊手臂帶著法杖整個消失,仍要詠唱咒語。

冒險者們支付著實在是過于殘酷的代價,削減生命的總量不停地發起攻擊。

接著。

「看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四部隊。

緹歐娜的大雙刃終于夠到了。

全身滿是燒焦的痕跡,身上還冒著煙的她沖『祭壇支柱』的左臉叩下了用盡全力的一擊。

肥厚的嘴唇被縱向一字斬所切斷。

接著她如同起舞一般,或者說宛如陀螺一樣回旋起來,令大雙刃上下翻飛,砍遍全身上下。

甚至令【狂化招亂】與【大熱斗】兩個『技能』全部發動,用出的最大威力連擊瞬間從巨大的臉上不停削下肉塊,劃出數不清的嚴重裂傷。

『嘎嗄嗄嗄嗄嗄嗄嗄嗄!?』

『祭壇支柱』的左臉發出臨終的悲鳴,吐出大量鮮血,最終淪落成了一個泵。

緊接著它急速膨脹起來,炸成了碎片。

是存在于其中樞的大樹樹人『魔石』碎裂了。

「歐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是緹歐涅。

受傷程度不比妹妹輕的身體刺出兩把反曲刀《苦痛之刃》,憤怒的鐵拳砸進右臉,將其擊碎。

『————————————————————————!』

「咕唔唔唔唔唔唔!?」

「可惡,好不容易才給擊潰……!」

正面的臉發出叫喊,用巨大的觸手揮開了潛入懷中的緹歐娜她們。

『防衛機構』的機能壞掉了一半。然而為了將其補足,依然健在的正面臉部將抹殺入侵者的通道那側『迎擊魔法』的魔力集中到了這個大廳里。像是要滅掉煩人的螞蟻一般,朝這邊降下宛如憤怒吶喊的炮擊之雨。

「【治愈之滴,光芒之淚,永久之聖域】——!」

即使面臨著無法顛覆的情勢,治療師嘴里的詠唱仍未曾斷絕。

在這必將全軍覆沒的戰場上,冒險者們之所以還能持續戰斗,完全是因為阿蜜德她們【迪安凱希特眷族】拼盡了全力。

就算喉嚨里仿佛要迸出血來,她們也仍然詠唱著『回複魔法』,同時在絕妙的時機使用道具,維持住戰線,令所有隊伍得以勉強存活。要沒有阿蜜德她們,緹歐娜們大概早就失去反擊的手段了。

然而,

「唔——!?」

「阿蜜德!?」

展開的純白色魔法陣晃動起來。

『魔法』打到了幾乎靠自己一人承擔著大部隊治療的阿蜜德身邊。

即使【戰場聖女】維持戰線的能力高得令人驚訝,一旦自己被打中了,也同樣無法發揮超高的回複能力。

守護治療師們的盾職已經到達了極限。崩壞由此開始。

架起大盾的冒險者們用盡了力氣,毫無防備的阿蜜德她們後衛暴露在了敵人的炮火之中。

「加雷斯,治療師倒下了!這可不妙!」

「可惡……把盾拿來!」

不止第四部隊,其他地方也在上演同樣的景象。

加雷斯與椿的第三部隊中,治療師也被爆炸波及,沖到前線的加雷斯不得不保護起後衛。

「里維莉亞大人!?」

「你們可不要走出我的結界啊!」

第二部隊則是靠里維莉亞發動珍藏的『結界魔法』,頂住了炮火齊射。

雖然這破格的『魔力』防住了所有迎擊魔法,但她們也轉為無法反擊的『龜縮』狀態。在與以誇張的總量為傲的『祭壇支柱』的這場耐力比拼中,里維莉亞察覺到自己會落敗,一邊的翡翠色眼瞳用力眯了起來。

無論哪個戰場,炮擊都集中到治療師身上,而這並非偶然。

由巨大的魔法陣,大圓環連結到一起的六柱『祭壇支柱』的意志是相通的。

『防衛機構』發現了冒險者們的心髒部位,因此對此加以重點瞄准。三張臉無機質地、迅速地學習著戰場上細微的變化,邊露出笑容、憤怒、歎息,同時發揮滿溢而出的『魔力』,向冒險者們的後衛打出『魔法』。

