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學海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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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鼇面上很冷.

那周坦之便在一旁,心里仿佛燃起了希望.

王鼇正色道:"有什麼好談的,齊國公,不是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嗎?怎麼突然之間又要好好說,老夫在此養豬,養的快活得很,哪里也不去."

方繼藩便樂了,若不是陛下讓他來好好說話,依著方繼藩的脾氣,非要將他們的腿全部打斷不可.

方繼藩笑容可掬的道:"哎呀,當初是小子不懂事嘛,你也知道,我有腦疾,何況我還是孩子……他爹啊.王公……走走走,邊爐都打好了."

王鼇似乎也覺得,到了這個地步,似乎也有台階可下了,便道:"好,那就談談."

說著,他看了周坦之一眼,意味深長的道:"子安啊,在此好好的照顧著方大藩它們……"

周坦之眼里懷著希望,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正待要行禮稱是.

卻見方繼藩的臉色一變,方大藩……

方繼藩看了一眼遍地的子豬.

而後……

方繼藩直接轉身,淡淡道:"抱歉的很,牛肉沒得吃了,既然王公愛養豬,那就好好的養,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再會."

方繼藩舉步便走.

王鼇臉色頓時……僵了.

周坦之急了,忙道:"齊國公,說話可要守信啊,方才說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到了這個地步,也顧不得什麼斯文了.

可方繼藩卻懶得理他,腳下沒有停頓的意思,已是走了.

周坦之聳拉著腦袋,頓時開始感慨自己可憐的身世.

原本前途似錦.

有一個好老師.

誰曉得這個好老師是王鼇.

王鼇偏偏又做了吏部尚書.

誰若是有個老師是吏部尚書,那也是青云直上,只在眼前.

偏偏老師又是個剛正不阿的人,似乎覺得提拔自己的學生,難以服眾,因而避嫌,于是乎,自己只能在南京蹉跎.

現在更慘,養豬了.

周坦之木木的看著自己的恩師,要流出淚來.


王鼇便將杖子一甩,龍精虎猛的道:"不要求他,老夫才不希求人,快,去給方大藩他們喂豬草,禦豬如禦人,老夫思來想去,這禦豬和禦人其實是同樣的道理,需得殺豬儆豬才好,來,去將那方四藩抓來,打一頓,當著所有豬的面,且看其他的豬,還敢不敢造次."

周坦之擦拭著眼淚:"恩師……學生追不上它."

王鼇聞言,一愣,隨即跺腳歎息,仰天長嘯:"人不如豬也."

倒是周坦之道:"恩師……聽說那本明頌里,有許多養豬的事……"

"哼."王鼇瞪他一眼.

周坦之縮了一下腦袋,然後又忍不住道:"還聽說……西山書院,出了一部《養豬致富指南》,是明頌出來之後,西山屯田衛的一個養豬校尉寫的,很靈."

王鼇瞪大著眼睛,開始磨牙:"你……你……"

周坦之看著自家恩師怒氣沖沖的樣子,嚇得連忙拜倒在地:"學生萬死."

卻聽王鼇突的道:"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去買呀."

"啊……噢,噢……"

周坦之再不敢怠慢了,匆匆而去.

買回了書,王鼇便開始翻閱.

說也奇怪,明頌此書,得了陛下的誇獎之後,王鼇不是沒有看過,可說實話,很多東西……看不懂,即便是看懂的,腦子里也會自動略過.

畢竟……這玩意……實在是不忍卒讀.

可現在看著……竟不可思議的看懂了,不但看懂了,竟還很快就能吸收消化.

畢竟,他已是養過豬的人了,里頭說豬當如何照料,如何喂養,豬的習性如何,這在從前,就算看了,也難以有記憶,甚至難以理解的,可現在……突然之間,這些知識,竟一下子記憶猶新起來.

"懂了,看來要先輔以輔食,同時要多喂水,那水槽里,加了水嗎?糞便也要清理啊,還有……"

若說明頌,是養豬的高級教材,因為它里頭的內容多是需要規避什麼.

而養豬致富指南,卻是初級教材,專供新手們用的,從喂食開始,來進行教授.

王鼇現在反正也是無事,既然養著豬,閑來無事,自然也不能讀春秋左傳,因而……將這心思,都放在這養豬指南和明頌上頭.

周坦之是實在受不了這些調皮的子豬了,自也開始學習,如若不然,這日子非要讓他瘋了不可.

照著這書中的方子去做,居然……這些子豬漸漸的開始進食,而且……一群子豬爭先恐後,這不但省心,而且也慢慢的開始得心應手.

