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五話



天上的薄云終于散去之時,日頭已經偏西,緊接著黃昏到來,冷風也逐漸刮了起來。托內拉村西側就是大山,所以天黑得早,而且晚上也冷。雖說冰雪已經消融,但曆法上仍是冬天,嚴寒的痕跡仍未完全褪去。

貝爾格里夫將干肉和曬干的豆子放進鍋里,再加上地窖里儲藏的芋頭和蔬菜,做了一鍋燉菜出來。冬天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比較節約,少放一些鹽和菜。但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他往鍋里放入很多菜,鹽也多放一些,再添了一些安潔琳帶回來的調味料。

安潔琳也在一旁轉來轉去想要幫忙,但貝爾格里夫讓她先去在下霜之前把行李都搬進家里來,于是她不情願地同安奈莎和米麗婭姆一起去了馬車那邊。看到堆成小山一般的禮物,安潔琳不禁抱怨起是誰帶了這麼多行李回來,但很快就想到罪魁禍首是她自己,于是始終噘著嘴巴。

貝爾格里夫將做完的燉菜鍋放到壁爐一角,揉好面團放在壁爐邊,隨後從儲藏室搬來一口大鍋,燒了一鍋熱水。

「托內拉沒有澡堂,所以就委屈你們用毛巾蘸熱水擦身子吧」

貝爾格里夫這麼說著,一邊用桶往舀出來的熱水里加入涼水調節溫度,放上毛巾。隨後在大鍋旁邊點起一支蠟燭。

「溫度可能不一定合適,總之你們慢慢擦洗吧。我先去外頭轉一圈」

貝爾格里夫拿起劍,披上外套准備出門,安潔琳卻抱住了他。

「爸爸,我來給你擦背……所以你也來幫我擦背吧」

「喂喂,這麼大的女孩子家可不該說這種話了啊」

「因為是父女所以沒問題……還是說爸爸是個會對女兒發情的變態……?」

「喂,不許胡說。就算你這樣激將也不行」

貝爾格里夫苦笑著在安潔琳頭上戳了一下,隨後帶上門出去了。安潔琳噘起嘴來。

「小的時候明明就經常互相擦背的……」

「不不不,再怎麼說現在也不行了吧……別讓你爸爸為難啊」

安奈莎苦笑著脫掉上衣。壁爐里的火燒的紅通通的,家里比想象的還要暖和。脫到只剩內衣的安奈莎稍微有些猶豫地嘟囔著。

「這個……是不是全部脫掉比較好呢」

「嗯?你說什麼?」

米麗婭姆早已經摘掉帽子,脫掉了厚厚的長袍,連內衣都已經脫掉,露出雪白的肌膚。沉甸甸的雙峰在胸前如成熟的果實般搖晃著。隨後她擰出毛巾來擦拭身體。她的尾巴左右搖擺,似乎心情很好,貓耳也直立起來。