「利德,不好了!大型怪物巨怪他們已經撐不住了!」

「這幫畜生……!既然都是同族,有本事別靠『魔法』,靠爪子和牙齒一決勝負啊!」

只有第六部隊的『異端兒』們沒有被『祭壇支柱』瞄准後衛的炮擊影響戰況。

然而這也只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沒有治療師,回複手段不及冒險者的他們已經陷入比其他部隊更危急的境地。

以龍女貝妮為首,缺乏戰斗能力的怪物向同伴們揮灑著魔術師費羅斯謹制的萬靈藥,而現在這也即將用光。聽到紅帽子哥布林如此報告,利德用他缺了一大塊鱗片的手臂粗魯地擦掉了沾在臉上的血液。

「石龍格羅斯那家伙,說是給費羅斯『跑腿』,到底跑哪兒去了!」

蜥蜴人慘叫著‘給我快點回來’,瞬間這句話又消失在敵人的魔法之中。

『祭壇支柱』的戰斗能力很高。

踏入了未到達領域的【洛基眷族】第一冒險者們,以及椿判斷其戰斗能力不如59層的『精靈分身』,但同時他們也清楚地認識到,這形成了巨大的『祭壇』,化為迷宮本身的六根柱子擁有無窮無盡的『魔力』。

與被綠肉包裹的通道同樣,其具有受到攻擊也會立刻治愈傷口的『再生能力』。雖說大部分『魔力』都用于編纂都市崩壞的術式,但自身的生命力也並非常人可以比擬。再加上敵人甚至還有保護自身的花瓣裝甲。絕對不讓他們對精靈本體使出必殺的一擊。

唯一有效的攻擊就是瞄准三張樹人的臉里包著的『魔石』,但現在它們察覺到冒險者們的目標,迅速警戒起來。每個戰場上雖然打落了兩張臉,但最後的臉部總是無法完全擊潰。

自不必說全方位襲來的炮擊具有何種程度的威脅。

冒險者們靠著『精靈護布』勉強沒有丟了性命,但這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

進行回複的治療師陸續倒下,瓦解之時逐漸逼近。

再加上,

『團長!第五部隊,無法開始攻擊目標!』

「……!」

『就算擊落了五只,還會剩下一只……!』

他們缺乏人員。

戰力壓倒性不足。

由于分成了五支部隊,冒險者們缺乏決定性的戰力。伯特的第五部隊則是被迫分開。安娜斯蒂的焦躁通過『眼晶』傳到了芬恩耳邊。

『盾職全軍覆沒!』

『團長,無法徹底防住魔法!要是阿蜜德倒下了,就再也……!』

『還有空閑的部隊嗎!?有援軍嗎——!!』

被逼至絕境的聲音接連響起。

通過『眼晶』傳來的宛如悲鳴的報告,後方冒險者們在空中交織的叫喊全都被他接了下來。

身為總指揮官的芬恩正在同時處理『六個盤面』。

他聽著團員陸續傳來的報告,向自己看不見的戰場發出准確的指示。當然,同時也在指揮著自己的第一部隊身處的主戰場。

這相當于拿起長槍與敵人劍戟相交,還要蒙著眼睛並行操控五個棋盤游戲。在歐拉麗中只有他能展現出這種技藝,是有如神靈附體一般的多線處理。

然而,這也意味著芬恩承受了莫大的負擔。

「……!」

以毫厘之差避開的雷炮飛沫燒到芬恩的臉頰。

不停發出指示的喉嚨渴求著氧氣,肺部在痛苦地喘息。他紊亂的呼吸從未調整過來。

行動不再靈活的肉體懇求道至少要使出戰意高揚魔法凶猛之魔槍,然而芬恩的理性立刻告知『不可能』,將其否定。一旦芬恩現在墮落成狂戰士,所有的部隊就會失去指揮者的聲音。這毫無疑問意味著派閥聯合的敗北。