就這般,一面看書,一面喂豬,過去了一個月,這些豬的個頭也長了不少.

只有方十六藩,卻是瘦骨嶙嶙.

王鼇和周坦之察覺到了異常,開始研究……正在琢磨著如何處理.

這時,周家人卻是來了.


周坦之的夫人乃是顧氏,顧氏是從南京趕來的,帶著一家老小,聽說周坦之獲罪,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聽說人在西山,便匆匆趕來,那游客居然朝這里,用望遠鏡看.

顧氏顧不得其他,突破三五層的人牆,不顧一切的沖進了豬圈.

此時,周坦之正捏著方十六藩的鼻頭,觀察著方家老十六是不是病了.

不經意瞥到了顧氏,頓時,夫婦二人沉默對視了片刻,隨即抱頭大哭起來.

而後,顧氏前去拜了王鼇.

王鼇滿臉羞愧.

這顧氏便哭哭啼啼的道:"此番……只怕回不得南京了,老爺已是離任,到了京師.而鄉中,那幾個族親聽聞老爺落難,臉色也難看起來.此番帶來的盤纏,也花了個七七八八……"

這一聽,周坦之便明白了怎麼回事.

他此前是清流,此後去了南京,莫說他是王鼇的門生,不敢去貪墨錢財.就算是他想要貪墨,可這一輩子,都像泥菩薩一般,其實是被供起來的,看上去清貴,實則卻是一丁點權勢都無,有誰來送禮?

正因為如此,這家中,全靠家里數百畝地撐著,可現在土地價格暴跌,佃租若是多了,也沒人肯來耕種,再加上他的俸祿也沒了,如此一來,可謂是雪上加霜.

顧氏帶著一家子人來京師,這一路,花銷可是不小.

周坦之聞言,不禁老淚落下:"別人做官,我也做官,怎麼今日做到了這般的境地啊."

王鼇唏噓,說實話,他也不寬裕,他家里人,還在舊城里擠著呢,見弟子如此,他不禁開始懷疑人生,若這周坦之不是拜入他的門下,只怕……不會至這樣的境遇吧.

他想做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可在這大明朝,想要清清白白,哪里有這般的容易啊.

王鼇便道:"若是不嫌,就先在我王家擠一擠吧,我修書讓家人收拾一個空房,將來若是有了銀子,再想辦法,在這京師,居不易,可你放心,老夫……還是有幾分薄面的,總不至讓你們吃苦."

說完這些話,王鼇老臉一紅,這話……是安慰別人的.

顧氏這才放心一些,可看王鼇和周坦之在此養豬,又忍不住哭了:"為何好好做官,反而落到這樣的下場,我在南京,雖沒什麼見識,可見別人手腳不乾淨的,卻是個個快活."

周坦之唏噓起來.

夜里的時候,顧氏執意要留宿一宵,于是,在這滿是臭烘烘的屋舍里,點了油燈.

周坦之正襟危坐,在這油燈之下,拿著一部書,又取了一張草紙,提筆著墨,在這草紙上寫寫畫畫,草紙很粗劣,因而一下筆尖,這墨汁便渲開.

顧氏見這個時候,自己的夫君還在如此認真看書,心里不禁佩服,自己的夫君,還是很有風骨的,便語帶關心的道:"夜里寒,莫冷了,時候不早,早一些歇下吧."

說著,她又道:"這是什麼書,夫君竟是看的聚精會神,竟還需抄寫筆記."

周坦之下意識的道:'養豬致富指南,這里頭有兩處錯誤,不知是寫錯了,還是教錯了,比如這個地方,說豬草長在塘邊……可是啊,為夫突然記起,這里頭的描繪不對,此草,我在《藥典》中看過,這不就是魚腥草嗎?魚腥草性溫和……嗯,我明日需去借一部書來看看,如此才可確認."

"還有……明頌里頭,說母豬產後食番薯葉,能催RU,其實不對……按照前些日子,有一部周刊中說,此葉之所以能催RU,乃是因為這里頭可能含有某種激素的東西,何謂激素呢,是能促進生長的東西.你看,翠娥,你明白了它的原理,便曉得番薯葉,只怕不只是催RU之用,或許平時用來養豬,是否可行呢?或許……這紅薯葉等物,能有大功效.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顧氏想了想,懊惱的搖頭道:"不懂."

周坦之苦笑:"你不懂就對了,若是人人都懂,這就不叫學問了,做學問,最緊要的是能舉一反三,不只如此,只有讀的書多,這才能從這書中一處,想到腦海里其他書的各種記錄,如此……方可驗證證偽,罷了,你去睡吧,為夫還需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