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六話



她一副剛剛才睡醒跳下床的模樣。頭發雖然紮了起來,但看起來應該是睡覺時壓到了,亂糟糟的。一直穿在身上的那條裙子也似乎是在睡覺時被壓得到處都是皺褶。

安潔琳眯起眼睛,咚咚地用腳跟敲敲地面,隨後又活動了幾下肩膀。其動作像是在確認身體的感觸一般。

白剛才的魔法在即將命中薩莎他們的時候,被從側面出現的安潔琳一腳踢飛了。巨大的魔力塊朝著別的方向飛了出去,隨後像是融化般消失了。在場的其他人全都看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安潔琳看著受傷的薩莎等人,皺起眉頭。

「居然敢欺負我的朋友……」

白同樣是一副不愉快的表情,雙眉緊鎖。

「是你這家伙嗎……」

「嗯」

安潔琳以略帶怒氣的表情看著白,挑釁似的轉動著手里的劍。

「……讓姐姐也來參一腳吧」

「滾開……」

白使勁一蹬地向前沖過來,同時揮動起手臂。看不見的魔法如幻影般搖晃著朝安潔琳襲去。然而安潔琳卻完全沒有慌亂。她搖搖晃晃的步法看起來像是在夢游一般,然而卻將白的魔法要麼躲開,要麼用劍擋開。明明都是透明的魔法,但她的動作簡直就像是全部都能看到似的。地面上被魔法打得到處都是坑。

「哼……」

白欺到安潔琳身前,想要擊出一掌,然而安潔琳卻以一副十分無趣的表情將他踢飛了。雖然半透明的幾何圖案發揮了屏障作用,讓白沒有受到直接攻擊,但他還是被那股勢頭朝後彈開。

「感覺狀態超好……什麼情況?」

記得睡著的時候似乎是做了噩夢。在夢里,無盡黑暗的彼端有聲音似乎在呼喚著自己。隨後那黑暗像是有了質量一般纏到自己身上來,試圖將自己拽進黑暗的深處。

但是那時突然感覺到一只手,那手的溫暖感觸讓黑暗遠離,隨後又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森林的味道,將噩夢完全吹散。那之後似乎就睡得非常好。

隨後自己突然就醒了。有什麼不祥的預感讓自己打了個哆嗦,感覺坐立難安。似乎有什麼在呼喚著自己。所以自己拿起劍就這樣直接沖出了公館。記得房間里好像是有爸爸,還有安娜和米莉……

當安潔琳正思考著這些的時候,白的魔法再次襲來。她用劍將其擋開。

「我正在想事情呢……不要搗亂」

「……別小看人」

白咚地跺了一下腳,發出很大的聲音。瞬間,他的周圍浮現出許多灰黃色的立體幾何圖形,不停閃爍著。其中大多數是球體,還有些三棱錐和立方體,甚至還有些棱角更多的東西。它們像是活物一般蠕動著,不停地變換著形狀。球體中發出淡淡的光,將白和他身邊的地面微微照亮。埃爾莫爾驚訝地眯起眼睛。

「立體魔法陣……這樣啊,怪不得剛才的魔彈就讓人覺得奇怪……」

安潔琳哼了一聲。

「魔術表演的不錯……僅此而已嗎?」

「……你就等著瞧吧」

白揮動手臂,各種幾何體猛地朝安潔琳飛去。

安潔琳揮劍將其一一擊落。但這些幾何體比剛才那些看不見的魔法還要更重。莫非是解除了透明化之後威力會上升嗎?

大大小小的幾何體開始以白為中心旋轉起來。數目也越來越多,宛如圍著太陽轉動的行星一般。

立體魔法陣是相當高階的魔法。是將維持魔力的術式、維持形狀的術式、發揮力量的術式、按照施術者本人意圖進行操控的術式等多個術式疊合到一起構建出來的複雜魔法。因為能賦予魔法質量,所以可以利用其防禦劍和流矢,也可以直接對對方發動攻擊。再將自動魔法屏障的術式組合進來的話,就可以對那些針對施術者的敵意和攻擊產生反應,自動進行防禦。在這之上,白還加入了透明化的術式。將如此之多的術式立體地、沒有矛盾地組合起來,可謂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

但是安潔琳對這些事情沒有興趣。她只想著要打倒眼前的敵人。

安潔琳沖了出去。白慌慌忙忙地揮動手臂。立體魔法陣接連襲向安潔琳,但安潔琳都以很小的動作躲了開來,或是用劍別開。只要能看到白的手臂的動向,就能明白魔法從哪個方向飛來。