以『迷宮』本身作為對手這一異次元的威脅令冒險者,尤其是芬恩承受著沉重的負擔。

【勇者】不停在頭腦中更新著各部隊的狀況,下達著命令,他的臉上淌下一縷汗水。

「……繼續攻擊!由于攻擊向後衛集中,瞄准前衛的彈幕就會相對薄弱!各隊,無論如何也要擊潰『防禦機構』!」

他依然下達了攻擊指示。

勇者投出的長槍擊潰了柱子下半部的一張臉,而敵人又立刻開始了『魔法』攻擊。

此時,他所相信的冒險者們的士氣也即將成為風中殘燭。

在冒險者們展開不為人知的死斗之時。

『變化』也造訪了地面之上。

「怎麼了,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打工歸來的赫斯緹雅見到了那個。

『紅色光粒』從地面升起。

最初很不起眼,但漸漸地,粒子群越來越多,它們從石板的縫隙中,從建築物的下面,從下水道中飛起,瘋狂舞動。

本應是被蒼郁的夜空包住的街道現在正要被這仿佛帶著毒素的紅霧所包裹。

「而且……這個是『歌』?」

與此同時,『歌聲』也傳到了她的耳邊。

遠遠傳來的音色既像是令一切安穩地睡去的安眠曲,也像是淨化一切事物的那莊嚴的鎮魂歌。這旋律之中蘊含的則是不祥的『破壞』意志。

至今為止僅僅在地面下響起的『歌』開始清晰地在地面上傳播。

「難道說,是詠唱……?」

仿佛呼應著赫斯緹雅的低喃一般,周圍也動搖起來。

面對這明顯的『異變』,混亂開始在擠在道路上的人群中,以及酒館和眾多店鋪前方擴散。

冒險者與眾神知道暗中進行的『那個時刻』來臨了。

只是,前者因其規模之大而目瞪口呆,後者則領悟到這『糟糕程度』已經無法輕易收場。

『六道』歌聲混在紅色光粒中,與它們重疊在一起。

這『不協和音』不由分說地奏響了帶有警告的伴奏。

地面正在震動。

漸漸地,這變成了大地的『鳴動』。

都市終于注意到潛伏在和平陰影處的『破滅』傳來的腳步聲,即將徹底染上混亂之色。

「是不是,真的……毫無疑問地…

…有點不妙啊?」

赫斯緹雅仿佛說出了所有神的心情,流下了冷汗。

「神烏拉諾斯,已經到極限了!?這件事情已經瞞不住都市居民了!」

作為都市樞紐的『公會本部』也充斥著激烈的吵鬧聲,地下祭壇處,羅伊曼大聲喊道。

令各【眷族】進行協助,暗地里主導對人造迷宮『第二進攻』進行支援的公會長臉上一片蒼白。為了不招致多余的混亂,他甚至沒有令下位職員得知此事,而現在這即將被最糟糕的事態打破。

