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陰謀(2)





王宮里的深夜,只有田鹀在淒涼地鳴叫。躺在床上聽著鳥鳴聲,韓尚宮抑制不住心底的失落。從前的深夜,與明伊並排躺著的時候,明伊經常從被子下面伸過手來,嘴上叫著“白榮”。

“白榮啊!”

“嗯?”

“你聽見那聲音了嗎?”

“什麼聲音?”

“鳥叫的聲音啊。”

“是的,聽見了。”

“要是沒有你,我就只能一個人聽這聲音。一個人在夜里聽鳥叫,那該多麼淒慘啊。有你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

可是這個朋友走了,只留下韓尚宮獨自躺在被窩里,傾聽田鹀的叫聲,鳥鳴聲劇烈地刺痛她那波光閃閃的心海。韓尚宮再也無法忍受,便起身朝倉庫跑去。連生因為擔心一直守在倉庫門前,這時候也趕緊跟著韓尚宮進去了。

“拿出來!”

韓尚宮突然闖入,再加上劈頭蓋臉地大聲吆喝,長今不禁瞪大了眼睛。

“再不拿出來,你就要死了!我絕對不能看著你死。馬上給我拿出來!”

“嬤嬤!以後我會把事情的經過都向您稟明的。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我要是拿出來,不就讓所有人都看見了嗎?”

“要不然你會死的!一定要讓我親眼看著你死嗎?從前我已經送走一個了,幸好她沒有死活了下來,但是這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我也不想這樣。很久以前父親和母親就叮囑過我,說話一定要小心。我沒能遵守承諾,結果父親因我而死。是我這條不懂事的爛舌頭害死了父親。”

“可現在要是不用舌頭,你就會死的。”

“我已經是罪人了,早就該與父親一起死掉了。”

“這些我都不管,趕快拿出來!現在就拿出來!”

韓尚宮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長今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連生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哭得卻是最凶。

“……這是母親的遺物,她留下遺言,告訴我不能給任何人看……她以前告訴我,不許把父親和母親的事泄露出去,可我違背了承諾,代價是我失去了父母。現在,我仍然想遵守這個承諾,就算是我的決心吧。我一定……一定要聽母親的話!”

“你這無情無義的家伙!混蛋!不爭氣的孩子……”

韓尚宮用拳頭捶打著長今的肩膀,一下、兩下、三下……

長今一動不動,呆呆地挨著韓尚宮的拳頭。連生抱住長今,替她挨打。打到後來,三個人抱頭痛哭。

天剛蒙蒙亮,提調尚宮那里就傳出了意外的結果,最高尚宮深感驚訝。

“把她們兩個人都送到義禁府!”

她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最高尚宮宛如挨了當頭一棒,一種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真不應該給她一天的回旋時間,這老狐狸肯定跟崔家連夜策劃好了陰謀詭計。

正因為這樣,最高尚宮才沒有直接去義禁府,而是先到了執務室。既然那伙人已經挖好了陷阱,她當然無法逃避,但她也不想一聲不吭地跳進去,應該找個樹根緊緊抓住,即便這想法實現不了,也要把他們當中的某個家伙拉進陷阱。可是怎樣才能想出辦法來呢?

憤怒而又無能為力的感覺折磨得最高尚宮牙齒直顫。

這時,外面傳來了韓尚宮的聲音。

“我有件事想要懇求您。”

“你也來求我把這事壓下去嗎?”

僅僅一天時間,韓尚宮的眼睛全都凹陷了。最高尚宮突然大發雷霆。現在她能相信的人只有韓尚宮了,能夠隨心所欲拿來當出氣筒的也只有韓尚宮了。

“我討厭那些把食物當成權力利用的人。把大殿禦膳房當做權力的象征,利用禦膳房擴張勢力的人,以及為了得到權力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人,統統不可饒恕。給患褥瘡的文宗大王做豬肉的人,反正期間在食物里投毒麻醉士兵的人!我知道是誰!”

“嬤嬤,我擔心這樣會危害您的健康,請息怒。”

“我對最高尚宮的位置根本不感興趣,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答應嗎?我希望能夠制止他們的肮髒勾當,哪怕只在我做最高尚宮期間。”

“我怎麼會不明白嬤嬤的心意呢!”