然而,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後腦勺上突然吃了重重一擊。

立體魔法陣中的某個幾何體在與手臂動作無關的情況下擊中了安潔琳的後腦勺。

一瞬間視野有點模糊。但她來不及思考,迅速跳開。看起來,有些幾何體可以獨立行動,與手臂的動作無關。

對方是先故意讓自己以為所有的幾何體都與手臂聯動,然後再搞突然襲擊嗎?安潔琳皺著眉頭揉揉後腦勺,緊盯住白。

「需要耍這種小花招……也就是說你比我弱呢」

「哼……」

白仍是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但時不時他的嘴角眼角會抽動一下,似乎在拼命地抑制著什麼。

後腦勺上的疼痛不可思議地迅速消退了。不光是身體狀態很好,連回複力都似乎變得超高。睡著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唔……大概是爸爸的愛的力量吧……」

雖然不知道她是怎樣的思考模式,但總之安潔琳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不管怎麼說,這樣想通之後力量突然就湧現出來。她決定不再去思考多余的事情。

「要上了哦……」

安潔琳的身影如水面的倒影般搖晃起來。在白反應過來之前,安潔琳已經一腳踢到了他的肚子上。

「嘎……!?」

連自動防禦都來不及反應的速度。空氣被從肺里擠出,白一時間喘不上氣來,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緊接著安潔琳的劍柄打在了白的肩膀上。似乎有骨頭被打折的觸感。

白表情有些扭曲,但他仍抓住了安潔琳的手臂。周圍旋轉的幾何體一齊朝安潔琳襲來。但安潔琳反過來使勁一拽將白拉倒,隨後使勁一腳將他踢飛。白撞到地面彈起來,滾了好幾圈。安潔琳也追了過來,幾何體在她身後的地面上挖出幾個大洞。

「唔……」

白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安潔琳一腳踩在他的背上。

「我有事情想要問你……你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

「……那是我的台詞。你這混蛋是什麼人」

「我是安潔琳……『赤鬼』貝爾格里夫的女兒」

聽到這句話的白的臉因憤怒而扭曲。

「什麼女兒……!開什麼國際玩笑!」

伴隨一聲異樣的「嘎巴」,白的部分皮膚開始扭曲抖動起來。看起來像是肩膀上原本折斷的骨頭強行自動接起來一般。白甩開安潔琳站了起來。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明顯可以感覺到劇烈的情感波動,眼神里充滿瘋狂的氣息。

「為什麼只有你!」

「……?你在說什麼?」

白如野獸一般迅猛地飛撲過來。他的手變成了黑色的獸爪,鋒利的爪子朝安潔琳襲來。安潔琳用劍擋下。

「這什麼情況……你不是人類嗎?」

白並不回答,只是繼續攻擊。但或許是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動作雖快卻毫無章法。安潔琳躲閃了一會,最終像是放棄了似的揮下一劍。從白的肩頭斜向下閃過一道劍光。

「咕啊——!?」

動作停下來的白被一腳踹倒,仰躺在地上。他胸前被斜砍開的傷口里沒有出血,而是飄出烏黑的霧來。

白的頭發開始由黑色逐漸變為白色。安潔琳詫異地眯起眼睛。

「你到底是什麼……新品種的魔獸嗎?」

「咳咳……和你這混蛋是一樣的啊……」

白將手放在胸前,垂下眼簾。突然,他的身形開始晃動起來。安潔琳反應過來正要揮劍的時候,他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壞了……被逃掉了嗎……」

就在同時,遠處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是有什麼東西被砸壞的聲音。

安潔琳猛地回頭看去。

波爾多家的公館再次被黑云所籠罩。

○○○○○

「爸爸!這里拜托了!」

安潔琳突然醒來跳下床,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完就拿起劍沖了出去。原本迷迷糊糊的貝爾格里夫也被驚醒,站了起來。已經不是繼續睡的時候了。安奈莎和米麗婭姆也很快站了起來。大概是因為冒險者的習慣吧,她們也都拿起武器,以敏銳的視線環視周圍。

「……怎、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哎呀?安潔她……」

貝爾格里夫將裝靈藥的小瓶收進懷里,拿起劍打開了窗戶。深夜的天空中覆蓋著厚厚的云。吹來的風有點溫熱,和之前戰斗時吹的風很相似。可以看到安潔琳以飛快的速度穿過院子跑了出去。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戰斗還沒有結束嗎……」