看到肥胖的身體流著汗水,慌忙跑到眼前的羅伊曼,坐在神座上的烏拉諾斯仍然沒有開口,還以沉默。

「…………」

在老神的手邊。

剩下的最後一個『眼晶』中,不止沒有傳來勝利的咆哮,甚至從未發出過任何聲響——

「已經完了……迪歐尼索斯的計劃非常完美。」

德墨忒爾歎息道。

山間別館處眺望到的都市歐拉麗正在化為『異境』。

離得遠的話,就能清楚地看出來。

以歐拉麗為起點,大地上升騰起紅色波動。

大量粒子群將巨大的城牆整個包住,升上夜空,從遠處看就像是『監牢』一般。

這簡直就是都市本身化為了一個『魔法陣』。

大概是在地下展開的超大規模精靈圓環漸漸上浮,出現在地面上了吧。

終焉的倒計時一刻不停地向零逼近。

這場決戰若是敗北,就會成為不止是迷宮都市,更是下界崩壞的序章。

德墨忒爾對這塊即將終結的歐拉麗發出悲傷的歎息。

她像是自首一般哭倒在地。

「我的天真,我的背叛…………即將為都市,不對,是整個下界都帶來毀滅。」

都市放出沉重的光芒,從那邊吹來了帶有熱氣的夜風。

別館的陽台被風吹得搖晃起來。

【赫爾墨斯眷族】的團員再隱藏下去也沒有意義,他們也從這展望台眺望起都市,無論是誰都愣愣地看著這紅色景象,無法動彈。

在德墨忒爾與冒險者們的視線前方,男神策劃的都市崩壞的計劃即將結出果實。

「不對。」

然而。

赫爾墨斯將其否定了。

「還沒完。」

猛烈的沖擊令人造迷宮不停顫動。

這是冒險者們與『祭壇支柱』間至今還在進行的『超炮擊戰』產生的余波。

大術式傳播到地面上的余震根本無法與這股震動相比。

迷宮中的綠肉不停地蠢動,穿過通路地板的『魔法陣』放出光輝。

在這之中,那個『影子』無聲地出現了。

「——【勇者】與利德他們正在上演死斗,我則是在暗地里悠閑地進行『隱秘行動』……有些過意不去啊。」

與某個魔道具制作者同樣,費羅斯也擁有變為『透明狀態』的魔道具——『反轉靈紗』,他將其掀開,如同幽靈一樣現出身姿。

費羅斯事先就接受了指示,在人造迷宮內單獨行動。

為了完成命令,魔術師驅使著眾多魔道具,將視覺甚至是其他全部的情報都隱藏起來,悉數躲過了綠肉的感知,得以沒暴露在『迎擊魔法』的炮火之下就入侵到迷宮深處。

「不過,托他們的福,我發現咯。」

這里是平淡無奇的大通道一角。

但與此同時,這里也是在地板上流淌的魔法陣線條與錯綜複雜的岔路彙聚在一起的『基盤』的集合地點。

「位于第十層的數個魔力循環地點。這就是最後一個了。」

合計八處。

將記載著迷宮設計圖的『代達羅斯筆記』與從眾神出打聽到的精靈大術式的構造對比之後,費羅斯迅速發現了人造迷宮中的『目標』。

那就是令『魔力』在『祭壇』中循環的『心髒』。

「既然奏響詠唱的『精靈分身』是六個起點,那麼破壞毀滅都市的大術式本身是不可能了,但是——」

他將小小的金、銀寶珠配合著魔法陣的線條撒了下去。

魔術師淡淡地做著准備,在最後,漆黑的手套握緊了一個拳頭大的魔寶石。

「——能給這覆蓋了人造迷宮的『祭壇』來『找些麻煩』。」

接著,他啟動了『炸彈』。

手中的寶石粉碎。

啪嚓一下,產生了宛如電流一般的光芒飛沫,隨著漆黑手套表面的紋路發出光芒,『魔力』飛進了人造迷宮之中。

下一瞬間,加上費羅斯眼前的這個,合計八處施工完畢『心髒』卷起了劇烈的爆炸。

『!?』

進行詠唱的『精靈分身』本體一齊產生了反應。

它們注意到祭壇內發生的『異變』,全都抬起了頭。

費羅斯令心髒部『同時爆炸』,使得導管暫時被堵住了。

在整個祭壇中循環的『魔力』供應受到了顯著的妨礙。

「【勇者】,『陰謀詭計』完事了。」

『——!!真的嗎!』

「雖然『精靈分身』本體所處的大型空間里的『魔力』不會用盡,但現在其余地帶就並非如此了。」

以『祭壇支柱』為中心,『心髒』正在迅速地修複。

但是,說到底全部的循環機能是被同時擊潰的。就算想要修複,『魔力』也無法順利傳遞過去,進展十分遲緩。

由于眾多『魔力』轉去修複自身機能,襲擊各部隊的炮擊風暴也會略為減緩。

然而,這只是次要效果。

「這樣就和計劃一樣,阻擋『後續』的障礙已經去除了。」

費羅斯朝手中的『眼晶』如此宣告。

「久等了啊,烏拉諾斯——『時機』來臨了。」

「誒?」

「我說還沒完,德墨忒爾。要放棄還太早了。」

在悲歎的德墨忒爾身邊。

跪地痛哭的她抬頭看去,只見一旁的赫爾墨斯用食指頂起帽子邊緣。

「『楔子』已經打進去了。現在正是都市創設神烏拉諾斯下達號令之時。」

神明眯細雙眸,嘴唇刻上笑容的形狀。

「所有的戰力都要行動咯。」

「來了啊。」

他通過水晶與魔術師的交流僅此而已。

烏拉諾斯緩緩地睜開緊閉的眼瞼。

「令全軍出擊。」

威嚴的聲音響徹四周。

之前一直在叫喊的羅伊曼說著「遵、遵命!!」,還沒行完臣下之禮,就沖出『祈禱之間』,將主神的神意釋放到都市之中。

接著。

「去吧,奧塔。」

『女王』的號令靜靜響起。

「——遵命。」

武人也像是等待已久一般,回答的話語十分簡短,沒有發出疑問。

在男人背後。

『戰車』的銀槍發出炫目的光芒。

『四名小矮人』的武器如野獸之牙一般鳴響。

『白與黑』的妖精手中的武器發出妖異的光輝。

他們戰意滿滿。

允許高舉『最強』之名的女神眷族,他們心中充滿了戰意。

「芙……【芙蕾雅眷族】……」

不知是誰語帶顫抖地輕聲說道。

在位于混亂中心的都市中,摩天樓設施巴別塔腳下,集結在中央廣場的最強軍勢比任何事物都顯得威武,雄壯。在紅色光粒升騰而起的異變之中,陷入混亂漩渦的普通人看到這副景象,也暫時忘記了恐怖與動搖。