“食物是很神聖的東西。進入人口給舌頭帶來快感,煥發元氣,完成命運賦予自己的使命,然後回歸大地的懷抱,化做肥料滋養大地。我絕不允許那些貪圖權勢之人把如此神聖的食物當做他們的玩物和工具!”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嬤嬤……”

“我一定要揭發,我要把崔氏家族的丑惡嘴臉告知天下!”

“我五歲進宮,迄今為止已在嬤嬤身邊度過了三十年的歲月,我怎麼會要求您改變心思和信念呢?”

“那你為什麼坐立不安,還想讓我把這件事情壓下去呢?”

“因為長今會死!因為只有無辜的長今一個人會死!”

韓尚宮聲如泣血,無比淒慘。提到長今的名字,最高尚宮仿佛被人戳到了痛處,身體立刻便蜷縮成一團。

“就像您相信我一樣,我也相信長今。她還不懂事,動不動就會惹禍。但她絕對不會寫符咒之類的東西。”

“所以我更要查清楚!”

“不!到時候要死的人只有長今!嬤嬤您難道不知道嗎?”

“你是在嘲笑我這個形同虛設的最高尚宮嗎?”

“我害怕……我的朋友……善良漂亮的明伊,嬤嬤您也一定記得她吧?”

“就因為那件事被瞞天過海,長今才會再次淪為替罪羊。我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了!”

“嬤嬤,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長今啊!”

“討厭!我不想再聽你說話,你趕快離開這里!”

“長今……您一定要救救長今……救救長今……”

韓尚宮撲倒在最高尚宮的腳下,痛哭流涕。年邁的最高尚宮低頭看著韓尚宮,她紅腫的眼睛因矛盾而動搖。但是,最高尚宮仿佛有意要把動搖的決心振作起來,毅然決然地起身離開了房間。

風猛烈地吹刮,如果是在這樣的季節里遭受嚴刑拷打,那就更加殘忍了。聽說義禁府使用亂杖刑的情況並不少見,四肢綁在刑具上,幾名刑吏手持棍杖一齊毆打犯人的身體。因為是用塗紅漆的木棍審問罪人,所以又叫朱杖撞問刑。亂杖刑中還有一種叫做“被點亂杖”,以稻草或草席蓋住犯人的身體,再用木棍亂打一氣。總之,一旦身受亂杖之刑,那就很難活命了。

每當有風吹來,樹葉就會爭先恐後地飄落。今天,夾雜在風里的嚴鼓聲格外悲壯。大王就要進入正殿了。最高尚宮仿佛是被鼓聲推擁著,不由自主地向提調尚宮的執務室走去。


“我聽從嬤嬤的吩咐。”

“剛剛你不是還懷疑我,威風凜凜要移交義禁府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我錯了,請你原諒……”

“……這次的事情就過去了吧。還有,把長今這孩子趕出去。”

“如果非要趕,也應該把長今和今英一起趕走。”

“那這兩個孩子的問題你自己看著辦吧。”

從執務室出來的最高尚宮把崔尚宮和韓尚宮叫來,向她們傳達了自己的意思。韓尚宮連聲再見也沒說,甩開大步便向倉庫跑去。長今已經躺倒在地,完全昏迷了。韓尚宮背著昏厥的孩子走出倉庫,情不自禁地連連歎息。

“倔強的孩子……”

像長今這樣純真而倔強的孩子,隨時都會遭遇殘酷的災難,何況這是在王宮。要想在宮中存活,要麼變得徹底庸俗,要麼變得徹底軟弱。如果兩樣都不行,那也不要有過人的才華。可是,所有成為奸邪小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的條件,長今怎麼全都具備呢?

王宮里的風過于殘酷,使得心懷信念的女性難以立足。因為這個不會退縮不懂圓滑的孩子,自己今後的生活也不可能順利平坦。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她不願退縮,不喜歡圓滑,每次面對狂風暴雨,她甯願選擇被人斬草除根。就像韓尚宮情不自禁地愛她一樣,她所做的一切也是情不自禁的。

“天神純氣丸,這就是專門為大王配制的天下獨一無二的名藥。”

在王宮某個幽暗的角落里,德九把別監們聚在一起炫耀。男人們的視線都被這童子眼珠般大的藥丸吸引住了。

“這真是給大王用的藥嗎?”