「唔哈~好舒服~。啊,你看你看,擦了一下就這麼髒了」

不知道是灰塵還是汙垢,總之毛巾上已經髒了。安奈莎傻眼地說道。

「我說你啊,一個女孩子家不要這麼隨隨便便就脫光啊……」

「好啦,安娜也來脫……」

「咿呀——!?」

不知何時從背後接近的安潔琳將安奈莎的內衣噌一下脫了下來,讓安奈莎不由得發出慘叫。安潔琳和米麗婭姆則是在一旁哧哧地笑著。

「居然發出這麼可愛的聲音……嘿嘿」

「安娜你還是真是有少女氣息呢~」

「吵、吵死了!傻瓜!」

安奈莎一臉通紅地擋住胸前朝兩人怒吼。兩人咯咯地笑個不停。

總之以此為契機,安奈莎終于不再猶豫,三個女孩赤裸著開始相互擦拭身體。慢慢地氣氛越來越歡樂,大家開始相互捉弄相互撓癢。

「等下,別推我!差點害我摔倒!」

「哼哼~,安娜的皮膚好光滑~」

「米莉肉乎乎的……好像很好吃」

「啊,你真敢說~!明知道我很在意的!」

「是不是點心吃太多了?感覺你比之前又變得更加軟乎乎的了」

「吵~死了!要說的話安娜你腿不也胖了嘛!三角形!安產體型!」

「呃……這、這是鍛煉的結果所以沒問題啦!結實的下半身是很重要的!」

「……我就總是不長肉呢。為什麼啊……」


「嗯~……安潔的話是因為一直在到處活動吧~?」

「是啊。每次跑動最多的都是安潔,與其說是瘦倒不如說是肌肉緊呢」

「就是啊!看你那麼苗條我好羨慕啊~!」

「你個胸部妖怪說什麼呢……故意找茬嗎你這家伙」

一股冷風突然嗖地從門縫吹了進來。屋外的冷空氣似乎正在逐步地潛入室內,原本溫暖的室內也開始有些冷了。正在打鬧的三人都打了個哆嗦,慌慌張張地從旅行包中取出乾淨衣服穿上。天色變暗,屋外的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

安奈莎穿上外套,米麗婭姆把帽子拉得很低。她們倆都是在奧爾芬城里長大,對這樣刺骨的寒冷還沒有完全適應。

「呼……太陽下山以後還挺冷的呢……」

「就是啊,托內拉的夜晚可是很冷的……不注意的話小心會感冒」

安潔琳說著,一邊點起油燈掛在從房梁垂下的繩子上。原本只有爐火和蠟燭照明的室內亮了起來。隨後她又看著壁爐皺起眉頭。

「柴火得再加點呢……」

說著從旁邊放著的柴堆上拿起幾根放進爐火,再吹了幾口氣,爐火就如同複活般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這樣就好了……」

「哇~爐火好暖和~」

三人擠在一起湊在爐火前。安潔琳拿來一張毛毯,三人一起蓋上卷在一起。感覺像是回到了兒時一般,少女們咯咯地笑著。

「以前半夜里會像這樣偷偷地湊在毛毯里講鬼故事呢」

「就是就是,墓地啊幽靈啊之類的故事~。被修女發現了好一頓臭罵呢」

「還不是因為你把小孩子給嚇哭了!慌慌張張地正在哄他們的時候修女就過來了……」

「好懷念啊~……哎嘿嘿」

米麗婭姆又往安潔琳這邊擠了擠。

「安潔你有和爸爸這樣做過嗎~?」

「當時是我坐在他腿上……爸爸他把毛毯披在肩上,然後連我一起卷起來……」

三人沉浸在各自的回憶中的時候,門邊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

「已經洗完了嗎?」

另外兩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安潔琳已經迅速沖到門邊打開了門,隨後直接撲到門外貝爾格里夫的懷里,將胳膊掛在他的脖子上。

「歡迎回來,爸爸!要擦身子嗎?」

「好好,待會兒再說。先做晚飯吧」

貝爾格里夫就這樣帶著安潔琳,吐著白氣走進屋里。他手里提著一只去了頭的白菊鳥。大概因為是剛抓到,所以還是軟的。

貝爾格里夫將鳥放到工作台上,隨後將安潔琳放下來。

「安潔,你能烤面包嗎?」

「嗯!用鐵板?」

「對」

被貝爾格里夫委派了工作,安潔琳欣喜不已。她將已經膨脹的面團切成小塊,整理好形狀放到鐵盤上。安奈莎和米麗婭姆也湊過來,一副很新奇的樣子旁觀著。

「哎,還有這種做法啊……」

「好有趣~。原來不光可以用烤面包爐來烤呢~」

「雖然不會像面包爐烤出來的那樣松軟,但這種的也很好吃呢……要試試嗎?」

「嗯、嗯。我也來試試吧」

「好~嘞。讓你們看看米莉我的本事~」

看到三個女孩吵吵鬧鬧地做著面包,貝爾格里夫露出滿足的笑容。他給鳥燙毛、去內髒,隨後用爐火燎掉殘余的毛根。

「正好抓到這麼一只真是太好了……」


剛才在巡邏的過程中,他用投石干掉了一只正在田里走來走去的鳥兒。也正虧了當時天色很暗,平時非常機敏的鳥兒反應遲鈍了一些。雖說是剛剛過冬,鳥兒不算太肥,但還是有不少肉的,至少給餐桌添彩是足夠了。