世間之美的化身站在最強戰士們前方,銀發隨風飄動。

司掌『生與死』,『戰斗與勝利』的女神。

這簡直像是神話中的真實景象,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將其牢牢地印在眼中。

「來,來了!!」

「真的來了啊,【芙蕾雅眷族】!」

看到這包含第一級及以下,總計超過八十人的女神軍勢,【迦尼薩眷族】的預備隊發出了歡呼。

這盼望的『援軍』身姿令他們以兩成的恐懼和八成的喜悅爆發了一陣騷動。

「畢竟都為我們做了這樣的『事先准備』……不出擊可不行啊。」

芙蕾雅沐浴著留在地面上的【迦尼薩眷族】預備隊的吶喊,從敞開的巨塔大門前方俯視著台階下的眷族們,同時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沒想到,【勇者】居然會親自來我這里。」

銀色雙眸映出了之前的景象。

那正好是夏克緹與費羅斯他們結束作戰會議之後的事情。

「神芙蕾雅,希望您能滿足我的願望。」

小人族從『巴別塔』第三十層的大廳直接趕到最上層,他先是為突然造訪表明了歉意,然後就開門見山地提了出來。

由于忙碌的主神洛基來不了這里,于是自己直接過來了,看到芬恩若無其事地這麼說道,芙蕾雅不由得產生了強烈的興趣與些許驚訝。

這里是只有芙蕾雅允許進入的居所,作為敵對派閥的首領,沒帶一個護衛就走了進來,芬恩不可能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神赫爾墨斯的『書信』已經送到了吧,您應該也察覺到了狀況。」

芙蕾雅的手上確實有著一紙書信。

那是赫爾墨斯托付給阿斯菲,送給數個『援軍』的東西。

寫在上面的主題是『賭上下界命運的宴會的邀請函』。

芙蕾雅根本就沒打算理會那個。

被他神的神意所操縱可是敬謝不敏。芙蕾雅本打算靠自己的意志派遣奧塔他們,獨自攻陷人造迷宮。

為了掃蕩弄髒了自己庭院的害蟲。

然而,

「您們大概要說只憑自己也贏得了吧。但是,還請務必與我們『共同戰斗』。」

「!」

「為了確實地討伐敵人。最重要的是,這場沒有財富,沒有名聲,沒有任何收獲的戰斗,為了能憑借直面這場戰斗的所有人的雙手抓住勝利。」

芬恩堂堂正正地說出了這種事情。

「有人決定要守護住在這座都市中的無辜民眾。有人發誓要守護這個容身之處。必須要靠所有這樣的人來獲得勝利。」

就算為了喪命的同伴。

就算為了令逝去的死者獲得回報。

芬恩言外如此告知,他沒有絲毫膽怯。

「從敵人自稱『都市破壞者埃尼奧』的那個時刻起,這就已經決定了下來。」

侍奉在旁的奧塔瞪大了鐵鏽色雙眼,這時芬恩對神明宣言道。

「如同過去的英雄們為下界帶來和平那樣,我們將要再一次譜寫神聖譚。」

神室回歸寂靜,芙蕾雅沒有做出回答。

只是,她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勇者】。你變了啊。」

過去的芬恩決不會說出『理想』——說出『真正的英雄們譜寫的神聖譚』這種話吧。

雖說是他神洛基的孩子,但女神芙蕾雅還是理解了他的本質,看到她的笑容,芬恩聳了聳肩,同樣笑了回去。

「要成為眾神期望的『英雄真貨』,可沒那麼容易啊。」

然後無畏地添上這句話語。

「和洛基無關,看在【勇者】的面子上,我就答應他好了。那孩子只身一人來到美神我的身旁,展現了尋求勝利的覺悟以及英雄的資質。……要是不贊賞這一點,我就真要淪落為裸體的國王了。」

芙蕾雅所尊崇的事物,除了愛以外還有『英雄』與『勇者』。

芬恩正是憑借這兩者的品格,與芙蕾雅定下了『約定』。

為了僅此一次的勝利。

「迦尼薩?洛基她們『先鋒』已經開辟了直到『精靈分身』為止的道路。我的孩子們這些『後衛』只需要打垮正主就好……是這樣的吧?」

「啊啊,我就是在都市危機時挺身而出的迦尼薩!我們正是,迦尼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迦尼薩?」