“是啊,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有個親戚名叫東植,就是吃了這種藥,才生下盼了十年的兒子。”

“德九,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大王用剩的材料我拿來隨便做了些,准備留給自己吃的,可是每個人都來求我……雖然是我親手做出來的,可是直到現在我還一次也沒吃過呢。”

說到最後,德九咂了咂舌頭。

“到底是用什麼材料做的,藥效這麼靈?”

“也沒什麼特別的。躍過十人高的瀑布並且能夠變成龍的鯉魚,精力的代名詞短尾蝮,數九寒天仍然生機勃勃的冬柏花粉,十五月圓之夜不停交尾的海狗的腎,神秘的紅參粉……再加上枸杞子、五味子、菟絲子,還要加入蜂蜜。”

“光看加入的材料,就知道肯定是靈藥,靈藥啊!”

“那當然,專門給大王用的嘛。”

“喂,我說,把靈藥賣給我點兒。”

“啊哈,我說過了,我可不是為了賣才配制這種藥,連我自己都沒吃過呢。”

“不要光顧著自己享用啊,賣給我一點吧。每天晚上都折騰得夠戧也辦不成事,那滋味真是比死還難受。”

“嗬,要是這樣的話我就為難了……好!看你情況比較難辦,我就破例給你幾顆。其實我不需要吃這種藥,力氣本來就大得難受。我老婆都求我饒了她。”

“我老婆每天都懇求我說,與其這樣還不如殺了她好。”

“都到這份兒上了?那我應該讓給你幾顆,都給你算了。你不知道這藥有多靈,我在配藥的時候聞著藥味,力氣從下往上猛躥。”

“是嗎,那要多少錢?”

“我配藥又不是為了賺錢,你給十兩就行了。”

“十兩?”

“怎麼了,嫌貴?我可是只收了材料錢,你要嫌貴就算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不能便宜點嗎?”

德九一門心思只想賺錢,埋頭侃價,卻沒發現長番內侍正朝這邊走來。率先發現的人接二連三地逃開了,留下德九只顧數錢根本沒發現苗頭不對,結果被長番內侍隨從的內侍們抓了個正著,最後落得個被帶走的下場。

“你知道你犯了什麼罪嗎?”

聽到長番內侍的呵斥,德九驚悸不已,幾乎趴在地上。

“天啊,饒了我吧。他們也是人,看見他們苦苦哀求,所以我就……我對天發誓,我從來沒碰過大王的材料。”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嗎?”

“知道,我知道。我在威嚴神聖的王宮里喝酒,犯了死罪。”

“混蛋!侮辱內侍之罪,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侮……侮辱內侍……?”

“我那二十歲的養子做內侍只有四個月,從你那里買藥服下之後,每天夜里苦苦掙紮。你的精力丸賣不出去,竟然賣給內侍,你這混蛋?!”

德九感覺自己現在全完了。他哪里知道那個年輕內侍就是長番內侍的養子。單是挪用大王的藥材賺錢就已經無力分辯了,現在既然落到長番內侍手里,至少也要挨二十大棍。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等候發落了。

“絕……絕對不是藥丸的作用。”

“什麼?現在還不清醒,還敢胡說八道?”

“其……其實,我說的什麼鯉魚成龍,那都是撒謊……短尾蝮、海狗腎,這些東西我怎能弄得到呢?我只是把豆面和田雞後腿磨成粉末,加上陳皮、甘草、枸杞子等,再用蜂蜜攪拌在一起。如果吃了這些東西夜里都會痛苦,那就算吃一棵野草也會痛苦的!”

“呵呵,聽你這麼一說還有點道理。”

“謝謝您理解小人。”

“來人呢!把這個家伙拉下去,剁掉他的十根手指!”

“哎喲,尚醞令監!”

“這家伙比想象的還要可惡。盜用大王的藥材,再加上侮辱內侍和欺騙罪,這個混蛋!”

話音未落,內侍們就跑過來抓起了德九的腿腳。

“尚醞令監!請您饒命啊,尚醞令監!”