貝爾格里夫看向另外兩人。

「走吧。我擔心赫維緹卡小姐」

「但是,安潔她……」

「所以才更要去啊。既然那孩子出去了,那就只能由我們來守衛公館了」




貝爾格里夫的話讓兩人點點頭。

三人離開房間,朝赫維緹卡處走去。原本因過度勞累而完全不想動彈的身體如今卻異常輕松。精靈族的靈藥居然有如此驚人的效果,貝爾格里夫這次算是有了切身的體會。

公館內部仍然飄蕩著腐臭的味道,但因為僵尸的殘骸都已經被清理掉,而且也一直在開窗通風,所以現在已經好了許多。士兵們四處警戒著,傭人們則正在將殘余的汙跡清理乾淨。

赫維緹卡正在房間里和賽侖商量著什麼。負責護衛的士兵在門前和窗邊嚴密監視。

看到快步走進來的貝爾格里夫他們,赫維緹卡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

「各位有什麼事情嗎?」

「赫維緹卡小姐,黑云又來了。怕是又要出什麼事」

貝爾格里夫的話讓赫維緹卡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伏下視線。

「要來的話就是今晚……果然如我所料呢」

「哦?」

「敵人的目標是我。這樣的話,明天他自己掉腦袋之前肯定會搞出些事情來」

「姐姐,二姐她……」

「不知道……原本是怕人多了打草驚蛇才派她一個人去的……這算是失誤嗎……」

雖然薩莎的本事值得信賴,但對手的實力卻不清楚。原本想著只要抓住馬耳他伯爵就好,所以派薩莎前去,但若是對方有超強的護衛在身邊的話……赫維緹卡對于自己的考慮不周嘖了一下。在敵人開始行動之前,自己這邊已經開始著急了。

就在這時,公館外傳來一陣騷動。傭人沖進房間來。

「大小姐!僵尸又來了!」

「來了啊……冷靜下來,沉著應對。對方也著急了。小心不要太過勉強自己」

安奈莎和米麗婭姆也上前一步。

「我們也來幫忙」

「嗯!還沒鬧夠呢~」

赫維緹卡微微一笑。

「真的是非常感謝。這還真是讓人放心呢」

兩人點點頭,跑出了房間。

貝爾格里夫也准備跟過去,但赫維緹卡抓住了他的衣角。

「怎麼了嗎?」

「那個……可能的話請呆在我身邊……薩莎和阿什都不在,我有些不安」

原來如此。雖然她表現出一副嚴肅堅毅的態度,但抓住自己衣角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著。

貝爾格里夫微笑著點點頭。

「知道了。願作為您的護衛盡微薄之力」

「非常感謝……」

赫維緹卡安心地笑了。賽侖也松了一口氣,湊到貝爾格里夫身邊。

如果被堵在屋里就無路可逃了,在貝爾格里夫這樣的提議之下,眾人一同移動到一層的房間里。就算有個萬一還可以從窗戶逃出去。還在屋子里的傭人們也都聚到這里來,靜等外面的僵尸被清理乾淨。

屋外傳來閃電的光亮和爆炸的聲音。安奈莎和米麗婭姆似乎很是活躍。

僵尸的數目比起在墓場時少了不少。有兩個AAA級冒險者在的話應該是不用擔心了。

比起這個,更讓人在意的是引發這場騷動的幕後黑手。如果馬耳他伯爵就是幕後主使的話,那他身邊一定有會使用死靈術的魔法師。馬耳他伯爵本身應該構不成太大威脅,但對于那個魔法師卻不能大意。

貝爾格里夫不禁開始思考,安潔琳去了哪里呢,鎮里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呢。

突然間一陣強風吹來,將窗戶吹得咔嗒咔嗒直響。似乎是外面的僵尸的臭味從窗縫鑽了進來,腐臭的氣味讓人不由得皺起眉頭。

貝爾格里夫猛地抬起頭來,立刻將赫維緹卡和賽侖拉了過來,大喊道。

「遠離窗戶!」

窗戶上的玻璃突然裂開,一股黑煙鑽進了屋里。士兵們大吃一驚慌亂起來,但還是很快架起武器站到了赫維緹卡和黑煙之間。

黑煙搖搖晃晃地變換著形狀,飄到了天花板附近。貝爾格里夫看了一眼出口的方向,說道。

「出去吧」

赫維緹卡點點頭,拉起賽侖的手慢慢朝房間出口移動。貝爾格里夫一邊在兩人背後守衛,一邊將手放到劍柄上,盯住黑煙。黑煙漂了一會兒,隨後開始朝地上的某一點集中。似乎是要變成某種形狀,而看起來它在完全成形之前應該還不會行動。