他將鳥串起來放在火上烤。內髒里肝和心髒等可以吃的部分也都串起來烤上。每次油滴下來時,都會茲的一下升起一個小火苗,同時冒起一股煙。烤鳥逐漸散發出美妙的香氣。

很快面包烤熟了,鳥也烤好了,飯桌上擺出幾個盤子,安潔琳帶回來的紅酒也冒出熱氣。

「雖說肯定比不上奧爾芬的伙食,但還請多吃一點吧」

「時隔五年再次吃到自家的晚飯……!好豐盛……!好棒!」

安潔琳歡欣雀躍地聞著燉菜鍋散發出來的香氣。比起奧爾芬的豪華的飯菜來說,故鄉的味道更讓她感到開心。

「呼嘿嘿,是栗球果的味道……爸爸最喜歡這個!我也喜歡!」

「奧爾芬好像不太多見吧。希望能合你們的胃口……」

貝爾格里夫將燉菜盛到每個人面前的盤子里。一股不可思議但絕非令人討厭的味道隨著熱氣飄了出來。

「好嘞……吃吧!」

安潔說著「我開動了」,雙手合十。

貝爾格里夫雖然不是無神論者,但信仰也並非特別深厚。雖然不會在每次吃飯前都對主神維也納獻上祈禱,但畢竟他也清楚每天的狩獵與耕作的不易,因此會對賜予恩惠的大自然表達感激之情。而安潔琳自小就看



他這樣做,自然也會模仿。另一方面,安奈莎和米麗婭姆則是進行過簡單的祈禱之後才拿起木勺。她們倆是教會的孤兒院出身,自然也有飯前祈禱的習慣。

在壁爐一側慢慢煮熟的燉菜燉的很好,芋頭像是要融化般煮得很軟,肉干煮出的湯汁和調味料也都很好地發揮了效用,味道非常好。安潔琳滿面笑容地大口吃著。安奈莎和米麗婭姆也吃得很香。

「這個真的很好吃呢~。以前沒吃過這樣的呢~。這種直沖鼻子的香味是栗球果嗎~?」

「啊,是呢。怎麼樣啊?可能有的人吃不習慣……」

「嗯,但是我也很喜歡呢……很好吃呢,安潔爸爸」

「我也喜歡~」

「是嗎,那就好……」

貝爾格里夫露出安心的微笑,含了一口紅酒。那是令人懷念的味道。當年還是冒險者時喝過的記憶似乎再次複蘇。而想到如今安潔琳也喜歡喝這個,不由得讓他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爸爸,你去采過燈火草了嗎?」