「是的您說得對!」

象面之神毫無必要地展示著自己,在芙蕾雅冷漠地眯細眼睛以後,他馬上重新站好並做出了肯定。

她與迦尼薩簡單地確認完作戰事項後,又朝一旁的貓人露出了笑容。

「事情就是這樣,也拜托你了,阿倫。」

「……」

「還是說,你還在鬧別扭?」

「……並無此事。如果說那個矮子男人展示了英雄的器量,我只需向您展示在那之上的忠誠便好。」

面對笑得更深的芙蕾雅,【女神戰車】阿倫·弗洛姆坦率地遵從了。

他揮響銀色長槍,一個人都沒帶就沖入了地下城。

奧塔目送著那滲出滾燙的戰意,過于迅速的背影,緊接著凶猛地喊道。

「女神討厭腐爛的花朵!這份意義,你們可明白?」

『噢噢噢!』

「女神稱贊了『勇者』,並不是我們!這份意義,你們可明白!?」

『——哦哦哦哦哦!!』

朝這些渴望著女神的寵愛的戰士們,沉默寡言的武人發出了絕妙的鼓舞。

美神的眷族們顯露出對勇者的敬意,以及比這更為強烈的斗爭心,再三發出了怒吼。

在憐愛地眺望著這場面的女神面前,【猛者】正可謂勇猛異常。

「糟蹋我等女神庭院的害花要予以殲滅!我們走!!」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巨大的音量響徹四周。

發誓著要取得無可動搖的絕對勝利,『最強』的軍勢出陣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多麼棒的夜晚啊!!」

聽到冒險者們響徹天空的猛烈吶喊,那名幼小的少女——一柱女神淌下口水,舔舐著舌頭。

「充滿著強大戰士們的咆哮,這可是至高無上的夜晚啊!!」

開了洞的面具深處,雙眼閃閃發光,赤色頭發不停搖晃。

喜悅地身體顫抖的卡莉朝天空發出了喝彩。

她手里拿著的果然是和芙蕾雅那里一樣的一封書信。

通過阿斯菲事先打開的都市大門擅自侵入歐拉麗的女神回過頭,朝背後的眷族們吼道。

「這是足以代替與芙蕾雅的『斗爭』的最棒的宴會!盡情大鬧吧,你們這些家伙!!」

「好的,卡莉。」

「等著我,芬恩!打倒了我的強大雄性!」

回應她的是有著朱砂色頭發的亞馬遜雙胞胎。

妹妹芭切冷靜地回應,姐姐阿爾迦娜因不合時宜的興奮而不停扭動身軀。

她們化為一陣風跑了出去,被赫爾墨斯『邀請』的斗國戰士們隨之跟上。

『我等正是真正的戰士Ra · Wega!我等正是真正的戰士Ra · Wega!我等正是真正的戰士Ra · Wega!』

她們毫不在意光粒飛舞的紅色街道,邊唱響聲浪同時如野獸一般跑過大道,居民們慌忙退到道路兩邊。

因她們強大的迫力而驚慌失措的【迦尼薩眷族】親身引導著她們,僅次于『最強』的『援軍』朝著魔城克諾索斯前進——

「怎麼能輸給卡莉她們那邊啊!要走了,你們這幫家伙!」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不願輸給斗國的同胞,在『代達羅斯街』發出吶喊的是【麗傑】阿伊莎·貝爾卡,以及原【伊絲塔眷族】的戰斗娼婦們。