噌的一下,幻肢痛突然又發作起來。失去右腳時那種火燒火燎的痛感,順著腿向上擴散到全身,額頭上滲出一粒粒汗珠。

貝爾格里夫咬緊牙關,絲毫不敢大意地緊盯著黑煙,將身後的兩人送出房間,隨後士兵們和傭人們也走了出去,他自己殿後,來到走廊。

身後傳來門被砸破的聲音。那團煙大概已經成形了。

貝爾格里夫停下腳步,對赫維緹卡說道。

「赫維緹卡小姐,外面的僵尸應該已經大概清理得差不多了。請帶上屋里的人到安娜和米莉那邊去吧」

「是……但貝爾格里夫先生……」

「在大家都出去之前我會攔住那東西的」

已經可以看到了。一個黑影沖到了走廊里。

圓圓的身體上伸出若干觸手般的手臂,就像是一只扭曲的蜘蛛。但其身形比墓場那時要小不少。

貝爾格里夫拔出劍來,大喊一聲。

「快點!」

「但是……您死了的話安潔琳小姐會傷心的!」

貝爾格里夫回過頭微微一笑。

「不會死的。只有活下來才能當冒險者,我一直是這麼教育那孩子的。如果死在這里的話就沒臉見她了」

「……祝您武運昌隆!」

赫維緹卡略微猶豫了一下,隨後表情恢複嚴肅,轉身離開。

「各位,我們走!賽侖,快點!」

「是、是的,姐姐……」

賽侖擔心地看向貝爾格里夫,隨後跟著姐姐一起跑開了。

貝爾格里夫長出一口氣,看向前方。黑影已經到了跟前,幻肢痛越發厲害了。

「接下來……」

貝爾格里夫皺起眉頭,揮起劍朝著黑影沖了過去。

黑影的觸手搖晃著,像鞭子一樣揮了過來。

「太慢了」

但是貝爾格里夫在被擊中之前就將觸手全部都砍了下來。被斬斷的觸手化作一股黑煙消失了。

身體非常的輕盈。大概是精靈族靈藥的效果吧。雖然幻肢痛的感覺仍然存在,但或許是因為身體可以自由行動而讓情緒也很高漲,所以他已經不再擔心了。感覺異常地敏銳、鮮明,簡直像是可以掌握對手的一切動向一般。他甚至覺得從手臂到握住劍柄的手到劍刃似乎都完全化為一體。

貝爾格里夫像切黃油一般將觸手全部砍掉,很快逼近了黑影的本體。

他的腳步停下了,但劍卻沒停,借著沖上來的這股勢頭橫向一揮。比想象中的還要順暢許多,黑影被攔腰切斷,落到地上,伴隨著咻咻的聲音,很快化作黑煙消散了。

「……只有這樣嗎」

稍微有點掃興。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完全沒有結束了的感覺。

但是現在還不是放松的時候,必須要跟赫維緹卡她們會合。貝爾格里夫正准備將劍收回腰間的時候,他在黑煙的對面看到了一個人影。定睛一看,是一名嬌小的少女。

夏洛特正站在那里。她的表情因憤怒而扭曲,緊握雙拳氣得渾身發抖。貝爾格里夫詫異地眯起眼睛。

「我記得……你是酒吧里那個……」

「一個個都這樣……全都要來妨礙我!」夏洛特使勁地跺著腳,大聲喊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你沒事吧?這里很危險,趕緊到外面……」

「別過來!」

貝爾格里夫向前踏出一步,但夏洛特卻朝他伸出手臂。戒指上的黑色寶石正在閃閃發亮。

「明明就差一點點了……明明就差一點點了!」


從夏洛特的身體中爆發出驚人的魔力。貝爾格里夫一驚,將手放到劍柄上。夏洛特的臉上浮現出瘋狂的笑容。

「去死吧」

突然,夏洛特背後的空間似乎像是被扭曲一般變得有些歪斜。貝爾格里夫瞪大雙眼。夏洛特的戒指上又噴出黑霧,再次形成了黑影。原本已經不再在意的幻肢痛似乎再次蠢蠢欲動。貝爾格里夫集中精神再次握緊手中的劍。