「還沒呢。過兩天一起去吧」

「嗯!嘿嘿,好棒」

安奈莎不解地歪了歪頭。

「燈火草?」

「嗯,是一種圓圓的像提燈一樣的野花。澆上蒸餾酒就會變色……然後把它放到河里順水流走」

「是托內拉的習俗。如今因為很容易買到紙,所以大家都用紙燈籠代替了,不過以前都是用燈火草的」

「哦……聽著好像很有趣呢」

「燈火草棲息地到了晚上非常漂亮呢……對了,爸爸。也帶安娜和米莉一起去可以嗎?」

「好啊,當然可以」

貝爾格里夫笑著又喝了一口紅酒。

盛著白菊鳥的盤子里積了不少油湯。而這也可以用面包蘸來吃。

「這個要這樣……用手接著避免流出來,把盤子稍微放得離嘴近些……」

安潔琳教另外兩人吃法。

「哎,這樣……把嘴……」

米麗婭姆將臉靠近桌子的時候,她頭上一直戴著的帽子的邊緣碰到了放鳥肉的大盤子,沾到了油。貝爾格里夫捋了捋胡須。

「米莉,戴著帽子吃飯不方便吧?要不摘下來……」


「——!呃……那個……」

到剛才為止都非常活潑的米麗婭姆態度突然急轉直下,一副提心吊膽驚慌失措的樣子。安奈莎也驚訝地來回看著米麗婭姆和貝爾格里夫。

「米莉」

安潔琳開口了。她一副認真的眼神盯著米麗婭姆。

「爸爸他不是那樣的人」

「……我知道,但是……」

米麗婭姆低下頭。貝爾格里夫有些困惑,但他也明白自己似乎說了些多余的事情,于是慌慌張張地開口。

「不、抱歉。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不想摘的話也沒關系」

米麗婭姆低頭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猛地抬起頭來,摘掉了帽子。貓耳軟乎乎地搖晃著。貝爾格里夫呆呆地看向她。

米麗婭姆她是獸人。為數並不多的獸人曾經被當成比普通人低一等的種族,所以有很多獸人的祖先都曾是奴隸。雖然在羅德西亞帝國奴隸制已被廢止,同時也禁止了明顯的種族歧視,但人總是會喜歡去欺負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尤其是在底層人民間更是明顯。

米麗婭姆曾作為孤兒在貧民區度過童年時代,在她被孤兒院收留前,一直都在遭受著這種差別對待。

因為有過這樣的經曆,即使如今她已經成為AAA級冒險者,但她仍會因那些對這雙耳朵投來的好奇的視線而感到恐怖。輕蔑或者排斥的視線姑且不論,那些不必要的憐憫之情也讓她很害怕。這些憐憫會讓她感受到一種被看低、被嘲笑的感覺。然後她會生氣,說出「用不著你這樣的人同情」之類的話。

在深得她信賴的隊友安潔琳或是情同姐妹的安奈莎面前露出耳朵倒也沒什麼,即使她們以此捉弄自己也能明白並非惡意。但被剛見面不久的人看到耳朵還是讓她感到恐懼。即使那是安潔琳的父親也是如此。

貝爾格里夫沉默了一會,隨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米麗婭姆悲傷地垂下眼簾。果然,被初次看到自己耳朵的人不必要地同情讓人很受傷。安潔的爸爸也是和他們一樣的。

但貝爾格里夫接下來的話卻完全出乎米麗婭姆的意料之外。

「你是耳朵怕冷啊……托內拉的確是比奧爾芬要冷不少呢……」

將愣住的米麗婭姆放在一邊,貝爾格里夫站起來環視了一下,隨後將壁爐旁的柴火又往爐里加了幾根,然後吹了幾口氣,火燒得越發旺了。

「好嘞……你稍等一下,我記得我有個羊毛織的帽子來著……戴上那個你就不影響吃飯了,而且耳朵也能保暖……我記得是放在這邊來著……」

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在屋子里翻找羊毛帽。

安潔琳一臉狡黠的笑容看向仍在發呆的米麗婭姆。

「吶?我就說爸爸不是那樣的人吧」

「耳朵怕冷……呵呵……」

安奈莎也強忍著笑意,渾身顫抖。

米麗婭姆也突然被一股不可思議的笑意襲擊,不由得笑了出來。簡直讓人笑得肚子痛。

雖然有好多次因自己身為獸人而遭到不必要的同情,但被人說自己耳朵怕冷這還是頭一回!明明耳朵上就覆蓋著溫暖的毛發,一點都不冷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也是呢!安潔爸爸果然是安潔的爸爸呢!噗……噗哈哈哈哈哈!嘿嘿~,太好笑了——!」

好不容易找到羊毛帽的貝爾格里夫看著捧腹大笑的米麗婭姆,一臉茫然。

「怎、怎麼啦?」

「啊哈哈,什麼都沒有!哎嘿嘿,謝謝你,貝爾叔!」

「……嗯?那,這帽子……」

「不用啦。好啦,爸爸,你也坐下……噗噗」

「但是,那……米莉,你的耳朵……」

「貝爾叔貝爾叔,給我們講講安潔小時候的故事吧」

「啊,好……」

貝爾格里夫仍是一頭霧水,少女們則是開心地吃起燉菜來。

滿頭問號的貝爾格里夫納悶地拿起木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