德九拼命掙紮,卻無力擺脫內侍們的掌心。他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浮現在腦海里的卻是妻子寬闊的臉龐。

就在這時,大殿別監莫介匆匆跑來。

“尚醞令監!大王口諭,帶熟手姜德九。”

“口諭?大王竟然要你來帶一個熟手?”

“這我也不知道。”


原本惶恐已極的德九覺得自己終于有救了,便吹噓道。

“上次我給元子做了保養粥,說不定是大王要賞賜我呢。”

長番內侍瞪大了眼睛,德九終于得以擺脫內侍們的掌心,能自由行走了。

元子服過蟲鳥全鴨湯之後,竟然全身麻痹,暈倒在地,這消息攪得整個禦膳房雞犬不甯。偏偏做這種食物的熟手竟是姜德九。所謂蟲鳥全鴨湯,就是放入冬蟲夏草的清燉鴨。掏出鴨子的內髒,再放入大塊的生姜和洋蔥,以及冬蟲夏草、丁香、肉雞、草豆蔻、人參等,精心熬制就成了蟲鳥全鴨湯。

聽連生說,德九正跪在內侍府的院子里接受審問。德九竭力辯解說只是使用了食譜上的材料,並沒有添加其他任何東西,德九推測可能是元子得了什麼病或者內醫院做得不好。

長今正在禦膳房里,聽到這個消息後驚訝不已。最高尚宮派來的醫女離開後,長今受到韓尚宮無微不至的照料,現在身體剛剛可以活動。韓尚宮吩咐連生喂長今喝下米湯,接著又喂她稀粥,以便補養衰弱的胃腸,總之是用盡了心思。可是當長今聽說德九被抓的消息時,剛剛喝過稀粥的胃便如翻江倒海般難受。

當長今和韓尚宮匆忙趕去時,德九正被關押在內侍府的監察房里,踱來踱去愁眉不展。

“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分明是陰謀!”

“陰謀?”

“我得到殿下太多的寵愛,所以有人就在食物里下毒。”

“都什麼時候了,您還開這種玩笑?”

站在一旁的韓尚宮尷尬地咂了咂舌頭。

“我也是心里難過才故意開玩笑的。食物材料只有鴨子和冬蟲夏草,藥材都是內醫院給我的。我還能放什麼呀?再說了,往里添東西還不得自己掏錢……”

“氣味尚宮不是嘗過了嗎?”

“說的就是這事,她說什麼問題也沒有!”

這時,東宮殿給元子診脈的禦醫下了最後診斷:食物中含有毒素。既然通過了氣味檢查,所以毒藥非銀勺所能檢驗。王後昏厥,大王震怒。

德九媳婦悄悄找到長今,痛哭流涕。

“我就知道他整天這麼胡鬧下去,早晚有一天會出事。天啊,我的冤家……可是,他畢竟是我唯一的丈夫,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法活了,沒法活了……”

長今好不容易把她哄走,轉身去找韓尚宮。正好,內醫院的一名醫女正在韓尚宮處。

“醫官讓您把這棵毒草放進蟲鳥全鴨湯里。”

“為什麼?”

“醫官說要找出一種放進食物之後既不變色,又嘗不出味道的毒草。只有弄清楚這個,才能找出治療元子麻痹的解藥。”

醫女回去後,長今主動要求承擔這項工作,不料韓尚宮連連搖頭。

“你和姜熟手關系親密,肯定會引起誤會。最好還是交給其他孩子做吧。”

最後,這件事交給了令路、昌伊和連生,長今暫時回避。為了彌補這期間漏掉的料理學習,長今沒有離開禦膳房。連生抽空來把結果告訴長今,諸如食物的顏色頻頻變化,或者雖然食物表面看來沒有異常,但是放進銀勺後立刻變了顏色等等。這樣過了兩天,元子的麻痹仍未緩解,宮里早已亂成了一鍋粥,但是內人們仍然堅持料理訓練,一天也沒有停止。內人們排成一隊坐在禦膳房的工作場上,韓尚宮開始教授野雞雜燴湯的料理方法。

“野雞雜燴湯可以使血液變清,調節血壓,還有止瀉的功效。你們知道什麼食物不能跟野雞一起食用嗎?”