黑影再次伸出鞭子般的觸手。他側身躲開,揮劍將其砍掉。和剛才一樣沒有太大威脅。但是隨著夏洛特戒指上的寶石越來越閃亮,貝爾格里夫的幻肢痛也隨之逐漸增強。

「唔……!」

貝爾格里夫額頭上浮現出豆大的汗珠。這樣下去怕是會沒完沒了,于是他踏實步子,咬緊牙關一口氣沖上前去。將逼近身前的觸手一劍砍斷,隨後順勢從上向下揮出一劍。黑影再次被砍成兩截,化作黑霧一般消散了。

夏洛特的表情似乎因憎惡而扭曲,她迅速詠唱了幾句咒文。

魔彈從她的指尖發射出來。貝爾格里夫用劍接下。魔彈非常沉重,但他仍使出全力將其擋開了。但是第二發、第三發接踵而至。這實在是難以招架,他立刻側身躲開。魔彈發出巨大的



聲音,在公館的牆壁上、地板上砸出一個個大洞。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

夏洛特像是發了瘋一般一邊大笑,一邊擊出魔彈向前走來。無法抵擋的貝爾格里夫只得步步後退。

魔彈一發接著一發一直不停,而且威力似乎一發比一發高,這讓貝爾格里夫根本無法進攻。而且要說的話,要對這樣的少女揮下手中的劍也讓他有些猶豫。

原本以為戰斗會變成一邊倒,但夏洛特似乎突然露出了恐怖的神情,表情有些扭曲。她將伸出的手臂收了回來,慌慌張張地用另一只手按住。

「什、什麼,這是什麼!不要……不要啊!」

原本鑲嵌在戒指上的黑色寶石突然開始膨脹起來,質量也似乎增加了許多,變成一團像是有粘性的東西,包裹住夏洛特的手,緩緩朝上侵蝕。夏洛特試圖將黑塊甩掉,但黑塊粘得死死的。她露出明顯的恐懼的表情,哭喊起來。

「不要……!不要這樣!救救我!父親!母親!」

因為魔彈停了下來,所以貝爾格里夫也快步跑到夏洛特的身邊。夏洛特驚慌失措地抱住了貝爾格里夫。

「救救我!拜托你!救救我!」

「冷靜一下!」

貝爾格里夫大喝一聲,讓夏洛特渾身一顫,安靜了下來。

貝爾格里夫看向夏洛特的手。黑塊慢慢地蠕動著,已經將夏洛特的手完全包住,而且它似乎還在增加著質量,慢慢地朝手肘逼近。

他有些猶豫。按照這個樣子,立刻將手砍掉似乎才是最好的。但是對于這樣的一位年幼的少女來說,如果砍掉手的話她怕是會因驚恐和失血而直接死掉。

「……會有用嗎?」

貝爾格里夫從懷中取出精靈族的靈藥,拔開塞子,滴到黑塊上。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空再慢慢地一滴一滴慢慢來,直接將瓶中剩余的靈藥一點不剩全倒了出來。

啪嗒。靈藥接觸到黑塊的那一刻,黑塊像是很痛苦似的猛烈地抖了一下。夏洛特驚恐地張大了雙眼。

「咿……!」

「————!」

貝爾格里夫立刻抓住夏洛特細細的手臂,緊緊握住然後朝著指尖方向使勁一擼。黑塊像是被刮掉的樹皮一樣剝落下來,掉到地上。

貝爾格里夫立刻揮起劍來。幻肢痛已經消失了。他將全身的力量都一氣注入劍中,對著黑塊揮下。似乎連整個走廊都能砍斷的斬擊將黑塊劈成兩半,黑塊發出咻咻的聲音,化作一團黑水散開來。

夏洛特嚇呆了,撲通一聲坐到地上。貝爾格里夫長出一口氣,看來這下是完全解決了。他將劍收起,跪到癱在地上的夏洛特身邊。

「……沒事吧?」

夏洛特一開始沉默不語,隨後突然湧出大粒的淚珠,抱住貝爾格里夫。

「好可怕……!好可怕啊!哇啊——!」

貝爾格里夫歎了一口氣,溫柔地撫摸著哇哇大哭的夏洛特。她現在看起來才像一個與年齡相符的少女。這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有如此奇特的力量?貝爾格里夫正在納悶的時候,突然有人唰地一把將夏洛特拉離他的身邊。