被瓦蕾塔·格雷緹率領的暗派閥事件卷入,又被【洛基眷族】所救的亞馬遜們干勁十足,為了報恩與雪恥而來到了這里。

「快走吧,阿伊莎!去救伯特·羅加!」

「是去拯救都市好嗎。真是的,那個狼人不是都讓你一邊縮著了嗎。」

「都到這種程度了,哪還有工夫管這種事!」

在這其中,異常興奮的蕾娜一個勁地將曲刀在頭頂揮舞。

看到阿伊莎感到無語,亞馬遜少女浮現出明快的笑容。

「連迷上的男性都守護不了,還算什麼女人!對吧!!」

「那邊也是熱火朝天的啊……」

犬人露露涅捂住一只耳朵聽著手中的『眼晶』不斷傳來的轟響,抱怨出聲。

「算了,這邊就安靜地過去吧。」

地下城里也與地面一樣漂浮著紅色光粒,正在震動。

其他冒險者都臉色大變,逃往上面的樓層,她則是朝同行者開口說道。

「這次真的拜托你咯,『幫手小姐』。」

「好的,還請讓我彌補給你們造成的麻煩。」

『蒙面冒險者』帶著露露涅她們准備的武裝,靜靜地點了點頭。

集結。

集結。

集結。

依靠烏拉諾斯的號令,通過【赫爾墨斯眷族】的引導,憑借勇者的誓言,擁有力量的人們,各種各樣的勢力都在向人造迷宮集結。

為了拯救仍在戰斗的冒險者們。

為了打倒即將毀滅都市的『邪惡』。

在今晚,【洛基眷族】至今為止走過的痕跡將會開花結果,化為守護都市的利劍。

「怎、怎麼了怎麼了?剛才響起的聲音,也不太像是混亂……」

聽到響起的吶喊,呆站在道路中央的赫斯緹雅不停地左右望去。

爐灶女神無法察覺戰場的細微變化,最初她感到了困惑,但隨後又注意到了。

注意到那是冒險者們的咆哮。

是為了打破帶給都市的危機而趕來的勇敢之人唱響的戰斗之歌。

赫斯緹雅與一無所知的民眾們一起,確確實實地感覺到了不為人知地戰斗著的人們發出的氣息。

「……真是的,都說早就受夠了這種『危急情況』了的……」

過了一陣子。

赫斯緹雅嘟起嘴唇,如此說道。

「結果還是要跟赫爾墨斯說的一樣了啊。」

「沒錯。世界正渴望著『英雄』。」

在遠離迷宮都市的地點。

赫爾墨斯一如既往地眺望著黑暗,同時發出低語。

「赫爾墨斯……?」

「棋子還不夠。需

要一張王牌鬼牌。即使在所有戰力都集結的這個局面下仍是如此。」

男神沒有回應德墨忒爾困惑的聲音,仿佛獨白一樣繼續說道。

「需要驅散黑暗的一道白光。需要去幫助被選中的人們的一道鍾聲。需要一名終將背負起『約定的時代』的,最後的英雄。」

乘風而去的聲音飛向展開戰斗的都市那里。

如同即將成真的預言一般。

既不明確,也很曖昧,充滿著自以為是,還帶有期望之回響的,他自己的神啟。

「其實我是很想留到最後的,但是……沒有辦法。還請你在這無人傳唱的戰斗之中,拯救一次這名為『世界』之物吧。」

接著。

赫爾墨斯簡直像是在讀著寶貴的故事的孩子一般,笑了出來。

「沒錯。為了世界渴望實現的夙願——我已經打出了『英雄鬼牌』。」

「就是這里嗎?」

『最後的援軍』平靜地問道。

「是的,拜托你了。」

阿斯菲點了點頭,回答了那名『少年』的聲音。

這里是沉浸在黑暗中的迷宮街。

湧來的增援之聲接連響起,神明尋求的『最後的英雄』緊緊盯著延伸到遠在下方的深淵的那個『洞穴』。

「真是的,剛剛從『遠征』回來,馬上又來了件麻煩事……。話說,莉莉我們到底能做到什麼啊!」

「畢竟說了是『強制任務』,也只能來了吧,莉莉跟班。」

「沒錯。而且,如果在下們也能助一臂之力的話。」

「也聽得到阿伊莎小姐她們的聲音。……走吧。」

接著響起的,是僅僅四個人的聲音。

風格、規模,無論哪一點都不如其他的援軍,盡管如此,阿斯菲卻不知為何,覺得他們的身姿看起來比任何人都要可靠。

覺得他們變得比任何人都值得依賴了。

主神所說的『最後的英雄』率領的這【眷族】的身姿。

「歐拉麗很危險。艾絲小姐她們正在戰斗。所以,我也想出一份力。」

聽見少年的意志,三名同伴回以笑容,剩下的小人族少女也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如同無人踩過的雪地一般的白發隨風搖動。

深紅眼瞳中藏有意志。

一邊的手臂仍未徹底痊愈,但還是要行動。

『未完的英雄鬼牌』——貝爾·克朗尼與【赫爾墨斯眷族】一起參加了戰斗。

「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