“核桃、耳蕈、蕎麥、蔥、醬豆等。”

今英回答得最是迅速。

“那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對大腦和心髒不好。”

“是的!每種材料都有多方面的特性,根據搭配材料的不同,有的對人體有益,有的則對人體有害。這就是食物間的相生相克原理。”

內人們都眨著眼睛認真聆聽,只有長今在冥思苦想。韓尚宮早就注意到了,但她只裝沒看見,繼續講課。

“為了祛除豬肉的異味而放丁香,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與含有郁金的湯藥一起食用,十有八九會引起腹瀉或嘔吐。”

聽到這里,長今豎起了耳朵。

“丁香……郁金……”

“長今你來說說看,什麼東西不能跟鯽魚一起吃?”

“跟蒜一起吃會引起低燒,跟芥菜一起吃會引起膿腫,跟豬肉、雞肉、野雞肉、鹿肉一起吃也會引起膿腫,跟麥門冬一起吃會害死人……嬤嬤!我要出去一下。”

“正學習呢,你要去哪兒?”

“有件事我要出去打聽一下……德九大叔就像我的父親一樣,請您允許。”

“……你去吧。”

得到韓尚宮的允許,長今立刻朝內醫院跑去。鯽魚和麥門冬一起食用會害死人,同樣道理,還有其他的食物混合食用也會變成毒藥,也許蟲鳥全鴨湯里的某種材料與其他食物混合而生成了毒素。只有弄清楚這個問題,才能證明德九是無辜的。

醫女施然搖了搖頭,元子在服用蟲鳥全鴨湯時並沒有食用其他的食物。

“再好好想想。元子有沒有吃過不用于平時的食物,哪怕一點點?”

“沒有啊……如果非說有的話,那就是肉豆蔻油了……”

“肉豆蔻油?那是什麼東西?”

“聽說是種香辛料,是使臣從中國帶回來的,我也不大清楚。聽說元子心虛氣弱,所以內醫院連續三四天讓他服用肉豆蔻油。”

既然是中國的香辛料,不是朝鮮常用的東西,其效果和毒性也就無從得知。長今千方百計想對肉豆蔻油多些了解和認識,突然想起了校書閣。

長今派人傳話過去,等了不大一會兒,閔政浩來了。也許是跑得太急了,政浩趕到長今面前時,已經氣喘籲籲了,便尷尬地笑了笑。

“對不起,上次我失約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

“沒什麼事……這是上次就准備還給你的書。”

政浩雙手接過書來,眼睛卻始終盯住長今的臉。

“哦,大人……可不可以再借我一本書?”

“你說吧。”

“《眩麻集書》。”

“現在你竟然看起了醫書?”


政浩笑著走在前面。

長今跟在政浩身後向校書閣走去。陽光強烈,風聲響徹耳邊。樹枝隨風搖曳,仿佛要把最後的葉子震落。落葉任意飛舞,最後列隊跟在二人身後。天地漸漸褪色,只有走在天地之間的兩個人,服裝格外鮮明。政浩穿的是藍色衣冠,長今則是紅色發帶,兩人都分外耀眼。

在校書閣前接過《眩麻集書》,長今轉過身去,政浩一句話也沒說,只有目光充滿了溫柔。兩人之間對話的減少,反倒說明彼此心中堆積了更多想說而不能說的話。

“該藥益于胃腸,多在腹瀉、消化不良時服用。精油、油可治療慢性風濕痛,但因含有大量油性成分,過度食用容易導致身體僵硬。容易導致身體僵硬……”

長今正在閱讀《眩麻集書》中有關肉豆蔻油的部分,注意到了“容易導致身體僵硬”。德九之所以被帶走,就是因為元子身體麻痹,麻痹不就是身體僵硬嗎?但是還有一個問題仍然沒有答案,《眩麻集書》說的是“過度食用”,醫女說得明明白白:只服用了少量。

“容易導致身體僵硬……容易導致身體僵硬……”

連生原本正在鋪被褥,這時候也停了下來,呆呆地望著長今。

“你呀你,我真想鑽進你的身體,看看你到底在想什麼。”

“怎麼突然說這種鬼話?”

“你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力氣去管別人的事情?”