貝爾格里夫吃驚地抬起頭來,看到白正站在那里。他雖遍體鱗傷,但仍一只手抓住夏洛特後頸將她拉了過去。貝爾格里夫眯起眼睛。

「你是……」

「白……你這是……」

「走了」

白抱起夏洛特,似乎有些痛苦地揮動手臂。兩人的身影開始搖晃起來。夏洛特慌慌張張地看向貝爾格里夫,開口說道。

「非、非常感——」

話還沒有說完,兩人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了。貝爾格里夫詫異地皺起眉頭,慢慢站了起來。

身後傳來啪嗒啪嗒輕快的腳步聲。回過頭去,一團柔軟的東西跳進了他的懷里。

「爸爸!」

「哦哦,安潔啊。沒事吧」

「嗯……爸爸也沒事,太好了……雖說我知道你肯定會沒事的!」

安潔琳滿足地將臉埋進貝爾格里夫的胸膛。

○○○○○

時間倒回到稍早之前。

赫維緹卡一行人與貝爾格里夫分開之後,在非常熟悉的公館中快步朝外走去。目前看來僵尸都在公館外面,還沒有侵入到里面來。

賽侖時不時不安地回頭看向後面。

「姐姐,貝爾格里夫先生他沒事吧……」

「薩莎也那麼認同他,實力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相信他吧」

如果我們不能平安離開的話就沒臉面對挺身而出的他了,赫維緹卡這麼想著,腳下又加快了速度。

早已熟悉無比的走廊如今卻顯得異常的長。是因為自己在焦躁嗎。

赫維緹卡咬緊牙關,自己還是太天真了。當年父親作為一名賢明的領主,被領地屬民所仰慕,鑄下了穩固的基礎。隨後自己基本上是完整繼承了他的領主之位,這對她來說並不是非常大的負擔。她原本就聰明,從小開始就陪著父親巡視領地或是協助處理內政,並將自己看中的人材予以積極錄用,這讓她有自信可以完美代替父親,讓領地更加充滿活力。既有內務方面的才能,又有很高的人望,劍術方面雖然不及薩莎和阿什克羅夫特,但也還算是不錯的程度。所有人都認同她,信賴她,愛著她。

但也似乎正因為這樣,她一直沒有去注意那些負面的內容。一切都太過順利了。以馬耳他伯爵為首的反抗貴族們的事情一直都拖著沒有解決。她對誰都展示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無論是怎樣的人,她始終相信,只要真心面對,哪怕要多花一些時間,最終也肯定能讓對方理解自己。

當然,她如今仍認為這是正確的。但是,這說不定只是市井之間那些只為了自己的人生而努力的人的特權而已。那些人的普普通通的日常和平平常常的幸福,會因居于上位之人的一個命令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無論如何,醉心于權力斗爭的馬耳他伯爵在施政方面不可能比自己做得更好。而且要說的話,他肯定會為了優先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實施苛政,這是很容易想到的。

與他之間應該不是完全的無法理解。肯定會有某些可以相互溝通的部分。然而若是因為拘泥于這些而導致自己倒台的話,領地的屬民們又會怎麼樣呢?就算是自己有潔癖,但也總有不得不弄髒雙手的時候。

太重了。自己肩上的負擔比以前所想象的要重得多,到了如今自己才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而父親在自己意識到這一點前就已經離自己而去,這讓她悔恨不已。

「……父親他,一直在承受著這樣的重擔啊」

賽侖納悶地歪歪頭。

「姐姐?怎麼了嗎?」

「沒……」

終于到達了玄關。大門敞開著,門外到處都散落著僵尸的殘骸。前面不遠處可以看到安奈莎和米麗婭姆的身影。賽侖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

就在此時,背後發出陣陣轟鳴聲,房屋也隨之搖晃。玄關上方的懸掛著大吊燈的鐵鏈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赫維緹卡快速環視一圈,推了賽侖一把。

「到外面去!快點!」

「是!」

眾人強忍著僵尸的腐臭,皺著眉頭來到外面。因剛才的聲音而注意到這邊的安奈莎和米麗婭姆跑了過來。

「太好了,你們倆都沒事!」

「咦?貝爾叔呢?」

「敵人從後方偷襲。貝爾格里夫先生為了擋住敵人而拖在了最後面……」

聽到賽侖的話,米麗婭姆焦急地看向安奈莎。

「不好了!得去幫忙才行!」

「笨蛋!安潔琳和貝爾叔現在都不在,我們必須得保護好赫維緹卡小姐和賽侖小姐啊!」

「嗚……但是,要跟那個奇怪的黑影做對手……」

看著不安地嘟囔著「就連安潔都輸過一次的」的米麗婭姆,安奈莎歎了一口氣。

「貝爾叔肯定沒問題的。那可是能贏過安潔的人啊?」

「……是啊。也是呢!」

米麗婭姆終于安下心來,露出笑容。安奈莎環視周圍。

「話說回來,安潔這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話音未落,她突然眯起眼睛,迅速將手上的弓重新握緊,以銳利的目光緊緊盯住暗處。

「……還有啊」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向那邊。伴隨著喀嚓喀嚓的鎧甲碰撞的聲音,一隊全副武裝的僵尸出現了。傭人和士兵們全都大驚失色。就在剛才他們才將那些尸體集中到一起為他們祈過冥福,而如今那些尸骸已經化作僵尸,眼神空虛地朝他們走過來。

米麗婭姆以複雜的神情看向赫維緹卡。

「赫維緹卡小姐……」

「……沒關系。讓他們的靈魂得到解脫吧」

「……我們來吧」

安奈莎說著,走上前去張弓搭箭快速連射。米麗婭姆也揮起杖來,召喚出魔法的雷擊。僵尸們被依次打倒,倒在地上不再動彈。看到僅僅一天之前還活生生地一起工作的同僚變成這個樣子,有些人不禁嗚咽起來。

安奈莎和米麗婭姆無情地消滅著僵



尸。她們應該也是覺得,比起無謂的同情,這樣子快點結束還比較好。赫維緹卡在心中感謝著兩人,垂下眼簾。此時賽侖卻突然渾身僵硬,慘叫一聲。

「咿……!姐姐!」

「那是……!」

又一名僵尸出現了。這似乎是剛死不久的尸體,身上穿的衣服看起來質量上乘。白金色的頭發和胡須,已經變得蒼白但卻無法忘記的容貌——

「父……親……」

這正是前波爾多伯爵。他臉上毫無表情,兩臂耷拉著晃晃悠悠地朝這邊走來。

「不……不是,這……不是真的……」

賽侖無力地跪到地上。她的肩頭不住地顫抖。米麗婭姆慌忙跑過去,抱住了她。

「……居然做出如此殘酷的事情」

安奈莎憤怒地咬緊牙關,架起弓箭。而此時赫維緹卡像是要制止她似的上前一步,隨後拔出腰間的劍。

「……只要砍掉腦袋的話,僵尸也就會死了吧?」

安奈莎詫異地皺起眉頭。

「赫維緹卡小姐,請不要勉強……」

「不……」

這大概是賦予自己的試煉吧,赫維緹卡這樣想道。要成為一名領主這種事情,與自己至今為止一直過著的溫室里的大小姐生活是完全不同的。直面不想面對的現實時不能逃跑而必須去認真面對,這是平民與貴族之間的決定性的不同。

這大概就是身份的差距吧。

她一直在努力著,試圖盡可能地去填平這種鴻溝。與屬民們一起在田間勞作,一起流汗,以平等的視線和他們交流,受到他們的愛戴,讓領地得以發展。但即使如此自己與平民也是不同的。而正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差異會越發鮮明地顯示出來。

「為了讓屬民們可以逃避……作為領主絕不能逃」

她小聲地自言自語,緊盯住眼前有著父親外形的僵尸。

房屋仍在搖晃。大概是貝爾格里夫還在戰斗吧。每一個人都在履行著自己的使命。為了背負起這許許多多的人,自己必須要活下去。

赫維緹卡深吸一口氣。雖然腐臭味讓人十分不舒服,但她仍毫不動搖地看向正前方。

「……父親。你曾經背負的東西,現在由我來背負吧」

赫維緹卡緩緩架起劍來。

僵尸停下了腳步。或許是因為光影所帶來的錯覺,那副面容中似乎露出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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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快要亮了,然而自己卻還沒有收到任何通知。這應該是失敗了吧。馬耳他伯爵焦急地走出旅館,「那幫屁用都不管的小毛孩!」,不停地咒罵著。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按照自己的指示將前波爾多伯爵也化為僵尸加以利用。畢竟都是一幫小丫頭,只要能讓她們動搖,就可以讓她們自亂陣腳,從而趁虛而入,他是這麼考慮的。但現在卻毫無音訊。如果赫維緹卡真死了的話肯定會出現大混亂的。