“這不是別人的事情,弄不好還可能被賜死藥呢。這可是關系到德九大叔生命的大事!”

“別提什麼死藥不死藥的,聽著就感覺渾身發毛。”

“……死藥……是的,死藥!”

突然,長今好像被賜死藥的人一樣猛跑出去。連生靠著透風的門,大聲喊叫。

“長今!你要去哪里?”

“熟手料理間!我要去做試驗!”

連生本來也想跟著出去,但她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長長地歎了口氣,沒有人能阻攔長今。連生左等右等,等著等著也就睡著了,起來解手時發現長今仍然沒有回來,她有些擔心了。長今本來就容易惹事,而且連續幾天滴水不沾,現在暈倒在哪個角落里也是有可能的。想到這里,連生便坐起來穿衣服。

趕到熟手料理間一看,長今果然暈倒了,四肢僵硬動彈不得。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興奮,臉上竟然洋溢著笑容。長今到底還是病倒了,連生想到這里,頓時覺得心往下沉。

韓尚宮正在最高尚宮的執務室里。連生帶領兩位尚宮來到熟手料理間時,長今的麻痹仍然沒有緩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嬤嬤!我查清楚了。是食物之間的相生相克原理。”

“相生相克原理!那你說是什麼食物之間產生了這樣的作用?”

“肉豆蔻和人參!”

“我也聽說元子服用了肉豆蔻,不過據醫官說只是很少的量,而且中國也經常使用這種處方。”

“問題出在人參。人參不僅是恢複元氣的最佳材料,而且產生效果最快。蟲鳥全鴨湯里的人參眨眼間就提升了肉豆蔻的功效,所以引起了麻痹症狀。”

“對!為了縮短痛苦,有時會在賜死藥里放人參啊。可是你又怎麼證明服用肉豆蔻和人參,能夠導致身體麻痹的事實呢?”

最高尚宮附和完了長今的推論,隨後提出了疑問。

“嬤嬤!我就是證據啊。”

“什麼?”

“我親自食用了肉豆蔻和人參,結果產生了麻痹症狀。”

“你見過這麼執著的孩子嗎?現在我馬上就去東宮殿,韓尚宮你趕緊把長今送到醫女那兒。”

最高尚宮急匆匆地跑開了。

“嬤嬤,德九大叔現在可以放出來了吧?”

麻痹越發嚴重,然而長今心里只惦記著德九。韓尚宮嗔怒似的瞪了長今一眼。這麼多天以來就知道惹事的孩子,真是拿她沒辦法了。

元子的麻痹消除了,大王特意賞賜牛肉給親身試驗肉豆蔻與人參相克原理的長今。

德九終于獲得釋放,沒等邁進大門就叫起了老婆。

“老婆!”

德九媳婦匆忙中穿著襪子就跑了出來,用她鍋蓋般的大手捶打著德九的後背。

“哎喲,哎喲,你這個冤家!不是說要蹲十年大牢嗎?”

“哎呀,老婆啊,我好疼啊!怎麼還打我,這里已經挨過打了?”

“有沒有傷著啊?”

“當然有!”

“哪里?”

“膽……我的膽都快嚇破了。”

“都這個樣子了,還敢跟我胡言亂語?還不快走。”

“我剛回來,又要去哪兒?”

“到司饔院去見長今一面。”

夫妻二人去了司饔院。長今沒來,韓尚宮替她來領材料。韓尚宮見到德九,輕輕地用眼神打了個招呼。

“辛苦您了。”

“我始終相信,早晚有一天事情會真相大白……”

“嬤嬤,長今呢?”

“她身體還不大好,醫女正在給她針灸。她的麻痹慢慢就會好了,您不用擔心。”

“那麼請您轉告長今,從今往後,每月從俸祿里扣除的白米減到一半。”

“您說什麼?”

“您轉告她就行了,長今一聽就會明白的。”

德九媳婦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正想說“我們走吧”,不料德九正色迷迷地看著韓尚宮。德九媳婦在德九腰上用力掐了一把,德九一聲不吭,慢慢地流下了眼淚。他就像煮過的鹿皮,盡管被妻子拖著往前走,卻還是邊走邊回頭張望,嘴里不停地吧嗒著。

“可惜呀,可惜,這麼美貌就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