這樣下去自己也會很快被捕的吧。必須趕快離開鎮子,以圖東山再起。東邊的鎮子里的貴族曾作為反波爾多派被他所籠絡,現在他在考慮著是不是要去那里暫時避避。

他快步轉過一條胡同,卻正好撞上了一隊正在巡邏的士兵。士兵們向著馬耳他伯爵低頭行禮。

「伯爵,這個時間您一個人在這里是有什麼要事嗎?」

「唔、唔……鎮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老夫也不能獨自一人袖手旁觀,現在正在巡視……」

「哦哦!這還真是令人佩服!不過想來您也累了吧。執勤室里還有些紅酒,雖然不是特別高檔,但還是請您去稍微歇息一下如何?」

馬耳他伯爵思考著。現在這個情況想要只身溜出城去很難。如果去了執勤室,說不定能跟自己帶來的士兵會合,而且還有可能搞到馬匹。最重要的是,在這里拒絕會顯得很可疑。現在再假裝有潔癖怕是沒有人信。

「很好……帶路吧」

士兵們很親切地為伯爵帶路,將他帶到了執勤室。這是一座用石頭建造的很堅固的建築物,門外有些士兵和冒險者正圍著篝火坐在那里。大家都很親切地跟伯爵打了招呼。看起來他們似乎還都相信就是自己擊退了那些魔獸,馬耳他伯爵在心中暗暗冷笑。全都是一幫蠢貨。

走進屋里,穿過走廊,士兵們在最里面的房間前停下了。

「伯爵,您請進。這是長官專用的房間」

「嗯」

伯爵心情很好地踏入房間,突然瞪大了雙眼。赫維緹卡露出沉穩的笑容坐在那里。

「伯爵閣下。歡迎光臨」

背後的門被關上了。兩側的士兵抓住他的手臂。馬耳他伯爵臉色鐵青。

「什、什、什……赫維緹卡小姐!這是什麼意思!?這、這、這是要對老夫做什麼!」

赫維緹卡咯咯地笑了。

「好像是把你放置的時間太長了呢……明明在黑澤爾靜靜地度過余生就挺好的呢」

「你、你說什麼!老夫做了什麼!」

「這種事情你自己最清楚吧?」

赫維緹卡站起身,唰的一聲拔出腰間的劍。看到磨得錚亮的劍刃上映出自己的臉,馬耳他伯爵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等、等一下!無緣無故殺掉老夫的話,會讓你信用掃地的!證據!你有老夫做過壞事的證據嗎!」

「沒有呢。至少現在沒有」

「荒、荒唐!這真是蠻橫至極!」

「這種事情只要過後調查一下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伯爵閣下,如果你願意說出你所拉攏的那些合作者的名字的話,你這條命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呢。只不過肯定是要從領地中驅逐出去就是了」

「哦哦……!好、好吧!」

馬耳他伯爵立刻將同黨們的名字一一供出。每說出一個名字,赫維緹卡眼中的悲傷就增加一分。

「這、這就是全部了!已經可以了吧?還不趕快放了老夫!」

「唔?」赫維緹卡歪了歪頭,看向周圍的士兵。「我有說過那種話嗎?」

「沒有,沒說過。他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沒聽過呢」

馬耳他伯爵目瞪口呆,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臉漲得通紅。

「你、你、你、你這混蛋!欺詐……居然敢欺騙老夫!」

赫維緹卡仍是滿臉微笑。然而她的眼里卻完全沒有笑意。

「這次的事情是因為我的天真才招致的。應該向你表示感謝呢,伯爵閣下。多虧了你我才下定了決心」

「什、什、什……小、小丫頭……!你以為做了這種事情能夠輕易了事嗎!老夫可是公國的人!是公國首都的貴族!和你們這幫家伙是不一樣的!骨子里血脈就不一樣!」

「是啊,這還真是好事呢。要是和你流著一樣的血的話,想想都會覺得渾身發毛呢」

赫維緹卡慢慢走近馬耳他伯爵。士兵們按住不停咆哮的馬耳他伯爵。赫維緹卡揚起手中的劍。

「豬就該宰掉」

嗖的一下,劍被揮下,一切歸于平靜。

赫維緹卡歎了一口氣。

「把他扔到路邊去吧。就當是勇敢的馬耳他伯爵在一個人巡邏的過程中,遭到不法之徒的襲擊,悲慘地死掉了」

「是!」

士兵們抱著尸體從後門出去了。赫維緹卡收起劍,緩緩走出屋外。

「……真是個漫長的夜晚呢」

東方的天空已經開始微微發白。